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山都巢城


    裴千牛身為至道者,能夠身隨元神,不受重力壓製。他見勢不妙,挺身而出,手裏毛筆一抖,“木神鞭”刷刷刷向前飛舞。


    這一條藤鞭是支離邪的遺物,取自木巨靈青主,能夠攻破“盤古土瘴”和“息壤石甲”,落到誇父身上,甲穿盔裂,皮開肉綻,巨大的身軀搖搖晃晃,嘴裏發出痛楚的哀號。


    “裴千牛,”盤震洪聲高叫,“你的對手是我。”


    誇父王揮舞法杖,擠過人群,來到天關星麵前。裴千牛鞭花翻滾,風雨不透,穿過盤震的法杖,啪啪兩聲,在它身上留下兩道深深的鞭痕,紫血泉湧而出,斑斑點點地灑落一地。


    盤震咬牙忍痛、步步後退,反複操縱息壤,變成種種形狀,如龍如蛇,如山如牆,可是無論如何變化,碰上那條青鬱鬱的長鞭,如同老鼠見了貓、蟲兒見了鳥,息壤退縮收斂、很快波平浪靜。


    裴千牛殺得性起,跳到半空,揮鞭劈落。盤震下意識舉起法杖,盡力向上一格,藤鞭所過,法杖斷成兩截,跟著鞭子抖直,刷地纏住它的脖子。


    誇父王暴喝一聲,馬步下沉,裴千牛運筆向後,兩人同時發力,藤鞭繃得筆直,鞭身青光暴漲,深深地勒入盤震的脖子,藤蔓分支開叉,競相鑽入血肉,水蛭一樣吞噬元氣;盤震痛苦難當,伸手抓向藤鞭,不料稍一觸碰,手掌即刻萎縮,它無計可施,憋得兩眼翻白。


    咻,金臉落到盤震麵前,倏忽扭曲變化,變成一把金色巨斧,誇父王稍一愣怔,反手握住斧柄,衝著藤鞭猛力砍出。


    嚓,藤鞭斷成兩截,斷口流出深青色的黏液,如同垂死的大蛇流淌碧血。


    裴千牛手握斷鞭,張口結舌,忽聽盤震狂吼一聲,掄起金斧,向他頭頂劈來。


    裴千牛扔掉斷鞭,抖出一條長槍,槍尖彎如殘月,迎著斧刃挑出,當,他彈出老遠,虎口迸裂流血,雙臂失去知覺。天關星就地一滾,變成一頭青色犀牛,五米長,四米高,鐵蹄踹地,聲如轟雷,有如加足馬力的坦克,不顧一切地埋頭向前,鼻尖的獨角有如一彎殘月,閃爍犀利冷光——為了抗衡巨人,裴千牛露出青兕變相。


    盤震盯著青兕,彎腰沉身,掄起金斧對準牛頭,不料青兕奔跑中背脊一聳,刷地衝出兩扇翅膀,青筋白羽,左右舒展。青兕後蹄一翻,騰空跳起,越過金斧的鋒刃,撞上誇父的腦門。盤震仰天摔倒,滿臉紫血流淌,它痛吼一聲,抱住青兕,術法異能拋在一邊,雙方憑著蠻力在地上摔打起來。


    這邊勝負未分,盤甲率領誇父突入看守陣中,巨斧左起右落,所過鮮血橫飛。道者受製於重力,好比田裏的麥子任人收割,死者身首異處,七零八落,傷者倒在地上,被成群的天狗撕得粉碎。


    “怎麽辦?”簡真嚇得魂不附體,縮起大身子後退不迭,無奈重力扯住雙腳,眼看盤甲拎著斧頭走了過來。


    “拚了!”呂品把手一甩,翻身變成紅狐,筆直撲向盤甲。


    天狐法相妖力驚人,誇父的“鎮星術”也僅能拖慢它的腳步。盤甲盯著紅狐,瞳子幽幽發冷,它不躲不閃,嘴裏一聲呼哨,身後躥出一條天狗,矯如閃電,直撲紅狐。


    懶鬼刹住勢頭,變為向左翻滾,天狗轉身撕咬,紅狐扭腰擺臀,九條尾巴橫掃過去,砰砰連,天狗挨了一頓亂棍,暈頭轉向,倉皇跳開,落到數米遠處,發出痛楚的嗚咽。


    紅狐收回尾巴,挺身站起,忽聽左邊傳來低沉的顫鳴,它毛發聳立,旋身回頭,但見戌亢緩步走來,它是盤震的忠犬,天狗的領袖,比起別的天狗更加龐大。


    呂品背腹受敵,胸中湧悲壯之氣,它厲聲長叫,將身一搖,倏忽一分為三,一真兩假,六隻眼睛瞪向天狗。


    “咦!”狐白衣驚訝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天狐法相,九尾分身……”


    分身虛無靈體,不受重力限製,各各默不作聲,齊齊撲向天狗,真身緊隨其後,跳擲撕咬。刹那間,五道影子糾纏在一起,嘶吼咆哮,殺得難解難分。


    盤甲勝券在握,不慌不忙,繞過亂鬥的狐、狗,大斧忽左忽右,砍死三名看守,目光投向簡真,還沒動手,大個兒先軟了一半,他掉頭就跑,拖著沉重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衝向牆角。


    盤甲大步流星,三兩下趕上簡真,“嘿”的一聲,抬起右腳,向他後背踹落。


    簡真聽見風聲,斜眼一瞥,巨大的腳掌從天而降,嚇得他雙手抱頭,兩腿稀軟如泥,噗通一聲趴在地上。


    眼看變成肉醬,忽覺身下滾熱,一股力量貼地傳來,有如無形的繩索拉扯簡真。他身不由主,極速向後滑出,躲開誇父的腳掌,從它的胯下鑽了過去。。


    盤甲一腳踩空,又驚又氣,扭頭看向簡真,見他手腳並用,正向遠處爬行。不由低吼一聲,掄起巨斧,剛要轉身,哧溜一道青光,正中它的胸口。盤甲踉蹌後退,胸口抽枝發芽,顫巍巍開出許多白花,大如杯盞,冰雪皎潔,花朵嬌美柔弱,汲取元氣卻是凶狠了得。盤震手軟無力,斧頭掉在地上,啪地變成一攤爛泥。


    簡真看得發呆,忽覺耳朵劇痛,扭頭一看,天素小臉蒼白,瞪著他叫道:“快跑!”


    “跑不動。”簡真哭喪了臉。


    “笨蛋!”天素雙手揮筆,接連發出“天女幻花符”,擊中盤甲的小腹、雙腿,綠枝蔓延,白花怒放。


    巨人身字搖晃,連聲怒吼,伸手抓起息壤,試圖重新變化武器。天素不給他喘息機會,符筆抖動如飛,又寫一道“仙藻萬羅符”,讓盤甲長了半身毛茸茸的綠藻,加上那些白花,不斷抽走元氣。


    簡真看得發呆,忽見天素側過身子,右手繼續攻擊誇父,左手毛筆扭轉如風,刷刷刷地在他右邊大腿寫下符字,字跡純青發亮,寫完右腿,又寫左腿。


    “你的筆打哪兒來的?”簡真後知後覺,意識到天素有兩支毛筆。。


    “死人堆裏撿的。”天素收筆念咒,符字凝縮成團、閃電向下,順著簡真的雙腿直達腳心,大個兒渾身一輕,雙腿元氣暴湧,恨不得縱身跳起,仰天長嘯。他驚喜不勝,張口問道:“這是什麽符?”


