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居士告訴我。這個主任姓王,以前是縣民政局的一個大官,後來退休了想發揮餘熱,不知動用了什麽關係,調到這座廟裏當個主任。其實什麽活兒都沒有,成天端茶水看報紙,就算是廟裏養著他。


    陳居士歎口氣:“當了幾年主任,他現在也是皮了,動不動就請假,辦自己事去。每個月工資還照開,再加上退休金,比一線大城市那些大公司的小年輕掙得還多。”


    “佛前一粒米,大如須彌山。”我說:“他吃的是香客的香火錢,這筆因果債遲早得還。”


    陳居士說:“但願吧。”


    到中午了,我們出了寺。在外麵的野味一條街下館子吃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座廟香火鼎盛,相應的就在寺前開了長長一條野味街。


    我們找的這家飯館味道倒還不錯,我和陳居士推杯換盞說了很多知心話,大部分時間都是他說我聽。陳居士過得也不好,別看是跑買賣的生意人,掙了些錢,算是中產階級了,可外麵壓債的很多,每一年過年討錢要錢就跟打仗似的。家庭也不幸福,兩口子現在冷戰,老婆在外麵另有新歡,還有個女兒,現在上小學,學習一塌糊塗。腦子不開竅,成天就知道看手機看平板。


    說起來都是一肚子怨氣。


    我說:“陳先生,我說句話可能不太好聽,也算是我的疑問吧。你在這裏做居士,參悟佛法。慈悲行善,按說可以累積福德啊,怎麽生活還會這樣?”


    陳居士有點喝高了:“小齊,不懂了吧。我現在積累的福德,不可能馬上兌現,我是在為下輩子積德。”


    我沒說話。


    陳居士說:“我這邊殺人了,那邊再做好事,修路修橋,就能把殺人的事遮過去?沒有這麽一說吧。我現在日子過得這麽艱辛,也是上輩子的惡積累下來的,今生開悟,為來世準備吧。”


    我點上一根煙,透過窗戶看著遠處山上的陰王廟,說:“佛教說的輪回轉世,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還真是有意思。不知道輪回是什麽機製,能找到其中的規律就好了。”


    “除非你有天眼通。”陳居士說:“觀神鬼觀因果,觀十方世界觀來世今生,觀諸相非相觀如來菩薩。”


    我磕磕煙灰笑:“挺上口的,譜上曲都能唱歌了。”


    陳居士還想說什麽,可能是喝多了激動,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我到前台把飯錢付了,告訴店家老板,讓她拿一條毛毯幫著陳居士蓋上,別讓他著涼。


    然後我走出飯店,一路回到了陰王廟,沒有去前殿,而是到了後麵的地獄殿。


    我順著走廊往後走,很快來到後麵的無間地獄殿,這裏亮著燈,老金頭正在吃盒飯,吐了一報紙都是魚骨頭。


    屋裏飄著吃魚的腥味,我摸摸鼻子走過去:“大爺,我又回來了。”


    他看我:“你回來也沒用,沒有主任批條,誰也不能進大殿。”


    “咱倆聊聊唄。”


    “聊也沒戲。”老金頭呲噠我:“讓主任發現,我就離下崗不遠了。”


    “非要等主任?我就看一眼。”我說:“我給你錢行嗎?”


    老金頭看我,沒說話。


    第六百五十三章 愛吃雞


    老金頭說:“給錢?少來這一套,多少達官貴人私下賄賂我,想進去看看無間地獄啥樣,我根本就不搭理。”


    我愈加感覺到,馬丹龍要我找的無間地獄應該就在裏麵。難道這座大殿裏真的通往地獄冥府?


    “那怎麽才能進?你劃出條道。”我問。


    老金頭不耐煩:“明天找主任去,早點來,晚了主任又走了。這幾天他家裏有事,每天早上過來點個卯,人就撩了。”


    我找著話題和老金頭嘮嗑,這老頭就跟死木橛子差不多,風雨不透,迂腐不堪。說什麽都嘮不到一塊。而且他一邊說一邊吃魚,口臭加魚腥,能把誰熏一跟頭。


    沒辦法,我從佛殿裏出來,這老頭油鹽不進,隻能明早來堵主任了。


    我在廟裏轉了好幾圈,下午天色昏沉的時候,在前殿遇到了才回來的陳居士。他十分抱歉,說這頓飯本來他是地主他來請,沒想到一喝點酒就現眼,他死說活說非拉著我晚上到他住的地方,準備一鍋涮羊肉,再好好喝點。


    寺院旁邊有供香客歇腳的旅館。陳居士常年駐在廟裏,分配了一個免費住的員工宿舍,房間不大,一張上下鋪,跟學生宿舍似的。


    晚上他支上小酒精鍋,用野味店買來的羊肉開始涮起來。夜裏外麵山風大作,窗戶嘎吱嘎吱響,而屋裏溫暖如春,吃著熱氣騰騰的羊肉渾身舒坦。


    陳居士忽然說:“小齊,你認為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地獄?”


    “有。”我點頭說:“我曾經做過觀落陰,到過陰曹地府,確實有這麽個地方。”


    陳居士感興趣地說:“觀落陰我聽說過。也想去做,可大陸這裏沒有好的道場,有機會去香港看看。你說說,你在陰間都看到什麽了?”


    我把幾次下陰的經曆簡單描述了一下,沒有說太多前因後果也沒有提其他人名,陳居士聽得津津有味,他感慨:“真想到真地獄裏看看。”


    “如果活著憋屈,人世間就是地獄。”我說。


    “這倒是,”陳居士說:“得感謝咱們趕上的這個時代,要是投胎遇到亂世,千裏赤地,到處狼煙,拿孩子換餅子,那也得幹忍著。這年頭起碼吃喝不愁,物質極大豐富。”


    “來,來,為盛世幹一杯。”我舉杯,我們一飲而盡。


    我和陳居士聊得特別開心,能看出他好久都沒這樣了,喝到後來他嗚嗚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小齊你知道嗎,我那天回家,一推門就看到我老婆和另外一個男人在床上,真是心都碎了,真想出門一頭撞死,當時我就感覺這就是地獄,我就活在地獄裏。什麽叫地獄,這特麽才叫地獄,虐心啊。”


    他擺擺手,搖搖晃晃走到床邊。一頭栽在床上呼呼大睡過去。


    我坐在窗邊,繼續喝了點酒,不知不覺到了夜裏十二點,爬到上鋪睡覺。


    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我一翻身坐起來,看到陳居士還趴在床上呼呼睡。我揉揉太陽穴。想起一件事,壞了,這都幾點了,還要堵那個王主任。


    我趕緊穿衣服,臉都來不及洗,出了旅館大樓,往廟裏跑。陳居士告訴過我,正殿往西走,有個大院子,裏麵是寺廟辦公室,也是和尚們休息的禪房,找王主任可以在那找。


    這院子算是管理處。一般沒有遊客來。我找到之後,剛進去就聽到一群人在辦公室說說笑笑。


    走到辦公室門口,我順著玻璃往裏看,裏麵麵積挺大,向南透著陽光,一個男工作人員正在和幾個女孩打趣。嘰嘰喳喳的。我看得酸溜溜,在這地方工作是好,啥活兒沒有,旱澇保收,辦公室裏一男配多女,上班就是調情。簡直白衣不啻王侯。


    這幾年我參加工作累得跟孫子似的,遭遇那麽多意外,如今遍體鱗傷。看看人家這小日子,人比人得氣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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