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草莽,多是明槍往來,憑真功夫撕殺。廟堂朝野,卻是明爭暗鬥,笑裏藏刀殺人不見血。所以,朝廷比江湖更凶險,一入侯門深似海的離殤從未遠離過瑤台瓊室和鸞輿鳳駕,周廻五裏的北宋汴京宮室宮城,上等白玉鋪造的台階閃耀著溫潤光芒,飛簷上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鳳凰展翅欲飛,在大慶殿的雄偉壯麗和福寧宮的富麗堂皇的掩飾下,顯得金迷紙醉,卻是暗流湧動,在這裏對權力與欲望的追求與迷失,是永恒的話題。


    清晨,天剛破曉,東方泛白,伴隨燦爛的霞光,在邸路幽深、怒放棠花醉客人的王府,一位明目皓齒的貴婦人在庭院中婉婉落座,一雙丹鳳眼微微向上揚起,髻邊插一支攢珠累絲金鳳,一襲紅衣明媚動人,耳上的綠色翡翠耳墜搖曳生光,氣度雍容沉靜。她低聲問了一旁奉茶的侍女:“主公呢,還在書房嗎?”侍女沉默不答,隻是搖了搖頭。另一旁身穿紫褐色裳衣,約莫四十多歲的貼身婢女流蘇,麵色有些凝重地補充道:“侍衛探到,昨夜駙馬爺就出了府門。”


    聽聞後,婦人並沒有生怒,臉龐反而露出一絲冷冷的笑容,便玉指輕揚,低眉信手彈琴,三尺烏絲隨風飛舞,琴聲悠揚清澈如青巒間嬉戲的山泉,又如楊柳梢頭微風中的絲絮。一個“探”字,反映了她對他的視野掌控,也說明了彼此夫妻關係的間隙。隻見霞光中,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麵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鳳陽閣”。此人正是臨安公主趙璿,即在位宋仁宗的姑姑,出身雖然尊貴,但她還有一個頗為讓江湖人津津樂道的身份:蕭正羽的正室。蕭家堪稱豫中望族,三代五尚書,七科八進士。其中蕭正羽曾高中榜眼,授翰林編修,加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因為厭倦官場名利爭鬥和爾虞我詐,任性憤然辭官,在家疏財結客,與江湖的誌士仁人交往,淡泊名利,追逐閑雲野鶴的生活,被譽“醉意駙馬爺”。


    畫風一轉,暮色蒼茫,在千裏之外環群山而建的雁門關,唐榮設宴款待八賢王等人,並派人在軍帳內載歌載舞助興。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一番應酬後,唐榮有些酒力不支,被部下攙扶前往軍帳休息,他與號稱“南北酒王”的趙德芳放歌縱酒,畢竟不是對手。據說,八賢王趙德芳縱然貪杯,但是隻有在人生最開心或最不開心的時候才會喝醉。


    酒闌賓散後,諸葛不群走出帳篷外,聽著邊塞獨有的琵琶曲,望著大雁歸去開封府的方向,饒有興致地吟唱道:“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誌。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沙漠戈壁突然起風,邊塞的風沙吹過形似月亮的雁池,寒光、劍戟、號角,回蕩在悠揚的琴聲中,略帶淒楚。邊樓、江水、月夜,盡是離愁。


    “都說諸葛先生是‘算盤一響、黃金萬兩’,也有不得誌的地方?”不知什麽時候,八賢王也從宴席中抽身走出,晚宴或許因為性情高興而暢懷痛飲,又忍不住胸悶猛咳嗽起來。青羽怕夜風受涼急忙為其披上披肩,紫涵取來一壺食醋解酒。對此,趙德芳倒是滿不在乎,他認為富貴雖然不在天,但是生死卻有命。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更何況黃金萬兩的錢財隻是很多東西披著的外殼,卻不是裏麵的果實。”諸葛不群晃了晃腰間那一把三寸有餘的白銀小珠算,劈裏啪啦地嫻熟玩弄了一下,快速、準確,精致,接著他若有所悟地吟唱道:“七子之家隔兩行,十全歸一道滄桑。五湖四海盤中算,三教九流珠上忙。柴米油鹽小黎庶,江山社稷大朝堂--這小小珠算,可謂包羅萬象,可比半部論語治天下!”