    “陸地神行符!”天素掉轉筆尖,兩支筆左起右落,打得盤甲東倒西歪。


    “沒聽說過!”大個兒撓頭咕噥


    “廢話真多……”天素向左橫跳,巨斧從天而降,掠過她的肩頭,貼著簡真的鼻尖落在腳前,嚇得他呆若木雞,褲襠裏傳來一股濕熱。


    “快跑!”天素隔著斧頭高喊。


    “唉!”簡真終於想起了逃命的事兒,掉頭轉身,撒腿就跑,但覺雙腿有使不完的力氣,身子飄飄欲飛,簡直停不下來。


    “拿著這個。”天素一陣風追上來,把左手的毛筆塞進簡真的手心,毛筆來自死掉的看守,筆頭被鮮血染紅,握在手裏有些黏糊。


    “用木相符咒……”天素回頭揮筆,“天女幻花符”和“仙藻萬羅符”流水一樣飛出筆尖,落到衝來的盤甲身上。


    誇父身形搖晃,動作變慢,它連吃苦頭,氣得狂吼大叫。附近的誇父聽見叫聲,丟開對手,大踏步衝向兩人,左右包抄,前後圍堵,投槍橫飛,巨斧狂舞。


    天素握筆在手,簡直脫胎換骨,出筆快準狠辣,渾如千手百眼。她用“五鬼搬運符”卸開投槍,用“金城不破符”擋開巨斧,用木係符咒遲滯誇父的行動,再以“排山倒海符”衝撞敵人……各種神妙符咒層出不窮,在最恰當的時間寫出最合適的符咒,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發動出人意料的攻擊。她在息壤的浪尖起舞,就像搏擊風暴的海鷗,她在巨人的叢林穿行,一如不可捉摸的微光,刺破陰霾與黑暗,成為神殿裏唯一的亮色——


    六個誇父麵對一個女孩,傾盡全力圍攻,占不到絲毫便宜。它們惱羞成怒,暴跳如雷,雙腳猛跺地麵,恨不得把天素踩成肉泥。


    簡真抱頭鼠竄,繞著神殿跑了一圈,忽然發現無人跟來。天素化身磁鐵,吸引了一大半誇父,大個兒百無一用,反被丟到一邊,他定一定神,張望四周——主戰的看守死亡略盡,流淌的鮮血把息壤染成紅色;投降的看守以巫唐為首,縮在牆角裏麵無人色。


    大個兒怒從心起,停下來兩手叉腰,衝著那群人臭罵:“不要臉的鼠輩,你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鼠輩”們瞪眼相向,手裏毛筆齊刷刷舉了起來,嚇得簡真把頭一縮,倉皇向後急退,不料背脊劇痛,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勢大力沉,把他砸翻在地。


    大個兒五內翻騰,兩眼一陣昏黑,可他不敢躺下,翻身跳起,扭頭一看,裴千牛躺在身邊,臉色蠟黃,七竅流淌鮮血,青金色的鎧甲布滿斧鑿痕跡。


    “天獄長!”大個兒驚叫一聲,裴千牛閉眼不答,簡真彷徨無計,衝著“鼠輩”們高喊,“快來幫幫忙,他可是天獄長……”


    有人神色遲疑,有人低下頭去,還有人作勢上前,卻敵不過巫唐的目光,猶豫著退了回去。準魔徒發現機會,一個個蠢蠢欲動,忽聽一聲暴吼:“都也不許動,裴千牛是我的。”


    聲如炸雷,震得大個兒神魂出竅,他抬眼看去,盤震遍體鱗傷,拎著金斧蹣跚走來,它活得太久,精力衰朽,盡管打倒敵人,可也並不輕鬆。


    “南明烈火!”簡真抖手寫出一道“極烈符”,火柱卷向誇父。盤震並不躲閃,張嘴吹了一口氣,把火焰吹得無影無蹤。


    “可惡!”大個兒留也不是,逃也不是,急得快要哭了出來。


    “簡真……”裴千牛忽然睜眼,口氣異常虛弱,“快逃!”


    “往哪兒逃?”簡真沒好氣說道,“我們的人都死光了。”


    “你聽我說……”裴千牛聲音細微,簡真下意識把耳朵湊了過去,冷不防天獄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五指用力,深陷肉裏。大個兒痛得“哎喲”一聲,不及掙脫,便覺一股熱流湧上身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那副青金色的甲胄,星星點點,塊塊片片,他還沒回過味兒來,裴千牛的鎧甲一片不落地轉移到身上。兩人高矮相當,胖瘦有別,穿在簡真身上,盡管不太合身,倒也馬馬虎虎。


    “這是……”簡真看著自身,感覺像在做夢。


    “青兕聚靈甲,”天關星褪去鎧甲,暴露所受創傷,傷口血肉模糊,白骨森然可見,“孩子,穿著它逃命去吧!”


    “可您……”大個兒話沒說完,老星官抖索索站了起來,麵對誇父之王,雙拳緊握,發出一聲大叫:“誇父盤震,我還活著呐!”


    他渾身浴血,披頭散發,麵孔糾結成團,透著無比猙獰,如同地獄深處爬出的厲鬼,凶狠的氣勢讓盤震停下腳步,望著對手拿不定主意。


    “天獄長!”簡真滿腔悲憤,“我……”話沒說完,就聽裴千牛低吼:“快滾!”


    “可我不能變化,”大個兒絮絮叨叨,“我有‘天獄禁錮符’……”


    “符咒已經解除了。”裴千牛冷冷說道。


    “解除?”大個兒下意識摸了摸胸口。


    “傻小子,我可是天獄長,”裴千牛淒涼一笑,“這是我最後送給你的禮物。”


    盤震跺腳咆哮,衝了過來,裴千牛長嘯一聲,挺身相迎,避開下落的金斧,手裏毛筆抖動,一道“排山倒海符”擊中巨人的左腿。盤震悶哼一聲,身子劇烈搖晃,天關星繞到一旁,一道“勾芒碧靈符”寫就,龍吟聲清越震耳,純青色的幻蛟飛出筆尖,刷刷刷纏向誇父的胳膊。


    “嗬!”盤震反手一撩,金斧劈中幻蛟,轟隆一聲,幻蛟當空炸裂,神殿裏像是下了一陣青綠色的暴雨。


    驟然披上甲胄,大個兒有些不知所措,忽聽淒厲尖叫,掉頭一看,血脈賁張——九尾分身蕩然無存,紅狐身邊多了兩隻天狗,它遍體鱗傷,陷入合圍。戌亢湧身一躍,把它撲倒,其他三隻天狗隨之趕上,分別咬住紅狐的後腿和尾巴,四隻犬妖齊齊發力,想要把它撕成數塊。


    “狗東西滾開!”簡真衝了上去,元氣注入鎧甲,“青兕聚靈甲”光芒暴漲,他奔跑之間,變成一頭巨大的青兕,風馳電掣,勢不可擋,砰砰兩下,撞開兩頭天狗。


    戌亢聽到風聲,回頭看來,青兕沉身低頭,彎刀似的獨角盡力一挑,戌亢的胸膛上多一道紫血淋漓的傷口。天狗王吃痛後退,呂品趁亂跳起,把它頂開數米,尾巴呼嘯而出,把剩下一隻天狗纏住甩開,忽聽嗚嗚連聲,兩隻天狗去而複來,左右夾擊,一個照麵就把青兕撲翻。呂品想也不想,衝了上去,卻忘了身後的大敵,把後背的要害全都賣給了戌亢。


    戌亢也不客氣,躥上去咬中紅狐後腿,狠狠一拽,把它拖倒在地,張開血盆巨口,白森森的獠牙直奔它的咽喉。紅狐扭頭避開,但被咬中肩膀,犬牙深深陷入,紅煙洶湧噴出。紅狐嗚咽一聲,軀體收縮,變回呂品,躺在天狗的爪子下麵,鼻青臉腫,渾身是血,說不出的渺小可憐。


