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央低下頭,不知該怎麽說服,怎麽辯解。


    他覺得自己說不過她。


    一陣沉默之後,他突然聽到鞠夜闌笑了起來。


    他猛然抬起頭,見鞠夜闌微笑著開口說道:“知道為什麽我剛才生氣嗎?”


    “因為我用屍體製藥?”楊小央不確定地說道。


    “你先告訴我,欲爭是不是不僅僅需要屍體?”


    楊小央不敢看鞠夜闌的眼睛,聲音低沉地說道:“光靠屍體確實不夠,還需要男人的陽元用以陰陽相生。”


    “怕還是不夠。”


    楊小央一滯,眼睛看向別處,“若是想要效用更好......還要......研磨生魂。”


    楊小央本以為鞠夜闌會勃然大怒,卻聽到她突然又大笑了起來。


    楊小央疑惑地看向她,卻見她臉上滿是痛苦。


    “我生氣不是你給我製藥。


    恰恰相反,我很感激,也很感動。


    我知道你本也肯定是不願的,但你既然能下定決心這麽做,就說明你為了我放棄了很多。


    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


    但我也很生氣,非常地生氣!


    我氣你不告訴我真相!我氣你自己偷偷去做!我氣你不考慮我的感受!


    但我最氣的是,這是我的命!


    你憑什麽為了我的命承受下所有?


    這是我的命!要遭天譴也應該是我來!”


    楊小央愣住了,他第一次見鞠夜闌喊得這麽凶。


    鞠夜闌的大眼睛裏此時全是淚,淚染濕了蒼白的臉頰,順著下巴滴落在車廂的木板上。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楊小央明白了,鞠夜闌想要的不是救命的藥。


    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快快樂樂的餘生,一個問心無愧的餘生。


    一陣風吹起了馬車的車簾,吹進了春天的雨水。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


    兩匹駿馬拉著華貴的沒車緩緩駛向南門,李從文正和日瑩說笑,就見城門口站了不少甲士,各個臉色凝重。


    馬車旁跟著的巡城司的人上前詢問後,焦急地回身對著李從文抱拳道:“三公子,任殺門的殺手以城內百姓威脅世子殿下,如今世子殿下正於府門前與任殺門的甲四號殺手對峙。


    還請公子不要進城,在下立刻進城馳援世子殿下!”


    “什麽?”李從文一驚,卸下背上的匣子交給日瑩。


    又猛然拔出他的破劍,一劍淩空砍斷了馬車車轅,翻身上了馬,向城內疾馳而去。


    車廂內的楊小央也聽到,對著鞠夜闌交代了一句便跳下車。


    他沒去騎另一匹馬,運轉靈氣向李從文追去。


    因為他不會,而且馬也未必比他快。


    日瑩本想騎馬追上,又似是不知想起了什麽,臉色一變放出殺氣,背著匣子守在了馬車前。


    鞠夜闌看著兩人模糊的背影,覺得今日的雨水有些稠密。


    楊小央不一會兒就追上了李從文,一邊跑一邊問道:“謝言不是怕人嗎?他怎麽會出府?還跟殺手對峙?”


    “他可是楚國公的世子!”李從文沒再多說,一臉焦急地策馬狂奔。


    二人一路疾馳,途中已經見到不少甲士全副武裝,也見到許多人家閉緊了門窗,大街在朦朧的雨幕中顯得有些蕭瑟。


    楊小央行至一路口,突然看見一隻箭矢射向了馬上的李從文,而李從文毫無所覺。


    這匹馬太高,楊小央沒法夠到他,張嘴提醒也來不及,隻好一掌輕拍在馬身側邊,把那匹馬橫推了出去。


    可惜力道沒掌握好,馬側翻摔在了地上。


    不過還好那隻箭將將擦著李從文的背射了過去,沒有傷到他。


    楊小央又一拉韁繩把馬拉了起來,背對著李從文道:“國公府不遠了,你先去,我幫你攔著這殺手。不過你自己也要小心,別救人不成自己死了。”


    李從文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沒有猶豫,一手揮起馬鞭,一手抹了抹擋在眼前的雨水。


    ......


    “那你便動手試試!”謝言睜開眼,強行讓自己直視麵前的人群,試圖在其中找到甲四。


    然而他隻能看到一個個惡鬼。


    “人在我眼裏就像惡鬼,我能不怕嗎?”他暗暗這麽想著,嘴角卻露出了笑容。


    這是他以前沒有說出口的一個答案。


    而問話的人自然不是惡鬼。


    綿綿春雨打在身上,浸濕了謝言身上鬆垮的白袍。


    他看到一柄飛刀向自己直直地飛來,隨後自己閉上了眼。


    他聽到了身旁老周的驚呼,聽到了身後甲士身上鐵甲摩擦的聲音,也聽到了雨水滴落在石板上的聲音。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沒想到任殺門對楚國公的仇恨這麽大,連自身安危都不管了。


