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邑,雖為大周心腹之地,卻既無水利便捷,又卻礦產富饒,無可憑借,實打實的中庸之地,城牆不高,亭台不興,如同此間之人一般,毫無生氣。


    但偏偏在這座城市的東南,卻有一處甕城似的的龐大建築,青石為牆厚重如山,側麵還有高聳入雲的雲舟坪,不時有舟自踏月色而來,晨曦而去,不在城中作片刻停留。


    甕城中出出入入的都是些魁梧漢子,名義上,這裏一處隸屬上四軍的巡檢營地,但偶有不開眼的過路軍卒百校前去結交,卻生生吃了些閉門羹,半點情麵不得。


    隻有少數手眼通天之人方才知曉,這裏真正的背景,實乃是一處九拍衛的營地暗獄。


    營地不大,甕城中隻有營房四排,校場一坪,各式兵刃若幹,但就在這些營地校場的背後,卻有數個與完全不符的巨大庫倉,並排而立,再往深處,又是一處厚牆實壁拱衛的院落。


    院中,便是九拍暗獄入口,囚禁行色人等,妖魔眾生。


    暗獄深藏地下,出入隻是一條斜斜而入的甬道,長逾百尺,形如喇叭,正對甬道深處的是三柄一排的八牛巨弩,甚至勿須任何調整,隻要扳動機括,便能射出弩矢,將最裏間那五尺見方的門洞射個通透,毫無遺缺。


    看守此處的守衛常共計一什,各司其職,除了八牛弩外更備有長兵短盾,諸樣齊全,四個時辰一班替換,晝夜不停,將此看守得水泄不通。


    隻可惜的是,人性總是善忘,摩雲越獄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幾近五年,獄卒更替之下,那昔日變故早已被人當成了個故事,聽聽而已,暗獄的最後防線已是千瘡百孔,徒有其表……


    午時將近,送食入內的獄卒還未返還,但外麵看守午時的醤與粟飯已經送至,看守甬道的獄卒各自取了飯食,也不等人返回,各自找個敞快之處開懷大嚼,就連什長也是如此,早已將暗獄規矩拋諸腦後。


    就在此刻,幾乎所有人都感到身上掠過一層森森寒意,就像周圍的溫度陡然下降,什長下意識的轉頭,隻見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弩矢般從那甬道中飛了出去,速度堪比奔馬,快若雷霆!


    “當心……”


    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以至什長的呼喊還未出口,那黑影已重重撞在了八牛弩當中,巨大的衝擊力之下,三架牛弩全被掀歪,而那黑影也發出淒厲的嗥叫,瞬間而起,向發出嘶叫的他撲了過來!


    這是一隻犬妖,而且,是一隻雙眼發紅,口涎橫飛的發狂犬妖!


    什長的嘶號瞬間刺破了暗獄的寧靜,但是隨即,犬妖的利齒爪牙打斷了那剩下的聲響,鮮血跟著從喉嚨撕開的破洞噴出,宣泄灑落,血泡帶著沫子的猩紅,瞬間充滿了所有士卒的瞳孔。


    妖、妖怪逃出來了!


    犬妖開始瘋狂的撕扯什長的血肉,吞咽啃食,讓獄卒有了片刻的反應時間,下一秒,眾士卒放聲大叫,各不相同,有些抓起身邊的兵刃開始聚攏,有些幹脆轉身就逃,還有些嚇得尿濕了下絝,呆呆的望向甬道深處!


    便在那深處,一群妖怪正在拚命的朝外奔衝,滿身鮮血,卷動著濃重的腥風血氣,宛如從十八層地獄衝出的惡鬼修羅!


    被扔出來的,自然是那隻半瘋的六階犬妖,六醜理所當然將他當成了排頭兵,利用瓠絲的蛛絲製成的簡易彈弓把他從中拋射出來,攪亂整個獄卒的防禦,然後其他妖怪才跟著衝出,殺入人群。


    這等伎倆,本是人族擅長之舉,結果卻被六醜用得淋漓盡致,又豈是這些獄卒防的住的?


    隻是瞬間,六醜與摩雲等妖便衝入了獄卒群中,開始大肆殺戮,十幾隻妖怪的進攻之下,這些獄卒如何抵擋得住,隻是瞬間便被盡斬,但是此刻營地也已經被這貿然的越獄驚動,號角嗚嗚,無數的暗獄士卒從營地中湧出,一部分開始衝向甕城的牆頭,另一部分開始集結。


    六醜掃視周圍,這才明白摩雲所說的高大外牆到底是如何高大之法,他望了眼身旁的眾妖,其中很多妖怪也似乎才覺察到此情形,剛才廝殺屠戮的狂躁興奮之色漸漸消退,驚慌之色顯露。


    “如何行事?”渾厚如山的摩雲慌張的抓了抓頭,掩飾道:“六兄弟,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從那個方向衝?”


    六醜苦笑了下,道:“衝出去?那牆頭的弩著實不少,貿然突進唯死而已,無法脫身,我們現在唯有一招可試!”


    “如何?”


    “先據此而守,殺光士卒,再求突圍!”六醜非常明確的認清了行事,果斷道:“隻要沒有了下麵的士卒阻隔,我們無論攀越城牆,或是破門,亦是無礙。”


    “據守?屠盡?”跟在旁邊的一眾小妖臉色大變,明顯有些畏懼:“若是引來煉氣士,可就難辦了!”


