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酒,酒,整日醉生夢死,你是存心要讓全朝野上下的人都知道自己這個駙馬爺過著有多麽不稱心如意,有多麽不幸福嗎?”臨安公主趙璿坐在大廳裏,接過侍女端來的茶、抿了抿,用帕子拭過唇角,對著剛剛回府,提著酒壺正準備跨進門檻的蕭正羽,冷冷抬眸,厲聲質問道。


    “”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酒也。”蕭正羽不慌不忙,淡淡回答道。


    “什麽,匹夫?我臨安王府堂堂的駙馬爺,竟然自嘲自己是匹夫!”趙璿醞釀好情緒,神色間驟然帶著憤怒,回慫道:“你如果覺得匹夫兩個字對得起你們蕭家‘三代五尚書,七科八進士’的名譽,要這麽自甘墮落,也無人能夠拯救你!”


    蕭正羽望著眼前習慣了咄咄逼人的妻子,竟有一絲憐憫,言語從容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名門士大夫的抱負誌向,與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情懷,並無兩樣。”


    “笑話,你生於洛陽豫中名望之家,結交之人當是詩禮簪纓之輩,本不該屑於與市井為伍,卻將匹夫與士大夫相提並論,你真是喝酒醉得意識不清,數典忘祖了!”趙璿的眸色微微冷了下去,繼續數落道。


    “酒,使每天的生活更加愜意舒適,不那麽壓抑,讓時光縱然流逝,這個回答滿意了嗎?”蕭正羽揚起嘴角一笑,雙眼一凜,反問道。說罷,他便抽身準備進書房,同時表示對這個話題有些厭倦,丟下一句話“喝我的酒,讓別人去說吧。“


    趙璿原本想等夫君回來好好談談,隻要彼此給個台階下,雙方都不難堪,不料平時溫和柔順的蕭正羽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倔強好勝的她,自然也不敢落寞,沉聲慫道:“別和我裝你活的灑脫,家業不守,仕途不求,整日流連於酒池肉林,不思進取,你覺得丟盡的是我臨安王府趙家的顏麵,還是你豫中望族蕭家的聲譽?“


    “黃金白壁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功名利祿對我來說皆是浮雲了,所謂家族聲譽自然也就放下了。”蕭正羽唇角微微勾起,一聲歎息,坦然說道。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趙璿原本就是性情剛烈的女人,她一臉錯愕地看著眼前心不在焉的蕭正羽,柳眉幽眸之間透露出一絲鄙視,拋下一句總結,不想再爭辯什麽,時間不是讓人忘了心痛,而是讓人習慣了心痛。


    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越來越陌生,也越來越熟悉。


    陌生的是蕭正羽少年時期“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意氣風發,已經被歲月衝刷著煙消雲散,這個曾經對仕途充滿無限憧憬的榜眼,渴望做出一番功績,為國為民,如今隻曉得整日與酒相伴,闊論人世浮沉,沒有一絲鬥誌,卻甚至快哉,樂在其中,遊覽奇山異水,名勝美景。她不知道蕭正羽的心上是不是還惦記著那個女人,但是知道他已經放棄了看似前景闊達的仕途。


    熟悉的是蕭正羽一副昏昏沉沉、不諳世事的樣子,已經有許些年頭。早些年,趙璿要求他力求上進,追逐名利,施展抱負,不僅要繼承“三代五尚書,七科八進士”的傳統家風,而且要借勢自己趙氏皇家的血脈,攀龍附鳳,在政治上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力求高居左右丞相位,彌補她作為皇家女兒身不能參政議政的遺憾和委屈。強硬、剛毅、倔強的公主沒能按照自己的意願把丈夫變成自己心目中的樣子,結果卻將他越推越遠,變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至到心力交瘁。她隻不過是用了二十年的時間編織著自己的夢。


    更何況,在愛情的路上,兩個人就好,三個人太多。


    而對於蕭正羽來說,或許到了一定的年齡,便開始學會誰都不想取悅了,沒必要去迎合什麽,覺得怎麽舒服就怎麽過日子。從前朝堂論爭、沙場征戰的人生理想,包括沉浮幕僚的世俗願望,已經哀莫大於心死了。“才“的施展與“情“的獲得,原本應該寄托於知遇重用的獲得上,他卻一眼望穿了紅塵,官場就是一個博弈場,無論王侯將相,還是普通吏僚,不進則退,慢也是退,該你唱主角的時候,主動權就是你的,但是主動權不可能永遠是你的,博弈競技總有謝幕的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隻是早晚,成為天下這盤棋局的棄子,不如趁謝幕之前把所有欲望拋開,把一切輸贏忘掉,留一寸樂土,悠裁快裁,瀟灑自如過好這沒有機會重頭再來的一生。


    這是蕭正羽的生活態度,不管世俗言語抑或旁人眼光。或許麵具戴太久了,就摘不下來了,除非傷筋動骨扒皮,必然血肉模糊,索性習慣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並且甘之如飴,把麵具變成自己的臉,任其為之。


    事實證明,夫妻之間發生摩擦,與其話不投機,爭論不休,不如麵麵相覷,習慣緘默。這樣,即使彼此心煩意亂,至少耳朵不會吵,嗓音不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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