卻說那大聖雖被唐僧逐趕,然猶思念,感歎不已,早望見東洋大海。道:“我不走此路者,已五百年矣!”隻見那海水:


    煙波蕩蕩,巨浪悠悠:煙波蕩蕩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地脈。潮來洶湧,水浸灣環:潮來洶湧,猶如霹靂吼三春;水浸灣環,卻似狂風吹九夏。乘龍福老,往來必定皺眉行;跨鶴仙童,反複果然憂慮過。近岸無村社,傍水少漁舟。浪卷千年雪,風生六月秋。野禽憑出沒,沙鳥任沉浮。眼前無釣客,耳畔隻聞鷗。海底遊魚樂,天邊過雁愁。那行者將身一縱,跳過了東洋大海,早至花果山。按落雲頭,睜睛觀看,那山上花草俱無,煙霞盡絕;峰岩倒塌,林樹焦枯。你道怎麽這等?隻因他鬧了天宮,拿上界去。此山被顯聖二郎神,率領那梅山七弟兄,放火燒壞了。這大聖倍加淒慘。有一篇敗山頹景的古風為證。古風雲:


    回顧仙山兩淚垂,對山淒慘更傷悲。當時隻道山無損,今日方知地有虧。可恨二郎將我滅,堪嗔小聖把人欺。行凶掘你先靈墓,無幹破爾祖墳基。滿天霞霧皆消蕩,遍地風雲盡散稀。東嶺不聞斑虎嘯,西山那見白猿啼。北溪狐兔無蹤跡,南穀獐沒影遺。青石燒成千塊土,碧砂化作一堆泥。洞外喬鬆皆倚倒,崖前翠柏盡稀少。椿杉槐檜栗檀焦,桃杏李梅梨棗了。柘絕桑無怎養蠶?柳稀竹少難棲鳥。峰頭巧石化為塵,澗底泉幹都是草。崖前土黑沒芝蘭,路畔泥紅藤薜攀。往日飛禽飛那處?當時走獸走何山?豹嫌蟒惡傾頹所,鶴避蛇回敗壞間。想是日前行惡念,致令目下受艱難。


    那大聖正當悲切,隻聽得那芳草坡前,曼荊凹裏,響一聲,跳出七八個小猴,一擁上前,圍住叩頭。高叫道:“大聖爺爺,今日來家了?”美猴王道:“你們因何不耍不頑,一個個都潛蹤隱跡?我來多時了,不見你們形影,何也?”群猴聽說,一個個垂淚告道:“自大聖擒拿上界,我們被獵人之苦,著實難捱!怎禁他硬弩強弓,黃鷹劣犬,網扣槍鉤,故此各惜性命,不敢出頭頑耍;隻是深潛洞府,遠避窩巢。饑去坡前偷草食,渴來澗下吸清泉。卻才聽得大聖爺爺聲音,特來接見,伏望扶持。”那大聖聞得此言,愈加淒慘。便問:“你們還有多少在此山上?”群猴道:“老者,小者,隻有千把。”大聖道:“我當時共有四萬七千群妖,如今都往那裏去了?”群猴道:“自從爺爺去後,這山被二郎菩薩點上火,燒殺了大半。我們蹲在井裏,鑽在澗內,藏於鐵板橋下,得了性命。及至火滅煙消,出來時,又沒花果養贍,難以存活,別處又去了一半。我們這一半,捱苦的住在山中。這兩年,又被些打獵的搶了一半去也。”行者道:“他搶你去何幹?”群猴道:“說起這獵戶,可恨!他把我們中箭著槍的,中毒打死的,拿了去剝皮剔骨,醬煮醋蒸,油煎鹽炒,當做下飯食用。或有那遭網的,遇扣的,夾活兒拿去了,教他跳圈做戲,翻筋鬥,豎蜻蜓,當街上篩鑼擂鼓,無所不為的頑耍。”大聖聞此言,更十分惱怒道:“洞中有甚麽人執事?”群妖道:“還有馬、流二元帥,奔、芭二將軍管著哩。”大聖道:“你們去報他知道,說我來了。”那些小妖,撞入門裏報道:“大聖爺爺來家了。”那馬、流、奔、芭聞報,忙出門叩頭,迎接進洞。


