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丹龍打了個響指,輕月把老爺子的遺像取過來,戳在地上。


    這隻狗看到我們這麽多人,本來想轉身就跑,可看到這張照片,忽然停下腳步,它猶疑片刻,一瘸一拐地跑過來,跑的非常小心翼翼,這條狗明顯是被欺負怕了,膽小如鼠。


    這條狗實在抗拒不了照片的誘惑,慢慢來到遺像前,伸出鼻子嗅了嗅照片,盯著看。


    我們這些人站在後麵,靜靜看著這一幕,小賈總說:“它哭了。”


    狗盯著遺像,一滴渾濁的眼淚從它那隻好眼裏流出來。


    現場鴉雀無聲,這些商業精英全都低下了頭,不忍卒看。


    馬丹龍輕聲說:“它就是你們的爸爸,輪回墮入畜生道,現在生而為狗。來靈堂的是它一條魂,而狗身裏寄居著它的其他魂魄,它已經漸漸喪失了前世的記憶,現在看到照片哭泣,完全是一種本能。”


    我在後麵看的不是滋味,想到這一天的風光大葬,幾百萬葬禮開銷,全市乃至全國直播,可這一切又有什麽用呢,老爺子居然變成了一隻癩皮狗。每天扒垃圾為食,這是黑色幽默,具有極強的諷刺意味,讓人心酸。


    我在殯葬業幹了這麽長時間的工作,每當在火化間看到生前顯赫的高官、富豪、美女化成一堆白骨的時候,就特別感慨,現在看到老爺子轉世變成一條狗,無法言說的感覺更加充盈在心裏。


    我有個極為強烈的想法,似乎世間一切都是假的,美味佳肴美人香車美景良辰,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人間泡影。很多人執著於此,不惜用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來交換,可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在蓬窗上。說什麽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


    沉默中,賈老大說:“馬高人,別讓我爸爸這麽受罪了,你想想辦法。”


    馬丹龍從腰帶上解下一把匕首,扔在地上:“隻有一個辦法超脫,那就是殺了它。”


    老賈家哥幾個麵麵相覷,一起盯著月光下的這把刀。


    “你們不殺它,就讓它這麽過了殘生吧。”馬丹龍淡淡地說。


    小賈總碰碰我:“齊翔,要不你去幹吧?”


    我快氣笑了,讓我背一次鍋還想背第二次?你們老賈家人真行,個頂個人精,自己不動手讓下麵人背鍋,當別人都是弱智?!


    我沒說話,裝不知道,沒搭理他。


    小賈總也有點訕訕,這人還不錯,沒有以勢壓人,而是拍拍我的肩膀,不再說話。


    賈老大沉吟一下說:“馬高人,你這是在讓我們弑父啊,一輩子良心不安。”


    馬丹龍點頭:“不錯。就是讓你們弑父。看你們誰能背負起這份責任,這份道義,有時候殺人並不全是罪孽,是渡劫也是超脫。話我說到這了,接下來怎麽辦你們掂量。其實你們的父親墮到畜生道,看似被人所害。其實也在命理之中,讓它這麽繼續活著,對你們沒有任何影響,它現在隻是一條狗,你們如果不想背著弑父這個名頭,現在就打道回府。任由它自生自滅。”


    賈老大苦笑:“高人啊高人,你可真是高人,把我們全推到懸崖邊了。”


    馬丹龍說道:“輕月,收拾遺像,走!”


    輕月真不客氣,師傅說啥是啥。過去把遺像拿起來,那條狗還眼巴巴地看著,一滴豆大的眼淚流出來。輕月對著它作勢一腳:“去!”


    這條狗看著我們,馬丹龍說過,它現在已經漸漸喪失了前世的記憶,但前世一生的情感還是在的。


    它看著兒子們,低下了頭,灰溜溜要走。


    賈老二撿起地上的刀,平靜地說:“我來吧。”


    他拔出刀鞘裏的刀,來到狗的身邊。這條狗停下來,似乎沒察覺到危險,反而用頭蹭著賈老二的褲腿,賈老二再也堅持不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爹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雲在青天


    賈老二摟著狗嚎啕大哭,刀扔在了地上,他實在下不去手。這條狗極通人性,用頭蹭著賈老二的脖子,時不時還用舌頭舔舔他的衣服。


    眾人在後麵看著,賈老大走過來撿起刀:“老二,你回去吧,我送爹一程。”


    賈老二來到馬丹龍前,哭著問:“非得這麽做嗎?”


    馬丹龍道:“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自己掂量。一句話,早死早托生。如果你們不忍下手,讓這條狗活下去,可能它會以這條狗身活很多年,到時我在不在還不好說,即使我那時還在,恐怕也不會再出手超度,老爺子下下世會怎麽樣依然不好說,可能會繼續沉淪畜生道。今日今時,機緣際會。過了這一刻,誰也無法確定將來會如何。”


    賈老大拿著刀,跪在狗麵前,把刀舉起來:“爹,你好走吧。”


    賈老二走過來:“哥,還是我來吧。”


    賈老大看他:“這麽多年了,你終於喊了我一聲哥。”他搖搖頭:“我是老爺子的長子,於情於理都要我來做。”


    賈老二著急說:“可是自此之後,你要背負弑父的惡名!哥,你是集團的掌門人,你代表著咱們老賈家一門榮光,我來吧。”


    他從賈老大手裏奪過刀,賈老大歎口氣:“今晚沒有外人,你們不說誰知道是我做的。”


    賈老二說:“大哥,君子不欺暗室,隻要是你做的,哪怕現場隻有你一個人,這個事實也不會改變。”


    賈老大斟酌利弊,站起慢慢退後。賈老二摟著狗,吸了口氣:“爹,我送你走。”


    狗的眼神很平靜,它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我第一次看到狗眼裏居然能射出如此深邃寧靜的目光,它慢慢閉上了唯一的好眼。


    賈老二刀子進去了,一刀紮在它的脖子上,狗劇烈掙紮,它也不咬人,隻是不停大喘氣,從嘴裏吐著血沫子。


    輕月在旁邊提醒:“別紮脖子,紮心髒。”


    賈老二把刀拔出來,對準狗的胸口位置,大叫一聲,閉著眼捅進去。狗血噴出來,濺了他一臉。


    賈老二有些癲狂了,他拔出刀再捅進去。完全不知自己在幹什麽,就下意識機械一般地捅著這條狗。


    小賈總看不過去要去攔他,被馬丹龍一把拉住:“別去,老爺子死的越慘,他前世罪孽消減得越多。”


    捅了十幾刀,狗全身浴血,躺在地上,似乎還沒死,喉嚨部位一起一息,還在微弱地顫抖。


    馬丹龍走過去,手裏多了一瓶礦泉水,他把蓋子扭開,從上到下把水澆在狗身上,默默誦經,取出黃表紙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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