    戌亢眼露凶光,牙齒對準呂品的腦袋。忽然它僵住了,爪下的小人兒眼射奇光,熾亮,倔強,仿佛垂死的恒星迸發出最後的光芒,吸住它的目光,攥住了它的神誌。


    “嗚!”戌亢低聲怒吼,極力抗拒呂品的目光,腦袋一點點向下垂落,粘稠的涎水滴在懶鬼臉上,雙方越來越近,呂品聞得到天狗腥臭的鼻息,狗爪壓住胸口,讓他呼吸艱難,懶鬼的意識漸漸模糊,暈眩的感覺猛烈襲來……


    咻,一道火光撞上戌亢左脅,爆炸的氣浪把天狗掀翻。


    胸口壓力一輕,呂品稍稍清醒,就地一滾,扭頭看去,天素飛奔過來,細長的雙腿輕盈有力,就像掠水而過的飛鳥,完全無視強大的引力。這個天才的少女,激烈的戰鬥也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素白的麵孔一塵不染,冰藍色長發絲毫不亂,宛如浴火而生的神女,煥發奇妙的聖光,承載所有的希望。


    “天素……”呂品死裏逃生,激動得快要哭了。


    女孩瞟他一眼,筆尖符咒如麻,“羲和驚爆符”接連不斷地落到戌亢身前,逼得天狗王連蹦帶跳、連聲怒吼;三道“排山倒海符”推開了圍攻簡真的三隻天狗,不容它們喘息,“仙藻萬羅符”當頭落下,細密的綠藻交織成網,罩住三顆狗頭,死命鑽入血肉,天狗痛不可忍,嚎叫著躥向一邊。


    青兕擺脫對手,頹然摔倒在地,變身很快消失,簡真口吐血沫,張著嘴巴狠命喘氣。天素趕到近前,望著兩個男生微微皺眉,危字組再一次匯合,可是除了天素自己,其他兩人已經無力再戰。。


    天狗擺脫符咒,再次包圍上來,身為盤古遺種,它們的再生能力極為驚人,剛才所受的損傷正在飛快地愈合,肉眼可見地恢複原狀。


    主戰的看守全軍覆沒,誇父們踩著屍體,跟在天狗後麵,龐大的身軀如同高聳的城牆,四麵八方圍得密不透風。


    簡真掙紮起來,吐了一口血沫,悲哀地看著同樣虛弱的呂品。三個孩子相互依靠,麵對空前強敵。


    “讓開!”盤震推開屬下,走了進來,他的手裏拎著一具血淋淋人體——裴千牛一敗塗地,低頭垂手,不知死活。


    金斧飛到天上,再次變回人臉,天宗我的目光掃過三人,落到狐白衣身上:“你外甥還不錯。”


    “是啊,”秘魔皺了皺眉,“可他不肯入魔。”


    “唔,”天宗我眯起雙眼,審視三個獵物,“天素、呂品,我給你們最後的機會,加入我,崇拜我,服從我……”


    “怎麽就他們兩個?”大個兒反手指著鼻子,“我呢?我呢?怎麽不問我加不加入,你是不是把我給忘了?”


    “閉嘴!”呂品給他屁股一腳,“你隻配給魔徒當食物。”


    “別瞧不起人,死狐狸,”簡真叉著兩手直噴粗氣,“剛才沒有我,你就喂狗了。”


    “怎麽樣?”天宗我耐著性子說道,“我給你們十秒鍾考慮。”


    “一秒鍾都不用,”天素冷冷回絕,“我不會服從任何人。”


    “噢?”金臉人眯起眼睛,“你決定了?”


    “對!”女孩一字一句,“危字組,永不屈服!”


    兩個男生熱血衝腦,異口同聲發出怒吼:“危字組,永不屈服!”


    “有意思,”天宗我看向盤震,“他們歸你了。”


    “砍掉他們的頭,用來祭祀盤古,”誇父王獰笑,“盤古喜歡年輕人,青春的血液就是上好的美酒。”


    巨人和天狗咆哮逼近,包圍的圈子不斷縮小。天素的筆尖來回移動,心裏忽然有些緊張,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身後的兩個男生。但從離開母親,她從未真正在乎過他人,她喜歡獨來獨往,她喜歡自行其是,她寧願在星空下獨舞,坐在孤島上聆聽大海的風聲。


    可在這個夜晚,她卻融入了一個團隊,成為不可分割的一員,別人痛苦她也痛苦,男生們遭到重創,她也無比的揪心,這種感覺新奇無比又讓人困惑,她也說不清其中的原因,她隻知道一點——為了危字組,她會戰鬥到死。


    誇父和天狗更近了,濃烈的體味讓人窒息,天素握緊筆杆,元神灼熱發燙,快要燃燒起來。


    “慢著,”狐白衣忽然回頭,“巫唐。”


    “我在……”副獄長麵無人色,抖索索回應。


    “你能控製‘天獄禁錮符’嗎?”


    天素心頭一沉,變了臉色,巫唐早已會意,答道:“能!”刷地揚起毛筆,指向三個孩子。


    簡真若無其事,他的符咒已被裴千牛消除;呂品安然無恙,他舍生忘死,強行突破了符咒的禁錮;唯有天素跪倒在地,縮成一團,豆大的汗珠淋漓而下,明亮的火光衝破了衣裳,她拚命咬緊牙關,不願**一聲,可是劇烈的痛苦洶湧而來,吞噬她的神誌,鞭撻她的元神,令她不堪忍受,簌簌發抖,符筆向下垂落,幾乎把握不住。


    她是危字組唯一的支柱,秘魔輕輕一句,就把她徹底摧毀。


    “天素……”簡真搓著兩手幾乎想哭。


    “冰山女……”呂品望著女孩,絕望的寒意滲入骨髓。


    天狗發出興奮的低吼,誇父舉起了手裏的巨斧……突然地皮震動起來,地底傳來奇聲怪響,像是烏鴉的悲號,又像遙遠的風聲。天狗躁動不安,誇父紛紛低頭,天宗我忍不住叫道:“盤震,你在幹嗎?”


    “不,”誇父王流露訝色,定定地望著腳前的息壤,“那是……怎麽可能……”


    “不是你用‘鎮星術’……”天宗我話沒說完,神殿突地一震,豁啦,盤古神像前的地麵從中裂開,息壤狂濤怒卷,一個巨大的影子衝了出來,黃澄澄,光燦燦,如同巨大的燈盞,照得神殿如同白晝。


    “土伯!”盤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土伯落到地麵,貓眼骨碌亂轉,它自幼困在地底,對於地麵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忽聽一聲呼哨,來自土伯的牛背,眾人舉目一瞧,發現牛背上還有兩人,一站一坐,一男一女,坐著的女子白發蒼蒼,站立的男孩不高偏瘦,圓潤的五官透著稚氣。


    “方飛!”簡真激動得語無倫次,“你還活著呀,混蛋……”


    方飛看他一眼,目光挨個兒掃過呂品和天素,進而居高臨下,把滿屋的屍首盡收眼底。他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臉上流露出強烈的憤慨,他一拍土伯,吹了聲口哨。土伯應聲一跳,越過二十多米,撞開兩個誇父,勢如一陣颶風,悍然闖進人群。


    “土伯,停下……”盤震丟開裴千牛,大踏步衝向妖獸。


    “冰龍咆哮!”方飛右手一揚,拳頭大的冰雹憑空凝結,鋪天蓋地,打得老誇父雙手抱頭,它大吼大叫,盡力向前,如同風暴裏的卡車、海嘯裏的巨輪,搖搖晃晃,可是屹立不倒。


    “空碧生靈!”方飛食指抖動,指尖符光星閃,“勾芒碧靈符”瞬間寫就,但聽一聲龍吟,青碧色的幻龍躥出指尖,搖頭擺尾地衝向誇父,圍繞它們盤旋起舞,所過綠意湧現、百花怒放,肆無忌憚地汲取巨人的精氣,誇父痛苦抓狂,展開長臂亂抓亂舞,可是幻龍靈動,若有若無,誇父手指所過,唯有一片虛空。


