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太師身形一震,一股無形的殺氣迅速籠罩了陳玄丘的全身,那殺氣有若實質。


    陳玄丘以往在朝堂上見到的談太師,始終是一位耿直忠誠的老臣形象,這還是他頭一次麵對震怒之中動了殺心的談琰。


    那股濃烈的近乎實質的殺氣,似乎一下子把他的靈魂都封窒住了,讓他想做任何舉動,都有一種遲滯的感覺。


    這就是天庭在人間的最高代理人啊。


    他不是天神,可實際上卻擁有了在天庭中也算得一號人物的強大修為。


    他的意誌力之強大,信念之純粹,迄今為止,陳玄丘隻在一個人身上感應到過。


    那就是王猛!


    曾經的楚夢,天庭的雙花紅棍、第一打手!


    每次人間大劫,都要臨凡降世,暗中推波助瀾的那位都天大靈官。


    但陳玄丘夷然不懼,真要放手一搏的話,以他如今的修為,可不會怕了談太師。


    更何況,他相信,談太師一定不會對他出手的。


    因為他說的這句話,信息量實在太大了,那正是談太師最關心的事情。


    此時此刻,對於天庭狀況的關心,遠遠超出了陳玄丘這句話涉嫌對天庭的褻瀆。


    果然,談太師雖麵沉似水,但他仍穩穩地站在那兒,淵停嶽峙一般,絲毫沒有要對陳玄丘動手的意思。


    談太師沉聲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陳玄丘道:“天庭中有些神祗,覺得人間該變一變了。”


    談太師身子一震,怒聲喝道:“不可能!我奉常寺代天巡狩,如果天庭覺得當今人王不值得扶持,怎麽會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神諭啟示?”


    陳玄丘道:“太師貴為奉常寺最高領袖,應該對前朝曆史知之甚詳。據我所知,前朝時亦有如同奉常寺一般的神官設置,而我大雍太祖起兵反抗前朝時,他們可曾接到過神諭,轉而扶持我大雍太祖的新朝麽?那時的他們,和現在的你們,並沒有什麽不同吧?”


    談太師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這是你爹的言論!你已見過他了?陳道韻,他現在哪裏?”


    陳玄丘道:“太師,你是不願意相信,還是不敢相信呢?還是說,你認為,天庭隻是在這一朝,隻是在奉常寺成立之後,才開始插手人間之事?那些前朝神官,並非天庭在人間的代表?”


    談太師喝道:“快說,陳道韻,究竟在哪裏?”


    陳玄丘道:“如果,天庭覺得人間之主該換換人了,也降了神諭給你的話,那麽,你談太師又會何去何從?你會背棄大王,去扶保姬侯麽?你覺得,當今人主,已經昏匱到不堪扶保了麽?”


    談太師嗔目大喝道:“我談琰對大雍忠心耿耿,從無二誌。況且當今王上並沒有什麽倒行逆施之舉。天下黎民,也未到困苦不堪境地。談琰生為大雍之人,死為大雍之鬼,絕不會背叛大雍。”


    陳玄丘道:“我信你!我可以告訴太師,我對大雍,也絕對沒有任何不利的想法,無論是誰背棄大雍,我也不會!”


    談太師盯著陳玄丘一雙坦然的眼睛,震怒的神情漸漸緩和下來。


    他相信陳玄丘這番話是發自肺腑的。


    他閱人多矣,看得出一個人如此說話時,真實的內心想法。


    陳玄丘道:“天庭眾神,其實也並非鐵板一塊。總會有一些神祗靜極思動,覺得該給人家換一換氣象。若非如此,太師以為,為什麽王青陽、玉衡、湯唯他們,盡管背叛了奉常寺,卻依舊可以動用神力呢?”


    談太師不願意相信他一生敬奉、尊崇的天庭,居然也會出現反叛者,但是陳玄丘所列舉的一切,非如此又能如何解釋呢?


    陳玄丘看著他眼中掙紮的目光,暗暗一歎,耳邊不期然地想起了大巫神曾經說過的話。


    為什麽不繼續借予他們神力呢?


    當然要借!


