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的山勢非常奇怪,有些地方荒蕪,有些地方繁茂,有些地方潮濕,有些地方幹燥,便似這神州各處地貌全部匯聚到了此方圓萬裏之中,形成個小小的世界。


    六醜和鬼車開始朝著南麵靠近,他雖然不知道營地的具體方向,但如果穿行至外圍南端,他還是有很大把握問出亂石嶺、爛桃穀等大致方位,隻消耗費時日,找到營地殘骸也亦非難事。


    事情已經經月,那些入山的光頭和銳士若是沒有死在內山大妖手中,就算歸來,就依然沒有更換地方,就憑著覺醒的本命妖術,六醜也不是那麽容易被發現捕獵的。


    更可況他已經有了提防,如何還會再次失手?


    果然,經過數日的尋找,六醜和鬼車已經重新抵達了梅山南麵,距離曾經的亂石嶺尚有兩百餘裏,再在有數日便可到達營地位置。


    為了防止再如上次那般在洞中被堵,六醜幹脆和鬼車選擇在山嶺過夜,如今他已經化妖,再加上身旁的鬼車,兩隻妖怪在此,梅山外圍應該沒有這般不長眼的吧?


    篝火熄滅,兩妖食盡大半隻烤熟的肥牛,鬼車已經懶洋洋的躺在了火邊,六醜則攀上棵樹準備休憩,剛剛側身躺低,他忽然心中一凜,直起身來,迎著夜風吹來的方向,深深的吸了口氣。


    梅山的夜風帶有獨特的氣息,大半是原野的清新,夾雜著少許的腐敗,然後占據六醜全部注意力的是一縷香氣,撲入鼻端後,立刻引起他強烈的反應。


    這種名為檀香的香料味道,他曾在那折磨他的禿賊身上嗅到。


    六醜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隱匿或者逃跑,而是偷襲,將那折磨的痛苦返還到對方身上,他隨即從樹上竄出,林間連續幾次跳躍,來到最遠處的一根枝條上,極目遠眺,朝著黑夜中的深邃望去。


    從遠方黑暗中出現的是一隊僧人,他們行走間有種無視危險般的怡然,絲毫沒有收斂氣息或者隱藏,為首的那位比曾在營中感受到最強的氣息還要危險,而最弱的隨從,也比折磨他之人更加強大。


    這隊僧眾人數不多,距離也遠,但卻讓六醜腦後汗毛全然豎立。


    他們遠遠看到了此間火光,正在加速,以一種極快的奔跑之態快速靠近。


    六醜心頭一跳,頓時知道不好,雖然自己的身形能變化樣貌,但根本無法判定他們能否識破,藏匿亦是不可預估,至於偷襲,那更是無稽之談。


    他當機立斷,猛然翻落,拉上鬼車就朝著梅山深處逃遁。


    兩人的身影馬上引起了來人的注意,霎那間所有目光都掃了過去,在這些胡僧眼中,目前尚隻是兩隻妖孽的逃竄。


    “首座,兩隻小妖,看來已經發現我等了。”


    為首的皈祛臉色淡然,無所謂的揮揮手:“我們尋找的乃是妖獸,小妖不是我們的目標,無需太過關注。彌立,你們二人去將它們拘來,其餘人等隨我去火堆處看看,稍事休憩。”


    兩僧領命而動,符籙貼上,雙腿頓時裹起淡淡的風痕,猶如兩道煙霧般席卷而去。


    片刻之後,皈祛來到了火堆旁邊,嗅著火堆中那奇怪味道,他的瞳孔漸漸眯成了一條縫,臉色亦有些變化。


    “火中味道有些奇怪,也不知兩隻妖孽燒了何物,竟然散發出這般淡淡香味……彌物,你平素行走市集,且來看看,此乃何故?”


    彌物湊近火堆,仔細嗅來,又複在旁邊泥土中摸索,很快找出些細小的粉粒,取在手中稟道:“師叔祖,這應是茱萸和鹽沫的味道。”


    皈祛對此人間佐料並不認識,惑道:“焚燒何用?”


    “像是烤製食物,灑此佐料能添滋味,”彌物恭恭敬敬的答道:“看此處做派,也應當是如此,單單燃燒並無用處。”


    “嗯?”皈祛眼神一動,轉頭盯著他道:“你曾檢查過營中糧食,內中可有此物?”


    “略有殘留,像是已被用盡……”


    “不好!”皈祛忽然驚醒,道:“這兩隻妖孽必有古怪,此物出現在他們身上也就罷了,但是能知用此物烤製食物,那是妖物所知之事?”


    此刻,在數十裏之外,兩名胡僧正在拚命狂奔,緊緊追逐著逃竄的六醜與鬼車。


    兩妖的速度極快,但是胡僧在使出符籙催動之下,速度竟絲毫不遜他倆,甚至更勝,雖距離的優勢,卻仍被一點點拉近,六醜轉了好幾個圈也無法甩掉,死追不舍。


    再拐過個彎後,六醜突然停了下來,讓鬼車留下,然後自己飛速的閃身竄上樹身,順著茂密的樹冠朝著來處悄悄迂回。


    鬼車雙手撐膝上,身體半彎,白氣滾滾從鼻翼中噴出,死命喘得幾口,這才將那大刀從背上取下,杵地戰力,胸口不斷起伏,用最短的時間完成了廝殺準備。


    兩名僧人沒有遲疑,瞬間已經衝到了十丈之內,這才站定。


    一名胡僧伸手取出月牙鏟,邊喘息邊朝鬼車指了過來,罵道:“怎地不跑了?孽畜,這是準備好受死了嗎?”