    土伯跟天狗殺成一團,爪子閃電落下,拍碎一顆狗頭,身子盤旋跳起,又把一隻天狗扯進息壤漩渦,它靈巧地躲開戌亢的撲擊,咬中天狗的背脊,尖銳的牙齒在戌亢身上留下深深的血孔,天狗王忍痛反擊,回頭咬中土伯的後腿,皮破肉爛,紫血泉湧。


    土伯嘶聲怪叫,血腥加上疼痛激起了它的凶性,牛身猛地一旋,把戌亢甩了出去。戌亢翻身跳起,厲聲狂吠,所有的天狗應聲躥出,途中分成三隊,一隊攻擊土伯的咽喉,一隊襲擾它的側翼,戌亢親率一隊,兜了一個半圓,來到土伯身後,用心歹毒,想要攻擊它的肛門。


    土伯就地盤旋,通身黃光熾亮,照中附近地麵,息壤翻湧而起,變成三個“土伯”,活靈活現,把真身圍在中間,分別迎戰撲來的天狗。雙方撲咬廝殺,攪土揚塵,怒吼、慘叫此起彼伏,不時有天狗飛出圈外,落地一個翻滾,又不管不顧地回身猛撲。


    “蒼龍方飛,”金臉不急不惱,盯著牛背上的男孩麵露微笑,“久違了。”


    “天宗我!”方飛認出那張臉——他最痛恨,也最恐懼的臉。


    錚錚錚,金臉四周長出無數尖刺,伸長扭曲,軟中帶硬,活是一群尖頭的怪蟲,彎彎曲曲地向他飛來。


    “火魔千手!”方飛銳叫一聲,火焰憑空出現,轟然向前奔流,分成許多紅豔豔的觸手,一根觸手纏住一根尖刺,金光火氣,相互滲透,翻湧之間發出嘶嘶異響。


    火克金,“象蛇元珠”盡管不會燒毀,可也受製於五行相克的鐵律,麵對火焰觸手,來回逡巡,停滯不前,火焰占據上風,循著細長的金刺螺旋上升,分從四麵八方攻向金臉。


    “咕!”金臉張開口唇,金生水,黑水爆湧而出,順著金刺流向火焰,所過烈火消弭,黑氣騰騰。霎時壓住火勢,卷起滔天黑潮,火勢急遽萎縮,金刺趁勢向前。


    方飛並不戀戰,一麵放出化身,一麵催促土伯,輕輕一個前突,來到“危字組”麵前,衝著三人招手:“快上來。”


    “那個……”簡真望著巨獸膽顫心驚,呂品二話不說,衝上前去,黃光一閃,土伯操縱息壤,纏住他大力一甩,呂品翻身落上牛背,手舞足蹈,發出一聲歡呼。


    “死懶鬼!”大個兒落後一步,又喜又妒,剛要上前,忽又想起天素,回頭看去,女孩困在符鎖,正在經曆非人的折磨。他一步跨上,扶起女孩,誰想天素把手一甩,冷冷將他推開:“你去,我不去。”


    “為什麽?”大個兒莫名其妙。


    “我不接受叛道者的幫助。”


    “啊,”簡真傻了眼,“你會死的。”


    “死就死,我不怕。”


    節骨眼上,女孩倔強發作,寧可一死,也不肯接受方飛的幫助。簡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原地團團亂轉,好比熱鍋上的螞蟻。


    “小素!”混亂中一個聲音飄來,盡管虛弱,可是清晰,天素應聲一震,茫然四顧,忽見坐在牛背上的女子撩起白發,露出麵龐,那張臉慘無血色,可是眉眼間的神韻一如分別時候。


    塵封的情感洶湧而出,夢幻般的狂喜壓倒了禁咒的痛苦,天素呆呆望著母親,突然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快來,”靈昭的眼中透著焦急,“小素!”


    “媽媽……”天素不自覺靠近土伯,息壤湧出地麵,纏住她和簡真,扶搖直上,送向牛背。


    母女倆越來越近,心中都是百感交集,天素的淚水奪眶而出,靈昭的眼裏也淚花亂滾。


    忽然身子一沉,耳邊傳來土伯的痛吼,天素悚然一驚,跟著疾風撲麵,方飛迎麵撞來,她剛要躲閃,方飛已經將她繞過,落到她的身後。天素這才發現,方飛的左手揪著土伯的長毛,身子騰空,右手向前,指尖快比閃電,畫出一個光環,色澤天青,完美無缺,嗤的擋開一道細銳的綠光。


    “陰蝕符!”天素扭頭看去,狐白衣衝了過來,手裏毛筆狂舞,“陰蝕符”的光芒接連飛出。方飛左右晃蕩,不斷畫出“圓光符”,忽大忽小,忽左忽右,接連擋開致命的符咒。


    “一指龍文!”天素不勝吃驚,“他也學會了一指龍文?”猛可想起母親,下意識抬頭望去,靈昭探出身子,盡力伸出右手,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她,充滿了得而複失的恐懼。


    嗤,土伯又挨一記“陰蝕符”,中符的地方血流如注。怪獸發出悲鳴,同時慘叫的還有簡真,大個兒失去息壤支撐,手舞足蹈地向下掉落。


    “禦物淩空!”天素咬牙寫出符咒,“搬運符”裹住簡真,盡力向上一托,靠近土伯脊背,呂品眼疾手快,雙手抓住簡真,把他拽了上去。


    秘魔白眉一揚,麵有怒容,掉轉筆尖指向天素,女孩揚筆畫圓,可是畫到一半,禁咒發作,筆尖微微一顫,圓光無聲消失。


    “小素!”靈昭發出絕望的叫喊,眼看綠光飛向女孩,忽然人影晃動,方飛擋在天素麵前,來不及畫圓,“陰蝕符”鑽入他的心口。


    “方飛!”天素失聲驚叫,仿佛也被符咒擊中,胸中傳來難忍的痛苦。


    方飛應聲瓦解,變成黏糊糊一團向下急墜,這種死法古怪離奇,天素看得發呆,還沒明白過來,腰身一緊,被人攬住,跟著身子一蕩,落到土伯背上。靈昭衝上前來,張開雙臂,用盡力氣把女兒摟入懷中,心中千言萬語,全都變成淚水湧出。


    “方飛!”天素心係男孩,掙開母親,衝著下麵尖叫。


    “傻孩子,”靈昭歎氣說道,“那是息壤化身……”


    天素一愣,忽見人影晃動,方飛翻身飛上牛背,活蹦亂跳,毫發無傷,男孩也不瞧她,高叫一聲:“土伯!”


    怪獸應聲狂轉,身下的息壤化為巨大的漩渦,秘魔站立不住,隨之滑向漩渦,嚇得他收起毛筆,翻身變成白狐,連蹦帶跳,好容易才擺脫漩渦。


    盤震暴吼一聲,甩開大步衝了過來,法杖杵地,篤篤有聲,漩渦應聲變緩,忽聽有人高喊:“盤震!”


    誇父抬眼望去,方飛挺身站起,男孩和巨人四目相對,方飛揚起右手,輕輕一揮,如同樂隊的指揮,伴隨悅耳的吟唱:“樹王靈孢!”