    “隻能據守,不可強突!觀此甕城形狀,當年所建之時定也是打得如此主意,要的便是我等慌亂逃竄,上下夾擊而死,所以我斷定此處即便有煉氣士值守,所冒風險也不會太大,足可一試。摩雲,瓠絲,二位如何看法?”六醜不動聲色的問向兩隻高階妖怪,至於那已經半瘋的犬妖還在胡亂啃食屍骸,自是不用理會。


    摩雲呡住了嘴巴,眼珠亂轉,他雖然擁有靈智,但這種動腦的問題上卻頗為不足,隻能求助似的將目光投向了瓠絲,那妖怪兩道眉毛糾結成團,下意識的緊緊抓住手裏的長矛,臉色陣青陣白,片刻之後終於下定了決心:


    “城牆太高,便是我,也未必躲得過上麵的弩箭,風險太大……就依六醜所言,先殺人,後越獄!”


    摩雲見瓠絲決斷,也才拍了拍六醜的肩膀,道:“那邊如此!”


    兩隻大妖,加上六醜,整個妖怪群體最為巔峰的三隻統一,其他妖怪哪還有什麽好說,於是紛紛附和,跟隨依附三妖身後,按言而備。


    瞬息之間,那營地中的士卒已經集結完成,隨著尉校的呼喝,開始分成無數群伍,朝著甬道出口衝來,分作四麵,將數十隻妖怪統統包圍當中。


    上千全副武裝的士卒,麵對數十隻囚禁時久、體力未複、一心逃竄的小妖確有勝算,隻可惜他們遇到了六醜,這些妖怪經過進食休憩,體力早已恢複,又放棄了逃亡之心,他們還如何能夠輕易勝得?


    手持戈矛、劍盾的士卒開始進攻,不斷加速,呼喝震天聲勢駭人,後麵的箭矢雨點般朝妖怪中飛來,多重手段聯合,將死亡的壓力盡力推向眾妖,逼其逃竄,但是在六醜、摩雲和瓠絲三隻妖怪的壓製下,眾小妖即便心頭顫栗,卻也依舊不敢妄動。


    這時一聲慘叫響起,打破了眾多士卒的呼喊,丈許長的弩矢拉出一條灰白色的線條,狠狠鑽入人群,穿透無數的身軀,將這抹灰白渲染得鮮紅無比,最終狠狠紮在地上,將掛在尾端的內髒不斷抖動。


    這一弩之力,直接洞穿了四名士卒的胸腹軀幹,在他們身體上留下個大腿粗細的窟窿,內中髒器被攪得稀爛!


    八牛弩!


    防守甬道所用的八牛弩,被六醜激發,拉開了混亂廝殺的帷幕!


    眾妖瞬間而動,迎著震驚的士卒眾人,潮水般的衝了上去,各種妖術紛紛湧現,狂風飛沙、霧氣煙瘴,層出不窮!


    唰——唰——唰——


    三支弩矢射完,六醜也提起鐵棍,朝著人群中衝了過去,橫掃力劈,將麵前的敵人殺得血肉橫飛,斷腿裂臂!


    很短的時間內,人群和妖怪就已經徹底混成了一體,瘋狂的陷入廝殺當中。


    六醜在士卒中飛快穿行,不斷出手,鐵棍不斷將人體拋起半空,有時囫圇有時半截,他首先攻擊的便是人群中的什伍之輩,將其殺死,整個小隊失去指揮,幾乎等於廢了。


    到處都是廝殺,慘叫和哀嚎,整個甕城全部變成了戰場,六醜在這片廝殺中也漸漸忘卻了自己的身份,隻為殺出血路,不複多想。


    橫棍掃出,將一名什長撩得飛起,六醜忽然心頭升起警兆,猛然抬頭,恰好見到幾道黑光朝自己飛來!


    弩矢!


    不知不覺中,六醜竟然已經鑿穿了整個人族的陣營,衝到了他們背後,正好陷入了城牆上牛弩的射殺範圍之中。


    六醜第一眼便認出了這種殺器,立刻側身掠起,連續不斷,將自己狠狠甩向了另外一個方向,感受著身旁激蕩的厲風,心頭直呼運氣。


    嘭嘭嘭……之聲不絕,無數弩矢狠狠紮入地上,濺射的泥土碎石不斷打在六醜身上,這些弩矢的力量可見一斑。


    天駟商會的八牛弩,與九拍所用之物,威力上相差絕非一星半點。


    等到周圍沉寂,六醜抬頭一看,牆上的士卒正在加緊給牛弩上弦,但是周圍另有幾架尚未發射的仍然嚴陣以待,六醜不敢造次,急忙反身,複又朝人群中衝回。


    甕城中的傷亡極大,人族死傷自然眾多,但是妖怪被殺死的亦是不少,十幾隻妖怪幾乎個個帶傷,而且有三五隻已經倒在了地上,剩下的則被人族圍成了無數個圈子,刀盾前守,後麵不斷將弩箭射入,加之戈矛,四麵夾攻之下,令其無法兼顧。


    六醜的目光掃過戰場,忽然躍起,撿起地上的長矛便奮力擲了出去,手中不停,地上的長矛便如一片連綿不絕的矛雨,射向了最近的一處圈子!


    如此之近的距離之下,這些士卒如何抵擋得住?


    頓時便有數人被長矛刺透,倒地而亡,那好不容易形成的圈子也就此破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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