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爆什麽?


    反正不可能是自爆來曆,因為說也是死,不說還是死,間諜的命運就是這樣——被抓到還有希望靠狡辯脫罪,但是她被指認了,肯定很想一死了之。


    畢竟這裏是童話鎮,一個死後還有機會換個身份重新開局的魔幻世界。


    蘭疏影之所以把一頓下午茶拖到現在,一是因為她意外發現的奧西日記確實很有意思,二就是她原本的目的:


    她要把自己的靈識滲透到這個女仆的識海裏,直到了如指掌。這樣,無論對方想玩什麽花樣,她都能在第一時間封住對方的靈魂。


    在她印象裏,冥府才是童話鎮裏最擅長到處安插間諜的勢力。而冥府的屬下都是純靈體,要是這個女仆真能玩出什麽花樣來,無疑就坐實了她的來曆。


    女仆或許無法理解自己哪裏出了錯,但是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確實如蘭疏影所料,試圖自爆靈魂。


    想玩一換一,你問過我的想法嗎?


    蘭疏影目露譏諷。


    在女仆的角度,她感覺到有一道比她強大很多倍的意念,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把她包圍了!


    對方不動聲色地切斷了她的感知,這位間諜小姐突然喪失了五感,意識被壓迫到靈魂深處,隻覺得自己陷在一片漆黑的深淵裏,她看不見也聽不到,同時又清楚地知道周圍全是危險!


    她開始慌了。


    沒錯,這個時候才是真正的恐慌,而不是裝出來的那種嚶嚶嚶。


    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被人一個照麵擊敗,這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


    間諜小姐根本沒空回答。


    她是冥府派來的精英成員,對靈魂層麵的領悟相當深,精通各種靈體攻擊方式。


    甚至她這破釜沉舟的靈體自爆,實際上並不會就此消亡,而是在衝擊對方魂體的同時,以解體的方式迅速逃離現場,再尋找一個宿主寄生。


    可她現在根本做不到!


    仿佛大腦與四肢之間的神經被人拿走——她的意識在一邊,靈魂卻在另一邊,彼此之間無法溝通,那就隻能任人宰割。


    金烏用骨架子翅膀輕扇女仆的臉頰,毫無反應。


    他嘖嘖感慨道:“好順暢的操作,是什麽經曆讓你對這種流氓行徑如此熟練?”


    蘭疏影微微一怔,腦海中跳出一張嚴肅刻板的麵孔。


    她回憶道:“我以前有個刑官,生前專門給一個暴君設計酷刑的,死後還想發揮餘熱,就找到了我……可他設計的刑罰太厲害,名聲傳出去了,很多罪犯寧可自爆都不敢領刑。沒辦法,我就琢磨了這套封印術教給他,免得每個月都要修刑堂。”


    金烏聽她這麽說,更驚奇了:“真有這麽厲害?那跟你們那兒的煉獄比起來怎麽樣?”


    蘭疏影認真想了想,誠懇地答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哇……那他還活著嗎?我想看看他的設計哎!”


    蘭疏影:“涼了。”


    金烏:“……”


    不僅如此,蘭疏影還補充了一句:“他實在是太招人恨,後來刑堂也被砸了。”


    金烏遺憾得直撇嘴。


    蘭疏影沒告訴他的是,那個刑官其實隻是醉心研究酷刑,看似誰都欠他百萬錢,其實他是個書呆子,從來不會親自動刑,每次都躲得遠遠的。


    他自嘲是因為心軟,聽不了別人慘叫的聲音。


    再心軟的男人也有想保護的人,是他妹妹。可他這個哥哥啊,天性溫吞,他要是能把謝天的性格本事學來幾成,也不至於走到那個結局。


    刑官走之前求她幫忙照看那個小姑娘。


    蘭疏影答應幫她三次。


    然而第三次的時候,是在同一局殺戮遊戲裏,小姑娘在危急關頭用劇情道具轉移仇恨,想借她擋災……想起這段過往,蘭疏影目光微冷,睫毛低垂的樣子透出一點寂寥。


    她食言了。


    說好的三次,那次她沒救。


    小姑娘那時候已經被拉攏了,免死符救了她一回,出來之後記恨她沒做到對刑官的承諾,冷笑著轉頭去了六區。


    那時候夜鶯氣得厲害,要追過去殺了她,蘭疏影沒讓,就當是抵承諾了。她們在鬱朵兒身邊看見過那個小姑娘,也就一兩次吧,之後再也沒見過。


    信任是很珍貴的東西,像一群孩子在沙灘上堆城堡,建立的過程很不容易,但是你真心想要摧毀它的話,隻需要輕輕一抬腳。


    蘭疏影回過神,對上女仆空白的表情,頓覺索然無味。


    尼絡作為禁錮者,目睹了全部經過,要是影子怪獸能看出表情的話,他絕對是一臉懵逼的:發生了什麽?我是誰?我在哪兒?


