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寒門不認識老陳,也不知道他一個平民怎麽進的這大殿,但他們都讓開了道退到一邊。


    因為他們覺得這個老農模樣的老頭有種讓人心安的力量,而且他說的是為陛下分憂,似乎不是來送死的。


    他們這些送死的給人讓個道不丟人。


    楊啟的目光轉向老陳,仿佛前不久沒見過他一般,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妖刀前輩,晚輩恭候多時了。”


    楊啟說完,眾臣皆驚。


    “妖刀?退隱江湖已久的妖刀?”


    “聽說之前是天下第二?僅次於劍仙?”


    “江湖上的高手怎會在宮中?”


    ......


    多數大臣並不知曉老陳在李相府居住已久,也不清楚老陳和戶部尚書陳康的關係。


    “老夫比將軍不過虛長幾歲,當不得前輩。”老陳也裝作沒見過,挑了挑眉,“而且大將軍怎知老夫要來?”


    “晚輩初入江湖時晚輩還在習武,那時前輩大名如雷貫耳,加之武功高強,當得起前輩之稱。”楊啟頓了頓,“至於前輩為何會來,想必是受了陛下的詔令吧?”


    趙啟年知道根本不是他喊來的老陳,那隻能是李相做的。


    然而他見李相也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再看看殿內的情況,趙啟年猛地顫了一下。


    他並不笨,明白義父是想向自己展現一些東西,讓自己看明白一些東西。


    即使代價巨大也在所不惜。


    愧疚湧上心頭,趙啟年卻拚命睜大眼,要將眼前的一切都記在心裏。


    “嗬嗬,確實是接到了陛下的密令,來阻止大將軍您。”


    老陳的話音一落,眾臣皆看向趙啟年,目光各異。


    趙啟年沒有說話,他怕一說話會露出破綻,會辜負了義父的一番苦心,況且他還想救一救他的義父。


    所以他隻是微微點頭。


    他身後的泰正和羅立都驚歎一聲,突然覺得陛下微微顫抖的身體裏有一顆睿智的心。


    楊啟露出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對著老陳點點頭,“晚輩並非前輩對手,晚輩也不願借禁衛之力,那是對前輩的不敬。晚輩想與前輩公平一戰,不知可否?”


    老陳微微點頭。


    “前輩善用刀,晚輩善用劍,正巧你我互換兵器,打個痛快,不知可否?”


    老陳再次點頭,兩人嚴肅地將刀劍遞給對方,又各行一禮,後退兩步站定。


    眾臣不敢喘氣,多數人不知為何楊啟行刺陛下成了楊大將軍與妖刀的打鬥,也不知誰會勝,勝了之後又會怎麽樣。


    他們隻能看著,別無他法。


    現在他們想的更多是原來陛下遠非往常表現得那樣軟弱無能,而是早有應對。


    殿內鴉雀無聲,老陳的影子指向楊啟,楊啟的影子指向趙啟年,雖遠不能連成一條線,但至少預示著什麽。


    楊啟稱老陳前輩,老陳不會先出手,所以楊啟出手了。


    他就像個不會用劍的人一般,將劍高舉頭頂一劍砍下,露出渾身的破綻也怡然不懼。


    楊啟身上的鐵甲當然擋不住老陳的刀,老陳妖刀的名號也不是白叫的,江湖中人都知道妖刀的刀術變幻莫測,極少有人能守得住。


    然而老陳麵對楊啟似乎是送給自己砍的胸腹視而不見,斜刀將劍帶向一邊便後退一步,坐等楊啟再攻。


    楊啟也不客氣,放棄了守勢又橫劍砍去,卻依舊被擋下。


    隨後楊啟的攻勢越來越猛,似是發泄一般,而老陳依舊不慌不忙地擋下,仿佛向自己捅來的不是劍,是根樹枝。


    他知道楊啟需要疏解一下心中的壓抑,他知道楊啟雖然看似懶散,但因為當年一句承諾,為鳴武思憂太多,為鳴武付出太多。


    所以他放任楊啟攻來,像當初和李從文比試一樣,想讓他輕鬆些。


    殿內多是文官,要麽不會武功,要麽武功不高,看不懂這兩人在幹什麽。


    在他們眼裏楊大將軍攻勢迅猛,而妖刀隻能全力招架,所以不免有些擔憂。


    而武功不低的日瑩雖然明白兩人並非在博生死,但並不懂人情世故,不明白為何兩人要這麽做。


    此時,之前被打倒在地的洪公公也勉強站起走到趙啟年身後,一臉複雜地看著楊啟,“陛下......”


    他還沒說完就被趙啟年製止,看向陛下的側臉,看到了陛下眼中閃爍的淚花,他便不再多言。


    沐央宮自建成以後便沒有過破損的青磚上出現了多道劍痕,有些是被彈開的劍意留下的,有些是長劍直接劈在了地上。


    楊啟久攻不下且氣喘籲籲,攻勢漸軟。


    過了不知多久,又聽兩道哢嚓聲同時傳來,一刀一劍具從中折斷。斷刃掉落在殿內青磚上,正巧皆卡在了裂縫中。


    楊啟摸了把頭上的汗水,將刀柄丟在地上,人也跟著癱坐下,卻是揚天笑道:“痛快!”


