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天道魔道


    極樂塔裏光影淩亂,塔麵上呈現出寧柔然巨大的身影,高歌的女子豔光四射,在音樂的烘托下,哀怨的歌聲在玉京的上空悠然飄蕩:


    “……你已經離開,我還在這裏。


    靈河一去不回,水聲像情人的低語。


    雲兒靜靜地離開,露出星星的眼睛。


    它看著我,也看著你,看著你的悲傷、還有我的淚滴……”


    極樂塔外的廣場上,無緣進塔的歌迷瘋狂地發出“流星符”,嘴裏跟隨女歌星哼唱這首《星星的眼睛》,五光十色的“流星”漫天飛舞,在夜空裏留下絢爛的光痕,密層層縱橫交錯,宛然一張織錦,溫柔地籠罩玉京。


    燕郢坐在小酒館裏,透過一扇窗戶,注目沸騰的廣場。人都去了極樂塔,酒館裏有些冷清,客人不過十個,有人喝酒抽煙,有人打屁聊天,還有人百無聊賴地玩著妖怪紙牌,不時發出可笑的爭吵。


    燕郢收回目光,緊了緊衣襟,整個兒縮進座椅,舉起手中的酒杯,其中的清酒映照出他變化之後的樣子——濃密的胡須遮掩住清瘦的臉頰,雙眉之間皺紋深刻,讓他看上去老了十歲,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暗紅發亮,如同烈火的餘燼。


    他在等人,對方遲到了,但他並不焦急,因為還有歌聲可聽,他閉上眼睛,指尖輕柔地敲打桌麵,倘若仔細觀察,敲打的節奏精準地應和歌聲:


    “風已經離開,雲還在這裏。


    時間一去不回,鍾聲像愛人的哭泣。


    宇宙拉下麵紗,露出星星的眼睛。


    它看著雲,也看著雨,看著雲的流浪,還有雨的淚滴。


    我擁抱著星星,它在晚風中哭泣;


    我在親吻它的眼睛,我把它的淚水抹去。


    回來吧我的愛人,別像星星一樣哭泣……


    歌聲如雲彩一樣悠悠飄散,巨大的歡呼聲淹沒了半個玉京。


    燕郢張開雙眼,仿佛從夢中驚醒,有些悵然若失,掉頭看向窗外。女歌星的巨大的麵孔出現在極樂塔上,她已淚流滿麵,哽咽著向人群致敬。


    魔徒注視女子的麵孔,緩緩閉上雙眼,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他垂下頭顱,額頭碰到桌麵,冰涼的感覺進入腦海,讓他沸騰的思緒平靜下來。


    酒館忽然安靜下來,有人在他對麵坐下,魔徒昏沉抬頭,愣了一下,醉意一掃而光。


    對麵的男子清瘦憔悴,頭發漆黑不羈,他把風衣脫下,露出精練合身的淺灰色套裝。酒館裏每一個人都盯著他,極樂塔的喧囂他們不屑一顧,可是灰衣的男子卻奪走了所有人的神誌。


    男子看了看燕郢,取過他的酒杯,信手斟滿,一氣喝光,皺著眉頭說:“真難喝!”


    燕郢默不作聲,眼珠機械地轉動,從左往右掃過酒館——酒客呆若木雞,時間停了下來,他們都被奇異的力量鎖住了。


    燕郢五指收緊,元神築起長堤,抵禦“天道鎮魂”的衝擊。他的目光艱難地轉向男子,冰冷的汗珠從後背無聲地滑落。


    “申屠鷹呢?那個蠢貨……”他在心裏咕噥。


    “不要責怪申屠鷹,”男子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死者不應該受到譴責。”


    “你殺了他!”燕郢僵硬地開口,“什麽時候?”


    “五天前,”男子頓了頓,“在謎山。”


    “你奪取了他的記憶?”


    “我也很意外,”男子的目光投向窗外,“沒想到他的上線是你。”


    “恭喜,”魔徒木無表情,“你終於找到我了。”


    男子眯起雙眼,望著他輕聲說:“起初我也奇怪,你為什麽約了申屠鷹在這兒見麵?現在我明白了……”他看了看大屏幕上寧柔然的倩影,“你還愛著她吧?”


    “不,這兒人多,”燕郢眼神變冷,“茫茫人海是最好的掩護。”


    “不要急著辯解,”男子揚起食指,“辯解得越多就越在意。”


    “我什麽也不在意。”燕郢揚起臉來,冷傲地看著對方。


    “哦,”男子身子前傾,“你在意你的母親嗎?”燕郢抿了抿嘴,聲音又空又冷:“我幹嗎要回答你?”


    “因為你是我的兒子,”男子苦澀地吐出一口氣,“不管你變成什麽,你都是我們的兒子。”


    燕郢坐在那裏,眼睛紋絲不動,就像沒有光澤的玻璃彈珠,過了片刻,他輕聲說道:“你告訴燕眉我殺了她?”


    燕玄機拎起酒瓶,斟滿“真難喝”的酒,喝了一口,托著酒杯輕輕搖晃:“我從沒說過,她自個兒猜的。”


    “那麽你呢?”燕郢定眼望著對方,“這些年你怎麽想?”


    “後悔,”燕玄機握酒的手指出現不易覺察的顫抖,“那一天,我應該見麵就殺了你。”


    “現在也不晚。”燕郢略微後仰,臉上掛著嘲諷。


    “我要殺你,你早死了,”燕玄機端詳他一會兒,“你知道,這十多年來我為什麽沒來找你?”


    “不知道!”魔徒答得幹脆。


    “因為你媽媽!”