    “不錯,自古以來,在聖賢詩篇中,珠算都被賦予了‘神機妙算’‘精打細算’的意味,凸顯出睿智。早聞諸葛先生足智多謀,卓而不群,回答問題果然滴水不漏,平生不得誌也是化作多少紅塵煙雨中。”趙德芳暢言道。


    “王爺是含著金湯匙出生,龍血鳳髓,金枝玉葉,身份尊貴,本應該過著養尊處優、坐享其成的日子,卻來到這‘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的塞外,可否也有平生不得誌的地方?”諸葛不群反問道。


    趙德芳雲淡風輕似得笑了笑,淡淡道:“世上沒有不勞而獲,也沒有坐享其成,即使是帝王家的江山社稷,也乃馬革裹屍還的血染的榮華富貴。身世酒杯中,萬事皆空,我平生的不得誌太多了,鬱鬱寡歡,所以嗜酒。”


    “如今宋遼對峙,劍拔弩張,主和派主張以懷柔之術與遼國議和,禦之以恩信,待之以禮節,以金帛財物滿足蠻夷貪欲,破財免災。主戰派主張以武力驅除遼人,收複幽雲十六州等河山,維護中原統一,兩者互為擘肘。王爺怎麽看待這個問題?”諸葛不群恭謹地問道。


    “麵對契丹、西夏等外族欺淩,主和還是主戰?大宋朝堂已經爭吵了數十年,有人說主和就是投降賣國,阿諛逢迎,有人說主戰就是冒進虛妄,盲目樂觀。我認為,這些觀點都過於偏頗,皇城宮牆內外,各有心思雜念。我已經遠離廟堂之高多年,索性就當個閑雲野鶴靜靜地觀望這盤棋子就好,不參與其中紛爭。”趙德芳倒是說話不偏不倚,兩邊不站立場,兩頭不得罪,他又喝了揚起酒壺,咕嘟嘟飲了一口,輕鬆自如地喃喃道:“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


    聽後,諸葛不群不再多加探問,他知道趙德芳是一個有品講德的人,越是放蕩不羈的背後,越是追逐內心最初的執著。於是,同樣嘴角輕揚地笑了笑,算是“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高揚地說道:“聽說比酒更烈的是人心,也聽說無論八賢王喝醉與否,都是在裝糊塗!今日一見,原來耳聞都是錯的,比酒更烈的是等閑變卻故人心,曾經壯誌淩雲的八賢王可不是牆頭草似的中間派,不知道今夜是否真的有些微醺了?”


    “嗬嗬,心碎喝酒,喝酒傷肺,到頭來就是沒心又沒肺。你怎麽能期待一個沒心又沒肺有什麽淩雲壯誌?”趙德芳回應道,“再說,主人請喝酒,客人就得要喝醉,否則豈不是掃了主人家的顏麵?”一席言語下來,問著諸葛不群竟然無從應答,便長揖謝過趙德芳等眾人,拂袖返回營帳歇息。


    望著諸葛不群拂袖而去的背影,紫涵有些疑惑道:“他是商賈買賣人家,朝廷自古重農抑商,他如何進得了臨安王府,與長公主有往來,對宮中的事情知之甚多?”青羽在一旁解釋道:“我大宋商業經濟發達,太宗曾經就派出特使帶上通商詔書,到周邊各國遊說,商賈之風興起,他們不僅形成了獨特的行陌文化,還積極地向權貴士大夫靠攏,一方麵寄希望於子孫後代能通過科舉考試成為達官顯貴,出人頭地,另一方麵攀結權貴,謀求在交往中獲取更大的經濟利益,雙方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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