    不論他們是站在姬國還是站在大雍一邊的神官,他們在浴血廝殺中,都會向天庭源源不斷的貢獻最純粹最虔誠的信仰啊。


    改天換日的阻力越大,人間的死傷越是慘重,最好如同煉獄一般,血流成河,未來澆灌出來的新一茬莊稼,也會越發的虔誠,天庭的收獲才會越大……


    陳玄丘不能直接說出這一切,因為現在他不能拿出鐵證。


    而且,他擔心一下子知道太多,會讓這個被天庭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最虔誠的信仰者無法接受。


    過了許久,談太師身上那種濃若實質的殺氣才漸漸消散,緩緩說道:“那麽你,是何立場?你想做什麽,是不是你爹讓你接近大王的?”


    陳玄丘坦然道:“我從記事起,就沒有見過他。我說過了,我對大雍,沒有私心,更沒有惡意。我甚至不想摻合天界眾神的紛爭。


    我隻是希望,盡快平定這場人間大劫,讓大雍太平,讓黎民安定,讓他們不再經曆這血雨腥風,讓天下黎民免受這戰亂之苦。”


    談太師盯著陳玄丘的眼睛,許久方道:“但願你說的是實話。如果老夫發現你食言,我會親手殺了你!”


    陳玄丘微笑道:“這就是我請大王下旨,請太師監軍的原因。太師可以親眼看著,我陳玄丘接掌太平關軍權之後,所作所為,可有一處,會對我大雍不利!”


    說著,陳玄丘從袖中緩緩抽出一軸聖旨,肅然道:“大王有旨意,談琰接旨!”


    ……


    誰也不知道談太師與陳玄丘秘密會唔時談了些什麽,大家隻看到二人從談太師大帳中出來時,談太師的臉色非常難看。


    陳玄丘對談太師透露的消息已經很是有所保留,但是仍然讓談太師有些難以接受。


    其實陳玄丘現在所透露的,對談太師來說,已經是很容易理解的事。


    就在不久之前,大王子和二王子還在大雍、當今天子還未繼承王位的時候,那時的大雍與陳玄丘現在所說的天庭,狀況就有些相似。


    朝廷中文武官員各有扶保,彼此的施政方針也是彼此相悖。


    政令到了地方,朝庭上的這種角力,就做出了相應的反映。


    地方官員或因為各自從屬的派係不同,又或者是因為政見不同,就會各有擁戴。


    他們都擁有朝廷賦予的權力,但是卻在做著針鋒相對的事。


    正如這些同樣出身奉常寺的神官,立場各不相同,但都能駕馭神力。


    談太師並不能與天庭直接對話,向天庭直接問個明白。


    他覺得,如果把大雍之前的政治局勢複刻到天庭上,那麽出現奉常神官們各有信仰、各自有所擁戴,卻都能繼續向天借法,繼續擁有神力,也就完全說的通了。


    這是談太師所不願見到的一幕。


    而且,他是忠於大雍的,他不覺得大雍王朝已經昏匱到不可救藥。


    那麽,站在姬國背後的神祗,站在玉衡、湯唯、陳玄丘等人背後的神祗,在他心中,就已隱隱打上了“天庭叛徒”的符號。


    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如此去評價一些神祗。


    他還沒有意識到,因為陳玄丘的這番話,一些神祗,已經被他暗暗否定了。


    而這,就是他反叛意識萌生的開始。


    很快,太子少保陳玄丘接掌太平關軍權、談太師轉為監軍的消息,便在大營中傳開了。


    翌日一早,曾黎江擊鼓聚將,正式對陳玄丘交接了兵權。


    陳玄丘頂盔掛甲,接受眾將領拜見,正式成為主導前線戰局的主將。


    “我大雍與姬國局勢,就是現在這般情形。我們有高端戰力,他們也有,至於戰場廝殺,我們雙方各有勝負。而無論哪一方,想要奪取對方已經占領的地方,對方依托有利地形,對方都需要付出幾倍的傷亡,才有可能成功。”


    曾黎江指著沙盤,對陳玄丘解說著前線局勢。


    談太師道:“當前局勢,是處於膠著狀態,打消耗戰。打消耗戰,我大雍是占有優勢的,姬國彈丸之地,雖然他們久蓄反心,暗中籌備,依舊比不得我大雍的底蘊。可問題是……”


