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舟開始下降,風卷上湧,忽然便從灌入變成抽吸,強大的風力呼呼嘯叫,一個未能抓牢的小妖頓時被卷了起來,直直朝著艙門衝去,他立刻高聲嘶嗥,手足亂蹬,卻是什麽也未抓住。


    眼看便到了艙門左近,那妖朝無眉漢子竭力伸出手去,他臉色絲毫不動,隻是身子略偏,便巧之又巧的避開了小妖的手足刨蹬,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從艙中飛出,慘叫著墮了下去。


    此處距離地麵尚有萬刃,如此摔下,眼看是活不成了。


    漢子抓住艙板探頭,興致盎然的俯首觀看,直到慘叫聲消失才縮了進來,意猶未盡的吧嗒了幾下嘴,突然笑道:


    “醃臢,竟然搶了個第一!”


    “如此,何人第二?”


    眾妖嚇得麵色劇變,那人笑聲更甚,在雲瘴和狂風中呼嘯。


    不過他畢竟沒有將人扔下去,又飛了一陣,直到距離地麵隻十餘丈的時候,才再次開口,讓前麵眾妖逐一跳下,既無規矩也無秩序,隻是源源不斷的讓人跳落,數息一人。


    也有畏縮不前,想要朝後退去的,漢子也不說話,伸手一抓便吸了過去,揚臂拋出,比起自跳又高了十餘丈。


    閼逢位置靠內,應是最後,眾人也隻能等候,隨著飛舟朝西翱翔逾久,那距離也愈發的遠了。


    便在此刻,屍行翳從妖群中擠了上去,漢子耳邊附身低語,無眉漢子皺了皺眉,忽然朝六醜遠遠指來,喝道:“汝過來,跳!”


    六醜聞言,便從那後麵擠了過去,身後青眉嘴唇蠕動,想要說些什麽,卻最終無語。


    屍行翳開始重新擠回後方,擦肩之時,輕輕說了一句:“極高之山。”喃喃細碎,幾乎不可查聞,隻是六醜稍稍頷首,便即分開。


    六醜心中明白,這便是告訴他雲舟停在浮島東最高的山峰之畔,默默記下這個人情,複回頭一眼,縱身躍下,沉於密林之中。


    六醜雙手貼身,垂直而下,任由那些紙條樹葉在自己臉上抽打,直到落地瞬間才猛然將身體收攏,就勢前撲,下墜的巨大力量被轉化為了向前的衝勢,帶著他一路滾出數丈,撞毀了好幾叢灌木,這才停下。


    六醜起身,辨認著雲舟去向,眉毛挑動,默默解下身後的鐵棍,換做鐵杆神兵,朝著東方快速前行。


    三天時間一千裏,不僅六醜,對於大多數妖怪來說都不算事,很多行動敏捷的妖怪最多一日便可到達,這考核關鍵絕非在於趕路,考慮更多的應是遍布四野的屍族,六醜有著贅耳這般利器,倒是先贏一步。


    他選擇了在樹上跳躍行走,雖然耗費的體力更大,但是卻更加安全,無論什麽地方地麵的危險總是最大的,能夠避開,便絕不冒險。


    正在疾行,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聲淒厲的嘶吼,六醜心中略動,便立刻放輕了腳步,朝著慘叫發出的地方潛行,他並不打算去援救,隻是想要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


    對於六醜而言,這片浮島還太過陌生。


    穿過密林,六醜悄然佇立,他聽到了一些非常微細的聲響,這些聲響雖然很低,卻響動煩雜,像是非常忙碌,六醜不敢怠慢,立刻輕輕躍起,墊腳縮身,悄然落在了頭頂丈許高的一條樹枝上。


