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這是南朝丘遲《與陳伯之書》中的名句。丘遲以區區十六字曲盡其妙的寫出了江南晚春的絕色,被稱為千古絕筆。而杭州,作為江南大地上的一顆璀璨明珠,成就了“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佳話,自宋以來,更有文人騷客總結出了西湖十景:蘇堤春曉、曲苑風荷、平湖秋月、斷橋殘雪、柳浪聞鶯、花港觀魚、雷峰夕照、雙峰插雲、南屏晚鍾、三潭印月。古往今來,不知多少遊客正是衝著這些來到江南,來到杭州,來賞斷橋,遊西湖,登雷峰·······


    然而,今天並非暮春時節,甚至過了炎炎夏日,而是八月十五------中秋節,但遊人看起來卻越發的多了,客棧、飯館甚至大街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而西湖邊的各色舟船畫舫,早已被訂租一空。不知多少人打算今晚在西湖上泛舟賞月。


    而此時,正式太陽剛剛升起不久的清晨。在杭州城南的大街上,身穿各色華衣的遊人之間,有一人比較顯眼。此人身著青衣,但已破舊不堪,腳著皂靴,也是兩側開口,頭發蓬亂,麵色疲憊又帶有幾分堅韌。此人看起來四十開外,這種衣著的人很明顯不是遊人,更何況他懷中還抱有一柄劍,一柄劍柄處插著草標帶鞘的劍-----他是要賣劍。來往的人群多是豪商巨富或是文人墨客,而他的劍看起來又不是什麽名劍、古劍,所以沒能吸引多少人的目光。


    賣劍人依舊抱著劍,低著頭,穩健地向前走,好像並不想因此而耽誤行程。


    “仁兄,且慢!”


    從身後傳來的聲音喝住了他。他回過頭去,看見一個二十多歲的青衣短襟大漢。


    青衣大漢見賣劍人回身,便退向一邊,露出了身後之人。


    賣劍人抬眼向他身後望去,隻見青衣大漢身後走出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年。這少年身材修長,體格健壯,身著綠緞錦衣勁裝,頭戴流金冠,腳踏虎紋靴,腰間勒條黃底紫紋帶,星目劍眉,一臉剛毅。一看便是身處富貴之門,但也非紈絝子弟。


    見少年人走向近前,先前那青衣大漢向賣劍人開口道:“兄台,我家二公子想看看你的劍。”


    賣劍人無言的把劍遞上。


    少年接過劍,手按機簧,“倉啷”一聲撤出長劍。隻見劍身通體泛青光,顯出清澈之象,給人隱隱寒覺。少年不覺露出喜色。


    “好劍!”夾在賣劍人與少年之間的青衣人讚道。


    少年聞言興奮地點點頭。


    “好劍!”


    “真是把好劍!”


    “好劍,好劍·····”少年身後的另外幾個青衣隨從見狀紛紛表態。


    “仁兄,開個價!”少年麵前的青衣漢子道。


    “紋銀百兩。”賣劍人平靜地道。


    “一百兩!?”青衣漢子愕然,“你蒙人呢!三十兩就可在市麵上買把上好的劍!”


    賣劍人並不分辨,轉向少年道:“這位公子,看樣子也是位‘練家子’,實話說吧,在下並非貪圖錢財。”


    “嘿,看他那熊樣,還說什麽‘並非貪圖錢財’!”


    “就是,就是。”


    “唉,這種人,我呸!”······少年身後的人議論開了。


    少年抬手製止了身後的聲音。


    “在下奉家主之命,外出辦事,因為行囊被偷,買不得馬匹,也就會耽誤了行程。在下實在是怕家主掛心,才想賣劍購良馬,飛身返鄉。有待時日,在下定帶重金登門取回。”


    “你還要取回?”少年驚詫。


    “不錯,本來如果公子喜歡此劍,在下把它贈予公子也未嚐不可。但此劍乃家主所賜,所謂‘贈劍之情’決不能負!”


    “我拿紋銀百兩買你的劍?”少年探問道。


    賣劍人隻是默默的搖搖頭。


    “一千兩?”


    賣劍人不語。


    “三千兩!”


    “在下說過,並非貪圖錢財。”


    “五千兩!”此時四周已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賣劍人又無語。


    “一萬兩!”此價一出,,頓時“噓”聲四起。


    “我不賣了。”賣劍人上前奪過少年手中的劍和鞘,將劍還鞘。


    “兄台這是為何?”少年大驚。


    “公子並非愛劍之人,此劍不可所托非人。”


    “這話從何說起?”


