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國,羊苴咩城。


    一輛馬車風塵仆仆穿過南城門,馬車遮窗布半掀起,從車內探出一個腦袋,仔細一瞧,這少年眉目清秀、神采奕奕,他清澈的明眸在眼眶中轉動著,仿佛深深被這一座繁華都城所吸引。


    馬車走在通衢大道中央,便不敢馳騁,以龜速慢慢前行,筆直寬敞的大街上人群摩肩擊轂,車馬、駱駝林林總總、川流不息。


    眺望遠處,在蒼山洱海映襯之中,有三座八角形密簷式空心磚塔鼎足而立,氣勢恢宏、雄偉高大,高聳入雲。


    少年心生好奇,縮回脖子到馬車之中,問道:“請問,那三塔是建於崇聖寺之中嗎?”


    馬車內有兩位闔目凝神、製心一處的老和尚,其中一位黑瘦的老和尚雖未睜開眼,但輕啟唇齒,道:“葛施主所言極是,這三座塔已有百年曆史,它始建於南詔,當時南詔有澤國之稱,多有水患,南詔王故而大興土木、動員萬名奴隸、千名能工巧匠,耗四萬餘金,曆時八年,方才建成此三塔。”


    葛貫亭張口不合,驚訝道:“奴隸?百餘年前竟還有奴隸之國統治這一塊山明水秀之地?”


    有一個小和尚掀簾入內,解釋道:“如今的大理國雖無奴隸,但人就分為三六九等,葛施主有所不知,大理國的開國之君段思平為南詔國武將,他不滿大義寧國主楊幹貞暴#政,聯合奴隸和農奴起義,自是引以為鑒,解除奴隸,但財閥貴族依舊存在,平民百姓依舊是最底層的勞苦大眾,觀心幼年父母雙雙慘死於水患,幸得崇聖寺三位師尊收留,不然早已餓死街頭。”


    葛貫亭神色一黯,幽幽道:“佛家有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佛家為往生之人造福建塔,可昏聵之君卻以萬名奴隸的血肉鑄成這三塔,此非積德而是造孽,真是顛倒佛意。”


    高瘦老和尚雙手合十,念起佛號:“阿彌陀佛!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崇聖三塔之罪孽,何故殃及後世,我佛慈悲,崇聖千僧一代又一代晨頌夕念,望化怨念。”


    葛貫亭頷首道:“波羅神僧所言甚是,泱泱大國不以黎明社稷為重,必亡之,需與時俱進,不斷推陳革新,大宋國如此,大理亦如是。”


    車馬搖搖蕩蕩,須臾之間,便來到了崇聖寺寺外。


    大理國,有上關月、下關花、蒼山雪、洱海月之稱,而崇聖寺作為皇家寺院,最為大理國上下君民敬仰推崇,寺院有三閣、七樓、九殿、百廈,規模龐大,屋舍百間、佛像萬尊、莊嚴肅穆。


    波密神僧對觀心緩緩地說:“觀心,葛施主初來乍到,對寺內多有不熟悉,日後他的起居飲食全權由你負責,你現在且帶他到處走走,熟悉熟悉之後,等晚膳用完之後,將葛施主帶到彌勒殿中。”


    觀心雙掌合十,恭敬行禮,道:“是!波密師叔。”說罷目送波密波羅兩位神僧離去的背影後,他扭頭對葛貫亭客氣地說:“那觀心這就先帶施主在寺內走走,再回客房休息何如?”


    葛貫亭微微頷首道:“一切客隨主便,勞煩觀心師兄前方引路。”


    兩人並肩而行,繞著寺院走了一圈,看到了一座座肅穆威儀的佛殿。


    有一座觀音殿便矗立在眼前,此殿前廊有一口大鍾,而天井南北各有一尊小塔,大殿的漏閣中供有地母神,大殿對麵還塑有一尊占地麵積較小的韋陀菩薩。


    兩人走過幾十個石階後,一前一後邁入觀音殿內,殿內居中的蓮花座上立著高高的銅鑄貼金雨銅觀音。


    觀心默念一聲佛號後,介紹道:“這是寺內的雨銅觀音像。”


    葛貫亭心


    生疑竇,問道:“雨銅觀音,這稱呼著實有趣,緣何稱之呢?”


