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自屋外吹來,吹動了楊小央額上的冷汗。


    楊小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不違道人。


    奪人陽元相當於奪人壽命,那這根本不是在治療先天不足,分明是以命換命......


    這哪裏是有傷天和?分明是天理不容!


    楊小央看著不違道人滿是皺紋的臉,突然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測。


    他不禁臉色發白,顫抖地問道:“你的先師活了多少歲?”


    不違道人看了楊小央兩眼,和藹地笑了笑,“先師以自身陽元製藥,人仙境界卻隻活到了五十三歲。”


    他看到楊小央的臉更白了,也不在意,接著笑道:“老夫八歲上山修道,拜於先師門下,如今不過先天中期,卻活了一百三十年了......”


    楊小央霍然起身,把肩上的小荼都嚇了一跳,指著不違道人的鼻子怒罵道:“你這個妖道,竟敢竊人陽元!你可還有半點善惡對錯之分?”


    楊小央雙目通紅,在慘白的臉色下襯得更加顯眼。


    “怎麽了?”小荼疑惑地看著楊小央,她不懂竊人陽元是什麽意思,也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生氣。


    “哦?善惡?那貧道問你,何為善?何為惡?你又可知善惡?”不違道人一連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不知道呀。”小荼噘著嘴搖頭道。


    不違道人見楊小央不答,輕笑兩聲,顫顫巍巍地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又咳嗽幾聲才道:“就世人的善惡,貧道所為自然是大惡,然於我而言,貧道所為乃是大善。


    貧道非聖人。


    貧道曾是孤兒,貧道的一切都是先師給的。那麽先師的兒子便是貧道的兄長;先師的孫子便是貧道的兒子;先師的後輩便是貧道的後輩。先師不願以他人陽元製藥,貧道願意;先師不願用人屍身,貧道願意;先師不願研磨生魂,貧道願意。


    貧道非聖人,若是能以天下蒼生的性命換來補全先師後輩的先天,貧道願意!”


    不違道人的聲音越來越高,說完後一下把杯子敲在桌上,杯子裂開,杯中的茶水濺了一桌。


    他分明已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但他臉上的堅決卻不因身體弱了半分。


    楊小央愣在原地,一臉複雜地看著這個老人。


    他讀的書少,懂的道理也少,他有心想反駁,卻不知從何說起,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不僅僅是因為不知,也許還因為不想。


    看到小荼聽了不違道人的話在點頭,楊小央頹然地坐下,輕聲道:“您先師同意您這麽做?”


    不違道人仰天閉目,“先師自然不同意,是貧道違背了先師之意。此乃大惡。”


    楊小央低著頭木然地坐著,他此時有些心亂如麻。


    他雖覺得此法太過惡毒,但其實他心裏明白,自己為什麽在知道這種藥能治療先天不足後,沒有馬上詢問製藥的具體方法。


    因為他擔心自己在知道了方法之後,會為了製藥去做些傷天害理之事。


    而且他清楚地知道,他會和不違道人一樣,做得義無反顧。


    他很害怕。


    害怕麵對自己。


    楊小央抬起頭,突然覺得不違道人可恨又可敬了起來。


    不違道人看到了楊小央的表情,便明白了一些事情,對著小荼說道:“小丫頭啊,可否去屋外稍等,我與小友有些話要說。”


    “你們要說什麽?我也想聽。”小荼瞪大了眼睛一臉好奇,從剛才她就有些不明白兩人在說什麽,現在不讓她聽她自然不樂意。


    楊小央一臉複雜地看了眼不違道人,又馬上扯出了笑臉,對著小荼說道:“小荼乖,先去外麵等等,等我出來我就告訴你我們說了什麽。”


    但肯定不是全部。


    小荼審視了楊小央一會兒,念在他之前還算誠實可信的份上同意了。


    楊小央給她開了門,並叮囑她不要飛遠。


    “把旁邊的符貼到門上。”不違道人輕聲地說道。


    楊小央沒問那張符有什麽用,貼好以後回到床榻上,正襟危坐,一臉嚴肅。


    不違道人喝了口茶,“其實與其說此藥是治病之物,不如說是續命之物。而且它需要時常服用,因為你我所能尋得的陰陽二氣並不純淨,自然也不及玄黃二氣。


    哦對了,貧道還給那藥取了個名稱,叫欲爭。”


    楊小央點頭,嘀咕了一遍欲爭,便不再多言。


    “尋常重陰之物不如人之陽元,欲調和陰陽以增強藥效,便須借助陣勢。當然若是沒有陣勢,陰氣又不及陽氣,少融入些陽元讓陰陽協調便可,隻是效用會差些。


    此地位於百裏柳林正中,又是一地泉源頭,以此為陣眼,可以增重陰氣。


    若是尋來生魂,則需將生魂打散,吸入體內,融入心血,再將陽元一同融入,於體內調和,一口吐出便可。若是尋來屍身,嗬嗬,那就簡單些。”