    “哦?”燕郢不動聲色。


    “世人說我不參加星原之戰是因為悲傷,對,我很悲傷,可我更多的是憤怒。我想殺光魔徒、摧毀魔道,可我辦不到,你母親去世之前,求我不要殺你……”燕玄機看著窗外,目光悠遠惆悵,“她太天真了,總認為你投入魔道是受了天宗我的教唆,她一直相信你,在她的心裏,你還是那個聰明懂事的孩子……”他回頭看向魔徒,流露自嘲的苦笑,“我沒去星原,因為我害怕,如果遇上你,我一定忍不住殺掉你。當然,我也很想這麽做,可這有違你母親的遺願。我心懷愧疚,所以殺不了你,憤怒、恐懼,愧疚……周而複始,就像一個漩渦,我陷在裏麵無法擺脫,隻能躲在南溟島上,任由世人嘲笑謾罵。在他們看來,天道者所向無敵,應該無所畏懼,可他們忘了,即便鴻蒙大神,也曾失去自己的兒子。”


    燕郢欲言又止,他轉動眼珠,冷漠地掃過酒館。


    “放心,”燕玄機冷淡說道:“他們看不見也聽不到,今天是私人談話。”


    “你應該留在南溟島!”燕郢像在自言自語。


    “我離開南溟島,隻有一個理由。”


    “燕眉?”影魔哼了一聲,“她自作自受。”


    “她是你妹妹。”燕玄機揚起眉毛。


    “我沒有妹妹,”燕郢厭倦地看他一眼,“你想必忘了我是誰?”


    “你是朱雀燕郢,我唯一的兒子,”天道者喝下杯中苦酒,“永遠都是,死了也是。”


    “天真!”燕郢冷笑。


    “天宗我在哪兒?”燕玄機直視魔徒,“帶我去見他!”


    “他沒空!”


    “我管他有沒有空,我隻想拿回象蛇元珠。”


    “你什麽都拿不到,方飛和燕眉都會死,”燕郢語速加快,“你會在南溟島孤獨終老,變成一塊可笑的石頭,日日夜夜地望著大海。”


    啪,燕玄機一拍桌子,暗紅色的瞳子宛如滴血,環繞的金邊徐徐流轉,像是死灰複燃的烈焰,正在熔化明亮的金環。


    燕郢的目光毫不退讓,他遺傳了父親的瞳子,那是極其罕見的血統,源自火神朱明,叫做“朱雀陽燧”,這種眼睛明辨秋毫,一旦進入“熔金”狀態,能夠點燃所見的物體,灼瞎對手的眼睛。


    啪,桌上的酒杯出現細微的裂痕,裂痕不斷延伸,順著酒杯傳到桌麵,桌子四分五裂,裂痕繼續延伸,繞過燕家父子,撕裂地板,扯開牆壁,分割櫃台,劈開穹頂……很快蔓延到整座酒館,乍一看,如同開片的瓷器,裂而不斷,透著奇異的美感。


    直麵相對的父子,瞳仁暗紅褪去,盡被金色充滿,盈盈流動,宛然欲滴,空氣灼熱難當,彌漫一股難聞的焦臭。


    砰,店門被人撞開了,闖進來幾個少年男女,穿著奇裝異服,臉上花裏胡哨,起初嘻嘻哈哈,可是很快感覺不妙,他們收起笑聲,驚恐地看著四周。


    波,酒杯炸裂,化為千百瓷片,略一停頓,射向四麵八方。父子倆紋風不動,碎片從他們身邊彈開,掠過僵直的酒客,射中門口一個男孩,他倒了下去,胸口綻開醒目的血花。


    少年來不及慘叫,酒館已經爆炸,不止牆壁和屋頂,酒壺、杯盞、燈具、桌椅……屋裏每一件東西都粉身碎骨,變成細小的碎片,嗖嗖嗖到處亂飛,力道十足,不下於橫飛的子彈。別說酒客僵硬不動,就是行動如常,也無法輕易躲開。


    燕玄機一晃身,天道者消失了。颶風卷過四周,酒客侍者、少男少女,統統隨風而起,猛地拋向遠處,飛濺的碎屑被吹得七零八落,很快勢能耗盡,丁零當啷散落一地。眾人也摔了下來,落勢輕柔,不覺疼痛,受傷的男孩掙紮坐起,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發現瓷片取了出來,傷口已經愈合,隻留一絲細微的紅痕,尚可證明剛才的凶險。


    忽然天光昏暗、喧囂四起,男孩舉目望去,一片黑氣籠罩長空,千百道電光衝進黑雲深處,狀如靈蛇狂舞,黑雲向下垂落,如同夜魔的血漿,順著虛空向下流淌。


    燕玄機忙裏偷閑,救下了酒館裏的所有人,順手把他們的傷也一一治好。可是等他騰出手來,發現燕郢已經趁亂溜走。


    影魔呼吸之間,升到萬米高空,魔羽衣當空飄搖,如鳥如蝶,隱去他的身形,融進如水夜色。


    換了別人,他也許可以脫身,可他的對手是燕玄機,天底下飛得最快的人。


    天道者一跺腳,平地躥上夜空,腳下劍光噴薄,宛如受驚的彩虹在秋水間留下影子,這把飛劍是朱明的遺物,古今飛劍的翹楚,名叫“流景”,意即流動的時間。世上最快的東西莫過於時間,紫微最快的飛劍莫過於“流景”。