    “公子一再漲價,實為以錢銀汙我愛劍。況且亦如此傲慢的態度對待持劍之人,絕非愛劍之士!”賣劍人斷然道。


    “我隻是覺得此劍當得起這個價!”少年急分辯。


    賣劍人不語,轉身向前走去。


    “無禮!”少年前麵的其一大漢大怒,一拳向青衣大漢的後心搗去。此時,少年欲製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賣劍人並不回頭,將劍帶鞘從右腋下穿過,點中大漢胸前大穴,再向左一閃,讓過這一拳,大漢身形一挫,但穴位已被製,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又在自己的肋上補上一腳。


    少年使了個眼色,身後過去幾個人扶起青衣大漢。少年又過去給他拍開穴道。接著,少年又一縱身,攔下正欲繼續趕路的賣劍人,“閣下為何傷人?”


    賣劍人駐足道:“是他先動的手。”


    “他貿然出手,固然是他的不對,但閣下已封住了他的穴道,為何還出手傷他?”說罷回頭望了望剛才那青衣大漢,隻見他麵色發紫,口角帶血,顯然那一腳不輕。


    賣劍人還是不語,轉身想從少年左側繞道而過。


    “那就讓我領教一下閣下的高招!”剛才買劍不成,現在他又如此傲慢,那少年顯然是被激怒了。說罷,左拳搶出,見賣劍人扭身躲過,又右腳踢出,賣劍人見狀趕緊撤身。


    隻見少年人拳拳剛猛,腿腿有力,猶如幼虎出山,其勢難當。而賣劍人則身法靈活飄逸,扭轉躲閃輕鬆自然,如同溪中落葉,難以捉摸。二人你來我往地打了二十幾合,未分勝負。


    賣劍人好像不想在此糾纏,急於擺脫少年人。少年卻不想就這樣放過他,二人招式越發緊湊起來。


    “如騰住手!休得無禮!”一個清越的聲音在二人身側響起。


    少年人聞言一驚,趕緊收身撤招,賣劍人見狀也停住了手,向聲音來處望去。


    隻見一白衣搖扇青年正站在街邊,此人身背行囊,想來也是行路之人,卻不見滄桑疲憊之色。麵目清秀,身材略為纖細,一身白色儒衫也就顯得寬大了許多,卻又更顯出另一股清雅脫塵的風骨。


    冰釋


    華衣少年一見來者大喜,趕忙撲過去,抱住白衣人道:“大哥,你可回來了,想死小弟了!”一時忘了剛才的不快。


    一旁的幾個青衣仆從也趕緊俯身給白衣公子作禮:“見過大公子!”


    白衣公子先是微笑向他們點頭示意,又轉身麵向一臉興奮與欣喜的弟弟道:“如騰,爹若知道你在此鬧事,不重重的罰你才怪呢。”說罷走向賣劍人身前,合扇俯身作禮道:“舍弟無狀,小生代他向兄台道歉。”


    賣劍人連忙回禮,他剛才正欲離去,見白衣青年如此謙恭有禮,一時也不好離去,隻得抱拳道:“不敢當,在下剛才也確有失禮之處!”


    而另一個當事人-------華衣少年,卻在一旁撅著嘴,並不言語。


    “仁兄切莫謙讓,請稍待片刻,小生馬上還您公道。”說罷不等對方回應,“肖劍!”


    “大公子,有何吩咐?”青衣人中一人向前作禮道。


    “你將剛才的事給我如實道來!”


    “是!大公子。”肖劍立刻把買劍糾紛一五一十的講給了白衣公子。


    聽完家丁的匯報,白衣公子又向賣劍人作揖道:“如此正是舍弟無禮,望仁兄恕罪!”


    “公子言重了,令弟確是無心之過,何況在下也有失禮之處!”


    “我看不如這樣吧,”白衣青年道,“小弟自五更起便披星趕路回家,至今還水米未進,我看兄台也似因趕路而未用早餐吧?不如我等同入前麵的‘同泰酒家’小酌幾杯,小生與舍弟也好借此向兄台賠罪!”說罷,不由分說拉起賣劍人向前麵的酒家走去,還不忘回頭向華衣公子使了個眼色。


    那賣劍人武藝何等高超,也架不住白衣公子的熱情,不由被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拉進了酒店。再者說,自己又何嚐不是一整天水米未進了,既然對方給了自己這個台階,自己也就樂於借坡下驢了。


    “二公子”見狀回頭向眾家丁道:“你們速速回府!告訴老爺、夫人,就說大公子已經回來,我已經接到。嗯,他遇上一位故人,正在酒樓小酌,由我作陪。記住:不許提剛才的事!”


