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受當然不會天真到真以為陳玄丘是在為他喚雷戰,頓時神情一肅,道:“大哥,發生什麽事了?”


    陳玄丘把他在奉常寺的事源源本本說了一遍,殷受聽了眉頭一皺,道:“大哥,寡人一直覺得,選擇率先向奉常寺施壓,有些草率。


    我們西有姬國,東有夷人,中京還有我那兩位不死心的兄長,都是很叫人頭痛的對手,何苦這時再去招惹奉常寺呢。”


    陳玄丘道:“大王說的固然有道理,每一代雍王,想來也都是這麽想的。所以,奉常寺的力量越來越大。


    當初,本是太祖為了安置曾追隨他遊戰天下的江湖異人所設立的一個衙門,現在卻獨立於朝廷之外,地位之超然,便是大王也隻能宣請而不能驅策了。”


    殷受一愣。


    陳玄丘道:“試圖挑戰大王的,本就是以下犯上,早已豁出了一切,能夠全力以赴。


    可大王你呢,你身邊踞伏著一個態度曖昧的龐然大物,必須要分出許多的力量去防範它,所以麵對挑釁者才不能隨心所欲,處處受到羈絆,掣肘之下,難有作為。


    如今大王要行先王所未曾想、所不能做的大事,必須得先把這支強大的力量納入囊中,如此才能無往而不利。


    不然,東夷生亂,西岐欲反,朝中又有奸佞,未必與他們沒有勾搭。大王若心生忌憚,不能逼他們表態,甚而在迎敵時為了安撫奉常寺,還要許之好處,終有一天,它會變成淩駕於天子之上的一股力量。”


    殷受聽得怵然而驚,沉思片刻,向陳玄丘肅然道:“大哥一語驚醒夢中人。確然如此,寡人若仍效仿先王,終有一天,奉常寺會從我大雍之強大助力,變成給我大雍掘墓之人。”


    陳玄丘欣然道:“大王明白這個道理最好不過。東夷之亂,我們要平,姬國欲反,我們要迎對,兩位王子的野心,也要提防。如此,更好整肅奉常寺,隻要它能堅定地站在大王一邊,這些威脅才構不成威脅。”


    殷受攥起拳頭,沉聲道:“既如此,寡人該怎麽做呢?”


    陳玄丘目光閃動,一字一句地道:“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殷受怒道:“說人話!”


    陳玄丘咳嗽一聲道:“大王,我的主意,是這樣的……”


    ……


    魚不惑搖頭擺尾,嬉戲於蓮葉之間,偶爾躍起,咬一瓣荷花。


    橋上的美婦人顯然很喜歡它,總是拋最多的食物給它,大概以前沒有見過這麽肥大的鯉魚吧。


    這秘境雖然優美,可長年累月住在這裏,所有的一切都無比熟稔了,一點新鮮的變化,都會叫人開心。


    魚不惑覺得自已是一條魚,一條本來就生長在如此環境中的魚,無憂無慮。


    隱隱然,它腦海中還能記起一些畫麵,畫麵中,有兩隻巨大的蓮花,上邊經年坐著兩個緇衣道人,一個整天一副苦瓜臉,好像欠了人家很多錢。


    另一個麵黃肌瘦的挺不要臉,因為他太懶了,題字作畫的時候,總是就手用身畔的池水洗筆,害它吃過不少墨水兒。


    魚不惑記得在那個與此間相似的水池中,在它靈識漸漸萌生的過程中,始終是跟那對師兄弟師伴,一個“不高興”,一個“不要臉”,他們還不喂它,哪有這美婦人好。


    這美婦人不但生得漂亮,而且對它很好,經常喂它,陪它玩耍。和這美婦人在一起,叫人賞心悅目。


    有時候,這個美婦人還會坐在池邊,對它講自已的故事,說她曾經有一個英俊無雙的丈夫,還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兒。


    可惜,她的丈夫被一個大惡人殺死了,她的女兒也被大惡人搶走,而她則被囚禁在這裏,用來牽製她的女兒。


    她還說,她丈夫有個妹妹,妹妹和妹夫都是極了不得的人物,總有一天,會替她丈夫報仇,會救她和她女兒脫困。


    魚不惑聽了義憤添膺,覺得如果有機會,自已該替這善良的婦人出一口惡氣,打殺那個大惡人,替她報仇。


    不過,很快,他就遺忘了這一切,繼續悠遊地在池中快活,陪著美婦人在池畔垂柳枝下,吐著泡泡兒,聽她訴說自已的故事。


    魚不惑的腦海中,隱隱約約總是記得有一個“不高興”,還有一個“不要臉”。


    ……


    一眼泉水,汩汩不斷。


    泉水的這一麵向上噴湧著,另一麵,也向上噴湧的。


    就像鏡子內外的兩個麵。


    這一麵,是一個沒有任何出口的秘境,困著一個從青春少婦漸至中年的美婦人。


    十八年歲月,十八年寂寞,十八年的洞天。


    鏡子的另一麵,在湖畔雜草間的青石板上,有一套衣裳,上邊還蓋著一張木頭牌牌。


    它們靜靜地躺在那裏,若是無人發現,至少也能躺上十八年。


    這個陣,就叫“鏡”。


    ……


    天色已暮,殷受與陳玄丘商議完畢,便邀陳玄丘共進晚餐。


    二人正吃著,一位寺人進來向殷受細聲稟報:“國君,平陽侯府小侯爺久候國君不至,眼見天色將晚,已經離開了,命小人稟報國君。”


    “哦,知道了。”殷受答應一聲,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陳玄丘。


    陳玄丘顯然是反對他立安婷為王後的,不過陳玄丘沒有替他拿主意,隻是分析了利弊得失,讓他自已判斷。


    殷受因此沒有什麽逆反心理,仔細思量,陳玄丘說的很有道理。


    他可以寵幸安婷,如果喜歡,可以賜她金珠玉寶,甚至對平陽侯府多一些眷顧,但是這個王後之位,不能做為討美人歡心的禮物送給她。


    陳玄丘看到殷受的眼神兒,不由一笑,道:“大王心中有了理智的判斷就好。若這安姑娘很會服侍人呢,大王倒也不妨繼續來往。


    風流韻事嘛,從來無礙於一位君王的偉大。前提是,這位君王,始終明白風流韻事當作用作調劑的風流韻事,不要因為它而影響了自已對時局的判斷、對朝政的管理。”


    殷受一聽,笑逐顏開,道:“我是看大哥很是看她不起,怕大哥你心中不喜,你不介意就好。嘿嘿,寡人一時,還真舍不得她。”


    陳玄丘聳聳肩道:“我能有啥好介意的。一個新手,先弄輛二手車練練,免得新車不好駕馭,磕了碰了心痛,挺好的。”


    殷受瞠目,再度不解其意,隻覺大哥時有驚人之語,莫測高深之極。


    用了晚餐、喝了香茗,殷受便安排車駕接陳玄丘出宮。


    殷受親自把陳玄丘送到宮廡下,看到駛至麵前的牛車,這才恍然大悟。


    這時已有宮外侍從在場,殷受不好再叫大哥,便道:“陳大夫字字珠璣,句句玄機,汙得真是很有內涵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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