    魔徒裏麵,燕郢的飛行速度無人能及,可是比起“流景”卻差了不少,霎時虹影縹緲、劍嘯如雷,燕玄機身影恍惚,從他身邊一掠而過。


    燕郢刹住去勢,身形從黑暗裏浮現,他的隱身法隻對普通人有用,落到燕玄機眼裏,清清楚楚,昭如日月。


    天道者也停了下來,姿態隨隨便便,氣勢平平常常,可是往那兒一站,便讓魔徒感覺無路可逃。


    燕玄機望著兒子,無數念頭從腦海裏呼嘯而過……還記得他抱著新生的嬰兒,哼唱催眠的小調;還記得他拉著男孩的小手,驕傲地走過玉京的長街;還記得他在天試院外焦急地等候,直到看見兒子的名字出現在青榜的榜首;還記得他和清俊的少年在南溟島的海邊漫步,仰望無垠的星空,探討宇宙的奧妙……記憶定格在燕郢入魔後的第一次相見,他無法相信眼前的黑衣人就是自己的兒子,他的臉色蒼白可怕,他的雙眼冷如死灰,當他說話的時候,發出能讓天地崩塌的聲音。


    “你最好讓開!”燕郢抽出毛筆。


    “霞影嗎?”天道者望著那筆喃喃說道,“它是我親自打造的,筆杆是無情海的玉樹,筆鬥是歸墟的霞石,筆頭是黃鵷的羽毛,我一手把它交給你,教你寫出了人生中第一道符咒……”


    “廢話!”燕郢筆勢一抖,上百道“羲和驚爆符”鑽出筆尖,第一道還沒爆炸,最後一道已經寫完,火光灑滿夜空,如同天神落下的棋子,無所不在,無所不及——他的筆速登峰造極,幾乎踏入了天道者的境地。


    燕玄機不慌不忙,抽出筆來輕輕一揮,漫天的火光消失不見,能夠摧毀數十棟大樓的符咒被他一筆勾銷。


    影魔急往後退,耳邊傳來天道者清冷的聲音,那是許多繁複微妙的咒語,字與字無盡重疊,嗡嗡嗡連成一氣,無數符咒百轉千回,最終化為一聲驚雷:“焚!”


    燕郢眼前亮起了一輪太陽,巨大的火球滾滾碾來,就像鴻蒙的戰車,離開北鬥神宮,不可阻擋地駛入凡塵。


    燕郢一麵後退,一麵揮筆,數不清的符光衝向火球,激起繁密震耳的爆響。火球仿佛激怒,扭曲變形,猝然爆裂,衝出九條火龍,搖頭擺尾,齊聲嘯吼,分從四麵八方把他圍住,修長的龍身前後相連、左右糾纏、密不透風、無盡循環,化為一座熊熊燃燒的囚籠,橫在玉京的上空,把繁華的都市照得有如白晝。


    神火九龍鎖!燕玄機的天道秘術,融合符咒與化身,強大的神識注入每一朵火花,每一條火龍都擁有生命,它們從浩茫宇宙汲取大能,擁有近乎無窮的威力。


    燕郢困在鎖裏,左衝右突,符咒發了無數,全都消失火龍的咆哮中。火焰跟隨颶風,繞著他高速旋轉,酷烈的高溫熔金化石,燕郢身在其中,儼然置身太古烘爐。


    “黃泉鬼影!”魔徒一聲銳叫,筆尖湧出黑茫茫的濃霧,環繞四周,翻湧起伏,凝結成一個巨大的人形,隱隱約約,恍恍惚惚,看上去就像是他在火焰上的投影,英挺瘦長,風姿卓然。


    “散!”燕郢筆尖一抖,陰影倏忽迸散,體格變小但數目增多,從百到千,從千到萬,數不勝數,黏黏糊糊,到處橫衝直撞,所過火勢萎縮。奔跑中不斷分化出新的陰影,一生二,二生四,四生無窮,體格越來越小,數量越來越多,嘰嘰喳喳,聲如鬼哭,上躥下跳,快過飛鳥,密密麻麻地擠滿每一寸空間,仿佛黑色的狂潮,貪婪地吞沒明亮的火焰。


    黃泉鬼影,顧名思義,土中藏水,水化身和土化身融合分身術,經過神妙的融合,突破道術的桎梏,化身千萬,鬼影憧憧。燕郢的神識注入其間,每一個鬼影都擁有他的意誌,顯現他的輪廓,如同他的影子鋪滿這天這地。


    “鬼影”介於有無之間,不是土,也不是水,看上去更像冰冷的沼澤,打起來卻又一片空無,可是一旦撲到身上,立馬粘稠無比、難以擺脫,劇毒的液體腐蝕萬物,眨眼之間就能吞噬一條巨龍。


    道魔戰爭中,“黃泉鬼影”所過之處,道者屍骨無存,“影魔”的惡名從此傳遍紫微,讓人聞風喪膽。


    火龍呼呼怒號,火勢急劇萎縮,嗤啦,“囚籠”裂開一道縫隙,鬼影破困而出,黑漆漆掀起滔天巨浪,把燕郢托到風口浪尖,起伏洶湧,縱橫奔流,啾啾啾的鬼叫聲連成一片,數不清的影子瘋狂流躥,連蹦帶跳地衝向空中圍觀的人群。


    人們發現不妙,已經大禍臨頭,七八個男女卷入了黑潮,血肉頃刻溶化,變成濃膩的黑水。剩下的看客魂飛魄散,掉頭就跑,可是飛行的速度遠遠不夠,啾啾啾的鬼叫如在耳邊,翻湧的黑潮就像眾人的影子,擺不脫,甩不掉,猛然向上一揚,數不清的鬼影高高跳起,化為一排巨浪,惡狠狠拍向人群。