    神殿一下子亮了,天空中出現了無數細小的光團,密密麻麻,紛紛揚揚,就像上天卯足勁兒下了一場大雪,隻不過這些雪花是青綠色的。


    青雪沾染的地方,草木生發,繁花怒放,盤震的身體也不例外。它的視線模糊不清,渾身又癢又痛,如同長滿了虱子跳蚤,雖不致命,可也無比難受,它忍不住騰出手來,抓扯皮肉裏長出的細藤弱枝、嫩葉苞蕾……


    “盤震!”天宗我聲如雷霆、當空炸響,“別讓他們逃了。”


    誇父王心頭一凜,忍痛衝向漩渦,天狗、白狐也同時趕到,霎時你衝我撞,亂紛紛倒下一片,叫罵、咆哮此起彼伏,伴隨漫天青雪,說不出的古怪滑稽。


    忽然金光大盛,變得分外強烈,光芒所過,青雪消融,神殿裏恢複了明朗,巨人和妖獸收聲起立、茫然四顧——地麵平平整整,土伯不知去向。


    “真丟臉,居然讓他們逃了,”金臉收起光芒,聲音異常尖刻,“誇父之王、狐神後裔、犬妖之祖……多威風,多神氣,卻讓一幫小不點兒逃了,真是太了不起了,你們的無能應該刻在臉上,讓所有的人都來好好欣賞。”


    “土伯也會縮地法。”盤震悶聲說道。


    “那又怎麽樣?”天宗我氣得發狂,“這就是你無能的理由?”


    “他們逃不掉的,”老誇父揚起臉來,“我是盤古之子,我跟盤古心靈相通。在這個星球上,盤古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隻要他們還在天獄星,不管逃到哪兒,我都能夠找到他們。”


    “證明給我看!”天宗我怒氣稍減,“證明你還沒有老,不是一個愚蠢無能的老廢物。。”


    “放心吧,我也不會放過他們,”盤震悲憤地說,“那個該死的家夥,九星之子,蒼龍方飛,他居然拐走了我的土伯。土伯是我的,我見證它的誕生,為它受盡苦難,我喂養它,照顧它,看著它一天天長大,它就像我的孩子,方飛奪走了它,等於剜走了我的骨和肉。我饒不了他,我要把他踩成肉醬。”


    “不,”天宗我冷冷說道,“我要活的。”老誇父怔了一下,高舉法杖,洪聲吼叫:“誇父們,天狗們,全都跟我來。”


    誇父和天狗咆哮怒吼,紛紛聚到盤震身邊,誇父王法杖一頓,地麵上燃起昏黃色的光焰,大地震動、息壤急旋,倏忽光焰消滅,巨人和犬妖統統失去蹤影。


    沉寂時許,狐白衣遲疑地問:“大魔師,接下來怎麽辦?”


    “聞人寒!”金臉高叫一聲,老頭兒抖索索走出人群,來到金臉麵前,屈膝跪倒,一臉虔誠:“大魔師!”


    “你還想加入我嗎?”


    “想!”


    “這是不歸之路。”


    “我永不反悔。”聞人寒嗓音顫抖。


    “很好,”天宗我點點頭,“萬象歸一!”


    “萬象歸一……”老頭兒話音剛落,細長的金刺鑽進了他的身體,元神撕裂的痛苦貫穿全身,聞人寒舉頭向天,發出一聲讓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豁啦,上方息壤分開,天光灑落下來,土伯湧身一跳,終於鑽出了地麵。


    地底的潛行讓人窒悶,眾人重見天日,無不大喘粗氣。氧氣進入大腦,方飛清醒少許,扭頭觀望四周,驚喜地發現廣袤的原野在前方展開,起伏的地麵發出水銀似的冷光,高聳的圍牆消失了,星月斑斕的天幕無遮無攔,洋洋灑灑地垂落下來,一直延伸到天地的盡頭。


    “我們出來了,”呂品激動地大吼,“我們逃出天獄了。”


    “對呀!”簡真掄起拳頭一陣狂舞,“我們自由了。”


    “別高興得太早,”靈昭的聲音猶如冰水淋下,“真正的天獄是這顆星球。”


    “沒錯,”方飛悻悻說道,“一刻沒有離開天獄星,我們都在盤古的控製之下。”


    天素沒有出聲,緊緊摟著母親,閉著眼睛依偎在靈昭懷裏。她不敢放手,也不敢睜眼,唯恐這是一場夢幻,隻要睜開雙眼,又會化為烏有。靈昭明白她的心思,心中酸痛難抑,伸出手來,溫柔地撫摸冰藍色的長發。


    望著這對母女,方飛由衷的高興,可是笑著笑著,忽又難過起來。天素終於找到了媽媽。可他呢?他的媽媽再也回不來了。


    “該死!”簡真望著曠野發愁,“我們現在去哪兒?”


    “找個地方藏起來,”懶鬼建議,“等下一趟衝霄車來天獄,我們設法奪取飛車。”


    “想得真美,”大個兒哼哼連聲,“到處光禿禿的,你又能藏到哪兒去?”


    “不管怎樣,我們都不能停下來,”靈昭說道,“我們還沒有脫離危險,要不了多久……”她突然噤聲,皺眉望著遠處,黃光洶湧而出,大地從中開裂,巨大的影子一一閃現,誇父和天狗跳了出來。


    “呱!”簡真尖聲怪叫,“它們怎麽跟上來的?”


    “誇父是土之子,它們與盤古心靈相通,隻要呆在天獄星,就逃不過它們的追蹤。”


    “土伯!”方飛催促妖獸,土伯低吼一聲,埋頭鑽進土裏。


    又是一陣潛行,眾人窒息之前,土伯鑽出地麵,還沒站穩,前方黃光迸閃,盤震一夥幾乎同時出現。


    方飛無奈,再命土伯土遁,可是每到一地,誇父很快追來,捷如影響,應驗不爽。反複嚐試幾次,土伯有傷在身,體力不支,趴在地上氣喘如雷。


    “別費勁了,”盤震的聲音就像管風琴一樣恢宏有力,“你們逃不掉的,天獄星是我的地盤,我在這兒生活了五十九萬年,每一塊息壤我都了如指掌。”聲音來自左近,方飛扭頭望去,誇父帶著天狗,距離這兒不足百米。


    “方飛,”大個兒扯住他一頓搖晃,“還等什麽?快土遁呀!”


    “沒用的,”呂品悻悻說道,“土伯快要累死了。”


    簡真看了看土伯,又瞅了瞅誇父,心裏打鼓,抓著方飛連推帶搡:“發什麽呆呀,快想想辦法。”方飛咬了咬嘴唇,悶聲說道:“沒辦法。”


    “這叫什麽話?”簡真尖聲怒叫,“既然沒辦法,你幹嗎把我救出來?既然救出來,你就要對我負責。”


    “你怎麽不去找你媽?”呂品插嘴說道,“問問她幹嗎把你生出來?既然生出來,怎麽又不負責,把你養成一個無理取鬧的死肥豬。”


    “你說什麽?”大個兒暴怒,“忘恩負義的臭狐狸,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天狗吃下去,變成一坨臭狗屎……”


    “現在我數到三,”盤震的聲音轟然鳴響,“你們要麽交出土伯投降,要麽繼續逃下去,我會一個個逮住你們,就像對付你們的祖先,那些上古時代的可憐蟲,活活砍掉你們的腦袋,把你們的身子剁碎了喂狗。”它頓了頓,揚聲叫道,“一……”


    “媽媽,”天素忽然睜開雙眼,定定地望著母親,“我沒有遺憾了。”


    “什麽?”靈昭微微一怔。


    “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見到您,”女孩的眼裏熠熠生輝,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暈,“即使現在死了,我也沒有遺憾了。”


    靈昭心中大慟,擠出笑容說道:“別說傻話,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你好好的活下去。”