    大聖坐在中間,群怪羅拜於前,啟道:“大聖爺爺,近聞得你得了性命,保唐僧往西天取經,如何不走西方,卻回本山?”大聖道:“小的們,你不知道。那唐三藏不識賢愚:我為他一路上捉怪擒魔,使盡了平生的手段,幾番家打殺妖精;他說我行凶作惡,不要我做徒弟,把我逐趕回來,寫立貶書為照,永不聽用了。”


    眾猴鼓掌大笑道:“造化!造化!做甚麽和尚,且家來,帶攜我們耍子幾年罷!”叫:“快安排椰子酒來,與爺爺接風。”大聖道:“且莫飲酒。我問你:那打獵的人,幾時來我山上一度?”馬、流道:“大聖,不論甚麽時度,他逐日家在這裏纏擾。”大聖道:“他怎麽今日不來?”馬、流道:“看待來耶。”大聖吩咐:“小的們,都出去把那山上燒酥了的碎石頭與我搬將起來堆著。或二三十個一堆,或五六十個一堆,堆著,我有用處。”那些小猴,都是一窩蜂,一個個跳天搠地,亂搬了許多堆集。大聖看了,教:“小的們,都往洞內藏躲,讓老孫作法。”


    那大聖上了山巔看處,隻見那南半邊冬冬鼓響,當當鑼鳴,閃上有千餘人馬,都架著鷹犬,持著刀槍。猴王仔細看那些人,來得凶險。好男子,真個驍勇!但見:


    狐皮苫肩頂,錦綺裹腰胸。袋插狼牙箭,胯掛寶雕弓。人似搜山虎,馬如跳澗龍。成群引著犬,滿膀架其鷹。荊筐抬火炮,帶定海東青。粘竿百十潁兔叉有千根。牛頭攔路網,閻王扣子繩。一齊亂吆喝,散撒滿天星。大聖見那些人布上他的山來,心中大怒。手裏撚訣,口內念念有詞,往那巽地上吸了一口氣,暗拇到去,便是一陣狂風。好風!但見:


    揚塵播土,倒樹摧林。海浪如山聳,渾波萬疊侵。乾坤昏蕩蕩,日月暗沉沉。一陣搖鬆如虎嘯,忽然入竹似龍吟。萬竅怒召天噫氣,飛砂走石亂傷人。大聖作起這大風,將那碎石,乘風亂飛亂舞,可憐把那些千餘人馬,一個個:


    石打烏頭粉碎,沙飛海馬俱傷。人參官桂嶺前忙,血染朱砂地上。附子難歸故裏,檳榔怎得還鄉?戶骸輕粉臥山場,紅娘子家中盼望。


    詩曰:人亡馬死怎歸家?野鬼孤魂亂似麻。可憐抖擻英雄將,不辨賢愚血染沙。


    大聖按落雲頭,鼓掌大笑道:“造化,造化!自從歸順唐僧,做了和尚,他每每勸我話道:‘千日行善,善猶不足;一日行惡,惡自有餘。’真有此話!我跟著他,打殺幾個妖精,他就怪我行凶;今日來家,卻結果了這許多獵戶。”叫:“小的們,出來!”那群猴,狂風過去,聽得大聖呼喚,一個個跳將出來。大聖道:“你們去南山下,把那打死的獵戶衣服,剝得來家,洗淨血跡,穿了遮寒;把死人的屍首,都推在那萬丈深潭裏;把死倒的馬,拖將來,剝了皮,做靴穿,將肉醃著,慢慢的食用;把那些弓箭槍刀,與你們操演武藝;將那雜色旗號,收來我用。”群猴一個個領諾。


    那大聖把旗拆洗,總鬥做一麵雜彩花旗,上寫著“重修花果山,複整水簾洞,齊天大聖”十四字。豎起杆子,將旗掛於洞外,逐日招魔聚獸,積草屯糧,不題“和尚”二字。他的人情又大,手段又高,便去四海龍王,借些甘霖仙水,把山洗青了。前栽榆柳,後種鬆楠,桃李棗梅,無所不備,逍遙自在,樂業安居不題。