    “雷應八極!”燕玄機的聲音勢如一陣長風,豁啦啦,一道閃電撕裂天穹,粗粗長長,像是天神的巨劍,帶著磅礴大能刺入黑潮,電光四散遊走,無情地切開了奔騰的鬼影。


    如同惡魔蛋糕,黑潮劇烈抽搐,發出可怕的尖叫,它不甘心地放過人群,掉過頭來衝擊電光,黑暗和光明迎頭相撞,激起一陣繁密刺耳的異響。


    人群驚魂甫定,可是難耐好奇,飛到遠處繼續圍觀。電光占了上風,黑潮正在萎縮,電光在黑潮裏恣意的穿梭,就像一群翻騰出沒的白色蛟龍。


    仔細看來,那不是普通的電光,而是許多光閃閃的人物,個個須眉畢露,五官清晰可見,披著齊整的套裝,正是燕玄機的化身。


    一個“燕玄機”對上一個鬼影,化身蒼白激烈的光劍,刺穿了黑乎乎的怪影,也切斷了燕郢神識。鬼叫響個不停,鬼影煙消雲散


    燕郢的處境比鬼影更糟,燕玄機的符咒有如暴雨傾落,寫符的速度匪夷所思,符光籠罩魔徒,勢如星空崩裂。


    魔徒一麵寫符反擊,一麵飛身後退,掠過一棟高樓,筆勢橫掃過去,“象蛇斬月符”如同死神的巨鐮,大片的金光把樓房攔腰切斷。樓裏的道者就像炸了窩的蜜蜂,爭先恐後地鑽出樓房,哭著喊著到處逃竄。


    “移!”燕郢寫出“移山填海符”,扯住半棟樓房,大力擲向父親。


    燕玄機不躲不閃,渾身電光暴漲,整個兒極速旋轉,閃電注入颶風,化為光閃閃的鑽頭,伴隨一聲驚雷,迎頭撞上斷樓。


    樓房粉身碎骨,殘骸裹入颶風,密密層層,重重疊疊,結成一根蒼黑色的風柱,凝聚閃電和火焰,向著燕郢擠壓過去。


    “來!”燕郢筆指高天,殘存的鬼影聚到身邊,圍繞魔徒瘋狂地奔跑,啾啾啾連成一片,化為一個深邃的漩渦,仿佛魔鬼的巨口,發出低沉恐怖的吼叫。


    風柱鑽進了漩渦,混亂主宰了一切,撞擊、摩擦、撕扯,擠壓,大塊的物質變成細碎的微塵,數百聲的爆響同時發生,緊緊擠在一塊兒,壓縮成一聲長無可長的轟鳴。


    風柱消耗殆盡,漩渦失去了動力,死鬥的父子圖窮匕見,雙方的麵容從浮塵中湧現,金色的瞳仁就像茫茫夜海上飄浮的漁火。


    “太陰蝕日!”燕郢發出“陰蝕符”,撞上燕玄機的圓光,嗤的彈到一邊。


    “凝光破影!”天道者筆勢一收,“圓光符”光流影散,“神劍符”吐出筆尖,兩道符咒轉換得天衣無縫、嗡的一聲,火紅色的劍芒切開灰塵,刺穿鬼影,悄無聲息地鑽進燕郢的左胸。


    兩道人影擦身而過,血花淩空綻放,燕郢一個踉蹌向下栽落,就像一片落葉,連打了兩個旋兒,速度加快,直撲地麵,砰地一聲摔得結結實實。


    他捂著胸口,試圖堵住傷口,可是根本白費力氣。“神劍符”不僅刺穿了肉身,也在他的元神上添了一個窟窿——血肉之傷尚可忍耐,元神之傷任何人也無法承受。


    燕郢吸一口氣,傷口嘶嘶冒血,他微微咬牙,想要掙紮起來。不想四肢劇痛,手腕、腳踝多了幾道鎖鏈,金白耀眼,深入地下,穿過他的血肉,活生生把他釘在地上。


    燕玄機飄落下來,鎖鏈隨著他的筆尖緩慢地滑動,燕郢臉上的肌肉也因為痛苦而劇烈抽搐。


    “燕郢!”一個聲音忽然響起,清亮圓潤,沁人心脾。


    魔徒轉過眼珠,看向不遠處的女子。寧柔然穿著演出的盛裝,通身上下珠玉琳琅,長長的禮裙散落在地,她的雙眼瞪得老大,臉上的表情讓人心碎。


    兩人一別十年,再一次相見卻是這樣的景象,望著朝思暮想的男子,寧柔然的心裏掀起了一場海嘯,憤怒、憐憫、憂傷、迷茫,怨與悲,愛與恨……數不清的情緒洶湧直上,湮沒了她神誌,把她拖進痛苦的漩渦,無盡空轉,不由自主,世界化為烏有,忘了身在何處。


    “滾開!”燕郢的聲音讓寧柔然如墜冰窟,男子的目光並未在她臉上停留,他徐徐掃向四周,但見人們圍了上來,手裏捏著符筆,眼裏充滿狂怒,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必定把他碎屍萬段。


    “原來如此,”寧柔然渾身一空,某樣東西被輕輕地抽走了,所有情感都化為苦澀,“他已經把我忘了。”


    “再問你一句,”燕玄機直視魔徒,“天宗我在哪兒?”燕郢低下頭,輕聲說道:“真可惜。”


    “可惜什麽?”


    “就差一點兒。”影魔悵然地歎了口氣。


    “什麽意思?”天道者皺起眉頭,不解地望著對方。


    “差一點兒,”燕郢嘲諷地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差一點兒你就殺死我了。”


    燕玄機的眼角抽動一下,瘦削的臉龐變得鐵青,他沉默一下,徐徐說道:“這就是你想說的?”


