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深,湯少祝從外邊一閃而入,進了房間。


    茗兒已經回房了,秋相鄰的兩間木屋,殷受和湯少祝就住在這間。


    燈下,殷受正跪坐在榻邊擦刀。


    他的劍鞘已經擦好,就放在案幾上。


    劍鞘上一麵“鋸鬼”,一麵“辟邪”,那銅字也被他擦得鋥亮。


    湯少祝不像殷受那麽粗心大意,身體稍好時,他就開始每晚出去巡視了。


    一則是湯少祝不放心,怕有山中執役發現他們這裏有人居住,另一方麵也是想從這些執役的言談中側麵打聽到一些消息。


    湯少祝走到殷受身邊,稍一猶豫,才道:“今夜,我去城中探聽一下消息吧。”


    殷受不耐煩地道:“你探聽個屁啊,我白天都打聽不到消息,你晚上去了就能打聽到了?人家都睡了,你打聽個鬼啊,不許去,明兒我再進一趟城。”


    湯少祝沉吟道:“嗯……我可以摸進某位大夫家中,逼問一番,或許能打探到些什麽。”


    殷受撇嘴道:“不要說某位大夫了,就連姬侯都不知道我大哥下落呢,你能打探到什……嗯?”


    殷受突然抬起頭,狐疑地盯著湯少祝,把手中的刀放下了:“你是不是打聽到什麽消息了?”


    湯少祝剛一遲疑,殷受就已斷然道:“不要瞞我,你根本不會說謊,你臉上就差寫著我有事隱瞞了。”


    湯少祝苦笑一聲,遲疑了一下才道:“我剛才,偷聽到山中執役們聊天,說到了一些關於陳玄丘的消息。”


    殷受大驚,連忙道:“有他的消息了?你快說,什麽情況?”


    湯少祝道:“我聽他們說,鬼王宗的宗主王慶在定安門上掛出了挑戰書,陳玄丘已經決定迎戰,要在今晚三更,於城南五十裏的陂陀坡,與王慶決一死戰!”


    殷受左手抓刀,右手抓鞘,霍地一下站起身來,沉聲道:“走,咱們馬上去陂陀坡,給我大哥助拳。


    “三王……三少且慢!”


    湯少祝下意識地向門口看看,小聲道:“鬼王宗宗主一身道行高深莫測,連我都不敢輕言勝他,況且如今是他主動邀戰,他必然已經有所準備,陳玄丘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殷受急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要去啊!他一個人不行,這不是還有兄弟麽?”


    湯少祝苦笑道:“我的意思是,因為他有所準備,雖然他的埋伏中,沒有把我們考慮進去,但此去也必然十分的凶險。所以,我打算,我一個人去!”


    殷受瞪眼道:“那我呢?”


    湯少祝道:“你留下,如果我明日歸來,一切都好。如果我沒回來,說明我沒救出人,自己也折在那兒了,你千萬不要猶豫,馬上帶著我師妹,一起返回大雍。”


    “不行!要回你回。那是我大哥,他在那拚死拚活,我先溜了,不當人子!”殷受一甩手就否決了湯少祝的提議。


    “咣當“一聲,門推開了。


    談羲茗蛾眉挑起,氣憤地道:“好啊師兄,你竟然打算瞞著我?不行!玄丘哥哥既然要與人決鬥,我一定要去!”


    湯少祝著急地道:“師妹,此去十分凶險,我去是為了救人。你去,萬一不濟事,反要拖累我們的行動啊。”


    談羲茗道:“師兄你這是瞧不起我的本事嗎?我師父可是連我爹都極推崇的高人,你要是不服氣,咱們倆先打過一場。”


    “你們不要吵了!”


    殷受忽然眉頭一聳,遲疑地道:“不對!我大哥一向智計百出,能智取從不力敵。就從他假裝丹田碎裂,以文選賢士的身份參加選賢大會,就可見一斑。”


    談羲茗道:“不錯!他當初可是連我都瞞過了呢,特別聰明!他可不像一個喜歡蠻幹的人。”


    殷受眉頭挑了挑,道:“他此前在哪兒養傷?為何自始至終不與我們聯係呢?此番又為何一反常態,接受王慶的挑戰?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懷疑……”


    談羲茗急道:“你懷疑什麽?”


