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藤善不敢說話。沉默著。按說我們都不算普通人,身經百戰也經曆過一些事,可現在居然被屋子裏的氣氛弄得說不出話來。


    黎雲道:“看你們嚇的,沒事,有什麽說什麽。”


    藤善這才說道:“是,洪東東?”


    黎雲笑著搖搖頭,蹲在地上從腰裏拔出一柄刀,一刀紮在垃圾袋,使勁扯了扯,把上麵的袋子豁開,再一扯露出下麵一張臉。


    我和藤善往前湊湊,看了看。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我們看到了伊萬血肉模糊的臉。


    難怪看屍體人高馬大的,伊萬是西伯利亞那邊的人,長得跟黑熊鐵塔似的。如今他已經死了,閉著眼睛,表情有些猙獰,死的很痛苦。


    黎雲對著屍體笑了笑,看我們:“把這具屍體搬進鐵椅山的地洞,應該夠用了吧。”


    “夠了夠了,一具屍體就行。”我們說。


    “你們不好奇嗎?”他看著我們說:“為什麽我臉上會被人打了一巴掌,為什麽我沒殺洪東東。”


    我和藤善沒吭氣,知道這裏麵有事,而且黎雲的口吻也不是什麽心平氣和,透著咬牙切齒。


    黎雲看著我們,突然聲音提高八度:“啞巴了?!”


    我和藤善大小也叫八家將,現在讓黎雲呼三喝四的,像罵手下人一樣。藤善沉默片刻道:“猜不出。你說吧。”


    黎雲飛起一腳踢在伊萬的身上,伊萬屍體那麽大一坨,應聲而飛,順著木質地板滑出去撞在牆上。發出極大的響聲。


    黎雲把刀別進腰裏說:“我本來已經抓住洪東東和伊萬了,在我的酷刑下也都招供。本來呢,我要把他們弄暈都帶走,一起帶到鐵椅山妹妹死的地洞裏,出了點意外。”他頓了頓:“我爸爸找來了。”


    “他本事可真大,我在京城藏身之地除了心腹誰也不知道,他居然能找來。”黎雲笑著說:“找到之後,他出手就是一個嘴巴,打在我的臉上。”


    黎雲是個非常驕傲的年輕人,打他的臉比直接踩他的心還厲害。


    我和藤善默默聽著。


    “這一巴掌扇得極狠,我鼻子和嘴都打出了血,耳朵嗡嗡響。出現耳鳴的情況。”他說:“爸爸對我說,洪東東是什麽樣的身份,他是洪先生的長子,以後很可能是太子。他說幸虧到的及時攔住我。這才沒有生出大事。”


    黎雲狂放大笑:“太子,哈哈……我爸爸真是幼稚,比孩子都幼稚。”


    “然後你就把洪東東放走了?”我嚐試著說。


    “他本來想兩個人都帶走的。”黎雲說:“他解洪東東繩子的時候,我一刀捅進伊萬的脖子裏,就是動脈血管,然後攪了一攪,連大羅金仙也救不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可我們知道這個過程肯定極為不一般。


    黎雲口吻裏都是深深的恨意。


    藤善咳嗽一聲:“他畢竟是你爸爸。”


    “對。”黎雲點點頭,看著我們:“畢竟是我爸爸,再不對也是我爸爸。我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和爸爸都頂過嘴嗎?”


    藤善苦笑:“我從小就沒見過爸爸啥樣,我隻有師父沒有爸爸。”


    黎雲看我,我斟酌說:“我爸爸是當兵的,家裏氣氛還算自由,他並沒有搞一言堂,我說的話他都會慎重考慮。我們爺倆遇到事都是商量來。”


    黎雲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疲憊,擺擺手:“你們回去吧,明天早上出發。早上五點,在度假村大門口見。不準遲到。我們的目的地是鐵椅山,我要把妹妹帶回來。”


    我和藤善出來,天色擦黑,麵麵相覷。


    我們沉默著往回走。度假村夜景宜人,遠處是輕輕的江水波濤聲。


    “你感覺出來了嗎?”藤善說。


    “什麽?”我看他。


    “黎雲談起他爸爸,咬牙切齒的。”藤善說。


    “黎雲和黎禮是親兄妹,他爸爸常年在國外,幾乎不怎麽關心他們。父子之間關係肯定特別淡薄。他們兄妹兩個還有黎菲,那才是手足之情。”我說:“現如今這件事關係到黎雲的妹妹,從他殺伊萬的經過就能看出來,這小子確實動了殺心。”


    藤善歎口氣:“那個黎父也是,死的畢竟是他的女兒,他竟然還胳膊肘往外拐,幫著外人。”


    “或許啊。我這麽猜測。”我說:“黎父這個男人生性寡淡,作為黎家的頂梁柱。外麵肯定還有別的女人,還有別的私生子,孩子一大堆。死了一個從小就沒什麽感情的女兒,或許對於他來說。真不算什麽。”


    藤善道:“你仔細想想這件事,頗有玄妙。黎雲進京,藏在非常私密的地方,黎父就能知道。而黎父說的話也很有玩味。說洪東東是太子。是不是可以這麽說,黎父現在已經站隊到了洪家。”


    “其實再往下細究,還有個問題。”我說:“咱們現在很多情況不知道,我也是大膽分析。”


    “你說。”藤善看我。


    “洪家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陳玉珍曾經跟咱們說過,洪先生一旦過世,繼承人會是個大問題。洪東東是長子,可誰也不認他。洪西是小兒子,雖說不著調,人又跑路在國外,可畢竟家族內外都認為他接洪先生的班順理成章。”我說。


    “你的意思是,”藤善倒吸口冷氣:“洪家內部也可能分為兩派?”


    “別忘了曆史上可有康熙的兒子九龍奪嫡這一說。權勢麵前,沒有什麽親兄弟親爺倆,越是關係親近,下刀越狠。”我說。


    藤善道:“黎父能在關鍵時刻救下洪東東,說明他已經站隊在洪東東這一派了。”


    我點點頭:“他押寶了。如果我是洪西,肯定恨不得這個哥哥死,為自己掃清障礙。”


    藤善看著江邊夜色,喃喃念道:“吾本西方一納子,為何流落帝王家。”


    “這是誰的詩?”我問。


    “傳說是順治寫的。這老夥計有點意思,萬裏江山不要,脫下龍袍去當和尚。”藤善說:“……百年三萬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閑。”


    “有些時候,”我說:“身在局中。也是身不由己。可能這個位置並不是你想要的,可偏偏時局需要你坐上去。”


    “放下,不單單需要勇氣,更是大智慧。什麽時候放下,如何放下,這些都是學問。”藤善說。


    他忽然一拍腦袋:“對了,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的神識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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