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晌午,流雲峰上流雲滾滾,如同大殿內眾人心緒難平,王有根先一步易容成了王沽山的模樣,出了大殿,婉拒了眾人相送,在把守比武場的數十名弟子餘光中,上了禦空舟。


    眾弟子心思轉動,聖子不以真麵目示人,該不該行禮,正想著,白衣環視一圈,暗想:“一年後,此峰之上還剩幾人……”


    先前有長老提議,願帶門下弟子一同前往,哪怕是去前線,也當作曆練了,宋首座未曾反駁,隻道:“咱們先商議一番,此次前往證道山,願意隨從的弟子多給些法寶,靈石,若是不願,大可留守山門內,到時不管太上長老如何決斷,我流雲峰之人總要有所為。”


    此刻,王有根百感交集,眼中一個個未來可期之才,或許將在自己的三言兩語下付出性命……


    但時局好似近在咫尺,他不得不捅破窗戶紙,哪怕是慫恿,也不想等到“別人”將刀架在玉泉宗脖子上,才覺悟反抗。


    有些事情自古便有定律,證道山的現世無疑是國戰的導火索,一洲之上四國鼎力,難免有一國野心勃勃,最糟的情況,恐怕便是其餘三國相商之下,同時舉兵來犯!


    悠悠萬古歲月,人家怎會心甘情願坐視金烏國日漸強盛,看著各州之人前往金烏國證道山,然後一次證道,留下大把靈石。


    必然還有大多修士遷居證道山附近,等個數十載,人力物力激增,其餘三國又如何自處?


    這些問題,王有根閑暇時候多有推算,唯一出路正是國人趁早覺醒,有能者,勿謂,有力者,勿惜,掌權者,勿愚,眾誌成城,才能保國。


    但更有後事繁多,當下他也隻是想想而已,畢竟戰事未起,戰果未定,想再徹底,也沒有變局來得攪動人心。


    比武場上清風徐來,王有根聽到動靜抬眸,遠處台階旁,三位長相平平的女弟子與顏丹虎道別,女子依依不舍,始終還是轉身走向吳家禦空舟。


    三位女弟子目光一致,看向昔日顏師妹背影,她們停步在把守比武場的師兄身前,隻把此次送別當作尋常而已。


    顏丹虎上舟,與王有根相視一笑,才回身抱拳,遙遙三位女弟子亦是如此,但隱隱將目光過多注視在白衣身上。


    吳家禦空舟騰空,比武場邊數十名流雲峰弟子聞聲,向著上空抱拳,卻無言。


    白雲間,小舟一掠而過,舟頭女子深深看著峰頂大殿,那是她夢開始的地方,修道長生嘛,隻是如今早已認命了。


    回首,王有根道:“舍不得?”


    顏丹虎搖頭:“有些乏了。”


    於是,男子攬過女子,坐於舟頭,兩兩相靠,一個假寐,回想入得流雲峰後的種種往事,嘴角偶爾淺笑,帶著眉間輕皺,一個看天地浩大,聞著佳人發香,無所想,亦不敢想。


    不多時,女子依舊閉著眼,卻開口問道:“沽山,當真不回主峰看看?”


    王有根臉頰摩挲發絲,輕聲道:“與老祖有過約定,暫且不回……”


    有些話難以啟齒,白衣點到即止。


    “那咱們去哪兒?”女子隨意問道。


    “去壽城,咱倆成親,不能讓你大哥獨自忙活。”王有根笑道。


    “大哥還有茵茵姐。”女子玩笑道。


    男子察覺到懷中人的異樣,好奇道:“丹虎想去哪兒?”


    “去證道山。”


    此言一出,王有根如遭雷擊,不明所以詫異道:“為何?”


    “你始終貴為玉泉聖子,若是成親不與老祖,太上長老,宗主言語一聲,不妥。”顏丹虎一本正經道,心底卻仍是想著先前三位師姐所說。


    “顏師妹,你怎會與聖子一起?”


    “顏師妹,聖子不會是覬覦你的美貌吧,傳言聖子在主峰之時,便對紫苒師姐照顧有加。”


    “是啊,每回聖子煉製出奇雞,都會送給紫苒師姐享用。”


    “傳言聖子當初在主峰比武場上消失,後來便是住在紫苒師姐院中……”


    王有根若有所思,道:“先前我已囑咐宋首座,他會將咱倆成親之事稟告於老祖,應該沒甚大礙吧。”


    “師尊何時會去證道山?”女子詫異道。


    於是,王有根便將先前大殿諸事娓娓道出,顏丹虎難以置信,片刻後才憂心道:“其餘三國當真會舉兵來犯?”


