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疏影摩挲著下巴,沉吟道:“你該知道這事的難度,不會後悔,也不會更改?”


    賀詠君囁嚅著答:“如果達不成,退而求其次也可……”


    那就好辦多了,蘭疏影招她坐過來,說:“我倒是有個主意,雖說女人當官不行,但是你的目的我已經聽明白了。”


    “嗯?”


    “你希望提高女子的地位,讓天下女子的生活好過一些,最起碼,不能像你娘親那樣,目不識丁,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你父親和小豆子身上,活得一點快樂都沒有。”


    她緩緩說著,賀詠君的眼神一點點亮了起來,不禁點頭讚同。


    “知道我前陣子去做什麽了嗎?”


    “夫人……不是回去為郭老爺賀壽嗎?”


    “是,但不全是,我啊,還做了些旁的事,很有意思。”


    蘭疏影把辦福利會和書院的事說給她聽。


    其實,說到底,寒門學子渴望一所免費書院,與賀詠君希望女人能當官的想法,本質上很相似,都是想提高弱者的話語權。


    一個在以自身的存在挑戰舊貴族的地位,另一個則是在挑戰男子的絕對主導地位。


    說實在的,在這種背景下,行不通。


    但是就像賀詠君說的那樣,退而求其次,如果隻是提高,那還是能做到的,至於之後又會形成什麽樣的浪潮……那時候,她已經不在這裏了。


    “主人是想把賀詠君拖住?”


    “給她畫一個噴香的餅,讓她終生為這件事奔忙。”


    ……


    送走了滿麵紅光的賀詠君,竹舍已經打理幹淨了,月萍娘按著主家的習慣溫了一壺酒,蘭疏影獨自坐在亭子裏,聽著雪聲,忽而有些倦怠。


    可她不能停下,自從她破開奪情獄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退路了。


    她在與一位神靈為敵,稍有不慎就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如果不是深知三千小世界並非南明親自執掌,她也不敢冒險進來玩這場捉迷藏。


    不能退,不能停,隻有繼續走下去……勝利,或者被抹殺。


    既然沒資格倦怠,那就做點能讓自己精神起來的事情吧。


    蘭疏影仰頭飲盡最後一層酒液,喚過車夫,“人齊了沒有?”


    “小姐,小的從各處商鋪,秘點,共叫來十九人,還有一些在趕來的路上,現在人都在竹舍院子外麵,等候差遣。”


    “後麵的就不用了,這些已經足夠。”蘭疏影不用估量也知道人數多了。


    隻是把周況那幾個趕出去而已,三五個人也足夠,怪她沒說清楚,或許車夫是覺得她缺人砸場子吧。


    她大步朝外走去,雪色大氅的邊緣與地麵摩擦出輕微的梭梭聲,後麵的車夫看見這一幕,眼角抽搐,終是忍不住心疼那料子,彎腰為她捧起來。


    周府裏早就已經空空蕩蕩了,蘭疏影走的時候開了個頭,把一庫嫁妝和喜歡的擺設全部帶走,一點也不便宜給周況,她走後,府裏那些沒被帶走的下人醒悟了過來,終於明白自己站錯了隊伍。


    他們後悔自己被豬油蒙了心,以為夫人乖順軟弱,跟著老夫人和老爺才有前途,最後呢?


    棄了郭家明珠不跟,現在他們就隻能留下來,服侍一個吝嗇鬼、一個窮酸,還有一個慣常會吸男人鮮血的水蛭。


    當時周況剛被打過一頓板子,杜縣令痛恨這種抄襲的敗類,那幾十大板一點也沒摻水,連著打下來,周況被人抬回來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周母數出壓箱底的錢讓人請來大夫,耗費不少好藥吊著他一口氣,大抵是命不該絕,他居然活了過來,一天比一天好。


    可他的脾氣也一天比一天壞。


    吃的東西不如以前,他要發火;


    依依的服侍不稱他心意,也要發火;


    要是老母多念叨了他幾句,那就更是捅了馬蜂窩,他能撕了讀書人的溫雅表麵,對她破口大罵!


    周家剛送出去一大筆醫藥費,現在連下人的月錢都發不起了,樹倒猢猻散啊,那些畜生搶了值錢的東西就跑,整個大院加起來也不過他們三個人。說他不孝?外麵的人誰會知道?


    周母自知是她貪心惹的禍,通常表現得唯唯諾諾。現在錢已經沒了,兒子是她最後的指望,怎麽能不順著?


    “呸,你是想燙死我啊!”周況又把藥碗摔了。


    滾燙的藥汁把周母手背燙出幾個泡,她又疼又怕,退開幾步直抹眼淚。


    “哭哭哭,你哭喪呢?好運氣都讓你給哭跑了!”


    周況那天本來被月萍打暈了,不知道後麵發生什麽事,後來有個剛好在附近的知情下人,臨走告訴了他。


    原來是這個老東西亂搬東西惹惱了郭氏!


    還有什麽,鎮命盤?皇家禦賜的東西能是她亂動的?


    周況現在回想著杜縣令的鐵麵,還有那一起一落的板子,仍然心有餘悸。


    下一次科考就在明年,可他的資格被取消了,盜用賀詠君詩文的事還被記了下來,這是他一輩子都抹不掉的汙點。


    他本來有大好前程,幾乎毀了。


    “賀家,賀詠君……”周況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麵容猙獰,看不出過去的俊美。


    按依依這層關係,賀詠君,也就是改名後的賀二丫,她也算是他的親戚。


    可他印象裏的那個賀二丫,瘦瘦小小,是個蓬頭垢麵的小丫頭,她進府裏做客的時候半刻也安靜不下來,讓他十分不屑,當然不會細看她的容貌。


    後來跟賀詠君接觸,她說話溫聲細語,進退有度,而且有著不淺的詩詞造詣。


    她們倆怎麽會是同一個人?


    周況不是沒想過怪力亂神的東西,但最後他信了另一種可能:有人在設計他,故意用賀詠君來害他。


    否則怎麽解釋郭氏手裏的那本詩集?


    他太蠢了,早該想到這一點,賀詠君根本就不會寫詩!那些詩一定是郭氏找人代筆,然後夥同賀詠君演戲,給他設了個套!


    “兒啊,你可不能糊塗!”


    周母好像意識到了什麽,撲過來按住他的手,認真地盯著他眼睛說:“賀詠君手裏頗有銀錢,還有郭氏護著她,要是你因為她吃上人命官司,就再也不能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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