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地暗,烏雲蔽日,懸掛在低空中厚厚的黑雲,將明亮的日光盡數遮掩,昏暗籠罩著這片不知名的山脈,山脈連綿不絕,延伸至十裏,在黑暗的侵襲下,連同鬱鬱蔥蔥的樹木,都顯得有些陰森恐怖了。


    山脈之下,是一座陰暗的地底石宮,地宮的麵積極大,布局錯綜複雜,此時,在其中一間石屋當中。


    這裏周遭都是森冷堅硬的黑色石壁,石壁上還攀附著一些不知名的紅色苔蘚,幾座簡易的油燈被鑲嵌在石壁上,幽暗的燈光閃爍不定,僅憑著微弱跳動的燈火,給潮濕的地宮帶來絲絲暖意。


    寬大的石屋裏,沒有其他多餘的家具,所以顯得很是空曠,屋中僅有一張粗糙的石桌,和排放在正中央的木床,堅硬的石地上,纂刻著一隻展翅飛翔的恨狐,這恨狐雖然僅用了簡單的幾筆勾勒而成,但卻似有靈魂,凝望注視,好像下一秒鍾,這恨狐便會從石地上脫身而出。


    構造簡單的木床邊正坐著一位黑袍人,此人戴著黑色的寬大兜帽,將身形全部遮掩,黑袍的背後,用金線繡著一隻和石地上相同的恨狐。


    木床上正躺著一位年幼的女童,這女童模樣生的很是精致,女童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一上一下緩緩起伏著,這女童,正是全小玲。


    黑袍下的手掌緩緩伸出,露出了皮膚白皙的手背,纖細的手指輕輕的撫過全小玲的臉頰,那長長的睫毛,隨之跳動了起來……


    眼簾漸漸睜開,迷糊的視線也逐步清晰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團漆黑的人影。


    全小玲晃了晃腦袋,待看清了眼前的黑袍人,隨後有些艱難的坐起了身,背靠著床頭,眼神有些疑惑的打量著周圍陌生黑暗的環境,全小玲的神色有些迷茫:


    “這是哪裏?”


    黑袍人將鬆軟的被褥向上拉了拉,蓋在了全小玲的身子上,沙啞的嗓音開口道:


    “這裏是恨狐堂,先前發生的事,你都不記得了麽。”


    “恨狐堂?”


    全小玲疑惑道,隨後便仔細回想著,原來到底發生了什麽,突然間,一陣劇烈的疼痛直穿頭顱,全小玲就感覺有數不清的鋼釘,正瘋狂的紮入腦中,一幕幕畫麵閃現在眼前,那是在百秀閣受到的非人折磨……與父親相見的喜悅……與娘親分別的不舍……被斑斕巨虎撲殺的恐懼……得知娘親死訊,撕心裂肺的傷痛……


    痛苦如同迎麵拍來,數百丈高的滾滾巨浪,是那樣的不可抗拒,無能為力,痛苦,迷茫,憎恨,充斥在全小玲這具嬌小的軀殼當中,它們在不停的相互碰撞,相互摧殘,啃食著血肉,吮吸著鮮血,撕咬著靈魂。


    滾燙的淚珠滑落臉頰,滴落在蓬鬆的被褥上,全小玲隻覺得好像跌入了冰窟,冰冷,且無法自拔。


    緊緊的抱著雙腿,纖細的手臂上有些黑紫色的瘀痕,這是在密林中不慎留下來的傷勢,隻有將自己縮成一團,她的無助和寒冷,才能消散一些,嬌小的身軀止不住的顫抖,她好像一隻受傷的小貓,蜷縮在木床的角落。


    黑袍人並沒有出言安撫,隻是靜靜的坐在床邊,看著全小玲在痛苦悲傷的沼澤中,不停掙紮,越陷越深。


    不知過了多久,痛苦如洶湧的浪潮,雖然令人恐懼,望而生畏,但終究有退去的那一刻,悲傷正在緩緩的消散,消失在了身體,迷失在了靈魂,它就想能看得見,卻始終觸摸不到的雲霧,就這般憑空不見了,不知它到底去往了何處,停留在了何方。


    顫抖的身體平靜了下來,好像剛剛出生的牛犢,適應了周圍陌生的環境,艱難的學會了站立。


    將深埋在膝蓋中的臉頰緩緩抬起,淚水浸濕了衣袖,染紅了雙眸,一雙布滿血絲的眸子,帶著些許的害怕和驚恐,正悄悄打量著,眼前這位神秘的黑袍女子。


    “是你,救了我……”


    全小玲的聲音有些怯懦,她在世間已失去了娘親,但她還記得,在白月郡界碑前,父親向自己許下的承諾,這便是全小玲現在唯一的支柱了。


    黑袍人的嗓音,依舊是那般沙啞難聽,但卻能聽出這是個女子,就好像是喉嚨裏藏了兩個諾大的沙盤,在相互摩擦著:


    “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自己。”


    全小玲記得,明明是眼前這黑袍人打出了那道箭矢,才射殺了斑斕巨虎,現在她卻不知為何這般說:


    “我救了我自己?小玲不懂。”