    觀心應答道:“在前朝南詔國時,寺內有一位得道高僧曾發誓要鑄一銅觀音像,但事與願違,在鑄至觀音像到肩部時,所準備的銅已用盡,當他一籌莫展之際,天上突然降下銅雨,滿地都是銅屑,高僧取用銅雨鑄像,竟然不多不少,為鑄造雨銅觀音所需之銅。高僧以為冥冥中有神相助,便將這一尊觀音像取名為“雨銅觀音”。”


    葛貫亭抬首虔誠端詳著這“雨銅觀音”像,發覺觀音像左手持淨瓶,右手食指仿佛在點甘露水救渡眾生,它神態慈祥嫵媚、莊嚴精美,卻讓他不禁想起舒晴與蕭音音,這分明是兩個人的結合體,不禁呢喃道:“真是栩栩如生,太過神奇了。”


    兩人亦步亦趨地走到一個有一百來個台階處,抬首眺望卻發現在山包上建有一座鍾樓。


    “咚”


    從那鍾樓裏傳來幾聲震耳欲聾鍾鳴聲,讓葛貫亭不覺神智清明了許多,他抬頭一望,指著鍾樓的方向,問道:“那裏是放著一口鍾嗎?鍾聲竟能如此渾厚。”


    觀心頷首道:“建極大鍾,這口大鍾號稱大理國第一大鍾,體型巨大,其徑可達丈餘,此鍾聲在八十裏之外都可以聽到。它為本寺的鎮寺之寶,鍾聲每日正午必敲一聲,若是有喜事或急事會多敲一次,而這多出來的一次還是連敲三下,而小僧也在陛下來此才聽到連敲三下的鍾聲。此地乃本寺禁地,寺內任何人不經方丈同意,不可進入此地,而鎮守此地的則是方丈師伯的二弟子觀在,觀在師兄修為極高,位列於大理國境內六大年輕一輩翹楚之一,由於此鍾為寺內禁地,實在不便帶葛施主參觀,還請多多見諒。”


    葛貫亭見觀心向自己行了一個僧禮,連忙躬身還禮,抱拳道:“觀心師兄不必如此多禮,真是折煞小生了。”


    “對了,大理國六大卓越翹楚都是哪些人呢?”葛貫亭心下一咯噔,問道。


    觀心回答道:“我崇聖寺占了三位,波耶師伯的大弟子觀世師兄與二弟子觀在師兄,還有一位是波羅師伯的小徒弟觀自,觀自師弟隻有十三歲,小小年紀修為卻可與觀在師兄勉強打成平手,他深受師伯們器重,至於另外四位分別是清平官高升泰、神策軍統領餘登、唐門少主唐柯。高大人十四歲便文采驚人,可稱得上大理國第一才子,除此之外他文武雙全,百家兵器無一不通,當今皇帝陛下頗為喜愛他。大理國少將軍餘登是逍遙門炎鈺真人徒弟,其武功造詣自是在這些人之上,他是興國公餘強興的獨子,也是陛下未來的準女婿。唐門少主唐柯本為蜀地人士,可不知為何卻長期生活在大理國境內。”


    當葛貫亭聽到“餘登”這個名字,兒時的回憶瞬間湧上心頭。


    那年的郊外。


    還是孩童的自己雙足被樹妖纏住了,眼前看著自己腿上的枝條向上蔓延時,一把長劍擊中樹妖,遏製住樹妖的行為。


    “餘登哥哥!”


    隨著小女孩一聲喜悅的呼喚聲,有一個人影漸漸清晰,那是一位英挺奇偉的少年人,這少年眉目疏朗,麵色冷峻,可當聽到小女孩的呼喚時,他的麵容上的冷色與英氣立刻柔化了。


    恍如隔世,當時還是少年麵容的葛貫亭依舊清晰記得,嘴裏呢喃著:“神策軍統領餘登。”


    清爽的午後,和風習習。


    “吱嘎”一聲。


    兩扇門被觀心緩緩推開,映入葛貫亭眼簾的是幹淨整潔的廂房,廂房布置很簡單,一張床、一把木椅、一張小方桌,方桌上放著茶壺杯子,牆上掛著一幅字,黑墨潑灑寫著“佛”字,別無其它。


    觀心緩緩地說:“葛施主你且在客房好好休息,等晚飯之時


    便帶施主前去見方丈。”


