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的夜晚和南疆不同,南疆的夜晚很吵,哪怕身在城正中也能聽到來自四麵八方的鳥叫蟲鳴,楊小央以前甚至還覺得自己在這裏待久了會不會一大早開口便是鳥叫。川蜀的夜晚則不同,有些許聲響,但和鳥仙蟲仙遍布的南疆比起來隻能算是鳥寶寶蟲寶寶,偶爾響起一兩聲倒是襯得夜有些寧靜。


    這晚許叔沒來吃晚飯,送來了官防就走了。


    夜裏楊小央看著母親把做好的辣醬封在了小罐子裏,又看小荼已在裏間睡下,忍不出指了指放在角落裏的木箱,問道:“娘,這箱子裏的刀是哪來的?”也不知是因為怕打擾到小荼睡覺還是什麽,聲音有些低沉。


    “那是你爹的刀。”


    楊小央一愣,“我爹到底是誰?”


    “當今鳴武的大將軍,攝政王,楊啟。”


    楚袖靜靜地說出了這個隱瞞了很久的答案。


    楊小央猛地坐起,想要說什麽又覺得有什麽東西卡在了喉嚨裏,連一聲呻吟都發不出。


    以前楊小央曾經問過母親自己的父親是誰,那是楊小央第一次在母親臉上看到了別樣的表情,那是給人慌亂,給人驚訝,而非給人寧靜的表情。


    “他是個普通人。”楊小央記得當時母親是這樣回答的,不清不楚,含糊其辭,也讓當時的楊小央消掉了繼續問下去的念頭。


    楊小央過了良久才坐下,“真是當年平叛八王的楊大將軍?”


    楚袖把小罐放在桌上,“是。”


    楊小央有很多問題想問卻一時又不知該問些什麽,不知為何心有些酸酸地,有些想哭,但不知道為什麽想哭。


    沉默了許久楚袖開口:“時辰不早了,去睡吧。明早你留在家照顧小荼,再教她認些字,不必跟我去店鋪。”說完就進了裏間。


    楊小央還有些恍惚,也沒回應,和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想了許多不知覺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楊小央醒來感覺有些冷,穿了件厚衣走到裏間,發現母親已不在家裏。小荼睡在嶄新的小床上,呈大字型,不知是不是做著好夢,流著口水還笑嗬嗬的。


    楊小央笑了笑沒去叫醒她,來到廚房發現水已經燒好,鍋裏還有熱早點。給自己倒了碗水,拿了兩個包子,走到屋外邊看風景邊吃。


    景色還算不錯,晨間的風有些涼,林子裏隻偶爾響起幾聲鳥叫,倒是不聞蟲鳴,估計是知道早起的蟲子被鳥吃的道理。院子裏的小屋明明新建,卻給人一種老舊的感覺,靜靜地待在角落,仿佛已經待了很久。


    包子的味道也還行,不算特別好吃,但楊小央對食物的要求也不高,一手一個,一口小半個,覺著還算滿足。


    第二個包子剛咬到肉餡兒就聽到屋裏響起小羊小羊的叫喚聲,一口把剩下的包子塞嘴裏就進屋去了。隻見小荼坐在裏間的床上,揉著眼睛,頭發亂糟糟的。


    楊小央拿起桌上的梳子,讓小荼坐好,頭發挺密,就是有些枯黃,楊小央給小荼稍微梳了梳,隨意紮了個小辮垂在腦後,要是楚袖看到了估計會給楊小央一個栗子吃吃。


    還好小荼還未到愛美的年紀,甩甩腦袋衝出房門去了。看著小荼一甩一甩的辮子,楊小央突然懂了為什麽母親對小荼會心懷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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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鳴武國,安炎二十二年(十五年前),京城皇帝寢宮,年僅三十七歲的皇帝趙今生身患重病,本應是紅潤的圓臉上有了蒼白之色,已然臥床不起,雙目緊閉似是在昏睡。老太醫把完了脈,微微歎了口氣,向站在邊上的中年人一擺手。


    兩人出了屋外,老太醫艱難的笑了笑,“陛下這病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但是卻極難治好,上次龍虎山送來的仙丹也隻能吊著命罷了。”說完又歎了口氣,拱了拱手彎著腰退下了。


    中年人是個瓜子臉,身形有些消瘦,卻把錦衣之下的小肚腩襯得有些顯眼,下巴上的胡須一看便知是不做打理的,像路邊的雜草恣意生長。


    楊啟看著老太醫蹣跚的背影抿了抿嘴,剛欲轉身進屋又有個公公急匆匆地跑來垂腰拱手,“楊大人,奴婢有急事稟報陛下。”