    謝言這樣想著,臉頰上感到一股風吹來。


    這股風並非來自正麵。


    他緩緩睜開眼,看到自己身前兩步外的地上有一條深溝,一條一臂深,兩拳寬的深溝。


    溝邊躺著一柄折斷的飛刀。


    這條深溝自長街的盡頭一直綿延至此,謝言看去,隱隱看見一個身影。


    哦,是一個人影。


    “娘的,你還敢站護衛身前,找死呢?”李從文罵罵咧咧地下了馬,手上拎著他的破劍。


    “他們是巡城司的人,不是護衛。”謝言對著他笑了笑,臉上的表情就跟在問你吃了沒一樣輕鬆。


    李從文撇了撇嘴沒理他,正想找找人群中的殺手,又見國公府的匾額後跳下一人,直衝幾人而來。


    李從文不明白片額後那麽小的地方怎麽可能藏得下人,卻也沒時間思考,見那人離這邊還有幾步距離,舉劍便刺。


    那人穿著夜行衣,身型並不瘦小,手上拿著把橫刀。


    他微微側身便躲過李從文的劍意,左右連閃兩步又躲過衝向他的巡城司的人,左手拍在李從文胸口,看也不看老周一眼,一刀劈向謝言脖子。


    李從文被拍得吐出了血,還不待穩住身形便抬劍揮去,劍意在地上已經拉出了痕跡。


    可他明白,來不及了。


    謝言看著拿著刀的惡鬼,和斜斜劈來的橫刀,不禁歎了口氣,轉頭看向李從文,對他笑了笑。


    隻是他的頭才轉到一半,眼角的餘光就看到那個惡鬼的身子倒了下去。


    他的頭......不見了。


    血柱從脖頸處飆射而出,有些濺在了他的白袍上,有些濺在了地上。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他突然覺得,人,好像也不過如此。


    殺手的屍體倒地,他的手依舊緊握著橫刀。


    血水混著雨水漠過了謝言的腳尖,他才反應過來轉頭看去,見不遠處正站著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人,手上還提著一個頭顱。


    這個人應該就是楊小央了吧。


    謝言這麽想著,全無畏懼地打量他,見他似是雲淡風輕地站在那,仿佛手上拿著的是串糖葫蘆,然而他的臉上為什麽顯得這麽嘚瑟?


    “親娘嘞,你怎麽做到的?”李從文已經屁股著地摔在了地上。


    楊小央微微一笑,走到李從文旁邊也不拉他起來,輕描淡寫地說道:“搬運術而已,雕蟲小技耳。”


    他才不會說他其實想搬運的是那殺手一整個人。


    李從文深知他的性子,撇了撇嘴站起身,指著他身上說:“你這怎麽有個掌印?”


    楊小央臉上一抽,“好不容易遇上個不用兵器的殺手,我懶得糾纏,就挨了他一掌把他拍死了。”


    李從文隨手把落到眼前的碎發往後一撩,說道:“先別廢話了,還有個殺手呢。”


    楊小央翻了個白眼,不是一直是你在問我話嗎?


    “甲四,出來領死!”李從文對著楊小央使了個眼色,走到謝言身前,對著人群朗聲道。


    “沒想到你們有點本事,來日方長!”


    楊小央已經悄悄探出神識,察覺到場中隻有一人開口說話,當即神識退回體內,暗暗用靈氣裹住那人。


    他覺得這次一定能直接把甲四整個人搬運過來,再活捉他。


    楊小央閉上眼集中精力,暗道一聲:搬運術!


    他隻覺手中一沉,張開眼睛一看,是個鮮血淋漓的上半身。


    他頓了頓,沉默了會兒,察覺到李從文和謝言的目光,義正言辭地對著有些驚恐的人群朗聲道:“哼,此人無故殘害百姓,罪孽深重。在下實在氣憤不過,便把他分了屍,以儆效尤!”


    一片寂靜,唯聽甲四上半身的鮮血滴在地上。


    他手上那人穿得是普通百姓的衣服,楊小央看到李從文的笑容有些玩味,指著他悄悄問道:“這人是不是甲四啊?”


    老周上前看了一眼,半哭半笑地點了點頭:“對,和朝廷的通緝令上長得一模一樣。”


    謝言點點頭,挺胸抬頭上前一步對著圍觀百姓朗聲道:“諸位,城內殺手已被誅殺,各位可以暫且安心了。


    此次讓諸位受驚,還有百姓遇害是在下之過,在下給諸位賠不是。”說完深深行了一禮。


    楊小央疑惑地看著他,捅了捅李從文,“他真的怕人嗎?我怎麽看他臉皮比我厚多了?”


    這時一聲驚雷響起,謝言抬頭,隻覺眼前一白,人又成了惡鬼的模樣。


    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殿下!”


    “世子殿下!”


    ......


    楊小央嘴角一抽,看著手忙腳亂的眾人默默閉緊了嘴。


    一聲驚雷之後雨勢更大,不斷衝刷著地上的血跡。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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