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丘在這陰間,已經見到了這方世界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到處灰蒙蒙的陰森森的模樣。


    那樣的世界,想必也不會有神祗巴巴兒地跑來占個道場,天庭和西方極樂界也不會一直想插手其間了。


    但是盡管如此,奈何橋、忘川河、孟婆湯,這些詞兒太有名了,所以陳玄丘的固有印象裏,還是覺得這種地方必然陰氣森森。


    這是投胎轉世的最後一站了,不得有點儀式感麽?


    一條路幽幽通黃泉,


    一條河,名忘川,


    流不盡淒涼哀怨,


    一座橋奈何孤影寒……


    孤影?


    讓陳玄丘大跌眼鏡,這裏給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人山人海,何其壯觀!


    跟趕廟會似的。


    這是一條筆直的很寬的黃土路,就像人間的官道一般,平整、寬闊。


    路上,絡繹不絕全是行人……行魂,飄啊飄啊飄,飄向奈何橋。


    也有坐車的、坐轎的、坐步輦的,那趕車的抬轎的一個個形容木訥,包括那車馬也是,缺少一種靈動的氣息。


    七音染隻看了一眼,就告訴他,那是陽間燒給親人的紙人紙馬,可以化為仆傭,照顧他們的親屬亡靈在陰間的生活。


    七音染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普通的鬼魂模樣,混在人堆兒裏飄呀飄的.


    陳玄丘不會變化,隻是用功法把氣血壓到最低,讓臉變得一片慘白,混在七音染旁邊,雖然是用腳走路,不過很少有人向他腳下望去,倒也無人起疑。


    越往前去,人就越多,跟塞車似的,因為還有從岔路趕來,匯入這條主路的幽魂,可這兒卻沒有個主持交通的,於是……塞鬼了。


    “不要擠!”


    “讓一讓”


    “哎呀你個色鬼,都做了鬼還想揩油。”


    “我的頭,我的頭,剛縫上的……”


    一個緋衣女子慌張地蹲下四處亂摸起來,她的頭被碰掉了。


    陳玄丘一見,好心地停下,替她擋住亂擠的鬼魂,彎腰給她把頭撿了起來。


    “啊,謝謝,謝謝。”


    那緋衣女鬼的頭在陳玄丘手上向他拋了個媚眼兒,害得陳玄丘心裏毛毛的。


    緋衣女鬼接過頭,往自己脖子上一按,立時又驚叫起來:“哎呀,我的胸,怎麽下垂的這麽厲害?哦,安反了。”


    緋衣女鬼看看自己的屁股,雙手扶著頭一扭,恢複了正麵模樣。


    “這麽走,什麽時候才能到啊。”七音染大感不耐煩,一拉陳玄丘,就走出了隊伍。


    她敢保證,自己真是嫌“塞鬼”塞的太煩,絕不是因為那個漂亮女鬼還在向陳玄丘挺胸拋媚眼兒。


    “哎,小哥哥,不要下去啊,在這裏我們飄不高的。”那個漂亮女鬼一句話沒說完,七音染已經拉著陳玄丘滑下了道路旁邊的深溝,落到了下邊的草叢裏去。


    這兩道溝坡十分陡峭,沒有可供攀爬處,其高約七八高,如果不能飛起來,滑下去是真的上不來,隻能往回走,到了平坦處再重新回到隊伍裏去。


    “我平時不大來這兒,真沒想過,這裏會這麽擁擠。”七音染說著,拉著陳玄丘向前飛快地飄去。


    兩人快到橋頭處時,就見一片灘塗,灘塗上開滿了詭麗驚豔的曼珠沙華。


    在那無數的曼珠沙華匯成的血海一般的花叢前頭,就是一條大河,大河滔滔,黃浪濁濁。


    七音染道:“到了此處,便是孟婆的地盤了,這條河是禁空的,飛不過去。水是弱水,也渡不了船……”


    她剛說到這裏,就見一條小船在那大河之上搖搖擺擺,渡向對麵。


    七音染不說話了,臉有點紅。


    之前她信誓旦旦要啟動無常府法陣殺滅眾鬼,結果無常府沒有啟動。


    接著她信誓旦旦地說她和陳玄丘絕對下不了豐都山,結果,無驚無險地就下了山。


    此刻她說這忘川河上行不了船,馬上就有船駛於河上。


    這是誰啊,誠心打我七爺的臉是吧?


    七音染的臉更紅了,陳玄丘趕緊顧左右而言他,道:“我們爬上橋頭看看。”


    “好!上了橋,才是孟婆的地盤,這邊沒有禁製,我們應該能爬上去。”


    七音染這回不敢說的那麽絕對了,二人悄悄向上爬去,快到路沿兒上時,放慢了速度,悄悄探出頭去。


    就見,寬敞的大橋橋頭橫著一道鐵索,隻在一側留了道,隻容一人通過的口子。


    有一個極魁梧的袒懷大漢坐在一張鐵梨木的大椅上,坐在那兒,仍如常人站著一般高。


    在他身後,也有幾個壯漢,看起來跟一座座鐵塔似的。


    “749號,749號一次……”


    “來了來了。”


    749號鬼搖晃著手裏的小紙條,興衝衝地擠過去。


    陳玄丘一看傻了眼,這兒還要領號的啊,在哪兒發號,我倆沒號,從上邊走不了啊。


    那大漢驗了號,立即不耐煩地催促:“過去過去,750號……”


    陳玄丘向下縮了縮,對著七音染的耳朵小聲道:“這還要領號牌的麽,我們沒有號牌啊。”


    七音染被他的口氣吹得耳朵癢癢的,小聲回答道:“我都說了,這是孟婆的地盤,我也不敢造次啊,平時根本不來這兒,我也不知道還有這規矩啊。”


    陳玄丘道:“咱們得先領了號牌才能過去吧?可是領號牌也不知道在哪兒,也不知道領號牌時要不要驗證身份,如果過不了橋,這可怎麽辦?”