    楊啟把玩著束在腰上的玉帶,嗯了一聲,身子卻不動。那公公聽到答複便想進屋,誰成想楊大人應了聲卻沒動作,要不是院裏沒人公公都以為是別人說的話。


    公公鬥膽微微抬頭瞄了一眼楊大人,咬了咬牙說道:“兵部傳來急報,除了鎮北王和蜀王,其餘八王都已發詔,要以陛下病危之名,發兵皇京,護陛下左右。”


    “嗯。”


    公公一驚,見楊大人沒什麽表情,以為他不懂,又加了句:“那八王要叛亂啊,楊大人。”說完又微微抬頭,見楊大人正看著自己,身子一顫說了聲奴婢告退便快步走了,還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又不免對楊大人這處變不驚的功夫感到敬佩,心想不愧是陛下身邊的人。


    那楊大人又等了片刻見沒人再來,嘴裏嘀咕了一句:“真麻煩,關我屁事啊。”


    轉身進了屋,看見趙今生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看著他,眉頭一皺,“你說你裝啥病,除了公孫禮那老頭和蜀王,其他八個異性王要發兵皇京了,你看著辦。”


    “幫我搞定唄,嘿嘿。”這笑得猥瑣。


    “滾。”這答得果斷。


    “我妹妹這兩天就要回來了,這丫頭說楊大人許久不見甚是掛念,這次是定要見見的。嘿嘿。”這笑得殘忍。


    “禦林軍有多少人,給我用用。”


    “禦林軍一共八萬,可以給你五萬人。但你想好,那八個王的軍隊加起來得有四十萬,禦林軍可不夠看的,而且禦林軍厲不厲害你也是明白的。”


    “再說。”楊啟答得灑脫,說完便出了屋。


    “我哪是在裝病,我是真不行了。”趙今生嘀咕的聲音落下,屋中終歸寂靜。


    第二日,一份簡短的詔書從皇帝寢宮發出:


    朕即位二十有二年矣,海內不得河清,天下不得太平。民無所安,萬邦有異。吏治不得清明,君臣不得善睦。皇太子趙啟年,人品謙和,甚肖朕躬,堅剛不可奪其誌,巨惑不能動其心。朕欲傳大位於幼子趙啟年。諸皇子當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當悉心輔弼,同扶社稷。念太子年幼,而今不過一十,封翰林學士楊啟為攝政王,暫領國政,眾臣不得有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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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當楚袖踏進院門的時候,楊小央才發覺他和小荼竟已玩鬧了一上午了。


    想到母親讓自己教小荼識字這事兒還沒開始,便想著亡羊補牢,但是看著小荼蹲在地上和螞蟻說話的傻樣,就覺著這亡羊亡的怕不是自己。


    待楚袖進了屋,楊小央偷偷拉了拉小荼,悄悄說道:“小兔啊,等會兒娘問你我有沒有教你識字,你就說教了。”


    小荼不懂其中緣由,傻傻的點頭。屋中傳來楚袖的呼喚,楊小央來不及交代更多,隻能期盼小荼能和螞蟻多學些本事。


    屋子裏楚袖正在廚房處理食材,楊小央心虛,主動問道:“娘,今天辣醬賣的怎麽樣?”


    “今天一份沒賣,隻是把昨天做的分給過路的人嚐嚐,約好明日給提些意見。”楚袖清洗好了小陶罐,放在一邊晾幹,“今天教小荼識了什麽字啊。”


    楊小央心道該來的還是要來,拉了拉小荼,隻好祈禱小荼在她吃喝玩樂之餘能有些見識,但楊小央知道那之餘多半是沒有的。


    小荼咬著食指,指著廚房灶上擺著的幾個油紙包,伸出還沾著口水的食指,“李記包子鋪,月山缽缽雞,宋氏糕點,蜀山餅鋪。”


    楊小央一愣,第一次覺的沾了口水的東西也能那麽可愛,又覺著有些驚喜,小姑娘這記憶力是真不錯啊,雖然記的東西可能有些另類便是了。


    偷偷看了眼楚袖,見母親有些愣神,想到自己拙劣的把戲定是瞞不過的,沒由來的感到心涼。


    突然又有些明白在為什麽母親告訴自己父親是誰後會難過,非是因為被隱瞞了多年,而是自己最喜歡的母親騙了自己那麽久。閉上眼深吸了口氣,看了眼母親,辛酸苦楚不足為外人道,但欺騙以後再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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