    明明就是兩個人在隨便閑聊而已,到底是怎麽聽出來這個人不是原住民啊?又是怎麽知道人家要自爆啊?啊啊啊?


    蘭疏影打算對女仆搜魂。


    不過這個靈體很結實,如果普通人的靈魂是裹在石頭裏的鐵礦,她這兒就是被鐵匠錘煉過的武器胚子,已經初見規模了。


    這也是她來自冥府的又一證據。


    要全麵滲透進去搜魂的話,還需要點時間,蘭疏影聽了尼絡的疑問,笑了笑:“那我給你講個故事。”


    “好啊好啊,尼絡喜歡聽故事!”影子魔怪快活地搖頭晃腦,心裏默默補道:最喜歡聽主人講故事!


    蘭疏影緩緩說道:“從前有個漁村,村子裏絕大多數人都在拚命打漁賺錢,唯獨一個單身漢每天隨便拉一網,打來的魚夠他自己吃就好,餘下的時間,他就躺在石頭上曬太陽。


    村裏的人為了能賺到更多錢,換更大的船,去看看外麵更精彩的世界,他們過得很辛苦。一轉頭,看見這個人整天都樂嗬嗬的,就很不高興。他們排擠他,辱罵他,撕爛他的漁網,鑿破他的小船……”


    尼絡張大了嘴,仿佛從這個可憐漁夫身上得出了一點共鳴,因為他自己小時候也經常被同族們排擠欺負:“他們太過分了!”


    金烏也在聽,沉思道:“這是嫉妒吧,幹這些事就為了讓他高興不起來。”


    蘭疏影不作評價,甚至沒說故事的結尾,意味深長地說:“在童話鎮裏,外來者除非真的喪心病狂,否則不可能對這個地方感覺滿意;至於原住民……我覺得,他們的日子不會比那些漁民好過。”


    金烏幽幽地說:“何止不好過啊,照著人設演戲,一不小心就踩雷,還到處都是劇情……前主人說了,進劇情的生還率不高於10%,九條命都不夠送的。”


    又不是人人都能像奧西這樣,奪到傲慢的古堡,一苟就是好幾百年!簡直是人間絕品鐵飯碗好吧。


    蘭疏影讚同道:“日子越不好過,人就越容易展現出惡的一麵,或許真有那樣無憂無慮的世外桃源,家庭美滿,鄰裏和睦,養出的孩子無憂無慮,天性樂觀。”


    她話鋒一轉,目光落在女仆呆滯的表情,“她如果是那樣的人,就不會為了所謂的黑市酬金來偷東西了。”


    金烏帶回了陶山的回信,不過他自己並沒有看,因此飛到書桌上打量著信紙。


    “咦,還真有懸賞啊,匯報你出現過的地方,獎勵五十金;擊殺一個替身屍傀,獎勵一百金;這個厲害了!”


    蘭疏影已經看過了,淡淡地接道:“拿下我本體的人頭,憑人頭去黑市領取一百萬金。”


    差距相當懸殊。


    金烏偷笑:“你是有多遭人恨啊。”


    蘭疏影糾正道:“注意一下你的用詞,那是我前一任幹的好事,我是在替他背鍋。”


    如果讓她總結一下布萊恩的特征:


    半個不死族,能溝通亡靈,控製低等亡靈;


    芳心縱火犯,流連大陸各地,喜歡移魂到英俊風流的軀殼裏,用假身份撩妹,並在關係成熟後收藏貴族女性的私人物品;