    殷受又想了想,道:“我懷疑陳大哥已經給我們留下了什麽暗示,隻是我們不知道而已。湯少祝,那定安門上的挑戰書和應戰書究竟怎麽寫的,你詳細聽聽。”


    湯少祝見談羲茗也在眼巴巴地看著他,無奈之下,隻好把那兩幅懸掛在定安門上的挑戰書、應戰書的內容都學說了一遍。


    殷受沉吟地道:“寄好爾之狗頭,吾當踏月來取。嗯,從字麵上看,是沒有什麽玄虛的。”


    湯少祝苦笑道:“本來就沒有什麽玄虛,我看,是你們想多了。”


    殷受不相信,搖頭道:“不可能,大哥不可能不對我們有所交代。他縱然不來尋找我們,這樣轟動的事情,也定然會想到我們有可能打聽到,他怎麽會沒有交代?”


    殷受在房中緩緩踱步,自言自語:“我幼年時,曾聽過一個故事。說是有一位妖界大聖,當初拜師時,他那師父在他頭上敲了三下,背手而去。他便悟出是讓他當夜三更後宅相見。陳大哥若是有所暗示,一定會比此人還要隱晦。”


    湯少祝和談羲茗都呆呆地看著他,兩人都想不出這句話能隱藏什麽含意。


    殷受走來走去,走去走來,諧音?字數?好像都沒什麽特別的。


    殷受越想越不得其法,心情愈加煩躁,忍不住牢騷地道:“大哥究竟想對我說什麽呢,他奶奶的,總不會是九淺一深吧!”


    談羲茗呆呆地問道:“什麽是九淺一深?”


    殷受想也不想,信口答道:“九淺一深,右三左三,擺若鰻行,進若蛭步。九為數之極,喻意其多,倒不必拘於九。”


    湯少祝是個純潔的好孩子,聽了也是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你說的是一種步法麽?”


    “嗯?啊!沒什麽沒什麽!”


    殷受停了下來,大聲道:“我也想不通!想不通就不想了!管他娘的雞蛋大鴨梨,任你千招來,我隻一招去罷!咱們就直接殺去陂陀坡,先殺王慶,再救了大哥逃出姬國去!”


    談羲茗興奮地道:“早該如此了!你我各自準備,一刻鍾後出發。”說完,談羲茗就推門而出,匆匆回房準備去了。


    兩刻鍾後,湯少祝和殷受裹紮了雙腿,背著刀劍,站在茗兒房前,猶如一對門神。


    殷受焦躁地道:“女人家著實麻煩,還沒收拾停當麽?”


    殷受抬手就要敲門,此時天際一輪明月,悄然躍現。


    殷受的手指還沒叩到房門,房門就開了。


    茗兒一襲白衣,俏臉含霜,背負一口長劍,站在他們麵前。


    茗兒低頭看看自己這一身打扮,又看了看背刀提劍的殷受和湯少祝,開口問道:“我們要去哪裏?”


    殷受頓足道:“哎喲我的姑奶奶,你就換件衣服的功夫,怎麽還把事兒給忘啦?我們要去陂陀坡救陳大哥啊。你快著些吧,再去晚些,陳大哥的決戰都結束了。”


    茗兒目光閃爍了一下,沉聲道:“好!我們出發!”


    陂陀坡上,日落月升。


    王慶披著一件猩紅色的法袍,端坐在一具白骨椅上,雙手扶著光滑的天靈蓋扶手,閉目凝神,一動不動。


    在他周圍,不時旋起一陣陣陰風。


    這隻是他身體內偶爾外泄的陰氣,盡管隻是不經意間外泄的陰氣,刮起的旋風也足有五丈之高。


    遠遠近近,已陸續有人出現在土原之上。他們生怕引起王慶的誤會,因此站得甚遠。


    還有一些人,也不知使了什麽秘法或法器,居然從平地上冉冉升起,升到與土原齊高的天空,懸停於空中觀戰。


    王慶對此一概不理,隻管閉目冥神,調養身心,他要以最佳的狀態,迎戰陳玄丘。


    三更將至,陳玄丘還是杳無蹤影。


    四下和空中觀戰的人群漸漸騷動起來,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陳玄丘不會是言而無信,晃點了王慶一回吧?


    他既然接受挑戰,就不應該失信於人,否則從此天下間,也就再沒有他這麽一號人物了!


    突然間,遠處一陣隱隱的大地震顫,旋即聲音和震顫的幅度越來越大,仿佛有幾百頭大牯牛,正發了狂地一齊奔跑在大地上,令大地震顫不已。


    眾人愕然向遠處望去,就見月色之下,一道人影,宛若流光馳來。


    那人每一步落下,身後都湧起一片一丈多高的浪花,那是泥土形成的浪花。


    一朵朵激蕩而起,宛如一朵朵盛開的夜蓮花。


    一朵朵丈餘高的泥浪花翻滾於空,尚未平息落下,他的身影就已呼嘯趕至,衝向五丈原上。


    冉冉而上,步步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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