    不違道人說到這笑了笑,指著屋內的一張桌子,撫著胡子說道:“小友不是好奇貧道之前挖來的屍體用來幹什麽了嗎?小友不妨去看看桌上那碗裏有何物。”


    楊小央盡管想知道欲爭的製法,卻還是忍不住有些恐懼。他緩緩來到桌邊,低頭看向桌上的碗。


    屋內光線陰暗,但楊小央還是清楚地看到,碗裏有幾滴液體,散發著淡淡的異味,不知是何物。


    盡管有了些許猜測,楊小央還是問道:“這裏麵是什麽?”


    不違道人微微一笑,隨後淡淡地說道:“是那屍體精熬出的屍油啊。”


    楊小央臉猛然一白,看到了屋子角落裏的那口大鍋,一手捂住嘴險些吐出來。


    他殺過人,見過屍體,但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楊小央趕緊運轉食氣法才稍微好受些,隻是臉色依舊難看。


    “嗬嗬嗬,小友可比老夫當年強多了。貧道當時獨自生火,一邊吐一邊把屍體剁碎了放進鍋裏,還要時不時打開鍋來看,那時是一連好幾天都沒吃下一點飯啊。”不違道人想起了往事,笑得更開心了,“好了,怎麽做欲爭貧道已經告訴你了,現在老夫還有一遺願望小友成全。”


    楊小央深吸了口氣,答道:“前輩請講,晚輩若是願意便不會推辭。”


    不違道人笑著擺擺手,“可不是什麽傷天害理之事,不過一小事耳。貧道希望小友助貧道做完這最後一副藥,再把他送到鄂州城一個叫鄭吉的人手裏便可。”


    楊小央複雜地看了眼不違道人,“鄭吉是您先師的後輩?那他的後輩該如何?”


    “他呀,可能是認命了,這輩子三十多年都孤單一人,估計是不想給後輩添麻煩啦。所以我啊,也可以安心地去咯。”


    不違道人見楊小央點頭,費勁地站起了身來到桌旁,拿起了那個碗。


    “貧道沒法把自己的魂魄打散,隻好讓小友你幫幫忙,在貧道把剩餘的陽元聚到心血中吐出之後,希望小友能把貧道的魂魄打散吸入體內,再盡數聚到一滴普通的血中便可。”


    楊小央盯著不違道人看了一會兒,低下頭行了一道禮。


    不違道人仰天長笑三聲,又似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哦對了,貧道的屍體想必小友是不願熬的,一把火燒了便可。”


    說完又自嘲的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歎道:“哎呦,快死了腦子不太好,忘了說了。我死後你把這張符貼在身上就能看到我的魂魄了,這間屋子你也一並燒了吧。哦還有,我那枕邊有本《搬運術》,是個簡單的道術,是先師留給我的。小友你隻是偶得指點,想必不會道術,你就拿去吧。”


    楊小央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動作,咬緊了嘴唇一言不發,靜靜地聽完了不違道人的遺言。


    一束微光照進陰暗的屋子,讓楊小央能看清屋內飛揚的灰塵,他深吸了口渾濁的空氣,卻隻能把這陰暗腐朽沉進心裏,帶不走半點陽光。


    不違道人見此又笑了笑,笑得十分灑脫。


    他閉上眼,張開雙臂,大喊一聲:“先師,弟子來也!”


    遂猛然瞪大了雙眼,一口血噴進了碗中,便直直地倒下了。


    楊小央接住碗,盯著碗中的液體看了一會兒,想把那殷紅映入腦中。


    楊小央一手拿碗,彎下腰,一手合上了不違道人的雙眼,在自己身上貼上了不違道人給的那張符紙。


    他見一道青光從不違道人體內鑽出,楊小央咬著嘴唇看著不違道人的魂魄,覺得現在的他似乎更年輕些,也更輕快了。


    陽光也能照在他身上了。


    “嘿嘿,小友啊,其實我還有句真的遺言要告訴你。”不違道人的魂魄顯得很輕鬆,那嘿嘿兩聲竟還有種賤賤的意味,“這樹啊,越是向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越要向下,就越要向著土裏紮根,就越要承受更多的陰暗。”


    不違道人說完就轉向窗外,看這屋外茁壯生長的林海,輕輕說道:“且動手吧。”


    楊小央沒讓眼中的淚留下,一掌拍向了不違道人的魂魄。


    一時間,屋內盛滿了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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