    “對!”燕郢注目父親,眼裏笑意更深。


    “你就那麽想死?”燕玄機澀聲問道。


    “越快越好。”燕郢倦怠地閉上眼睛。


    燕玄機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好。”筆尖向下一指,猝然亮起劍芒。寧柔然心頭劇跳,脫口叫道:“燕先生。”


    燕玄機回頭看她一眼,嘴角浮現悲慘的笑意,他抿起嘴唇,甩開大步,走向燕郢麵前,輕輕揚起毛筆。


    嗤,綠光一閃,燕郢忽然消失,就在燕玄機的眼前,受傷的魔徒不翼而飛,隻留下一攤亂糟糟的血跡。


    朱雀人的天道者愣了一下,四周響起一片驚呼。燕玄機掃過四顧,左腳跺地,“流影”尖嘯躥上高天。他瞪大雙眼,極目遠眺,神識千絲萬縷,結成天羅地網,很快捕捉到影魔的氣息,氣息越來越淡,正在極速遠去。


    燕玄機馭劍追趕,很快發現一團若有若無的黑影,形如幽深迷霧,裹著燕郢融入夜色,它的移動快得驚人,燕玄機倉猝之間,居然無法逼近。


    晃眼間,雙方飛越百裏,下方的玉京就像群星的倒影,飄蕩水中,一閃而逝。燕玄機趕上黑影,毛筆一揮,千百道閃電憑空躥出,曲折飛馳,激射向前,到了黑影身後擰成一股,化為一道雪白的光柱,嗤啦擊中黑影,火花湧濺,如銀如雪。


    黑影搖晃一下,向下急墜,霎時降落了數百米,離地十米高處,去勢一緩,仿佛一片羽毛飄浮不下。黑氣紛紜褪去,露出燕郢的身影,魔徒麵白如紙,傷口還在流血。


    燕玄機按下劍光,扭頭看去,殘垣斷壁一望無盡,呈現出讓人反胃的鐵鏽色。


    “忘墟?”燕玄機眉毛一揚,電光湧向四方,驚起無數黑影,飛的跑的,轉眼之間逃了個精光。


    燕玄機盯著遠處,冷哼一聲,喝道:“出來!”


    沉寂時許,嗤的一笑,黑暗裏走出一個男孩,白色的羽衣一塵不染,純金色的長發紮成馬尾,麵孔俊美白皙,簡直無可挑剔,唯獨雙眼裏沒有少年人的明朗,倒有一股無法言喻的陰沉。


    “你是……”天道者但覺男孩似曾相識。


    “燕玄機,”男孩笑了笑,“你就把我忘了?”燕玄機隻一愣,皺眉說道:“天宗我?”


    “眼光不錯,”男孩蹺起拇指,“不愧是我的好學弟。”


    “這是皇秦的身體?”燕玄機打量男孩。


    “對,”天宗我笑道,“挺好使。”燕玄機點點頭,說道:“看來傳言不假,你掌握了‘神遊’的奧秘。”


    “如果可以選擇,我並不想用這個身體跟你見麵,”天宗我看了看自身,“我不喜歡皇師利的兒子,我更喜歡蒼龍方飛,他的身體為我量身定做,從裏到外都契合無比。”


    燕玄機哼了一聲,說道:“你喜歡誰我不感興趣,我隻想拿回‘象蛇元珠’。”他頓了頓,目光森然,“還有你的狗命。”


    天宗我嘖嘖連聲,說道:“燕玄機,你還是那麽幼稚。”


    “幼稚?”燕玄機擰起眉毛,“你說誰?”


    “尊重敵人才是成熟的標誌。”


    “胡扯!”


    “尊重方能理解,理解方能戰勝,”天宗我眨了眨眼睛,“為了取勝,必須親近你的敵人,”


    “廢話連篇,”燕玄機冷笑,“我可不是來聽你說教。”


    “不是說教,這是事實,”天宗我看向燕郢,“他就是現成的例子。”信手一揮,燕郢落回地麵,靠著一堵斷牆,兩眼昏暗無光,望著天宗我喃喃說道:“大魔師……”


    燕玄機心頭刺痛,握筆的手指不覺收緊,他目光一轉,忽見天宗我注目望來,眼裏透出一絲嘲弄:“你知道我為什麽冒險救他?”


    燕玄機抿嘴不答,天宗我接著說道:“因為他是你的弱點,他能讓你傷心,讓你發狂,讓你陷入真正的絕望。”


    燕玄機眉尖顫動,瞳子燃燒起來,天宗我若無所覺,繼續高談闊論:“燕玄機,你是個很好的對手,從學生時代開始,你就給我製造了不少麻煩。正麵殺死你相當困難,即使將你擊敗,超人一等的速度也能讓你逃出生天。你唯一的弱點就是太重感情,對親人的感情是你最大的羈絆,它能讓你猶豫不決、裹足不前,無論你飛得多快,飛得多遠,到了最後,你都會回到親人身邊。”


    狂怒撕扯著神經,燕玄機的指甲陷入掌心,刺得血肉模糊,可是天宗我的話語擁有一種古怪的魔力,既讓他憤怒,又讓他忍不住想要聽下去。他意識到天宗我正在說出燕郢入魔的原因,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問,也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挫敗。


    “當初我想殺掉燕郢,可我感覺那樣不夠,”天宗我說得輕描淡寫,一點兒也不在意影魔的感受,“那隻會激起你的怒火,不能摧毀你的鬥誌,所以我耐心地等待,等待小鳥日漸長大、變成一隻真正的雄鷹。經過漫長的時光,你對他傾注更多的心血,擁有更多的羈絆,血肉相連,密不可分。血肉的聯係越緊密,切割起來就更加痛苦。我化身不同的人物,自然而然地在他身邊出沒,挑動他的野心,鼓勵他追逐勝利,激發他對魔道的好奇,讓他一次次品嚐突破禁忌的樂趣。經過不斷努力,終於水到渠成,他主動找上了我,請求加入魔道。你也嚐試過了,無論何種打擊,都不能動搖他對我的忠誠。他是我最鋒利的刀劍,隻要他活著,就能刀刀見血,讓你痛不欲生,他是你的心魔,無論飛得多快,你都別想逃脫。”


    “那是以前,”燕玄機揚聲說道,“他活著才是我的心魔。”