    “難免會有一國先起紛爭,其餘兩國難以置身事外,趁火打劫在所難免。”王有根斷然道。


    眼下,女子才發現,原來他不僅是修道奇才,武道異稟,更是胸中有江山大局。


    一時間,顏丹虎更加後悔,不該誤人大道,也更加堅定了要去證道山的想法,她想試圖為身旁男子找條退路,三妻四妾嘛,她能擁有十年已經很足夠了,餘下的漫漫長路總需要人陪的。


    “沽山,咱們還是親自前去為好,你也大可直言心扉,說服老祖行事,丹虎以為,若是有你出謀劃策,玉泉宗或許會少死一些同門。”女子堅定道。


    王有根一時犯難,自己幾斤幾兩還是有數的,不過是見識“超前”了而已,比起成親而言,無數人的性命雖然重要,有他在,不見得會力挽狂瀾,他更怕將人推入無盡深淵。


    顏丹虎見其沉思,又道:“沽山,男兒不該偏居一隅之地,應該以大局為重,你之所言,丹虎深以為然,為何不願前去幫襯一二?”


    聽著女子語氣加重,男子心頭一動,也不再過多作想,道:“國戰絕非一朝一夕之間,此去我將所想如數告知老祖,咱們便回沽峰成親。”


    夜長夢多,王有根當下便是這般以為,當看見女子欣喜點頭,他才釋然,佳人在側,難道還能跑了不成,想著,便抱緊了些。


    “丹虎,咱們先去壽城,與你大哥交代一番。”


    “好。”


    “丹虎,你看那朵雲,像不像一隻大白貓?”


    “像。”


    女子早已心思百轉,想著見到那位師姐後,該如何言語,往日也有過照麵,姿容絕佳,一塊胎記更是增色無疑,聽說如今胎記沒了,反倒更加出彩,且是長老了……


    王有根意識到懷中佳人又乏了,便不再言語,靜靜的感受著對方體溫,身形輕微間的動作,閉上了眼。


    時光匆匆,禦空舟掠過壽城城牆,直去吳家府邸,等落上停舟廣場後,吳城主與吳踵、顏不惑、吳茵茵邁步而來。


    “賢侄,小侄女,老夫以為你們尚且要在流雲峰上小住幾日,這是著急回峰成親啊。”吳城主玩笑道。


    眾人見禮,王有根才如實道:“恐怕成親之日還需延後……”


    四人一愣,王有根又將之前大殿所議與顏丹虎所想,道出。


    四人聽後,心神激蕩,吳城主率先問道:“難道國戰當真無可避免?”


    話說出口,老人便意識到錯了,當今一國之中,可憑借深仇大恨為由,凡有能力者,便可教一城易主,連同黎皇所在黎都亦是如此,沒有過多規矩約束,更何況國與國之間,但凡一國有半數以上大城之主同意舉兵,那無需理由,全國城池必應,傾力而為,更無人約束。


    至於宗門,沒有隨城出征的道理,但有捍衛國土的權利,玉泉宗流雲峰九人能身先士卒,著實讓吳城主歎服。


    隨著王有根的搖頭,老人也下了決斷:“如今本國各大城池皆有派兵駐紮在邊境之上,但仍是僅出二三之力而已,所有城主,包括黎皇在內,也擔憂後院起火,仇人爆起,若是這般,他日必將國破。”


    “老夫以為賢侄之言深得人心,雖大多人皆有所察,卻也不為所動,坐以待斃,老夫既已明悟,就沒有束手束腳的道理,今日便召集我壽城轄境之人,前往前線!”


    吳踵看著自家老爹神采飛揚,不禁道:“父親,踵兒願往前線。”


    眾人神色複雜,老人亦是,且擺手道:“不可,休要再提。”


    吳踵看向吳茵茵,一笑,再轉首向老人,雙膝一彎,跪地道:“踵兒知曉父親為何不願,我吳家還有二弟便足矣,踵兒願守國土,哪怕僅是曆練一番也好。”


    僅“吳家”二字的言下之意,在場眾人隻有父子二人心中了然,吳城主側身,好像看見了自家大哥年輕之時的意氣風發,卻仍是喝道:“逆子!你若有何閃失,為父怎對得起吳家列祖列宗!”