    一個人就是一個亡靈軍團,為了提升手下的數量和質量,經常挖墳找材料。


    綜上,要不是他把金蟬脫殼技能點到滿,早就被那些年得罪過的仇家軍團揪出來活撕了。


    現在她接了這個身份。


    她還跟蘅蕪學到了高級知識,用在屍傀上,改造和控製都很得心應手,這時候就算給她一張更高檔的身份卡,她也要考慮考慮要不要換。


    享受了這張身份卡帶來的福利,也得承擔前一任留下的債務,蘭疏影對此是有心理準備的,不過,直到她認真數過紙上的那些“0”,才真正意識到這份債務到底有多龐大。


    金烏嘁了一聲:“現在你就是布萊恩,布萊恩就是你,你居然還用真麵目示人,隻引出一個小女仆已經算你好運了知道不。”


    蘭疏影悠然道:“你不需要重複提醒我這個事實,我很值錢,我已經知道了。”


    金烏:“……”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尼絡果然很喜歡聽故事,他把漁夫的故事在肚子裏滾了好幾遍,終於反應過來了,把大腦袋從金烏旁邊伸過來,撒嬌似的想蹭蘭疏影,突然想到她可能不喜歡,又趕緊退了一米多。


    “主人,那個漁夫,他後來怎麽樣了啊?”尼絡撲閃著一對晶瑩的大眼睛,說俗氣了是像煤球上凝固的水滴,可是人家水汪汪的,還會放電。


    蘭疏影拍拍他腦袋,摸起來軟綿綿又有點彈性,冰冰涼涼,果凍一樣。


    真可愛。


    尼絡儼然已經把漁夫當成自己人了,很揪心地說:“他總是被欺負,是不是就不快樂了?我……我害怕,他千萬別跟其他村民學壞了,不能跟著他們去欺負其他快樂的人!”


    “不會。”蘭疏影又拍了拍,說:“他很聰明,知道那個村子不歡迎他,所以他趁夜爬起來修好了船,劃到另一個小島,繼續打漁,曬太陽。”


    尼絡笑得很開心:“那太好了!”


    蘭疏影用安撫的語氣說:“是啊,他還教會當地人怎麽做更結實的網,大家都很尊敬他,從來不會打擾他曬太陽。”


    尼絡一聽,就更高興了。


    說話間,蘭疏影已經徹底把靈識滲透進對麵的靈魂,驟然發動攻勢,間諜小姐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失去了全部意識。


    蘭疏影迅速排查了她的記憶段。


    首先能確定的是,她的確不是原住民,而是跟瘋大廚同一批被運到童話鎮的,地位也比瘋大廚高,大概就是看門保安和技術人員的區別。


    從遙遠一點的記憶片段來看,冥府對童話鎮已然有一些了解,布局之前還給這批部下做過專業培訓。


    遺憾的是,收獲卻不如蘭疏影想象中那麽豐厚。


    記憶段不全。


    關於冥府內部的畫麵,很多都是黑的。


    培訓內容還有他們的目標,那更是絕密中的絕密,一碰就碎。


    最順暢的還是女仆進入童話鎮之後的經曆,如何殺死原住民並偽裝成她不被發現,如何得到關於懶惰古堡的情報,並搭著管家的線混進來工作。


    插個題外話,小公主來得很不巧,因為她打亂了這個間諜女仆的計劃——她想充當那個繼承古堡的人,這樣她就有機會接觸懶惰。


    蘭疏影略作猶豫,固執地把靈識探進去,想著能搶到多少就多少,就這樣,那些“上鎖”的記憶段猛然爆炸了。


    她忍著痛搶奪記憶碎片,真被她抓到了有用的。


    那是一段發生在鬧市裏的畫麵。


    所有人都披著鬥篷或者戴著麵具,或許是約定俗成,大家都不願意暴露身份,像這樣的場合,蘭疏影聯想到的是黑市。


    以她的視角,女仆走進一個不起眼的帳篷,遞給對麵的鬥篷男一張素描畫,畫上赫然是布萊恩的正麵模樣。


    鬥篷男看了一眼,用明顯偽裝過的沙啞嗓音說:“就是他,他和傲慢聯係過,你跟緊他,我們近期找機會拿到他的身份卡,然後……”


    眼前一黑,這個記憶片段到此為止。


    蘭疏影肩膀開始發顫。


    金烏和尼絡都被這樣的她吸引了注意力,尤其金烏,他深怕輔助任務還沒開始,新主人就嗝屁了!


    靠近一看,才發現她是在笑,好像遇到了特別滑稽的事。


    許久,蘭疏影擦著笑出來的眼淚感慨道:“我真是太喜歡他們了,怎麽能這麽配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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