    前方一切頓時盡收眼底。


    數丈開外的地麵上,有一堆特別繁茂的蔓藤,透過蔓藤之間的縫隙,可以看見地麵上躺著隻偌大的青牛妖,那些蔓藤便從青牛身畔的慘白色大石上長出,在屍體上不斷蠕動,時不時將鋒利的藤端刺入青牛的身體,起伏吮吸,一股股血肉便如漿液似的通過蔓絡,被送到大石之中。


    蔓藤吸食的如此用力,除了藤身起伏,甚至還有些淡淡的血絲從上麵滲出,凝結成滴,然後落下。


    六醜看著蔓藤和白石,忽然心中所動,揚手之間便是一股沙土飛出,呼嘯成卷。


    飛砂。


    沙土掀起,那青牛屍骸滿身的蔓藤忽然豎立,一根根猶如毒蛇似的翹了起來,六醜這才看見大石蠕了兩下,然後非常緩慢的扭轉,舒展,繼而站了起來。


    是一隻類似人的東西,隻是沒有頭,那些蔓藤皆是從頸腔處長出,非常的怪誕。


    等了片刻,似乎覺察不到任何動靜,那怪才又慢慢俯身,蔓藤縮回,開始繼續吸食青牛的血肉。


    六醜的身體忽然飛了起來,淩然落在那怪物的頭頂,手中鐵杆兵化作一道墜落的流星,迅雷般朝著怪物頸部揮落!


    那些蔓藤的反應比六醜想象的更快,隻是刹那,便有幾根蔓藤箭射而出,迎向了劈來的神兵,伴隨著一陣哢嚓作響的碎裂,蔓藤盡被砸斷,絲毫未能減緩鐵棍的去勢,然後伴隨著一蓬碎肉橫飛的血霧,鐵杆兵轟個正著!


    怪物正在緩慢轉動的身體軟爛倒地,那些蔓藤亂舞片刻,也都塌倒,即刻斃命。


    六醜評估了下這隻妖怪的實力,大概和普通四階小妖相近,也不知道林中屍族是否盡皆如此,若是還有更強的王臣將相之類,倒是極難取勝。


    六醜用棍子挑了挑那些蔓藤,發現這種東西隻是形似,其實並非草木,而是一截截類似蝦足蠍尾般的東西,骨節構成,內部中空,附著苔蘚地衣罷了,然後,六醜又將那白石般的屍骸挑翻過來……猝然之間,一種危險的感覺猛然湧上心頭,這種感覺尖利似針,立刻刺激得六醜周身悸動,下意識的翻身躍起,落在旁邊樹上,然後借力朝著另一棵樹上飛躍。


    身在半空,六醜已經見到了一顆人頭,那人頭頸下也是骨節蔓藤,纏繞在棵樹幹上,將人頭揚起,正冷颼颼的隨他而動,慢慢將嘴張開。


    這難倒是那具屍體的腦袋?


    既然見到,那便好說!


    六醜已經靠近樹幹,他猛然扭身,縮腿暴蹬,身體借助這蹬踏的巨大力量頓時折向,僅僅彈指,便已經掠到了那怪腦所在的樹幹旁邊,嘴還未能全部張開,已經變為愕然!


    橫掃之下,不但人頭,便是整棵樹也被六醜掃斷,發出巨大的聲音,嘩啦啦倒了下去。


    然後,六醜這才落在地上,多衝出去了幾近三丈。


    他看看鐵杆兵上黏著的青綠色漿液,輕輕揮動,那漿液便從棍身上甩落,再看那屍骸時,六醜發現白石般的巨大身體已經泛起了青色的屍斑,迅速腐爛,並且漸漸溢出了難聞的臭氣。


    輕輕觸著這具屍骸,心念轉動:“收!”


