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甩掉了麻煩,雲蕭蕭長長地舒了口氣後,不免又開始驕傲了起來,“小丫頭片子,也敢跑來跟哥哥我叫板!要真娶回來了做小老婆,不就要謀殺親夫了?哼,這樣的女人靠上了,誰不得倒黴!”再一看天色,已近日落時分,雲怕孤僻怪要等著急了,在旁邊的店鋪裏買了幾包熟食,打了兩斤黃酒,急匆匆地回林子去了。


    且說莫天心那裏,竹林一戰中由於雲蕭蕭的無意擾亂,導致她運功時氣血紊亂,險些走火入魔,在眾俾女的攙扶下回到了天廂閣。


    “宮主,您請慢點!”為首的白衣女子扶著她坐下後,便急著要去東院的煉丹房拿藥,剛邁出坊門,迎麵撞上了一行人,白色駿馬上的男子身著絲質長衫,頭頂的發簪彎銳如鉤。


    白衣女子先是一愣,立即屈身行禮道:


    “公子……”


    “奴嬌,是宮主她受傷了嗎?”還未等女子開口,男子已躍身下馬,熏伊坊是天廂閣的重地,裏麵收藏的都是極其珍貴的藥材和丹丸,非一般人肯予的,見女子這般行色匆匆,已預料到事態的嚴重性,而他就是天廂閣的少公子——皓月。


    “回公子的話,是的,宮主是讓丐幫的臭乞丐給暗算了!”女子憤憤然道。


    男子皺了皺眉頭,折扇輕弄,轉身便快步向養心堂走去,女子也就緊隨其後。


    “娘!”一跨進門檻,男子便叫出了聲。


    無憂宮主正值痛苦難當,在閉目調神安頓心智,聽見這聲叫喚,微微地睜開了眼,來人長身玉立,於晚風中袖袂翻飛,“皓兒!你怎麽來了!”


    “娘,先不說這些,讓孩兒先來為你運氣調神!”望著莫天心一臉的憔悴,男子的心開始疼痛了起來,明亮的眼眸裏閃過些怨恨的情緒,接著吩咐左右道:


    “你們守在門口,三個時辰內,任何人不得進來!另外,奴嬌你再去熏伊坊,按照我的單子為宮主熬製兩副調心養神的湯藥!”


    待侍俾拿來紙墨,男子便在案桌上迅速寫了藥方遞給奴嬌,又從她手中拿過丹藥,輕輕喂無憂宮主服下,所有人就按著公子的話各就其位了。


    房間內皓月公子和莫天心兩人四掌相接,默坐行功。


    皓月慢慢提氣運行小周天,試著把驚鴻鬥氣輸送給宮主,就這樣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待天邊重新出現魚肚白的時候,皓月公子的額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徹夜的未眠和過分的勞累讓他的眼眸裏布滿了血絲,但可喜的是,莫天心的脈象終於漸趨於平穩。


    “皓兒,辛苦你了!”莫天心一邊為皓月拭去額上的汗珠,一邊緩緩地說道。


    “娘親對孩兒說這樣的話,隻能讓孩兒感到心傷!因為為娘親做任何事情,都是孩兒所應該的!”


    皓月微微斜挑了眉頭,確實,在他的心底沒有什麽會比眼前這個女人的安危更加重要,因為正是她——予以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莫天心淡淡笑道:“你不是說不願來這中土嗎?”


    “可孩兒也說過,不離娘親左右呀!”皓月公子一捋額前的絲發,回笑道:“孩兒不是不願來這中原,而是舍不得讓娘親來這‘情殤之地’!”


    在聽到後麵這四個字的時候,莫天心眉頭一蹙,她輕抿薄唇,又轉過身去斜倚在塌上靜靜地看著窗外,此時幾縷雲彩已輕描淡寫地掛在了天邊。


    曾經愛上一個人是很簡單的一件事,簡單到簡陋,簡單到莫名其妙。那也是個風輕雲淡的日子,那一雙烏黑的眸子像是停留了一千年的無底深潭,興不起任何波動,隻靜靜地反射著迎麵而來的耀眼劍光,再在一片叫囂著的廝殺聲中,不經意地側身、轉步、踢腳,僅僅在幾個簡單的來回挪步中便將那七、八個狂妄的欺男霸女的青城惡徒一掃而下。她卻在抱怨,暗自道:“這家夥居然搶在前麵奪了我的風頭,也該在他身上紮下幾個窟窿眼!”誠然她不是好管閑事的人,但她最見不得別人在她麵前耍橫,尤其是僅憑著幾身三腳貓的工夫,就當自己是“天王老子”要稱王稱霸。可從此那動止間的一襲薄霧輕衫卻留在了她的夢中,是否也正如另一個人所對她的讚賞“衣袂飄飄,翩若驚鴻”?