    彌立卻皺了皺眉,環顧左右,道:“小心些,還有隻妖物不在,也不知是不是藏起來了!”他右手橫起伏魔棍,左手卻已將靈器抓在了手中,隨時準備祭出。


    時間緊迫,無可耽擱,鬼車根本不和胡僧言語,猛然腳下一蹬,如同閃電般撲將上來,宛如雷霆。


    前麵的胡僧雖然已有準備,但耐不住飽食後的鬼車力量十足,周身具備,他的月牙鏟剛剛舉起,便和那巨大的方頭大刀重重撞在了一起。


    鬼車氣力本大,再加上大刀的重量,根本不是胡僧所能對抗,當即便被撞腳下不停,朝後蹭蹭退了出去,而與之同時,那鬼車手中大刀陡然變向,忽而劈向了彌立當首。


    彌立正欲將那靈器祭起,大刀突至,大駭一跳,他手中伏魔棍雖然堅硬,卻遠非鋼鐵兵刃,實難對抗,隻能側身閃避,祭起之勢也被迫停下。


    鬼車刀不及便,身體卻陡然撞出,將那厚重的身軀重重衝向了彌立的方向。


    這下毫無花俏可言,彌立側身也避無可避,隻能和鬼車生生相碰,頓時隻覺頭昏眼花,搖搖晃晃,遍體骨頭都似斷了,幾乎當頭栽倒。


    另一名胡僧便在此刻重新站定衝回,見此空檔,手中月牙鏟直奔鬼車腦門而去。


    “噗!”


    便在此刻,一道黑色光影從他身後飛來,毫不客氣的將他小腹穿透,趨勢不減,直直落地,將他便如條鹹魚似的直戳當場!


    那黑影又長又粗,卻是八牛弩矢!


    同時,六醜的身影也從樹上落下,飛奔而來,手頭更是出現了另一根弩矢。


    彌立剛剛站定,便被那迎麵飄來的鮮血濺了滿臉,頓時駭得心膽俱裂,但鬼車並未給他片刻的嫌隙,刀已掄回,彌立慌亂舉棍,卻被連人帶棍赫然掃過,斬成兩段!


    這兩名胡僧實力不低,若非六醜和鬼車配合得當,又是偷襲,怕是也要花費好大的手腳,靈器祭起之下更是勝負難料,能夠得勝,非但鬼車,便是六醜也頗為興奮。


    但此刻並非當時,幹淨利落的收拾完弩矢之後,六醜將那屍首身上物品收羅一空,然後打個呼哨便放足狂奔,對於地上屍首再也不顧。


    鬼車連忙緊隨,一並繼續逃亡。


    並非這些屍首無法煉製丹藥,也不是六醜不願在鬼車麵前展露能力,妖怪的本命妖術各有千秋,即便能使得這些屍骸在麵前消失,也不是多大難事,這倒不至於讓鬼車另有異心,更加不是六醜對於用人類屍體煉藥有所芥蒂,不願所為。


    人能吃豬牛羊馬獸禽,能吃妖獸妖怪,妖怪也能吞食妖怪,為何吞吃人就十惡不赦?這世間那有這般道理?


    若是這般,那這天便不公,地便不平,我又理他作甚!


    六醜心中忌憚的,乃是這兩人遲遲未歸,那僧人之首勢必親臨,就憑他現在的實力,決計不會狂妄到認為自己也能將他偷襲殺死,所以這兩人的屍首留下,用做拖延,即便隻能耽擱他一時半會,也對逃亡大有裨益。


    在六醜鬼車離開不久,皈祛首座便出現在了戰場,看到地上兩名僧眾的屍骸,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他靜靜的站在原地,口中默誦,直到數分鍾以後,另外幾名弟子才勉強趕到。


    彌物檢視過兩名僧人的屍體,臉色凝重:“首座,兩位師兄弟應是被偷襲殺害,敵人前後夾擊,彌立師兄就連靈器都未祭起,便遭了毒手。”


    “不錯,和我所料相似,”皈祛緩緩道:“此妖能使用佐料調味,又能見到我等便逃,還能在逃亡中設下陷阱,此等心思見識,哪像等閑妖孽?看來我追獵的這隻妖怪,極有可能便是營中犯事的妖獸,如此短短時間便能進階成妖,倒是頗為不凡。”


    彌物連連點頭,口中道:“首座所言極是,如此妖孽留著必成禍害,非殺不可!”


    皈祛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異,卻是搖了搖頭,複對眾僧道:“此孽畜不易應付,你等見他立刻祭起法器活捉,勿要近身,更不能殺死,此妖我有大用,必要活捉。”


    “喏。”


    眾僧齊齊點頭,口中應聲。


    “彌物,你所煉製靈器可是千鈞環?取來我用。”


    首座要用,彌物如何敢不予,立刻取出自己所煉製靈器恭敬奉上,道:“首座,您這是……”


    “我親自去追,你等眾人暫留此處,收拾二人屍骸,”皈祛掃視周遭,冷冷道:“孽畜詭計多端,若是此地有變,切記我所言,萬萬留他性命。”


    說著,皈祛身影一閃,腳下突然出現一抹淡淡的青色光暈,如同一蓬木棉將他托起,就此貼著草皮疾飛而去。


    縱地神光,木棉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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