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醬,一少年托著腮坐在櫃台後麵,麵無表情地盯著街上的車水馬龍,眉平直,讓人覺得有些冷,硬是把雲醬開成了喧鬧之中的靜地。


    有一個胖子走了進來,挺著個怎麽收都收不住的大肚皮,放了個信封在櫃台上。


    曹牧盡量用溫和的語氣說:“這是你娘之前給別人做醬的法子,我給你討回來了。”


    楊小央低頭看了眼,“不必了,我已經把店鋪賣了。”


    “這是為何?”曹牧皺眉問道。


    “買醬的人更多了,但我不想看他們的眼神。”


    曹牧一頓,便明白了,想必少年的自尊是不願見到憐憫施舍的,“那你們兄妹的生計當如何?”


    “我娘留下的錢財我這輩子都花不完,要是花完了就花完再說。”


    曹牧歎了口氣,不再多說,把信封留在櫃台上轉身走了,隻是將要出雲醬之時聽到了聲細不可聞的謝謝。


    次日,原本叫雲醬的店換了個主人,改了個名字,叫長存。


    據買過醬的客人說那醬的味道和雲醬賣的一模一樣,不過又出了一種新醬,是在原來基礎上稍加更改,更合蜀地百姓的口味,一時間買醬之人的隊伍能排到城外。


    賣了店鋪的楊小央回到家邊上不遠的林子裏,跪在母親和許叔的墓前,也沒燒紙,就擺了三個蘋果。


    楚袖一個,許叔兩個。


    楊小央就靜靜地跪了一會兒,不多久身子不由伏在了地上,抽泣了起來:“娘,我該怎麽辦?凶手不知從何找起,我和小荼今後要何去何從?為什麽不讓我去找父親?父親為何不來找我們?他可是朝廷攝政王,怎麽連兩個人都保護不了?”


    伏地抽泣了良久,再起身時雖已不見哭過的影子,但彷徨恐懼都不由得散發出來,隻是盡量麵無表情地往院子走去。


    深秋時節,林子裏的落葉紅紅地鋪了一地,日正當空,又顯得有些火辣。


    楊小央還未走出林子,便見紅紅的落葉上有些血跡,一路通向家的方向。


    楊小央一驚,有些擔心小荼,趕緊往家裏趕,誰知血跡到一半竟沒了,卻見一樹下躺著一隻花貓,腿上有道傷口正流著血。


    正是悲傷之時加上憐憫之心,楊小央一時沒想到附近沒有野獸,而這貓是如何受的傷,便走了過去,但也有些謹慎,擔心這貓會撓他。


    沒想到那貓一點也不野,睜著大眼睛看著他。


    楊小央竟感覺那眼中透著哀憐,這次卻是沒反感,“小家夥你自己都受傷了還有空可憐我呢?”說完抱起了它前往家中。


    院子裏小荼正試圖勸說院外的螞蟻搬進來,站在籬笆邊上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麽。


    小孩子的悲傷總是來得快去得快,失去親人的痛苦早已不在臉上,又或者是因為經曆過,才顯得堅強。


    小荼看見小羊抱著個小貓回來,大叫了一聲:“哇,小花!”


    楊小央愣了半天這是在叫誰,待到反應過來後竟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你認識?”問完自己都想打自己一巴掌。


    “呀,小花怎麽流血了?”小荼沒理楊小央,一雙眼睛盯著小花的腿看。


    “不知道,我們進屋給小花找塊幹淨的布包起來吧。”


    二人三言兩語給那貓起了名,楊小央扯了塊幹淨的布綁好傷口,又拿出水和食物。


    那貓一看就知道很久沒吃東西了,吃了很多,但吃東西的時候竟給楊小央一種慢條斯理的感覺。


    吃完了食物,前肢伏地低了低頭,看模樣似在拜謝。


    楊小央剛想說不用謝,就見那貓邁開步子進了裏間。一會兒看看這,一會兒聞聞那的像在巡視地盤一樣。


    楊小央突然想起院子裏還有個前任居民留下的“舊宅子”,自己還打了樁加固,可以給這看似要賴著不走的小流氓住。


    一念至此便去拿了把斧頭,這可把小荼嚇壞了,趕緊攔著,“小羊啊,小花就是進屋看看,何至於此啊?”


    看來跟著南山先生讀書還是有好處的,楊小央這樣想著的同時扶了扶眉,一直平著的眉終於彎了,“我把院子裏的小屋搬進來給小花住,你以為我要幹嘛?”


    小荼也是一點沒誤會的尷尬,蹲下來摸了摸小花的頭,剛想說話,就發現自己手上給摸了層土......