    她不願去比較,她隻愛著他,而他是真愛著自己嗎?她始終相信“愛”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可他的字典裏好像摳除了這個字,即使是在與她如膠似漆的日子裏,他也從不對她說那三個字。而另一人的嘴裏卻總是有著太多的承諾與表白,可他忘了師祖婆的話:“諾言在出口的那一瞬間絕對是真的,但諾言卻是有生命的,終會在時間的侵蝕下漸漸地風化而死亡!”所以她隻能把這所有的曖語都讀成一份真實的謊言。這世俗所有低劣男人第一眼看到她時的惡心醜態,那一雙雙貪婪若渴的目光似乎想要將她融化,卻讓她越發的反感,當時她隻有一種衝動——殺人!


    後來師祖婆笑著對她說:“那不是男人們的錯,隻因為你出落得太美,是上天對你的寵愛造就了這一個錯誤!”她便不再生氣了,女人特有的虛榮心告訴她“這是件絕好的事情,她可以持有這份寵愛愈發為所欲為!”她漸漸習慣也陶醉於男人們心悅誠服跪拜在她的石榴裙下爭強鬥勝,即使她對他們從來不屑一顧。這些庸俗的蠢貨,總是喜歡在弱者麵前耀武揚威,在強者麵前唯唯諾諾,在一般女人麵前歇斯底裏,在漂亮女人麵前溫情款款,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微笑著站在一旁,去欣賞一群瘋子狗咬狗,直到遇見了他。


    緣分有的時候是清涼的綠茶,在靜心的時候,可以有圍爐賞雪,品茗論天下的幽雅,一如穀中的蘭花,素淡而又不失妖嬈。緣分也有時是甘泉沁心,如茫茫沙漠會有綠洲,供那無望的人,有一線的希望在支撐自己,走心的荒漠。緣分有時也如同喉梗的刺,刺痛的不僅僅是肉體,也是心靈,為了嚐魚之鮮,應有切膚之疼。


    一開始她靜靜看著他,看他舉手投足間的優雅從容,談笑顧盼間的爾雅溫文,甚至是唇角眉梢的那抹輕佻狂傲,傳遞著說不盡的倜儻風流。而這一切他並不是刻意做給她看,因為靠近他身邊的每個人,從走東串西的賣油郎到市場上的老嫗、深山裏的樵夫,甚至學堂裏的孩童都在欣賞著他的美——正是由於他的睿智才幫賣油郎識別出了真正的扒手,因為那罪惡的第三隻手伸出時免不了沾上錢袋上的油漬,便逃不過水的眼睛;正是由於他的矯捷才從飛馳而過的馬車下搶下了躲閃不及的老婦人,在這個各安天命的年代有多少人會去理會一個老婆子的顫顫噤噤,那馬車上高昂著的富貴的頭都不曾回過;正是由於他的幹練才去平息了華虎山的匪患,那曾被一臉無辜的督撫大人吹噓成無所不能的數十個剽悍匪漢,卻敵不過他的單槍匹馬,一夜之間整個匪巢竟被他連根拔起;正是由於他的博學才將原本枯燥的德業課談吐得妙趣橫生,本來是受督撫大人的指使來故意刁難他這樣的“江湖術士”的院長,卻非但未能挫殺他的銳氣,也忍不住和學生們一起為他喝彩呐喊……