    葛貫亭恭敬地說:“那有勞觀心師兄了。”說罷在門口目送觀心離開,關上房門後,懷裏一隻琥珀色的活物溜出,一眨眼的工夫便跳到方桌上,它渾身軟趴趴的樣子,抻開四肢趴著。


    “小琥,你是不是又餓了?”葛貫亭雙指掐著一個小饅頭伸到它眼前。


    這隻倉鼠半闔的鼠目瞬間亮出幽藍色的光芒,兩隻短手生猛地撲向小饅頭,將饅頭穩穩地套在頜下後,露出兩顆玉米粒般的門牙不停地啃著饅頭。


    許是餓壞了,饅頭也隻是一會兒的工夫被啃得隻剩下一小塊,它直接將最後一小塊饅頭塞進口裏,沒有經過牙齒的咀嚼,一下子滑入肚皮裏,癟塌塌的鼠肚子又變大了,它伸出濕潤的短小舌頭迅速地舔掉桌上的饅頭屑後,滿足地躺在桌上,毫無防備地睡起大覺來。


    葛貫亭仿佛已經對這隻隻會吃與睡的倉鼠習慣了,麵色無奈一笑,從袖口抽出一條灰色汗巾蓋在小琥鼠身上。


    他手臂交疊支在桌上,將頭枕於手臂,盯著眼前這隻睡態可掬的小倉鼠,眼皮漸漸泛酸,自己也徐徐步入夢香。


    這一人一鼠一桌一夢,宛如一幅畫裏和諧共生的景與物,交融著,美好著。


    一場夢,醒時已是夜半黃昏。


    葛貫亭與觀心一同食用簡單的素餐後,來到莊嚴典雅的彌勒殿。


    彌勒殿內正中央有一座栩栩如生的彌勒像,背後則供著韋馱像,兩邊列著一天眾、二龍眾、三夜叉、四乾達婆、五阿修羅、六迦樓羅、七緊那羅、八摩睺羅伽等天龍八部之像。


    三個老和尚在暗紅色蒲團上雙足伽趺,端詳入定,神態泰然,讓人不禁肅然起敬。


    葛貫亭獨自一人進入彌勒殿內,心中不禁一凜,四處環顧,隻見三位神僧,不見他人,便朝眼前三位神僧作揖道:“晚輩劍尊門橙坤席弟子葛貫亭....”


    這三個和尚裏左右兩邊各是波羅神僧與波密神僧,而中間的金眉細長垂於眼瞼、耳垂飽滿圓長,自有福相的老和尚還未等葛貫亭說罷,截口道:“葛施主不必多禮,老衲法號波耶,是這崇聖寺的住持,聽兩位師弟說起你會梵文,那這些時日便要辛苦施主了。”說著雙手合十,微闔老目,低沉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波耶神僧不必客氣,這也是貫亭的佛緣,貫亭心中歡喜著呢,未覺辛苦。”當說完這段話的葛貫亭心髒莫名加速狂跳,他端詳著望著波耶,感覺體內的兩顆乾坤石仿佛要在體內炸開一般,瞬間湧入氣海。


    他強忍住自己痛苦的神色,假裝鎮定,作揖道:“那晚輩先回房休息了。”說著緩緩走出殿外,掩上門後,瞬間撲靠在大圓柱子上,重重的喘息,他在原地打坐,開始運氣凝神,壓製住在體內失控爆棚的乾坤靈力,心中疑惑道:“乾坤石之間互有感應,才會如此,莫非那殿內有乾坤石?”


    ※※※


    崇聖寺,寂靜的藏經樓。


    樓內經書浩如煙海,一棟棟一座座林立的書架裝滿整齊的卷軸或佛經典籍,牙簽萬軸。


    盡管如此,每兩個書架的間隔也是留有一定的空間,但隻夠容人轉身。


    “葛施主,這是寺內的藏經樓,本屬寺內禁地,若無師傅師伯他們允許,誰也不敢入內,但方丈師伯對施主另眼相加,認為您秉性善良、正直不阿,又與佛有緣,方讓觀心帶您來此,這段時日,白日可在此自由譯寫梵文典籍,但切不可將經樓中任何佛經帶出此地,或借閱於人,施主晚上便可回客房休息,早午晚的飯菜自然有觀心送來此處。”觀心拍了拍臨窗處的木桌,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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