    老陳複雜地看了楊啟一眼,上前點住楊啟的穴位封住了他的內力,這才抱著斷劍對著趙啟年行禮道:“陛下,草民幸不辱命,戰敗楊啟,聽從陛下發落。”


    有些禁衛想要上前,卻見楊大將軍對著他們搖了搖頭,隻好忍氣吞聲地退下,將目光投向高高在上陛下。


    他們不懂為什麽楊大將軍要刺殺陛下卻不讓他們動手,現在他們隻知道大將軍的命掌握在了陛下手裏。


    還不等趙啟年出聲,兵部尚書蘇佳及便厲聲道:“稟陛下,楊啟意圖刺殺陛下,罪無可赦,應當立即處死,以儆效尤!”


    李敬瀾緊隨其後,“稟陛下,楊啟此次刺殺未曾動用兵權,頗為蹊蹺,臣恐其中另有隱情,應當先將其關入大牢,再行定奪!”


    趙啟年張了張嘴,習慣性地看向楊啟,見到楊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才發現義父現在是“階下囚”,抿了抿嘴,咽了口唾沫,輕聲道:“就依李相所言。”


    蘇佳及冷哼一聲,看了楊啟一眼,卻有些欽佩,他看出楊啟想幹什麽了,“那還請陛下先行撤去楊啟所有職位,再收回兵權。”


    他見禁衛都怒視著他,頓了頓,“兵權歸屬日後再議。”


    “準。”趙啟年的聲音比之前沙啞了許多,“先將楊啟押入天牢,擇日問審。記住,此事切不可外傳,違令者斬!”


    “喏!”禁衛統領猶豫片刻便答道,隨後便扶起楊啟,不知是看押還是簇擁著帶他走出了大殿。


    殿內隨之一空,留下了一地狼藉。


    趙啟年長出了口氣,對著身後的幾人擺了擺手,坐到已經沒了扶手的龍椅上。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殿內有不少老臣,自和帝以來經曆過承平,經曆過亂世,眼看著盛世將至,卻又逢大亂,便生出了歸隱的想法。


    然而論身心疲憊他們遠不及趙啟年,今日的早朝對他來說太過跌宕。


    趙啟年見殿內無人說話,擺了擺手,“那便退朝吧,還請李相等下來啟年殿議事。”


    他在泰正和羅立的攙扶下站起,左右站著日瑩和洪公公,被簇擁著走出了大殿。


    宮中的風光趙啟年太過熟悉,他喜歡熟悉的東西,今日卻不想看。


    見泰正在一旁欲言又止,摸了摸他的頭,“有事要問朕?”


    泰正微微低頭,又突然抬起,“陛下,楊大將軍您要如何處置?”


    秋初的風微涼,本應舒適的風卻讓疲憊的身軀更顯沉重,“朕不知道。”


    泰正愣了愣,看了師傅一眼,見她沒有說話,便又低下頭。


    啟年殿很快就到,趙啟年讓眾人散去,獨自進了書房,李敬瀾已經等在了那裏。


    趙啟年端起杯中的茶往嘴裏猛灌,待喝下才發現那茶是平時自己無法忍受的溫度。


    握緊了扶手,看向李敬瀾,原本想問的話卻咽到了肚子裏,因為他發現李敬瀾比他印象中要蒼老得多。


    “李相今年五十有二了吧?”


    “是。”李敬瀾也顯得有些疲憊,本就不健壯的身軀也有些佝僂。


    “李相也老了啊,想當年初見時李相正值壯年,一股意氣隔得老遠我都感覺得到。”趙啟年笑了笑,覺得還是自稱我更舒服些,“那時候父皇重病,不能理政,全靠義父和李相才能平定叛亂,重振朝綱。


    我自認為愚昧軟弱,當不了一個好皇帝,就想著依賴你們二人。朝野上下都說你們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其實我明白這鳴武有我無我並無差別,換誰來都能有如今的鳴武。”


    趙啟年還想再說,卻被李敬瀾打斷,“陛下是這麽想的?”


    “不是嗎?”


    李敬瀾失笑著搖頭,“原本臣不同意先帝立陛下為太子,因為書上說在帝王家,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陛下當年比起秦王太過軟弱,謀略也不及秦王,但臣後來才明白先帝為何那麽做,更為先帝的智慧所折服。”


    “父皇是怎麽想的?”趙啟年好奇地問道,他也不明白明明自己哪裏都不如他大哥,更不想當皇帝,卻立了他為太子。


    “當時適逢八王叛亂,照理說應該需要一個有為之君才是,那人應該是如今的秦王。


    但臣後來才明白,即便秦王勝過陛下許多也無法平定叛亂,更遑論還能造出將至的盛世。


    為何?因為秦王心胸不及陛下,從秦王派人刺殺陛下時臣就明白了。”


    “什麽?”趙啟年失聲道,“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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