    卻說唐僧聽信狡性,縱放心猿。攀鞍上馬,八戒前邊開路,沙僧挑著行李西行。過了白虎嶺,忽見一帶林丘,真個是藤攀葛繞,柏翠鬆青。三藏叫道:“徒弟呀,山路崎嶇,甚是難走,卻又鬆林叢簇,樹木森羅,切須仔細!恐有妖邪妖獸。”你看那呆子,抖擻精神,叫沙僧帶著馬,他使釘鈀開路,領唐僧徑入鬆林之內。正行處,那長老兜住馬道:“八戒,我這一日其實饑了,那裏尋些齋飯我吃?”八戒道:“師父請下馬,在此等老豬去尋。”長老下了馬,沙僧歇了擔,取出缽盂,遞與八戒。八戒道:“我去也。”長老問:“那裏去?”八戒道:“莫管,我這一去,鑽冰取火尋齋至,壓雪求油化飯來。”


    你看他出了鬆林,往西行經十餘裏,更不曾撞著一個人家,真是有狼虎無人煙的去處。那呆子走得辛苦,心內沉吟道:“當年行者在日,老和尚要的就有;今日輪到我的身上,誠所謂‘當家才知柴米價,養子方曉父娘恩’。公道沒去化處。”卻又走得瞌睡上來,思道:“我若就回去,對老和尚說沒處化齋,他也不信我走了這許多路。須是再多幌個時辰,才好去回話。也罷,也罷,且往這草科裏睡睡。”呆子就把頭拱在草裏睡下。當時也隻說朦朧朦朧就起來,豈知走路辛苦的人,丟倒頭,隻管螵笏起。


    且不言八戒在此睡覺。卻說長老在那林間,耳熱眼跳,身心不安。急回叫沙僧道:“悟能去化齋,怎麽這早晚還不回?”沙僧道:“師父,你還不曉得哩。他見這西方上人家齋僧的多,他肚子又大,他管你?隻等他吃飽了才來哩。”三藏道:“正是呀;倘或他在那裏貪著吃齋,我們那裏會他?天色晚了,此間不是個住處,須要尋個下處方好哩。”沙僧道:“不打緊,師父,你且坐在這裏,等我去尋他來。”三藏道:“正是,正是。有齋沒齋罷了,隻是尋下處要緊。”沙僧綽了寶杖,徑出鬆林來找八戒。


    長老獨坐林中,十分悶倦。隻得強打精神,跳將起來,把行李攢在一處,將馬拴在樹上,柬下戴的鬥笠,插定了錫杖,整一整緇衣,徐步幽林,權為散悶。那長老看遍了野草山花,聽不得歸巢鳥噪。原來那林子內都是些草深路小的去處。隻因他情思紊亂,卻走錯了。他一來也是要散散悶,二來也是要尋八戒、沙僧;不期他兩個走的是直西路,長老轉了一會,卻走向南邊去了。


    出得鬆林,忽抬頭,見那壁廂金光閃爍,彩氣騰騰。仔細看處,原來是一座寶塔,金頂放光。這是那西落的日色,映著那金頂放亮。他道:“我弟子卻沒緣法哩!自離東土,發願逢廟燒香,見佛拜佛,遇塔掃塔。那放光的不是一座黃金寶塔?怎麽就不曾走那條路?塔下必有寺院,院內必有僧家,且等我走走。這行李、白馬,料此處無人行走,卻也無事。那裏若有方便處,待徒弟們來,一同借歇。”


    噫!長老一時晦氣到了。你看他拽開步,竟至塔邊。但見那:


    石崖高萬丈,山大接青霄。根連地厚,峰插天高。兩邊雜樹數千科,前後藤纏百餘裏。花映草梢風有影,水流雲竇月無根。倒木橫擔深澗,枯藤結掛光峰。石橋下,流滾滾清泉;台座上,長明明白粉。遠觀一似三島天堂,近看有如蓬萊勝境。香鬆紫竹繞山溪,鴉鵲猿猴穿峻嶺。洞門外,有一來一往的走獸成行;樹林裏,有或出或入的飛禽作隊。青青香草秀,豔豔野花開。這所在分明是惡境,那長老晦氣撞將來。那長老舉步進前,才來到塔門之下,隻見一個斑竹簾兒,掛在裏麵。他破步入門,揭起來,往裏就進,猛抬頭,見那石床上,側睡著一個妖魔。你道他怎生模樣:


    青靛臉,白獠牙,一張大口呀呀。兩邊亂蓬蓬的鬢毛,卻都是些胭脂染色;三四紫巍巍的髭髯,恍疑是那荔枝排芽。鸚嘴般的鼻兒拱拱,曙星樣的眼兒巴巴。兩個拳頭,和尚缽盂模樣;一雙藍腳,懸崖伯蔫愾丁P迸著淡黃袍帳,賽過那織錦袈裟。拿的一口刀,精光耀映;眠的一塊石,細潤無瑕。他也曾小妖排蟻陣,他也曾老怪坐蜂衙。你看他威風凜凜,大家吆喝,叫一聲爺。他也曾月作三人壺酌酒,他也曾風生兩腋盞傾茶。你看他神通浩浩,霎著下眼,遊遍天涯。荒林喧鳥雀,深莽宿龍蛇。仙子種田生白玉,道人伏火養丹砂。小小洞門,雖到不得那阿鼻地獄;楞楞妖怪,卻就是一個牛頭夜叉。


    那長老看見他這般模樣,唬得打了一個倒退,遍體酥麻,兩腿酸軟,即忙的抽身便走。剛剛轉了一個身,那妖魔,他的靈性著實是強。大撐開著一雙金睛鬼眼,叫聲“小的們,你看門外是甚麽人!”一個小妖就伸頭望門外一看,看見是個光頭的長老,連忙跑將進去,報道:“大王,外麵是個和尚哩。團頭大麵,兩耳垂肩;嫩刮刮的一身肉,細嬌嬌的一張皮:且是好個和尚!”那妖聞言,嗬聲笑道:“這叫做個‘蛇頭上蒼蠅,自來的衣食。’你眾小的們!疾忙趕上也,與我拿將來!我這裏重重有賞。”那些小妖,就是一窩蜂,齊齊擁上。三藏見了,雖則是一心忙似箭,兩腳走如飛;終是心驚膽顫,腿軟腳麻。況且是山路崎嶇,林深日暮,步兒那裏移得動?被那些小妖,平抬將去。正是: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原被犬欺。縱然好事多磨障,誰像唐僧西向時?


    你看那眾小妖,抬得長老,放在那竹簾兒外,歡歡喜喜,報聲道:“大王,拿得和尚進來了。”那老妖,他也偷眼瞧一瞧。隻見三藏頭直上,貌堂堂,果然好一個和尚。他便心中想道:“這等好和尚,必是上方人物,不當小可的;若不做個威風,他怎肯服降哩?”陡然間,就狐假虎威,紅須倒豎,血發朝天,眼睛迸裂。大喝一聲道:“帶那和尚進來!”眾妖們,大家響響的答應了一聲“是”!就把三藏望裏麵隻是一推。這是“既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三藏隻得雙手合著,與他見個禮。


    那妖道:“你是那裏和尚?從那裏來?到那裏去?快快說明!”三藏道:“我本是唐朝僧人,奉大唐皇帝敕命,前往西方訪求經偈。經過貴山,特來塔下謁聖,不期驚動威嚴,望乞恕罪。待往西方取得經回東土,永注高名也。”那妖聞言,嗬嗬大笑道:“我說是上邦人物,果然是你。正要吃你哩!卻來的甚好,甚好!不然,卻不錯放過了?你該是我口裏的食,自然要撞將來,就放也放不去,就走也走不脫!”叫小妖:“把那和尚拿去綁了!”果然那些小妖,一擁上前,把個長老繩纏索綁,縛在那定魂樁上。


    老妖持刀又問道:“和尚,你一行有幾人?終不然一人敢上西天?”三藏見他持刀,又老實說道:“大王,我有兩個徒弟,叫做豬八戒、沙和尚,都出鬆林化齋去了。還有一擔行李,一匹白馬,都在鬆林裏放著哩。”老妖道:“又造化了!兩個徒弟,連你三個,連馬四個,彀吃一頓了!”小妖道:“我們去捉他來。”老妖道:“不要出去,把前門關了。他兩個化齋來,一定尋師父吃;尋不著,一定尋著我門上。常言道:‘上門的買賣好做。’且等慢慢的捉他。”眾小妖把前門閉了。


