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眼神跟守城兵一樣懵逼,就差開口問一句: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蘭疏影態度很友好,老友重逢一般坐到床邊,右手搭上病人的小臂,語氣輕快道:“見到你平安無事地待在這兒,我就安心了。”


    守城兵:???


    人家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你安什麽心,是不是對平安無事這個詞有什麽誤解?


    所以這人不是來找醫生的,找的是之前那位生病的老爺。可是他們看起來關係不怎麽融洽的樣子……守城兵默默想道。


    詭異的氣氛讓他很想幫那位老爺報個警。


    他還沒退出去就聞到一股奇香,便什麽也不知道了——撲通!人倒在地板上。


    病人望了過來。


    他不想開口,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以為你看見我就會跑。”


    蘭疏影率先打破尷尬的沉默。


    當然,這句話讓相槐更尷尬了。


    他側過頭把嘴裏的東西吐掉。


    那是一顆米白色的珠子,是珍珠的形態卻沒有珠光,看起來不值錢,更不像能吃的東西。


    既然已經被她發現,說明他用來隱藏靈魂氣息的寶物沒有起到作用,相槐也不必再偽裝成病人了,坐起來揭掉麵具,露出一張年輕俊朗的麵孔。


    蘭疏影覺得這張臉有點麵熟,暗自思量,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位故人,還曾經是她最相信的親人。


    她心生疑慮:為什麽他會用這樣一張臉,是巧合?還是他知道了什麽?


    “被你找到了啊。”相槐麵無表情地說:“我是個失敗者,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你我都明白……”


    他在試探,也是在找機會。


    “嗯。”蘭疏影了然地打斷他,“隻要有一絲絲逃走的機會,你都不會放棄——你一向惜命。”


    這是相槐的習慣。


    因為如果他不在了,沒人會替他一直照顧相然。


    也是因為知道他惜命,所以蘭疏影從沒懷疑過當時他是不是真的重傷到必死的地步,並且不願意在相然麵前消失。


    他的“墓地”還是蘭疏影挑的,一個絕對不會有人闖入的私人住所。


    她願意給這人最後一段路上的體麵。


    然而,他再次出現,就是以冥府高層的身份。所謂體麵就成了打臉的一巴掌。


    她更樂意這人當時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說他要另投高枝,讓她抬個手,給個自由。“嗬……小騙子。”


    相槐神色困惑。


    似曾相識的的語氣,還有她應對那些算計的從容不迫,終於讓他後知後覺地得到些許靈感,他不禁問道:“你以前認得我?”


    “不。”


    蘭疏影果斷否認,她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他,“我認得的那個相槐,真誠,理智,有底線,他忠於職守,從來不會搞一些自作聰明的小動作。”


    相槐的臉色漸漸變化,瞳孔裏映著她,也裝著豁然醒悟過後的錯愕、不可置信,再到無地自容。


    “但是,從他欺騙我一次之後,那個相槐,我就當他死透了。”


    蘭疏影淡淡地說完,在對方下意識喚出那句“首座”的同時,她用另一個問句蓋住他的聲音:“獻祭魂魄,解體逃生,這個法子你還能用幾次?”


    相槐神情極其複雜,遲疑了很久才說:“你…真的是蘭……大人?”


    蘭疏影心頭犯疑。


    一夜過去,相槐明顯有些變化……剛才她進來的時候,這人是心事重重的樣子,還在舉拳頭砸自己腦袋。


    這種行為她隻在一種人身上見過,就是記憶出了問題的人。


    他是不記得在南明府的經曆了?


    不對,他後來還把相然弄走了,現在也明顯知道她的名字。


    “是我。”她說。


    隨後,她看到相槐如同見了克星一樣,猛地把頭轉過去,倉惶轉身,隻留給她一個背影。


    蘭疏影愣了一下,覺得好笑:“你到今天才覺得沒臉見我,是不是太晚了?”


    “我……”


    相槐語塞,聲音低弱,心虛又可憐的樣子,簡直像個受氣包。


    她往床尾走了兩步,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他通紅的眼角,更是諷刺,做了虧心事的人有什麽資格做出這副樣子?


    “怎麽還哭上了,想用苦情戲勸我放過你的寶貝妹妹?”相然還在古堡裏被封得死死的呢。


    相槐飛快地反駁道:“她不是我妹妹,我……我隻有一個妹妹!”


    蘭疏影疑惑挑眉,這是第二次了。


    她嘴上不留情:“哦……所以你繼母一進門就給你爸換了頂帽子?”


    相槐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他還是不敢轉過來看她,而是閉了閉眼睛,含糊不清道:“……算是吧。”


    蘭疏影心裏疑團越來越大。


    這人既然能被冥主委以重任地送過來,怎麽也不該是這副弱受的樣子吧,昨天也不是這樣的啊,她追蹤過來的這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想要什麽?”他突然小聲問道。


    蘭疏影嗤笑:“你在玩什麽失憶的戲碼?昨天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我要知道你來這裏的任務,可你說不出來。”


    相槐靜默了幾秒,突然想透了什麽,艱澀道:“你問我可以解體幾次,是為了……”


    “心知肚明的事,給你自己留點顏麵不好嗎?你被禁製困著什麽也說不了,那我就自己看——等你自毀到隻剩最後一點魂魄的時候,什麽禁製都該失效了。”


    她對靈魂法術有了解,要破除禁錮,這是最殘酷狠辣也最直接有效的做法。


    相槐心想,是她沒錯了,她一向隻對自己人寬容,溫柔起來能讓鐵打的心腸都化了,可是敵人就隻配這個待遇。相槐?他真是相槐嗎,隻不過是個蠢瞎子。


    他這才緩緩轉過臉。


    除了眼角通紅,眼神還是激動以外,語氣竟然很平靜——


    “如果我不配合,你也可以直接攻擊,隻是風險大很多,可能我已經死透了你卻什麽也得不到。”


    “不錯。”蘭疏影順著這話冷淡地說,“你舍不得死,不妨來賭一把。”


    “你很了解我,我……卻不怎麽了解你,也許從來沒看清楚過,嗬嗬……”相槐忽然笑了,他抬手遮住眼,朝著與她相反的方向翻了個身,被子把他纏成一個可笑的繭。


    神經兮兮還帶點肉麻的操作終於讓蘭疏影不耐煩了。


    這時,“繭”裏的人認真地告訴她:


    “還有八次。我會一直逃,隻要有任何一次不被你找到,這條命就是我贏來的。反之,那就是我技不如人,我服輸,任憑你處置。”


    “還有……”


    “你不用去打那隻蠢貓的主意……他已經被放棄了,什麽都不知道,你隻能來問我。我可以告訴你一點,對於他,我是劊子手,也是……受益人……”


    話音漸漸低下去,聲帶撕扯得嘶啞難聽。


    繭中之人像被放了氣的皮囊,被子底下的輪廓鬆鬆垮垮地癱下去,淡淡的異味散發出來。


    不用揭開被子也知道,裏麵又是一具不怎麽新鮮的屍體,很可能是從女巫集市買來的便宜貨,因為蘭疏影聞出了某些藥劑的味道,專用於處理巫師的低級實驗品。


    那家夥跑了,用獻祭一魄的方式。


    “還剩,七次……”


    蘭疏影自言自語。


    最後一次逮到他的時候,她就能得到想要的信息了。而且追捕殘魂這件事,做起來並不難。


    她燒了包括管家在內的一群魔偶,把昏迷的守城兵扔到小花園裏,這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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