    談太師眉頭微微鎖起,道:“他們可以以戰養戰,就近擄掠我大雍百姓為兵卒,洗劫我大雍城鎮,補充給養。


    如果繼續僵持下去,哪怕有一天我們勝了,那也是慘勝。自太平關往西,被姬國已經占領的地方,將盡化焦土,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我大雍將受創嚴重。”


    烏雅撫著胡須,悠然道:“若非陳少保平東夷、撫南疆,彈壓中原諸侯不敢妄動,後果隻怕更加嚴重。大雍承平太久了。一旦有事,難免顧此失彼,難以平定反叛。”


    談太師不愛聽他吹捧陳玄丘的馬屁,奈何烏雅說的又是事實,隻好岔開話題,看著陳玄丘道:“不如等李鏡大軍到了,我們再在正麵戰場,集結優勢兵力,予姬軍以重重一擊,由此開始逆轉形勢,由他們主攻我們防守,轉變為我們進攻。”


    曾黎江道:“這是太師老誠持重之見,我也讚成。因為姬人可以肆無忌憚地攻擊我們,我們是負責守護地方的一方,有太多地方需要鎮守、需要保護,以我們現在的兵力,很難發起主動攻擊。不知陳少保意下如何?”


    陳玄丘道:“我想速戰速決,集結一支精兵,擊潰姬軍所依仗的那些異士奇人,直接殺過去,攻敵之必救,直取姬國!”


    談太師眉頭一皺,道:“就憑你帶來的這幾百人?你萬萬不可小覷了姬人,如果他們容易對付,我們也不會陷入苦戰,始終僵持不下了。”


    一旁,玉衡也忍不住道:“少保,太師大人說的對。我們在太平關左近,與姬人曾多次交戰,不隻一次,我和湯唯身陷重圍,九死一生。


    姬國不知從何處,招來許多的奇人異士,而這些人之前名聲不顯,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從何而來,但是他們都是極高明的修士,一身造詣不凡。”


    陳玄丘微笑道:“這不稀奇啊,我帶來的這許多人,諸位雖然身為奉常神官,掌管天下宮觀,督查四方修士,不也並不曾聽說過麽?”


    朱雀辭向他皺了下鼻子,這家夥,又要開始忽悠人了。


    不過自己男人的台,不能拆。


    齊林嘿嘿一笑,道:“不錯!你們以前聽說過我老齊麽?沒有吧,要是你們誰聽說過,我齊字倒著寫。”


    黑犀沒說話,隻是矜持地扶了扶他鼻梁上的墨鏡。


    陳玄丘道:“論布陣行軍,行伍作戰,我一後生小子,哪裏比得了曾將軍。我的打算是這樣,集中咱們的修士,重創姬國修士,然後以修士隊伍,直接殺進姬國,攻敵必救……”


    談太師道:“以我們現在的力量,雖有護國鳳凰和齊林公子在,但是要重創姬國的修士,自己的損傷也必然極重。到時候,恐怕未必還能以異士奇人組成足以威脅到姬國的力量。”


    談太師對護國鳳凰以及麒麟瑞獸,說話也要客氣幾分,但也委婉地說明了姬國的奇人異士,並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陳玄丘道:“太師的本領,我是向來十分敬仰的。而太師也如此慎重,那麽,姬國這些奇人異士從何而來,我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判斷。不過,你們不用擔心,我帶來的,可也不隻是這幾百人……”


    陳玄丘笑吟吟地道:“還有數千高人,很快就要趕到了。如果有這麽多高端戰力,我們有沒有把握重創姬人,仍有餘力反攻姬國呢?”


    談太師瞪著陳玄丘,忽然覺得,天庭中出現在一些神祗,放棄了他們,轉而扶持姬國,似乎也有情可原了。


    還有數千名本領高強的奇人異士?


    我們奉常寺這麽些年來都在督查些什麽?


    為什麽我們以前完全不曾發現這麽多強寺修士的存在?


