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從人群裏哆哆嗦嗦走出一個老頭,正是夢魘所化的打更老頭。


    他裹著厚棉襖一步一步來到近前,抬起頭看看我們。


    他滿臉皺紋老眼昏花。打量著兒子:“我給你一次生的機會。”


    “什麽機會?”兒子問。


    打更老頭用手抹著自己的臉,所有的五官抹掉,變成了白底。一陣風吹來,吹動它滿頭灰白的亂發飛舞,真像噩夢中的夢魘一樣。


    它打了個響指。有個大漢上前,把早已準備好的快刀遞到它的手裏。


    夢魘倒轉刀把,把刀遞給兒子:“殺了這條狗,我就放過你。”


    我們默不作聲看著,兒子顫抖手接過刀。這是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鋒利無比,基本上可以一刀斃命。


    他握著刀一步步重似千斤,走到狗的近前。


    王建祥大狗似乎知道了自己命運,扭著四肢,用極其別扭古怪的姿勢。把頭低下來,看著兒子,眼神中充滿了莫可名狀的悲哀。


    兒子抬起刀,對著王建祥大狗的心髒部位,閉著眼就要下刀。


    忽然夢魘說:“一刀殺了可不算數。”


    兒子猛然轉過身:“你還想怎麽樣?”


    “今晚我們所有人都要喝狗肉湯,”夢魘說:“吃的就是你爸爸。我需要你把他剝皮抽筋,內髒取出,毛都剃幹淨,收拾得利利索索。”


    兒子頭重腳輕,手裏握著刀,嘴裏喃喃:“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逼我……”


    我剛要說話,被藤善一把拉住,連幽若都對我使眼色,示意不要亂說話。


    此時氣氛極其凝重。也透著怪異,事事不在情理之中。夢魘居然在玩攻心戰,它提出的要求讓兒子難以接受。如果隻是讓兒子一刀殺了自己的爸爸,或許他硬著頭皮能幹出來。可如果讓他慢條斯理把自己父親剝皮抽筋,這整個過程就是對人性最大的摧殘。


    夢魘來到兒子近前,兒子把刀緊緊捏住,夢魘笑:“怎麽?你還想殺我?你殺不死我的,我會跟你一輩子!今天這個決定你必須做出來,要麽我讓你永世不得安寧,要麽你就殺了這條狗。”


    夢魘白板一樣的臉緊緊盯著兒子,兒子也看著它。


    兩人對視片刻,兒子轉過身用刀對著狗,聲音發冷:“我把它殺了,你就能讓我走嗎?”


    “那當然,”夢魘說:“我說到做到。你殺了它,你在這裏就獲得了自由。”


    兒子盯著王建祥大狗,大狗不再發出聲音,而是居高臨下看著,狗頭上的人臉露出巨大的悲哀,眯縫成一條線的眼睛悲憫地看著兒子。


    兒子神魂顛倒,送出了第一刀。


    這一刀紮在狗的肩膀上,大狗吃不住疼,晃動身子,它也不叫,隻是低吟。像是在哭泣。


    血滴滴答答順著傷口往下滴。


    有人拿過一個血盆子放在狗身下,那人說:“你這活幹的不行啊,好好一張狗皮會被你浪費。我教你。”


    夢魘也不阻止,在旁邊津津有味地看著。


    那人接過兒子手裏的刀,紮在大狗的脖頸下沒有毛的地方。那地方不是要穴,一刀進去甚至沒有多少血出來。那人一邊動著刀,一邊說:“看著沒有,你得順著皮毛邊緣,順著骨縫劃動,這樣不傷皮也不傷骨,來,試試。”


    他把血淋淋的刀倒轉遞給兒子。


    兒子這時已經被摧殘得不行了,接近崩潰的邊緣,懵懵懂懂接過刀。沿著那人說的行刀路線,繼續往下劃動。


    王建祥大狗不發出聲音,就這麽從高處憐憫而又絕望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在這個夢世界裏,它雖然是條狗,可我知道。它肯定心裏什麽都明白。


    兒子用刀不停割著,狗皮掀開了一大張,地上全是血。


    我實在看不過去,大聲吼道:“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你在弑父!你殺的是你的爸爸!”


    兒子終於崩潰了,他滿臉是淚,衝我喊:“他以前把我當過他的兒子嗎?小時候他就讓我聽話,做什麽都不讓,我交朋友談戀愛全要受他控製,長大了我想幹自己想做的事,他都不讓,他非讓我出去找破爛工作,去找鐵飯碗。我在他眼裏無非就是一條狗!狗!”


    他激動起來,下刀愈發陰毒,把大狗的外皮全部割下來,血淋淋扔在地上。


    大狗的嗓子已經喊啞了,喉頭嗚嗚哀鳴。


    藤善對我搖搖頭:“你要知道一件事,兒子殺父親不在於他有多恨自己的爸爸,而是他極度害怕夢魘。他在逃避夢魘的可怕,剛才說的那些無非是給自己找個能下去刀的理由。”


    “他是個懦夫。”幽若輕輕說。


    “這是他的心理關。”藤善說:“如果過不去,他就算活著也是死了,以後甭管到哪個夢境裏,和地獄無疑。”


    夢魘站在血淋淋大狗前,嘿嘿笑:“下一步開膛破肚。”


    兒子滿身滿手都是血,站在狗前,緩緩舉刀,對準了大狗的心髒。


    這時本來奄奄一息的大狗忽然抬起頭,看著遙遠的灰色天空,然後低下頭對兒子用最後的嗓音勉強擠出一句話:“兒子……我是你爸爸……我愛你。”


    大狗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緩緩垂下頭,眼睛閉上了。


    兒子轉頭看夢魘:“你滿意了。”


    夢魘似乎在笑:“有什麽滿意不滿意的。你還沒開膛破肚呢。”


    “你殺了我吧。”兒子看著夢魘平靜地說:“我也該死。”


    夢魘抬起手:“這是你說的。你知道你麵臨怎麽樣的死法?”


    “怎麽?”兒子問。


    “你會和這條狗死法一樣。千刀萬剮,剝皮抽筋。”夢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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