    “是啊,”天素靠在母親懷裏,閉上眼輕聲說道,“我也想好好活下去,永遠跟您在一起……”


    “好孩子,”靈昭的眼淚流了出來,“我們一起活下去,快快樂樂,無憂無慮,我會做一個好媽媽,把這十年的虧欠統統補償給你……”


    “二!”盤震的吼叫透著不耐,誇父們紛紛舉起投槍。


    “我會活下去,可我不會投降,”天素直起身來,擺脫靈昭的懷抱,望著誇父的身影,眸子炯炯有神,“當我死掉的一刻,我永遠都是一個道者。”


    “好啊,”靈昭含淚微笑,“我們一起死,一起活,不論是死是活,我們永遠都是道者。”天素轉過頭來,母女倆四目相接,瞬間心意相通,生死置之度外。


    “他媽的,”簡真一拍大腿,跳了起來,衝著盤震狂吼,“老不死的爛石頭,支離邪的手下敗將,把你臉上那個臭窟窿給我關上。你爺爺我永遠都是道者,死一百次、一萬次也是道者,道者永不投降,危字組,永不屈服。”


    他一貫怯懦膽小,這時突然發飆,眾人大感意外,望著大個兒瞠目結舌。盤震更是又驚又怒,它一直不肯動手,一來天宗我要捉活的,二來害怕傷了土伯,聽了這頓臭罵,氣得三屍出竅。它舉起右手,剛要下令,忽然心有所動,但聽沙沙急響,似乎來自地下。


    “小心!”盤震厲聲示警,“垢蛆!”


    地麵應聲拱起,巨大的蠕蟲破土而出,數以百計,搖曳生姿,如同一大片蘑菇從荒原上長了出來,青白色的身軀柔軟光滑,反射冰冷的星光,就像閃亮的綢緞。


    “媽呀!”大個兒嚇得一跤坐倒,方飛的右腿也陣陣發軟,慘痛的記憶深入骨髓,見到垢蛆的一刻又重新蘇醒。屋漏偏逢連夜雨,誇父和天狗已經讓人沮喪絕望,老天爺還嫌不夠,居然又派來了這些吞噬萬物的怪蟲。


    “有點兒奇怪。”呂品忽然說道。


    “奇怪什麽?”簡真瞪眼望他。


    “垢蛆的目標……好像不是我們!”


    眾人半信半疑,仔細一瞧,垢蛆果然如他所說,仿佛移動的森林,劈開息壤,齊刷刷地衝向誇父和天狗。誇父跺腳怒吼,投槍變成戰斧,迎著垢蛆狂砍亂劈,天狗也厲聲狂吠,競相撲到垢蛆身上,扯下大塊肥白的軟肉……


    這一場廝殺慘烈壯闊,宛如神話般的景象出現在眾人眼前——巨人和巨犬勇不可當,跟巨大的怪蟲殊死搏鬥。


    戰場一片狼藉,白肉翻卷,汁液淋漓,隨處都是垢蛆殘破的軀體。可是怪蟲並未退縮,前仆後繼,似有無形的鞭子在驅趕它們。垢蛆化為一股活生生的狂潮,鍥而不舍地衝擊強大的對手。誇父和天狗雖然占據上風,可也窮於應付,困在青白色的漩渦裏無法脫身。


    “好機會!”簡真眉飛色舞,“它們鬼打鬼,我們趁機逃走。”


    “逃到哪兒去?”方飛沒好氣問道。


    “管它呢,越遠越好。”大個兒自顧眼前。


    “逃到哪兒也沒用,”呂品衝他狠潑冷水,“收拾完垢蛆,那些大家夥又會追上來,沒完沒了,直到把我們活活累死……”說到這兒,忽見方飛臉色不對,衝他打了個噤聲手勢。懶鬼一怔,掃眼看去,心子怦怦狂跳——十多條垢蛆悄無聲息地鑽了出來,四麵圍住土伯,昂起怪頭,微微搖晃。


    土伯四爪按地,探頭向前,衝著為首的垢蛆低聲嘶吼,那條垢蛆向後一縮,尖頭向下,忽左忽右地在地上來回劃拉,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它在幹嗎?”簡真盯著怪蟲莫名其妙。


    “好像是……”方飛盯著印痕驚疑不定,“我的天,它在寫字!”


    “垢蛆寫字?”大個兒怒目相向,“什麽時候了,你還跟我開這種玩笑?”


    “跟我來!”呂品一字一句地說。


    “死懶鬼,”簡真一肚皮怨氣,看誰也不順眼,“誰跟你來?”


    “喏,”懶鬼衝地上努了努嘴,“我在念字。”


    “什麽?你也……”大個兒忽然張大嘴巴,呆呆望著地麵,垢蛆把頭收回,赫然留下三個歪七扭八的大字——跟我來。


    “巧合,”簡真使勁揉眼,“這一定是巧合……”


    垢蛆悶聲不吭,掉頭鑽進土裏。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方飛,經過神殿一役,小度者橫空出世,力挽狂瀾,眾人不覺間已經把他當做領袖,為他馬首是瞻。


    方飛想了想,咬牙說道:“土伯,跟上垢蛆。”妖獸嗚咽一聲,翻身潛入息壤,寫字的垢蛆在下麵等著,修長的身軀發出青白的冷光,就像是一盞路燈,呆在前方指引行程。


    土伯趕了過去,垢蛆扭動身軀,極速向前遊弋,息壤對它毫無阻礙,垢蛆穿行其間,就像一條發光的靈魚。


    更多的光亮包圍過來,數十條垢蛆出現在土伯身邊,不遠不近,光芒四射,結成一條明亮的激流,裹挾四周的息壤,推送土伯飛速向前。


    突然間,垢蛆鑽出地麵,土伯隨之躥出。方飛呼出一口濁氣,凝目望去,呀的叫出聲來:“瓊田!”


    雪白的瓊田橫在前方,玉禾的叢林連綿不斷,如同光白的浪濤,湧向星穹的盡頭。


    “好哇,”簡真望著玉禾連吞口水,“這下子可以大吃一頓。”


    “飯桶,”呂品給他後腦一掌,“這當兒還顧著吃?”


    “活一天,吃一天,”大個兒理直氣壯,“如果要死,我也要撐死。”


    “垢蛆帶我們來瓊田幹嗎?”靈昭驚疑不定,“難道讓我們藏在這兒?”


    土伯忽地一跳,衝著玉禾林低聲嘯吼,方飛舉目望去,差點兒叫出聲來。玉禾的穀穗上棲息著一隻金紅色的大鳥,鳥背上影影綽綽,跨坐一個小小的人兒。


    “嗐!”小人兒咋咋呼呼,“五行師,我等你好久了!”


    “阿含!”方飛衝口而出。


    “山都!”其他四人同時叫了起來。


    “沒時間了,”小山都一抖韁繩,重明鳥飛向瓊田深處,“快跟我來。”


    就算是天塌下來,方飛也不會更加震驚,他張嘴瞪眼,滿心恍惚,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海左衝右突:“我怎麽會見到阿含?它不是夢境裏的人嗎?難道這一切都是幻覺,真正的我還在地牢裏做夢?”


    “快呀!”阿含在空中盤旋,“來不及了。”


    方飛回望眾人,大家兩眼朝天,無不透著詫異,足見他們都看見了阿含,如果是幻覺,也不是他一人的幻覺。


    “跟上去!”他拍了拍土伯,妖獸低吼一聲,不情願地鑽進瓊田。阿含落了下來,一起一伏地在前麵帶路,方飛忍不住問道,“阿含,我在做夢嗎?”