    全小玲不明白,她現在很迷茫,陌生陰冷的環境,還有不像善類的黑袍人,這一切的一切,對於這位尚且年幼的孩童來說,未免太過殘忍,但全小玲同樣是這場不幸當中,稍微幸運些的那點星光,她僥幸撿回了一條命,能活下去,便有了創造一切的可能。


    黑袍人沒有立即作答,而是緩緩的摘了下頭上的兜帽,兜帽下,是一張和她沙啞聲線,完全不同的容顏,這是一張不同尋常,卻絕美的麵容,黛眉鳳目,肌若聖雪,這乃是一位絕色的傾城佳人,但可惜的是,她的左臉,被一塊猙獰的傷疤給占據了,這傷疤好像燒傷,狠心的刻在了她那原本雪白的肌膚上。


    全小玲見到這女子恐怖的容貌,不由得向後縮了縮身子,那黑袍女人見此,卻也並未動怒,不知是早已她習慣了他人異樣的眼光,還是這幅皮囊掛相,在她的心中,已經不重要了。


    從懷中掏出一副半臉麵具,隨後將它戴在了臉上,遮住了黑袍女子的傷痕,這麵具泛著淡黃色的金屬色澤,看起來好像是黃銅打造的,麵具上依舊刻著一隻恨狐的圖案。


    有了黃銅麵具作為遮擋,沒有了傷疤的黑袍女子,卻是生的容貌出眾,但那雙好看的美目之中,卻沒有絲毫屬於活物的靈動和生氣,反而死氣沉沉,看不見任何希望,亦沒有情感。


    “不幸終歸會逝去的,不管你是否願意,時間都會像流動的溪水,將充滿悲痛的泥沙和淤泥,通通帶走,但在此之前,你是否要選擇隨波逐流,是等待著上天的施舍和憐憫,還是將命運的軌跡,盡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你的母親,現在已被奸人所謀害,你卻隻能扮演一隻楚楚可憐,任人宰割的羊羔,躲在這裏瑟瑟發抖,不知所措,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母親的屍體,被野獸殘忍的分食殆盡,親眼目睹凶手逍遙法外,但你卻無能為力,你不但弱小,而且怯懦,你不僅懦弱,還畏懼,你畏懼那些殺害了生母的儈子手,他們強大,凶殘,你想要逃避,你不敢麵對,但是,你以為母親的屍體被吃掉,她便不複存在了嗎。”


    黑袍女人所言雖是殘忍,但事實,往往是最難以麵對的,難以接受的,若非如此,豈會有謊言的出現,黑袍女人的一字一句,皆化作了一把把鋒利的刀刃,將全小玲本就傷痕累累的身軀,劃的血肉模糊。


    剛從悲傷中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全小玲,此時卻更加激動了了起來,隻見她雙手抱著頭顱,在不停的敲打著,搖晃著,好像這樣,便能將那些不好的記憶都敲碎,全小玲如同犯了癲癇症的病人,在木床上抽搐著,嘴裏還在不停的呢喃:


    “不要、不、我沒有懦弱,我不會忘記母親死因,我沒有懼怕殺母仇人,我恨、我恨,恨那些儈子手,將我和爹娘拆散,我要複仇,我要複仇,我要他們不得好死……”


    全小玲神情恍惚,嘴裏不斷重複著複仇二字,一遍,又一遍……


    突然,隻見全小玲停下了呢喃,好像想到了些什麽,隨後宛如癲狂一般的,從床角爬到了黑袍女人的身邊,尚且年幼的小手死死的抓著黑色的衣袍,最後語氣顫動急促的說道:


    “對、對了,姐姐,你如此厲害,一下便能將那巨虎殺死,也一定能打敗仇人的,你幫了小玲第一次,一定會幫小玲第二次的,對不對?”


    沒有絲毫波瀾的雙眸,凝望著一臉期待之色的全小玲,黑袍女人沉聲道:


    “我和你無親無故,救你於虎口之下,是我的意願,但卻並無幫你複仇的責任,此仇,還需你自己親手了結。”


    “我?小玲,真的什麽都不會,什麽都不行……”


    全小玲顫顫巍巍的低下了腦袋,雖然仇恨的力量很強大,一度衝昏了她的神誌,但在全小玲的內心深處,依舊掩埋著一顆畏懼的種子。


    黑袍女子伸出纖細的手掌,輕輕的撫摸著全小玲的腦袋,隨後沙啞道:


    “你在害怕,你的害怕,源於弱小,誰人自生來,就是強者?不過你是幸運的,遇到了我,遇到了恨狐堂,這是屬於你的機遇,隻要你肯拜我為師,加入恨狐堂,便能習得天下間最為強橫的武學功法,等你修為有成,為你娘親報仇,豈不是輕而易舉麽?”


    全小玲聞言,緩緩將低下的頭顱抬起,望著眼前這位帶著黃銅麵具的美麗女子,全小玲感覺,這好像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自己唯一的去處了。


    全小玲在內心遲疑了一番,隨後輕輕的點了點腦袋。


    黑袍女人見此,亦是罕見的露出了一抹微笑,但那雙眼眸中,卻依舊沒有半分波動。


    “你做了個正確的抉擇,既然如此,那我以後便是你的師尊了,我是恨狐堂的一代長老,名為,黃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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