    沒有半點反應,果然如聽到所言,這些屍族體內不含半點天地元氣,煉妖壺根本用不上。


    六醜沒有再把時間浪費在這怪物身上,他開始重新辨認方向,繼續朝著東方趕路,既然無法煉化,那麽除非必要,也就可以省去了和怪物之間的戰鬥,無論強弱。


    ……


    六醜離開大概半刻鍾以後,一群屍族出現在了斷樹麵前,這群屍族有七八個,俱是周身慘白,但是他們的腦袋並未和身體分開,而是緊密相連,那些骨節從連接處的縫隙中生長出來,一圈圈纏繞,在頸上形成了個骨節鎧甲。


    而且,他們手裏還拿著武器,長短如鐧,隻是參差猙獰凸凹無數,細看便是一段段的脊柱。


    屍族來到了那白石屍骸近旁,搜索左右,嘴裏發出嘶嘶嗤嗤的聲音,聲音中充滿了憤怒。


    一道人影從黑暗中慢慢現身,滿臉猙獰,卻是途虎。


    他穿著一身精煉甲胃,手提長刀,刀口吞金,刃身似血,藍汪汪的光暈在風刃不斷流淌,隻是一眼,他便陡然衝出,舉刀向最近的屍族斬落。


    那隻屍族也是極為敏銳,途虎剛動,便猛然扭頭過來,然後嘶聲尖叫。


    撲的一聲,途虎的長刀斬過了屍族戰士的頸部,那骨節疊加的堅韌程度超乎了途虎的想象,如此利刃劃過,竟然隻是破開了兩層骨節,脖子上淡淡血痕,居然未能斬斷。


    但是途虎的手中立刻撩起了另一把刀,刀鋒所指變為了頭部,橫掃而過,將那屍族的半個腦袋切了下來。


    其餘屍族蜂擁而至,脊柱揮舞,但途虎卻絲毫不懼,雙手長刀掄得隻如旋風,頃刻間便殺死了一半,另外一半哇哇亂叫,開始朝著來處狂奔,但卻被追上的途虎逐一殺死,盡數解決。


    然後,他這才來到了最初六醜所殺的屍族麵前。


    那具屍體已經腐爛得隻剩骨骸,血肉盡數化為了綠白色的泡沫和黏液,惡臭衝天,旁邊幾乎無法站人。


    途虎卻根本不為所動,他慢慢蹲在旁邊,伸手入懷,從甲胃中取出個小小的木匣,匣子打開,將裏麵的一隻小蟲取出。小蟲形如甲蟲,隻是八足俱長,那鼻子更是長長的突出翹起,有若後世獨角仙的觭角,前端肥大張開,嗤嗤喘氣。


    蟲名,怪哉,乃是尋覓氣息,追蹤覓敵之物。


    似乎這怪哉也忍受不住這般臭氣,蠕動不前,途虎便從匣子側旁抽出根細針,朝著怪哉尾部戳去,那怪哉立刻吱吱亂叫,跟著很快圍著那灘屍水繞了一圈,然後停下,伸出前肢朝著某處一指。


    所指之處,正是六醜離開的方向。


    途虎這才滿意的將怪哉納入匣中,快速的追了上去。


    此時,雲舟。


    跳落的小妖越來越多,屍行翳正在養神,忽然斐非湊近身邊,低聲道:“不妙!”


    屍行翳忽然睜眼:“何事?”


    “適才半奴報我,說見一小妖全身裹著葛袍,跳下雲舟,風卷雲動的時候,露出了一對穿著鐵馬戰靴的腳,腿上也有斑斕甲胃,色如雲簇……”


    屍行翳臉上忽然變色:“羽林甲?”


    斐非深深吸氣,點頭道:“怕正是這廝。”


    如果真是途虎潛藏登舟,又隨著眾妖跳落,其目的自然隻有一個。


    屍行翳臉上陰晴不定,忽而咬牙:“既如此,我去看看,你在舟上報於穀主。”


    說完翻身而起,急急擠到前端,縱身便朝著那浮島躍下,那艙門旁的無眉漢子愣了愣,緊接著拍手大笑:


    “哈哈,一個去死,另一個也去死,妙極,妙極!”


    興之所至,胡亂抓住幾隻小妖拋了出去,大笑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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