    小荼一臉懵地看著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小羊的手,“小羊,你先給小花洗澡。”


    楊小央拎著斧子的身子一頓,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原本淡色的衣服顏色深了些。轉了轉手上的斧子,倒水去了。


    “我說你洗澡就洗澡,你撓我-幹啥......我給你擦幹呢,又不是要你命,你鬧騰啥?”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小花給洗幹淨了,楊小央嘀咕了句:“你到底哪來的,能弄這麽髒?”


    小花一頓,舔了舔楊小央的手。


    隨後楊小央又把之前的小屋拆了,重新給搭在了屋子的角落裏,十分豪氣的一指,“行了,小花以後你就住這。”


    小花看了看那五塊木板,還來不及同情上一任住戶,又聽楊小央說:“等你腿好了你自己抓老鼠麻雀吃,咱們包住不包吃啊。”


    小花懷疑這是在報之前一抓之仇,喵了一聲便在屋子裏休息了。


    楊小央經這麽一搞原本悲傷的心情好了不少,隻是凶手依然沒有半點線索,也不知道有沒有主謀,同時也不解為何自己和小荼沒事。


    心懷困擾的同時,也對將來有太多迷茫,轉頭看著小荼和小花玩耍的樣子,忽然生出一種其實這樣的生活也不錯的想法......


    恍惚間一個月過去,時光再次展現了它的力量,漸漸捋平了悲傷,捋彎了眉頭。


    這一日楊小央帶著小荼重新開始了巡城大業,楊小央懷裏還抱著小花。


    一月過去小花傷勢已經痊愈,之前說的管住不管吃也是玩笑話,小花跟著兩人吃了不少好吃的,胖了不少。


    小荼把剩了一顆的糖葫蘆遞給小羊,小羊把懷裏的小花交給小荼,二人交接完便進了家酒樓,輕車熟路找了個角落裏的位子,小荼把小花放在凳子上,小花則乖乖揣著手趴好。


    本來小二還擔心這貓管不住會打擾其他客人,見這貓這麽乖而且坐的偏僻便也不管了。小荼剛點完菜,正是無聊的等菜時間,楊小央就聽旁邊一桌客人說道:“誒,聽說了沒,鳴武的承恩公被定了罪下了天牢了。”


    “啊?這承恩公是先帝封的,誰敢給他定罪啊?”


    “還能有誰?當然是楊大將軍了。”


    “哦。那便不奇怪了。那判的是什麽罪啊?”


    “這就不知道了,朝中隻說有罪,沒說什麽罪。”


    楊小央聽聞一愣,不由想到母親和許叔遇害的事,便猜測這承恩公可能是主謀,被父親發現而定了罪的。


    想到這忽覺渾身有些輕快,眼角的笑也回來了。


    隻是楊小央還不懂他失去的到底是什麽,覺得大仇得報便心滿意足。


    ......


    傍晚,楊小央來到母親和許叔的墓前,跪在地上說道:“娘啊,還有許叔,我爹好像找到殺害你們的主謀了,給判了罪下了天牢,估摸著是出不來了,你們二位在下麵可以安心些了。但這終究還是我爹的錯,堂堂大將軍連保護幾個人都做不到,雖然找到了主謀但我還是不會原諒他的。”


    說到這語氣輕快了起來,“說來慚愧,我竟然連許叔你叫什麽都不知道。許叔你在下麵也別念叨我了,下次燒把好刀給你。”說完還自嘲地笑了笑。


    “娘,我把店鋪賣了以後好像有些懂什麽叫求緣了。而且我發覺啊,這做買賣的人無時不刻在權衡著得失,但可能也更能知道什麽是無法用得失來權衡的東西。”楊小央自覺難得會積極地思考,可惜終是聽不到母親的誇讚了。


    “我這個人好像一直沒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也沒什麽特別想做的事情。你們二位走後我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每天的日子都平平淡淡,不過我還挺喜歡的。


    希望你們能保佑我和小荼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渡過餘生便好。本來還想給小荼找個老先生繼續讀書的,奈何沒有門路,學堂我們這些庶民又進不去。罷了,不說了,走了。”


    說完便起身想走,頓了頓,又轉過身,“娘啊,我以前特別佩服您那時時心靜的本領,我學了很久,這也可能是我這輩子堅持的最久的一件事了,但我終究還是發現我學不來。


    別說讓人生靜了,有時候我自己都靜不下來。後來想想可能我天生就不是個正經的人,以後也不想學了,娘您應該能理解。這次真走了,以後來看你們。”


    楊小央說完長歎了口氣,學著小荼一蹦一跳的走了,眉彎了,那雙下斜眼笑得像個月牙。


    風吹過墓前的雜草,卷起幾片落葉飛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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