    對了,隻有一個人未能肯定過他——那也是她的師祖婆,記憶中的她隻是微蹙著娥眉,從沒有正眼看他,隻因為一直以來做為師祖婆的她隻看好她和那個人嗎?就為了所謂的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便非得終成眷屬嗎?年輕氣盛時的她對著師祖婆毫不掩飾眼裏的嘲諷之色,隻因為這個男人的出現,像是從遙遠的國度帶來的毒藥,控製了她怦然心動的心猿意馬,心劇烈的灼熱,小鹿,伴隨歲月的孤寂,也一點點地侵蝕了她所有的驕傲和傲慢,以至於她無時無刻不留戀他溫暖的懷抱,留戀得無法割舍,留戀得痛徹心扉。


    很多女人總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毛病,不知是不是出於過度的自信,那就是總想著去改造男人。她也不例外,必須完全去占有他,或者把他改造成自己完全想要的樣子——可她錯了,因為他隻是他,不是別人。


    慢慢的,她有些著急了,可她不願低頭,便開始變本加厲地玩弄著外場風情,她蠻以為他會在乎,會歇斯底裏地跑來與她較真,可他突然間卻變成了聾子、啞巴,他沒有再來找她,她便把希望一天天留給明天,直到有一夜她終於下定決心去結束這場對峙,甘願去全心全意成為他的女人,而不再奢望讓他充當自己男人的時候,卻沒有再在那熟悉的院落裏找到他的影子。她本以為她的到來會帶給他驚喜,會有著乍然相見的喜悅,可她的想象和期盼卻撲了空,他走了,回中土了,或許好些日子前就已經離開了,僅是這樣,沒有征兆也沒有任何的暗示,就這樣不留痕跡從她的生活中消失掉了。那一夜是她生命中的第20個除夕,看著空中綻放的燦爛煙花,無助的感覺第一次象條蟒蛇樣緊緊的裹著她,讓她感到窒息,找不到未來的路,也忘了回去的方向。


    那一晚,她傷心欲絕,乃至人群裏任何一個人,無論年齡美醜,都可以將她帶走……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皓月似乎並沒有去留意母親的表情變化,隻是自顧自地念著這首詩,不免擾斷了她的恍惚,原以為,歲月的消逝可以讓人淡忘走過的路程,而如今傷心的感覺又清晰地爬上心頭。


    “好了,我累了,你也下去休息吧!”說著莫天心驀的閉了眼,眉梢卻挑生出了少許的冷意,長發若一匹柔光流瀲的青緞散在枕上,襯出雪砌似的容色。


    詩,依是往日之作,卻早已不見了當時之人。是的,很多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就像感情。曾經以為什麽都能把握得住,可是一不小心的瘋狂,就會讓欲望成全了欲望,她沒有後悔,隻是害怕回味。當愛已成風,卻還要在心裏建築一座墳墓來埋葬那個背影,也許,這個墳墓要建築一生。


    “好的,孩兒先告退了,不打擾娘親休息了!”皓月做過揖,正要走,見侍藥的宮娥已立在了門外,又回過頭來,輕聲道:“母親,那備好的湯藥您要什麽時候喝呢?”


    好一會工夫,無憂也不做答,依然在撫手假寐,皓月公子固然知道其中緣由,既然有意得罪了母親,也隻好聽之、任之。


    “宮主已經歇息了,不要去打攪了,待宮主醒後,再重新熬副湯藥侍侯宮主喝下!”皓月對門外的宮娥囑咐道,輕歎了口氣,離開了。如果有機會的話,他一定要見見那個男人,那個讓母親痛苦至今的男人,一直以來他都希望能與母親一同分擔這份痛苦,這個貌似灑脫的女人在過去的十多年間總在不時的黯然神傷。記憶是所有惆悵的根源,總有些事在不斷地沉澱,不忍碰觸,而這個美麗的女人總是在努力隱忍著自己的傷痛,躲在某個小小的一隅寂寞地舐舔自己的傷口,無力的靜默著,直到慢慢讓傷口愈合,再等待下一時期的複發。


    但現在身為兒子的他,也成長為了一個男人,他已經有能力去保護這個他所至愛的女人,他也一樣能夠為她簪花畫眉,願意把這世上最豔麗的色彩收攏去做她的彩衣,他還要讓她去享受這陽光下最舒適的溫情,而這一切隻是因為她是他的母親,是他心目中最完滿的女人,所以不可以再有人去傷害她!想到這裏,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還該做些什麽,又快步離開了廂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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