    “這就是我出現的原因,”天宗我笑了笑,“我不會讓你殺死他的。”


    “那就先把你幹掉!”燕玄機揚起毛筆,符咒一瀉千裏,火紅色的符字重疊無盡,龐大的能量在其中澎湃,就像一顆點燃了引信的巨型**。


    天宗我也拔出毛筆,寫符的速度比起天道者不遑多讓,他的元氣成分駁雜,既有本身的魔道元氣,也有入魔前的蒼龍元氣,更有宿主皇秦的白虎元氣。符字色彩斑斕,綠中帶白,白裏透青……形形**地湧出筆尖,結成符咒之河,浩浩蕩蕩地流向對手。


    兩人筆速太快,閃念之間,數百道符咒已經完成,前一道符咒還沒生效,後一道符咒就已遭到克製,符咒盡管失效,作廢的符字貫注神識,經久不滅,一個個急飛亂躥,相互滲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更要命的是,舊的符字還沒消失,新的符咒又洶湧灌入,兩人之間字滿為患,就像一個珠光寶氣的氣球,越吹越大,膨脹不休。


    如此勢均力敵,燕郢看得入迷,幾乎忘了傷痛。但從交手開始,場上的兩人就像兩塊石頭,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舌頭和筆尖,咒語吟唱如風,筆尖扭轉如電,兩人不斷想出符咒、付諸筆端,符咒還沒完成,又已被對手破解,好比吃飯被人搶走了碗,喝水被人奪走了杯子,這樣反複數千次,簡直讓人窒悶發狂。


    符咒寫了無數,但無一道生效,忘墟裏陷入了古怪的寂靜,逃走的黑暗又鬼鬼祟祟的溜了回來。燕郢直覺頭皮發麻,隱隱感覺不安,他下意識瞪大雙眼,很快發現原因所在——廢棄的符字沒有泯滅,抖擻精神,四處亂飛,尋找別的符字,不斷拚湊出新的符咒,可是還沒生效,又被對手的符字大力撞開,分分合合,來來去去,比起“龍文戰棋”還要複雜多變。


    兩人陷入了兩線作戰,一麵防範還沒完成的符咒,一麵留神已經作廢的符字,複雜的程度不下於十個指頭按住幾千個跳蚤。


    又相持了幾秒,天宗我身子一晃,向左挪動半步。兩人之間的力量早已繃緊到極限,微小的一步便打破了平衡。符字光亮星閃,符咒拚湊完成,如同一點火星,引爆了巨大的油桶。


    巨響震動玉京,衝擊波卷起火焰,遇上交鋒二人,左右分開,灰溜溜地繞過,但對燕郢便沒那麽客氣,火光夾雜碎石,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燕郢動彈不得,無計可施,眼看粉身碎骨,忽聽波的一聲,火流撞上什麽,猛地彈了回去,倒卷的氣浪把火焰帶上高天,如同巨大的火把,照得忘墟亮如白晝。


    救他的是一層慘綠色的護身靈光,宛如透明的氣泡,把他團團包圍。這是“金剛禦劫符”,頂尖兒的防禦符咒,燕郢自忖眼力不差,卻沒發現天宗我何時做了手腳。


    還沒想明白,耳邊又是一聲驚天巨響,五顏六色的強光填滿了他的眼眸,衝擊波把他拋到空中,陷入狂暴的颶風,如同騎著鯤鵬扶搖直上,閃電粗粗長長,火球傾瀉如雨,護身靈符連遭轟擊,綠光劇烈波動,儼然一碰就碎。燕郢看得心驚,突然身子劇震,氣泡飛出老遠,一下子脫出颶風之外。


    燕郢落入黑暗,很快看清形勢。平衡打破以後,廢棄的符字統統生效,聚集在天、燕二人之間的符咒數以千計,每一道都威力驚人,這一下同時爆發,蘑菇狀的雲團在忘墟中憤怒地綻放,殘垣斷壁飛到了空中,頃刻間就被符咒扯碎。


    燕郢繼續向下飄落,兩眼努力搜尋,很快發現了兩個淡淡的影子,相距咫尺,如影隨形,在強光中時隱時現,忽而落到地麵,忽而升到氣浪的頂端,就像噴泉裏的飛魚,展開了一場華麗的對舞。“神劍符”和“圓光符”輪番交替,長長的劍芒和渾圓的神光高速撞擊,激起炫目的火星,發出令人心悸的脆響。


    燕玄機的身影模糊一下,分化出許多電閃閃的影子,起初還是人形,很快變大變小,變長變短,化身凶猛的龍,刁鑽的蛇,變成飛舞的利劍和淩厲的長槍……漫天矯矯遊走,一半圍住天宗我,另一半衝向燕郢。


    “天一水鏡!”天宗我的聲音從混亂中飄了出來,憑空湧現出無數水滴,聚在一起,拉長變寬,化為一麵麵大大小小的鏡子,要麽平整光滑,要麽凹凸不平,其中夾雜許多金絲,如同人體的血管一樣枝蔓延伸,布滿整個鏡麵,穿過蕩蕩虛空,把所有的水鏡聯結起來,構成一張四通八達的巨大網絡。


    水鏡四處遊移,處處攔住電光幻影。閃電撞上水鏡,要麽反射回去,要麽進入水鏡,順著金絲流躥,經過水鏡的折射,能量反複衰減,最終化為烏有——


    千百麵水鏡結成了一道奇異的屏障,看似柔弱至極,卻把無堅不摧的閃電攔在外麵,燕玄機使盡解數,也無法逾越半步。


    “來!”南溟島主一聲狂喝,分散的光影聚集到他身邊,層層疊疊,膨脹虯結,化為一個撐天立地的憤怒巨人,通身燃燒藍白之火,兩眼噴濺閃電的碎屑,須發根根倒立,如同閃耀的狂蛇,它的麵目與燕玄機不盡相同,更粗獷,更雄壯,如同天道者在天幕之上的偉岸投影,淹沒了頭頂的星光,把整個玉京踩在腳下。