    “做夢?做什麽夢?”阿含掉頭望來,碧眼瞪得溜圓,衝著土伯轉了兩下,笑嘻嘻說道,,“了不起啊,五行師,你居然降伏了土伯,它可是誇父的心頭肉,那幫傻大個兒一定氣壞了……”


    “你也知道誇父和土伯?”方飛更加糊塗,“你知道這是在哪兒嗎?”


    “天獄星的瓊田。”


    “你從哪兒來?丙離國?”


    “不!”阿含回頭向前。


    “那是什麽地方?”


    “你很快就知道了。”阿含含糊其辭。


    方飛一腳踩空,掉進五裏雲中,無數的疑問衝進腦海,可又不知從何說起。簡真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咕噥:“說,你什麽時候認識了山都?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別煩我!”方飛使勁甩開大個兒,直勾勾望著阿含,快要被它的出現逼瘋了。


    前方豁然開闊,到了一個空地,橫直不過十丈,四麵玉禾環繞,。阿含乘著大鳥繞了一圈,嘴裏連聲嚷嚷:“人呢?人呢?”


    “我在這兒,”一個小人兒從玉禾林裏鑽出來,白了阿含一眼,衝著方飛招手,“五行師!好哇!”


    “阿瓊……”方飛望著女山都兩眼發直,“你、你也來了?”


    “是呀,”阿瓊扁起小嘴,“阿含這個冒失鬼,它一個人來我不放心。”


    “誰冒失啦?”阿含落到阿瓊身邊,跳下鳥背洋洋得意,“我不是把他好好地帶來了嗎?”


    阿瓊哼了一聲,又向方飛招手:“愣著幹嗎?快下來,時間很急,誇父很快就來。”


    方飛拍拍土伯,妖獸順從地趴下,眾人抓著獸毛滑落在地,簡真東張西望:“奇怪,瓊田裏有這麽大一塊空地,我以前怎麽不知道?”


    “這是瓊田的中心。”阿瓊抽出一支細小的毛筆,蹲在地上,在雪白的地麵寫起了符咒。字跡五光十色,仿佛霓霞煥彩,隨著女山都低吟淺唱,符字融化成絲,交織在一起,化為七彩光束,以她為中心向外輻射,順著雪白的玉田流入玉禾根部,又從其間流出,如同一張管材絢爛的大網,把附近的玉禾一一聯結起來。


    山都的語言如珠如玉,從阿瓊的舌尖婉轉流出,四麵響起汩汩的水聲,眾人扭頭看去,發現清澈的水流從玉禾的根部噴湧出來,順著七彩光束流淌交織,匯合成數十股激流,嘩啦啦地向這邊湧來。


    女山都挺身站起,表情肅穆,毛筆畫了個圈,嗖地向下一指。眾人腳下的地麵陡然陷落,變成一個圓形的大坑,光潤瑩白,渾然天成,如同一隻白玉雕琢的巨碗,水流順著邊緣流進碗裏,很快淹沒到眾人的膝蓋。


    土伯焦躁不安,原地亂轉,喉間低聲咆哮,瞪著山都大有敵意。簡真也忍不住嚷嚷:“這水還要流多久?”


    “這是玉藻流井,”阿瓊說道,“必須讓水漫過頭頂。”


    “漫過頭頂?”大個兒大驚小怪,“那不會淹死嗎?”


    “閉嘴!”天素給他後腦一掌,“你就不能安靜一點兒。”


    “怎麽安靜?”簡真驚恐地望著水麵,兩句話的工夫,水已漫到腰間,“我快要死啦。”


    天素皺起眉頭正要發作,靈昭溫言說道:“玉藻流井是一種很古老的‘水遁術’,通過水、木和玉石的配合,把人傳送到某些特別的地方。據我所知,這種遁術已經失傳了。”


    “特別的地方?”大個兒看向阿瓊,驚訝地發現女山都不見了,再看阿含,男山都也消失了,隻剩下那隻大鳥,木呆呆站在那兒,水已漫過它的胸膛。


    “上當了,”簡真尖叫,“山都不見了!”


    “它們個兒矮,水先漫過頭頂……”靈昭解釋未完,臉色微微一變,“快聽!”


    眾人凝神細聽,遠處傳來低沉的犬吠,腳步聲又快又沉,仿佛巨大的戰錘敲打地麵。


    “誇父來了!”方飛澀聲說道。


    “快鑽進水裏。”呂品低頭要鑽,可被靈昭一把抓住:“不行,得讓水自然淹沒……”話沒說完,忽然水勢變急,迅速漫過眾人的口鼻,犬吠和腳步聲也越來越近,眾人的心提了起來,方飛但覺土伯蠢蠢欲動,急忙伸手把它按住,水線越過方飛的頭頂,仍是不斷攀升,冰冷的水流灌進他的鼻孔,男孩飄浮起來,鑽出水麵摟住土伯的脖子,拚命摁住妖獸,以防它蠻勁發作,跳出玉碗暴露形跡。


    這一刻漫長得出奇,誇父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頭,天狗每一聲吠叫,都像刀片一樣切割神經。


    終於,流水淹沒了土伯,足音和犬吠也消失了,四周陷入詭異的寂靜。


    方飛出現片刻的恍惚,一束強光從上方射來,穿過水層照在臉上,冷不防身下湧起一股潛流,他猝不及防,嘩地衝出水麵,空氣鑽進鼻孔,充滿迷人的暖香。


    他抹掉餘水,掃眼看去,突然心髒一跳,血液衝向頭頂,腦袋裏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眼睛睜得老大,幾乎撐開眼角,身子不知不覺地向下沉沒,直到冷水再一次灌進口鼻,他才從眼前的奇景中醒悟過來。


    瓊田消失了,玉禾不知去向。數百米之外,聳立著一棵通天巨樹,樹冠籠罩大地,方圓數以百頃,樹梢高不可及,仿佛托著漫天星鬥。可是仔細辨認,巨樹並非一棵,而是兩棵:一棵烏黑幽沉,枝幹上布滿銀白色的斑點,大大小小,或聚或散,燦如黎明寒星,發出的柔和光芒;另一棵白如羊脂美玉,樹幹上夾雜天青色的脈絡,絲絲縷縷,若斷若續,宛如碧綠的秋水,順著白玉似的樹幹脈脈地流轉——兩棵巨樹同根而生,連理而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糾纏著盤旋而上。


    如同渾天城的金帳樹,巨樹的枝椏上沒有葉片,而是垂下七彩的藤蔓。藤蔓在星空下光彩流動,編織成許多巨大的“鳥蛋”,色彩綺麗,花紋斑斕,成雙成對,上下重疊,恍若千萬隻七彩燈籠,挑在樹梢枝頭,讓繁密的群星黯然失色。


    重明鳥的身影不計其數,如同飛動的火焰,在枝椏間時隱時現,在“鳥蛋”裏進進出出,忽而展翅長鳴,衝霄直上,抵達樹梢的絕頂,背倚明月,麵朝紫微,成群結隊,恣意地盤旋。


    “山都巢城!”靈昭在天素的攙扶下離開池塘,舉目望著巨樹,震驚之外更覺困惑,“怎麽回事?這座城市居然在天獄星。”


    “太誇張了吧?”簡真揩掉嘴邊的口水,“我要麽在做夢,要麽是瘋了。”


    “肯定是瘋了,”呂品摸了摸他的大腦袋,“我可以保證!”