    且不言三藏逢災。卻說那沙僧出林找八戒,直有十餘裏遠近,不曾見個莊村。他卻站在高埠上正然觀看,隻聽得草中有人言語,急使杖撥開深草看時,原來是呆子在裏麵說夢話哩。被沙僧揪著耳朵,方叫醒了。道:“好呆子啊!師父教你化齋,許你在此睡覺的?”那呆子冒冒失失的醒來道:“兄弟,有甚時候了?”沙僧道:“快起來!師父說有齋沒齋也罷,教你我那裏尋下住處去哩。”呆子懵懵懂懂的,托著缽盂,鶴哦ゎ伲與沙僧徑直回來。到林中看時,不見了師父。沙僧埋怨道:“都是你這呆子化齋不來,必有妖精拿師父也。”八戒笑道:“兄弟,莫要胡說。那林子裏是個清雅的去處,決然沒有妖精。想是老和尚坐不住,往那裏觀風去了。我們尋他去來。”二人隻得牽馬挑擔,收拾了鬥篷、錫杖,出鬆林尋找師父。


    這一回,也是唐僧不該死。他兩個尋一會不見,忽見那正南下有金光閃灼。八戒道:“兄弟啊,有福的隻是有福。你看師父往他家去了。那放光的是座寶塔。誰敢怠慢?一定要安排齋飯,留他在那裏受用。我們還不走動些,也趕上去吃些齋兒。”沙僧道:“哥啊,定不得吉凶哩。我們且去看來。”


    二人雄糾糾的到了門前,——呀!閉著門哩。——隻見那門上橫安了一塊白玉石板,上鐫著六個大字:“碗子山波月洞”。沙僧道:“哥啊,這不是甚麽寺院,是一座妖精洞府也。我師父在這裏,也見不得哩。”八戒道:“兄弟莫怕。你且拴下馬匹,守著行李,待我問他的信看。”


    那呆子舉著鈀,上前高叫:“開門,開門!”那洞內有把門的小妖,開了門。忽見他兩個的模樣,急抽身,跑入裏麵報道:“大王,買賣來了!”老妖道:“那裏買賣?”小妖道:“洞門外有一個長嘴大耳的和尚,與一個晦氣色的和尚,來叫門了!”老妖大喜道:“是豬八戒與沙僧尋將來也!噫,他也會尋哩!怎麽就尋到我這門上?既然嘴臉凶頑,卻莫要怠慢了他。”叫:“取披掛來!”小妖抬來,就結束了,綽刀在手,徑出門來。


    卻說那八戒、沙僧,在門前正等,隻見妖魔來得凶險。你道他怎生打扮:青臉紅須赤發飄,黃金鎧甲亮光饒。裹肚襯腰呈帶,攀胸勒甲步雲絛。閑立山前風吼吼,悶遊海外浪滔滔。一雙藍靛焦筋手,執定追魂取命刀。要知此物名和姓,聲揚二字喚黃袍。那黃袍老怪,出得門來,便問:“你是那方和尚,在我門首吆喝?”八戒道:“我兒子,你不認得?我是你老爺!我是大唐差往西天去的!我師父是那禦弟三藏。若在你家裏,趁早送出來,省了我釘鈀築進去!”那怪笑道:“是,是,是有一個唐僧在我家。我也不曾怠慢他,安排些人肉包兒與他吃哩。你們也進去吃一個兒,何如?”


    這呆子認真就要進去。沙僧一把扯住道:“哥啊,他哄你哩。你幾時又吃人肉哩?”呆子卻才省悟。掣釘鈀,望妖怪劈臉就築。那怪物側身躲過,使鋼刀急架相迎。兩個都顯神通,縱雲頭,跳在空中廝殺。沙僧撇了行李、白馬,舉寶杖,急急幫攻。此時兩個狠和尚,一個潑妖魔,在雲端裏,這一場好殺,正是那:


    杖起刀迎,鈀來刀架。一員魔將施威,兩個神僧顯化。九齒鈀真個英雄,降妖杖誠然凶吒。沒前後左右齊來,那黃袍公然不怕。你看他蘸鋼刀晃亮如銀,其實的那神通也為廣大。隻殺得滿空中,霧繞雲迷;半山裏,崖崩嶺咋。一個為聲名,怎肯幹休?一個為師父,斷然不怕。他三個在半空中,往往來來,戰經數十回合,不分勝負。各因性命要緊,其實難解難分。


    畢竟不知怎救出唐僧,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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