    “二伯,踵兒不孝……”吳踵直言道。


    此言一出,眾人一愣,吳城主沉默。


    吳茵茵俯身拽著吳踵衣袖,難以置信道:“大哥,莫要胡言亂語,爹是為你著想。”


    吳踵與吳城主對視,未曾理會吳茵茵,女子又看向老人:“爹……”


    老人突然苦笑:“終究是大了,由你,且要有命回來,吳家不能再少一子。”


    吳踵欣喜,正要言語,老人又道:“你我父子,一世父子。”


    “踵兒謝過父親。”吳踵被老人扶起身,吳茵茵依舊不明所以,老人笑道:“茵茵,你大哥乃是你大伯的長子,沒甚差異,他始終是你大哥。”


    吳茵茵目瞪口呆,王有根等人頗感詫異。


    而後,老人將往事道出,原來吳城主大哥一脈僅剩吳踵一人,不少人要麽死在前任城主家族之人手中,要麽死在攻打壽城之時……


    吳茵茵忍不住便流下了眼淚,不曾想,往日多有遷就自個兒的大哥身世竟這般淒慘……


    待眾人情緒漸漸恢複,吳城主才道:“事不宜遲,老夫得盡量召集人手,若是能與玉泉宗人一道前往前線,便再好不過。”


    “踵兒,要不你再晚些前去,茵茵成親在即……”


    吳茵茵道:“爹,國事為重,茵茵成親事小,待大哥歸來,咱們一家人再擺上一桌即可。”


    老人揪心,吳踵笑道:“小妹放心,大哥定然會全身而退……”


    顏不惑對王有根道:“沽山,為兄等你與小妹歸來。”


    白衣頷首,而後,眾人道別,禦空舟再次升空,廣場上四人看著兩“白衣”遠去。


    先前王有根言語間,亦是隱瞞了自己玉泉宗聖子身份,隻說與玉泉宗張宗主有舊,此去拜會,盡力說服。


    小舟一去,雞尾巷,老人走在青石板上,轉身推開了佟貫家的院門。


    “佟老弟,青天白日還睡上懶覺了?”老人吐著旱煙道。


    漢子睜眼起身,瘸腿而出,老友已落座。


    “何事?”佟貫見老友若有所思的模樣,正經問道。


    老人在桌上磕了磕煙頭,將先前神識在吳家所聞道出。


    佟貫一時間神色凝重,道:“恐怕佟城去往前線之人僅是湊數而已。”


    “佟老弟知曉便好,其餘幾大城主是何心思也不必老朽多言了吧。”老人滿麵愁容道。


    “你想……”


    “正是……”


    漢子老人一問一答,各自了然。


    “王小子所言非虛,且極務實,既然玉泉宗與吳家皆深以為然,佟城主,你以為如何?”老人迫不及待道。


    漢子神情一震:“何時回城。”


    “王小子已在去往證道山的路上,勞煩老弟隨老朽前去闖山一遭,而後一道回佟城算賬,如何?”老人樂嗬嗬道。


    漢子頷首,又道:“稚兒……”


    這麽些年,這般稱呼老人極少聽聞,隨著歎息一聲,他道:“稚兒跟隨陳十二修行學拳大有可為,老弟無需憂心,咱們且去曹希夫婦的墳前道個別,念叨幾句。”


    任他一腳邁入淬魄境,也是身形一顫,這麽些年來,還不曾去過曹稚爹娘的墳前,每年都是老人帶著曹稚獨去,起初埋葬之時,佟貫還深陷仇恨之中,哪裏有暇顧及一對苦命鴛鴦……


    而後看著曹稚一點點長大,漢子才對那夫婦的恩情念及加深,但他性情使然,人前極少露出真情,所以還是沒去上柱香,瞅一眼。


    老人吐著煙,見大髯漢子點頭,才起身要帶其縮地成寸,佟貫突然道:“咱們捎上紙錢,香蠟……”


    老人神傷道:“佟老弟還懂這些……老朽早有準備,就等今日,每一年餘下的,加上今年的,都該你添上……”


    佟貫失神……


    下一刻,二人身形消失,轉瞬便出現在壽城十裏外的一處小山坡上,佟貫瘸腳緩緩回身,眼前一個孤墳,墳前碑上刻著兩個名字:曹希,董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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