    見家丁們領命離去,他這才轉身向酒樓走去。


    白衣公子已將賣劍人按在座上,也叫了一桌酒菜,見弟弟走上這樓上的雅間,就起身道:“小弟肖飛,表字如飛,這是舍弟肖騰,字如騰,本地人士,請問兄台高姓?”


    賣劍人起身拱手道:“小兄姓楊名連,河北人士。”


    “啊,楊兄,幸會!”肖飛拱手道,說著向弟弟使眼色。


    肖騰立即端起酒杯:“剛才小弟莽撞無禮,開罪了楊大哥,望大哥海涵!小弟在此自罰三杯,向大哥賠罪了!”說罷欲飲。


    “哎,肖兄弟,是在下的錯,罰也是該罰在下!”楊連忙阻道。


    “什麽話!”肖騰大聲道,“我哥說我錯了,那就是我錯了!休要如此婆婆媽媽!再不喝酒,我的饞蟲可就要上來了!”說罷自斟自飲,連喝三杯,“哎呀,痛快!”


    “肖二弟真是痛快人,楊某人交定你這個朋友了。好!我也自飲三杯,讓我們將剛才的不愉快都忘記!”說罷也自飲三杯。


    肖飛撫掌大笑:“楊兄真是爽快之人。來,小弟敬你一杯!”


    肖騰忙為楊連斟酒,肖飛與楊連對飲。


    “對了,二位賢弟姓肖,不知令尊尊諱?”


    “家父城南肖萬林。”肖飛答道。


    “嗯,”楊連點點頭,“不知而為肖老弟是否認識另一位肖姓人士?”


    “啊?哪一位?”


    “此公姓肖諱海,是家住失散多年的故人,此番愚兄正是為尋他而來!”


    二肖皆搖頭:“未曾聽聞。”


    “不說這些了,來,喝酒!”楊連略顯失望,繼而舉杯道。


    於是三人把酒言歡,也逐漸熟絡起來。楊連常年走南闖北,見識極多,肖飛才識淵博,肖騰心直口快,一時間,說笑聲充滿了雅間。


    天近中午,三人各已盡興,楊連起身道:“愚兄負命在身,還要返鄉複命,恕我告辭了!”


    “如此,我兄弟二人也就不挽留了,還望兄長不要忘了了今天的萍水相逢,希望日後還有緣再聚!”肖飛也起身道。


    “一定!一定!明年中秋,愚兄定登門造訪!”


    “好!一言為定!”肖騰大喜,說罷從身上掏出一遝銀票,“區區盤費,楊大哥留作路上之用。”


    “這,這如何使得?!”楊連推辭道。


    “這有什麽使不得!”肖飛道,“楊兄,我等三人相交一場,區區銀兩何足掛齒,看在你我兄弟的情分上,楊兄萬勿推辭!”


    “好吧,愚兄生受了!”楊連接過銀票數也未數就塞入懷中,“愚兄真的要走了!”


    “我兄弟二人送楊大哥。”二人起身將楊連送出店門外。


    見楊連漸漸遠去,肖騰道:“哥,跟江湖人喝酒真他媽的爽!在家裏,我從來沒敢這麽痛快的喝過酒!”


    肖飛轉過身來,麵向肖騰道:“二弟呀,你可得改一改你這魯莽的脾性了。今天若不是我恰好趕來,你可就麻煩了!你可知這楊連何許人也?”


    “不知道,”肖騰搖搖頭,“他是誰啊?”


    “楊連,前武林盟主司徒超的四大家將之一,位列武林一流高手,人稱‘閃電劍’,以快劍著稱。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按照剛才的招式看,他還會用‘天罡拳’,至少已有八成火候,你還未達到四成吧?”


    “我真的一點勝算也沒有嗎?”肖騰有些沮喪。


    “何止沒有!就算加上你帶出來的那幾個人,他也照樣讓你們滿地找牙!”


    “喔,大哥,幸虧你來。哎?不對呀,這麽說,你早就到了?”


    “不錯,就在你們剛開始交手時,我就到了。”


    肖騰聞言居然扭捏起來,“大哥,我求你件事……”


    “回家後不能向父親提起今日之事。”肖飛微笑著替他說道。


    “嗯,大哥,你就答應我吧,爹爹最相信你的話了”肖騰竟然在大街上撒起嬌來。


    “這個嘛……”肖飛並不作答。


    “怎麽,大哥不同意?”


    “倒不是這個問題,本來嘛,我說什麽,就是什麽。我說東,你絕不走西。所以,我也想不出和你交換的條件。這樣一來,我豈不很虧?”說罷哈哈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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