    水鏡並未閑著,化零為整,變成十麵巨鏡,分在上下八方,團團圍住大魔師,浮浮沉沉,飄移不定。


    “去!”燕玄機筆尖一指,“巨人”一步跨入巨鏡。人形的輪廓消失,電光如大江大河一樣在水鏡裏奔騰流淌,很快布滿了所有的鏡麵,電光不見暗淡,反而更加熾亮,水分急遽蒸發,水鏡不斷萎縮。


    天宗我揮筆之間,水鏡來到身前,融合成一個巨大的水球,其間金絲密布,恍若一隻橫亙天地的巨眼,電光困在裏麵,周而複始,瘋狂流轉,很快合而為一,變回模糊人形,就像母腹中的胎兒,雙手抱膝,蜷縮成團,巨大的光影在水球的曲麵下誇張地扭曲。


    “嬰兒”蠕動一下,猛地向外舒展,閃電如同利刃,切開光滑的球麵。


    這一刻,兩人的力量都達到了頂峰,水球無法承受,轟然爆裂開來,閃電到處流躥,白茫茫勢有如奔騰的獸群,偌大的忘墟變得蒼白如雪,燕郢也幾乎喪失了視覺,除了白色一無所見。


    過了好一陣,白光終於散去,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大地慘被掏空,多了一個巨大的深坑,直徑約有數裏,燕玄機站在邊緣,隔著凹坑與燕郢遙遙相對。天道者身形佝僂,羽衣破碎,嘴角血跡未幹,臉色蒼白慘淡,唯有雙眼光亮懾人,就像永不熄滅的火焰。


    “真麻煩,”天宗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個身體不聽使喚。”燕郢回頭看去,魔師站在不遠,身上布滿焦痕,皸裂的傷口深可見骨,清俊的麵孔微微抽搐,忽然左膝跪地,喀地吐出一口鮮血。


    “大魔師!”燕郢輕呼。


    “別擔心,”天宗我抹掉血跡,眯眼望著燕玄機,“他也好不到哪兒去。”


    “天宗我,”燕玄機深吸一口氣,盡力挺直腰身,“你想要懺悔嗎?”


    “懺悔?”大魔師失笑說道,“懺悔什麽?”


    “人之將死,總要回顧平生,”燕玄機冷冷說道,“你這一生罪孽深重,除了懺悔,我想不出你還有什麽可做。”


    “大言不慚,”天宗我輕蔑一笑,“你殺得了我?”


    “你傷得比我重。”


    “得了吧!你也傷得不輕。”


    “加上它怎麽樣?”燕玄機打個響指,空中傳來一聲清越的鳴叫,火球從天而降,落在他的手心,收起翻騰的烈焰,化為金芒四射的大鳥。


    天宗我凝目打量黃鵷,忽然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麽來忘墟嗎?”


    “我不想知道。”


    “告訴你吧,為了……逃跑。”大魔師抓住燕郢、左腳一頓,地麵變得稀軟如油,兩人陷了進去,刹那失去蹤影。


    事出突然,燕玄機愣了一下,忽聽黃鵷尖叫:“那是地龍!”


    地龍埋伏地下,軟化岩石,讓大魔師土遁逃走。燕玄機又驚又怒,一跺腳,也沉入地下,黃鵷放出涅槃之火,化為火焰漩渦,熔金化石,所向無前,硬生生打穿地殼,緊緊咬住地龍不放。


    地龍天生土性,穿行地下,如魚得水,燕玄機和黃鵷使盡解數,反而越落越遠,前方豁然一空,來到一個洞窟,不見地龍蹤影,迎麵飄來一股惡臭。燕玄機掃眼看去,黃光點點,密如繁星,黑暗深沉濃鬱,還在起伏蠕動。


    “烏有蛇!”黃鵷輕叫一聲,黑暗紛紜散開,變成無數長溜溜的怪物,烏漆墨黑,飄渺不定,頭頂兩點黃光,如同煮沸的瀝青。


    “黃鵷霹靂火!”燕玄機筆尖上揚,寫下火一樣的文字,黃鵷跳到筆尖,發出一聲長鳴,洞窟一下子明亮起來,涅槃之火怒潮洶湧,周圍縈繞雪亮的電光,電與火水**融,呈現出一種奇異瑰麗的紫紅,蛇群逃躥不及,全被卷入紫火,掙紮之間,真正化為烏有。


    紫火追逐蛇群,充滿了整個地底,直到把所有的妖蛇焚燒一光,天道者才收回電火,舉目望去,黑幽幽盡是地道的入口,延伸無盡,歧路無窮,其間空曠死寂,沒有任何生機——這些通道都是烏有蛇開辟,所過之處,也把遇到的生靈盡數吞噬。


    燕玄機馭劍飛行,過了半晌一無所獲,因為烏有蛇的阻撓,天宗我和地龍早已逃得不見蹤影,無奈之下,他隻好返回地麵。一場惡鬥之後,忘墟改頭換麵,某些地方變得平坦,某些地方更加混亂,爆炸的深坑橫在眼前,如同巨口怒張,發出無聲的呐喊。


    燕玄機站立不動,心中不勝失落,一刻拿不回象蛇元珠,燕眉的危機就一刻不能解除,但不用親手殺死燕郢,又讓他下意識鬆了一口氣。


    “看你幹的好事!”一個聲音鏗鏘傳來,燕玄機收起心事,扭過頭,皺眉說道:“你來幹嗎?”


    皇師利踏著月色走過廢墟,高大的身影蕭索突兀,到了十米開外,他停了腳步,目光掃過四周:“你要毀了忘墟嗎?”