    “保證個鬼,”大個兒打開他的手,“不許摸我的頭。”


    土伯低吼一聲,貪婪地盯著款款走來的幾匹獬豸,嘴角流下雪白的涎水。見到它的饞樣兒,獬豸大為不安,紛紛停了下來,銀亮的蹄爪敲打地麵,獨角朝著土伯,展現戰鬥姿態。


    “別動!”為首的獬豸上騎著一隻男山都,圓頭圓腦、矮胖敦實,揮舞手中玉斧,厲聲製止獬豸。


    “阿莽!”方飛驚喜地望著山都騎士。


    “五行師,”阿莽不滿地衝土伯努嘴,“這個大家夥是你帶來嗎?別讓它吃了我的獬豸。”


    “土伯!”方飛銳聲嗬斥,土伯縮起脖子,嗚咽著趴在地上,眼神又愁又怨,像是挨了揍的貓咪。


    阿瓊打聲呼哨,一隻重明鳥落到地上,她翻身騎上,向著方飛招手:“五行師,主人讓你去三聖堂。”


    “主人?”方飛一頭霧水,“誰的主人?”


    “山都的主人!”阿瓊騰身而起,阿含也衝方飛招了招手,縱起大鳥向著巨樹飛去,兩人漸升漸高,很快就看不見了。


    “我給你們引路,”阿莽掉轉獬豸,不放心地瞅著土伯,“五行師,看好大家夥,要麽別怪我不客氣。”


    獬豸走向巨樹,眾人滿心疑惑,爬到土伯背上,跟在獬豸後麵,很快來到巨樹的根部。


    雙生的巨木相互盤繞,一黑一白,構成螺旋上升的盤道。獬豸魚貫奔跑,一溜煙上了盤道,銀蹄踩過的地方,黑木上的銀斑聚在一起,光芒驟然明亮,白木上的水痕也流入蹄下,發出青碧色的強光,宛如一朵朵青色的睡蓮,在雪白的枝幹間徐徐綻放。


    “這是兩儀雙樹,我在一本古書上見過,一根雙木,兩儀同生,黑的是星沉木,白的是雲水樹,”靈昭望著巨木大發感慨,“支離邪用它們製造了‘星拂’和‘雲掃’,一支給了木神勾芒,一支給了火神朱明,可惜沒過多久,兩儀雙樹也隨著山都巢城絕跡了。”


    “是嗎?”呂品的心思活泛起來,“弄些枝條帶回紫微,豈不是要發大財?”


    “不行,”阿莽耳朵很靈,怒衝衝回頭瞪視,“嚴禁砍伐樹木,違者處以極刑。”


    “太對了,”簡真高舉雙手,“山都大哥我跟您說,這家夥是狐妖,最愛偷偷摸摸,你千萬把他看緊了,要麽他準把整棵樹也給你搬走。”


    “好小子,”懶鬼氣炸了肺,臉上卻笑著說,“我要偷走你的爛舌頭。”


    “方飛,”大個兒心虛起來,“死懶鬼又想欺負人。”


    “我哪兒欺負人?我欺負豬而已……”


    “誰是豬啊?”大個兒洋洋得意,“告訴你,臭狐狸,我換了鎧甲,再也不變豬了。”


    “噢,”呂品笑了笑,“你變牛了,一頭大蠢牛。”


    “臭狐狸,我要掐死你……”


    “別鬧!”阿莽忍不住回頭嗬斥,“好好看路,掉下去我可不管。”


    兩個男生戛然而止,變成一對悶嘴葫蘆,撅著嘴巴怒目相向。阿莽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心中困惑,問道:“五行師,他倆有仇嗎?”


    “算是吧!”方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早被沿途的景象吸引住了——


    樹上發光的“鳥蛋”不是燈籠,也不是果實,而是山都的巢屋。山都夫婦分巢而眠,所以巢屋兩兩相對,男山都住在上麵,女山都帶著幼崽住在下麵。巢屋四麵都有門窗,許多山都從巢屋裏探出頭來,好奇地望著方飛一行。


    兩儀雙樹並非一味糾纏,越是往上,越發疏離,盤道漸漸變少,黑白的枝條糾纏在一起,結成長長的樹橋,縱橫交錯,上下起伏,儼然城堡迷宮,讓人暈頭轉向。獬豸老馬識途,如同白色的彈丸在樹橋上跳動,經過一片片懸空的樹田,藤網交錯,橫七豎八,遍植了鳳首木、迎涼草,還有許多奇異的水果——


    桌子大的西瓜,拳頭大的火棗,金色的櫻桃,銀色的葡萄,顆顆大如雞蛋,低低壓在枝頭。石榴沒有皮,籽實五顏六色,可以隨便摘取,桂圓沒有核,堆在那兒就像一堆布丁,獬豸從下麵經過,抬頭咬下兩顆,吃得津津有味。綠色的蓮藕帶著紫色的蓮蓬飄浮空中,魚兒一樣在空氣裏遊蕩,幾隻重明鳥翩翩往來,追逐逃竄的蓮藕,抓住青色的蓮蓬,一顆顆啄食珍珠般的蓮子……


    簡真饞得口水長流,趁著阿莽不備,偷偷摘下幾樣水果,吃得眉開眼笑,但覺甘美無限,正覺高興,忽聽有人冷笑,扭頭一瞧,但見呂品眯眼瞅來,嚇得他渾身一抖,咬過的火棗脫手掉落,骨碌碌滾過樹橋,消失在無垠虛空。


    簡真探頭一瞧,頭暈眼花,此間遠離地麵,樹橋下方起了一層清寒的薄霧,霧氣聚散開合,大地若隱若現,獬豸經過樹橋,就像是在雲天之上漫步。


    “到了!”阿莽勒住韁繩,手指前方。


    正前方是一條寬大的樹橋。樹橋盡頭,兩儀雙樹分而複合,重新糾纏在一起。細密的枝條軟如流水,漆黑與純白交替出沒,編織出一圈圈巨大的螺旋,自外而內構建出一個渾圓形的建築,如同巨型的蜂巢,四平八穩地安放在枝丫之間,又像是一顆碩大的眼珠,長在巢城的頂端,居高臨下地俯瞰廣袤星球。從這兒看得見遙遠的天獄,高不可攀的圍牆不過方寸之間,儼然一個瓦楞紙箱,孤獨地坐落在光滑的地平線上。


    螺旋的中心是一個圓形的日門,兩側挺立二十個全副武裝的山都。阿莽停下獬豸,回頭說道:“主人說了,土伯不能進入聖堂。”


    眾人心中忐忑,大個兒咬著方飛的耳朵嘀咕:“會不會是個陷阱。”


    “不會!”方飛曾與阿莽並肩作戰,對於山都無比信任。他當先跳下土伯,其他人也隻好跟上,山都守衛的目光隨著眾人沉默地移動,**肅穆的氣氛油然而生,簡真和呂品也閉上嘴巴,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進入日門,“蜂巢”之內出人意料的空曠,沒有家具,沒有人群,隻有三盞球形的巨燈,從“蜂巢”頂部垂落下來,煥發出天青色的柔光,把整個“蜂巢”照得一片亮堂。


    方飛忍不住打量巨燈,突然心髒抽了一下,下意識後退兩步,踩中簡真的腳背,大個兒“哎喲”一聲,使勁把他推開。方飛無動於衷,死死地望著巨燈,不,那不是燈,那是三顆巨大的人頭!


    頭顱的直徑超過兩米,頸項以下空無一物,額頭以上白發糾纏,發辮晃晃悠悠,懸掛在宏偉的穹頂之上。


    三顆人頭擁有三張麵孔,兩男一女,相貌不同,皺紋布滿臉膛,述說歲月滄桑。居中的男子長著濃密雪白的虯髯,右邊的男子的山羊胡須顯得有些稀疏,那張女子的麵孔雖然蒼老,可是五官精致柔和,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采。


    頭顱閉合雙眼,恬淡中透著迷茫,仿佛沉睡,又似冥想。


    方飛強忍住掉頭逃跑的衝動,轉眼看向他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無比的震驚。


    “歡迎來到三聖堂!”一個聲音恢宏明亮,在巨大的空間裏激起長久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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