    如果我們如此辜負天庭的信任,天庭把我們當作棄子,也就不足為怪了。


    陳玄丘道:“而我向大王要求留下曾將軍的原因,也在於此。曾將軍,你可率領大軍徐進,步步為營,收複失地……”


    曾黎江提醒道:“少保,我們大軍一動,難免就會有破綻,如果姬人也采取與少保相應的策略,突破我們的防線,直取中京。他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豁得出去,我們可承受不住這麽大的損失啊。”


    玉衡道:“是啊,少保不要忘了,大王子還在姬侯手中,如果他們趁我們調動兵馬時出現妨禦漏洞,突破我們的防線,以奇兵直取中京……


    說句大不敬的話,一旦他們俘獲大王,扶保大王子登位,必然會有許多猶在觀望的諸侯群起響應……”


    玉衡冷笑道:“你別看他們如今仍在觀望風色,可是對於大王的諸多新政,他們是一直心懷不滿的。如果是那樣,我們就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後果不堪設想!”


    陳玄丘道:“我自然不會如此冒進的。我已傳令給李鏡將軍,要他日夜兼程,趕往太平關。


    我會將行動之日確定好。到時候,我和談太師先行一步,曾將軍繼之,而曾將軍大軍掩進的同時,李鏡將軍則會趕到,正好接管以太平關為中心的防線要地,絕不會給姬人以可趁之機。”


    談太師與曾黎江對視了一眼,均有所意動。


    如果是這樣的話,似乎可行。


    不過,所有這一切的前提是,擁有壓倒性的高端戰力。


    可是,陳玄丘的那支修士隊伍,真能如此給力,猶如一把尖刀一般,破開姬軍大營,重創擁戴姬國的那些修士們?


    談太師想了想,沉吟道:“此計似乎可行,隻是……你那數千人馬,修為造詣能有多麽深厚?可及得……護國鳳凰和齊林公子的三成戰力麽?


    如果他們中,能有兩千人達到護國鳳凰和齊林公子這等高手三成的功力,那麽這計劃……就可以實施。”


    朱雀辭也不太清楚那些人的戰力究竟如何,這位傲嬌小姑娘雖然也去過奉常寺,可她隻是去把李玄龜揍了一頓,根本沒理會過寄宿在奉常寺的那些妖魔鬼怪。


    所以,朱雀辭把目光轉向了陳玄丘。


    陳玄丘則微微一笑,把目光看向了齊林。


    齊林可是在伏妖塔世界生活了無數年的人物,又和那些人一起在葫中世界度過了數十年歲月,其中不少老妖老魔,現在都是齊林的老丈人,所以他是最有發言權的。


    齊林沉吟了一下,道:“嗯,達到我三成修為的麽,不多,不多,大概,能有五百人吧。”


    談太師一聽,熱切的目光不由微微一淡。


    齊林又道:“不過,達到朱雀姑娘三成功力的麽,大概能有四千人。”


    談太師一聽大喜過望,曾江卻是吃了一驚,不服氣地道:“什麽什麽,照你這麽說,你豈不是要比我們護國鳳凰大人還要高明?”


    齊林不以為然地道:“這有什麽,她還小嘛!我跟她娘,曾經大戰過七年,始終不分勝負。現在的我比她一個小姑娘,自然要高明一點點。”


    陳玄丘撇了撇嘴,凡爾賽!這老小子太凡爾賽了!


    咦?


    不對!


    壞菜了!


    陳玄丘突然心中一驚,急忙看向朱雀辭。


    朱雀辭果然瞪圓了眼睛,激動地看著齊林,道:“你說什麽?你見過我娘?”


    齊林此前就曾受過陳玄丘囑咐,哪想到不經意間,居然說漏了嘴。


    齊林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他求助地看了看陳玄丘,再看看朱雀辭,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


    齊林馬上毫不猶豫地把陳玄丘出賣了,老天爺?寧可得罪老天爺,也不能得罪老天爺他老婆啊。


    齊林馬上對陳玄丘道:“小哥兒,我真不是故意說漏的。”


    禍水東引計劃生效,朱雀辭立即瞪向陳玄丘,咬牙切齒地道:“你也早就知道?你居然不告訴我!”


    一層淚光,迅速蒙上了朱雀辭的眼睛。


    陳玄丘也慌了,毫不猶豫地繼續甩鍋:“不是我不說啊,是你爹不讓我說啊。”


    這句話一出口,陳玄丘恨不得買塊豆腐一頭撞死,完了完了,慌不擇言,又說漏一個。


    朱雀辭的小臉通紅:“我爹?你……你連我爹都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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