    七音染想了想,道:“這忘川河是弱水,明明渡不了船的,剛剛那條小船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們過去看看,或許另有辦法。”


    二人重新滑下陡坡,趟過蔓珠沙華的花海,走到忘川河邊。


    河邊搭了一個棚子,棚子底下有五六個極魁梧的壯漢正在喝茶。


    一見二人走來,其中一人馬上道:“生意來啦,誰去?”


    “我去!”


    一個大漢站起來,抖動著塊壘的胸肌,走到陳玄丘和七音染麵前,上下看了兩眼,道:“知道走這條路,肯定是熟人指點的吧?是鄭道還是牧雲指點來的啊。”


    陳玄丘麵不改色,道:“是是是,是鄭道指點我們……來的。”


    大漢看看七音染:“你女人啊?兩口子一塊投胎,這可少見。”


    七音染馬上貼緊了陳玄丘,嬌滴滴地道:“人家生要做他的人,死要做他的鬼。”


    大漢白眼一翻,道:“我管你們做啥呢,兩個人一起投胎,要加錢。”


    陳玄丘道:“是是是,有錢,有錢。”


    “喲嗬!價都不問,看來是真有錢。”


    大漢上下看了陳玄丘幾眼,摸摸大胡子,笑眯眯地道:“好!我就喜歡爽快人!既然你爽快,那咱也爽快。這麽跟你說吧,過了忘川河,就是孟婆莊。


    在孟婆莊吃了孟婆湯,就要踏入六道輪回路了。可是六道輪轉,道路常變,你們走的是畜生道還是人道,那可沒人說的準。


    我們幹久了送人投胎的事兒,摸索的比較準,你們要是再多付些錢,過了河我可以安排我家的人帶你們去,投入人道重新做人的機會就大得多,怎麽樣?”


    陳玄丘平靜自若地回答:“沒問題。隻不知,壯士你喜歡用什麽錢結算?”


    “鄭道沒跟你說麽?也是,你這麽有錢的話,他也不用特殊囑咐了,要金子,嘿嘿,當然最好是金子!”


    陳玄丘一聽頓時放下了心,要別的我也沒有啊,就是金子多,我在姬國抄了鬼王宗的冀州分壇,可是抄了幾大箱子,一直扔在納戒裏也沒用處,隻是不知道這兒的物價水平,也不知道他要多少。


    陳玄丘一動念,就從納戒中取出一枚金餅子,陪笑雙手遞與大漢,道:“壯士請看,這種成色的,需要付多少?”


    那壯漢一看,一雙牛眼頓時瞪得老大:“天!真金!這是真金啊!三界通用的真金啊!”


    他一把從陳玄丘手裏把金餅子搶過去,狠狠咬了一口,金餅子上頓時一排深深的牙印。


    壯漢眉開眼笑,道:“好好好,你這是真金啊,就這一枚金餅子吧?好不好?我要是切一半還你,就破壞了它的美感。”


    咦?這還是一個很有審美的偷渡客!


    不過,從他緊抓著金餅子不放,還說出要切一半還來的話,可以估計,讓他們把二人擺渡過河,應該連一半金餅子都不值。


    當然,這裏說的是真金,從他驚喜的表現看,恐怕他們平時收的都是人家燒給鬼魂的金錁。


    這大漢見陳玄丘點頭答應,更是大喜過望,向他翹了翹大拇指道:“大氣,是個做大事的鬼。”


    他興衝衝跑到河邊,跳上一條小船,衝著二人殷勤地招手:“客官請上船,慢著些走,莫要跌下河去了哈!”


    看他前倨後恭的樣子,真可謂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了。


    陳玄丘和七音染上了小船坐好,那壯漢搖著櫓,號稱弱水不浮的忘川河上,小船兒便悠悠蕩向對岸。


    劃船的大漢想是接了樁好買賣,開心的不得了,方才在岸上還故作沉穩,生怕別人知道了搶他生意似的,此刻船已離岸,心花怒放,便放開喉嚨唱了起來:


    “正月裏是新年哪咿喲喂,妹娃兒去拜年哪喂。金那銀兒鎖,銀那銀兒鎖,陽雀叫哇抱著恩那哥哇,抱著恩那哥……”


    陳玄丘隻聽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悄聲對七音染道:“你們陰間的生活都是這麽豐富多彩的麽?”


    現在七音染都習慣被他“咬耳朵”了,微微側了臉兒,對陳玄丘小聲道:“你可以把這兒想象成南疆啊,北方草原啊什麽的,其實就是風土人情不同,也是一方天地麽。而且,我已經想到了,他們既不是陰差,也不是鬼魂。”


    “那他們是什麽?”


    七音染聲音放得更小了,湊到陳玄丘耳邊,剛要說話,那船兒在浪頭上一顛,七音染的柔軟唇瓣立時親在了陳玄丘的臉上。


    七音染大窘,急忙一側臉兒,結果蛋清兒般嫩滑的臉頰又隨著浪頭一顛,和陳玄丘來了個親密接觸。


    陳玄丘不解風情地追問道:“你說什麽?”


    那搖櫓的壯漢停了歌聲,掏了掏耳朵,大聲道:“上麵一橫是天,下麵一橫是地,中間一豎是為通天之柱不周山,左右男女各一人,便是我們,天地之間一大巫,我們是巫人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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