    “跟你無關!”燕玄機轉身要走,忽聽一聲低吼,窮奇王玄彪從黑暗裏漫步走出,它的身後跟著兩人,左邊的壯漢身材雄健,穿著冷肅的黑衣,寬闊的臉膛上眉眼細長,高聳的鼻梁壓著兩片薄唇;右邊的白衣男子又高又瘦,穿著考究的套裝,蓄著八字須,長著八字眉,兩個“八”字上下呼應,滑稽中透著一股精明。


    “司辰,鍾離霆!”燕玄機認出兩人,黑衣壯漢叫司辰,白衣男子是鍾離霆,都是白虎人裏的狠角色,皇師利的左膀右臂,他們很少公開露麵,專在暗中為皇師利鏟除異己,


    “電羽大人!”鍾離霆笑嘻嘻欠身行禮,司辰隻是點了點頭,繃著一張闊臉傲氣十足。


    “你想幹嗎?”燕玄機掉頭盯著白王。


    “奉命行事。”皇師利笑著說。


    “奉誰的命?”


    “鬥廷!”皇師利收起笑容,“九大星官一致判你死刑,由我來行刑。”


    燕玄機早聽女兒說過這事,心裏有數,冷笑問道:“罪名呢?”


    “你任性妄為,藐視法律,為了一己之私,不顧世界安危;你縱容女兒勾結逆鱗、襲擊鬥廷、盜竊元珠、綁架星官,事後公然拒捕,把她帶離了玉京。”


    “就這些?”


    “還不夠嗎?”


    “少了一條,”燕玄機直視對方,“我擋了你的道,讓你無法為所欲為。”


    “我說過,這是奉命行事。”皇師利麵無表情。


    “我見過皇秦,天宗我附在他身上”燕玄機頓了頓,“他傷得很重。”


    “戰爭總有犧牲,”皇師利木無表情,“我能犧牲兒子,你卻放不下女兒。”


    “我是人,人有感情。”


    “不,”皇師利揚起臉來,目光投向北鬥九星,“我是天道者,現世的神,對於神來說,感情純屬多餘。”


    “皇師利,”燕玄機目光沉痛,“你和天宗我如出一轍。”


    “燕玄機,如果你不想死,我還給你一個選擇,”皇師利揚起寬大的下巴,傲慢地審視對手,“砍掉雙腿,放棄身份。”


    “你要我棄名?”燕玄機微微冷笑。


    “對!”


    “得了吧,我才不會搖尾乞憐,”燕玄機抽出毛筆,“皇師利,我從不害怕死亡,正如伏太因所說,比起刹那的浮生,死亡才是萬古長存。”


    “你什麽也保存不了,”皇師利也抽出筆來,筆名“錚鋒”,與他的聲音一樣銳利,“燕玄機,過了今晚,你就會被人忘得一幹二淨。”


    “大言不慚!”燕玄機大筆一揮,甩出一串符咒。


    皇師利抖筆相迎,符光淩空閃耀,正反符咒相互抵消,但有漏網之魚,“太乙神雷符”爆發出激烈的電光,照得夜空亮如白晝。


    燕玄機有傷在身,無心糾纏,一擊不中,拔身就走,“流景”劃過夜空,灑下一道絢爛的光弧。


    飛出不到十裏,身後風聲急起,燕玄機微微吃驚,閃身向左逸出,數十道符光從他身邊飛過,燕玄機反筆橫掃,抹掉來襲的符咒,筆勢向下一沉,閃電化為巨手,攥向追趕上來的鍾離霆。


    白虎人踩著一隻金紫色的寶輪,見狀向右躲閃,電光巨手如影隨形,他幾次騰挪也沒能擺脫,揮筆攻擊巨手,但如石沉大海,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慌,忽聽鈴聲悅耳,衝來一股金白色的旋風,恍若無形巨龍,穿過他的身子,讓他渾身冰涼。


    叮叮數聲,金風纏上電手,閃電亂躥,金光蕩漾,忽聽一聲洪亮的鳥叫,“涅槃之火”向下瀉落,化為一片連綿的火海。


    鍾離霆急往下沉,忽聽鈴聲轉急,金風一分為二,一股對付電手,另一股趕了過來,呼地把他卷了進去,迎頭鑽進“涅槃之火”。


    呼啦,火焰隨風旋轉,多出一個漩渦,活是吞天的巨口,噗的一下又把鍾離霆吐了出來。白虎人身向前飛,右手黑氣爆湧,凝結成一條烏油油的長槍,高舉過頂,對準黃鵷,槍裏電光流轉,忽隱忽現,欲出不能。


    “噫!”黃鵷一拍翅膀,“涅槃之火”倒卷回來,結成一道火焰屏障。


    “嘿!”鍾離霆擲出黑槍,恍若一道幻影,槍尖刺入火焰,火光一暗,大幅萎縮。


    鳥妖王感覺凶險,盡力躥起,黑槍從它爪下飛過,一個盤旋,回頭再刺,黑氣黃光淩空追逐,首尾相接,麻酥酥的感覺順著翎尾傳到身上,鳥妖王忍不住發出一聲銳叫。


    虹影經天,燕玄機應聲趕到,切入兩者之間,毛筆輕輕一帶,黑槍失了準頭,歪斜飛出,轟隆刺中地麵,黑氣翻騰、電蛇狂舞,侵蝕出一個直徑十米的大坑。


    黃鵷看得吃驚,忽覺空氣波動,金色旋風如龍如蛇,躥了過來,發出奇妙鈴聲,勾魂蕩魄,直衝元神。


    鳥妖王定力了得,神寂之曲尚且不怕,可是聽到鈴聲,卻覺微微恍惚,一頭栽進旋風,引力扯著它直奔風眼,那兒白光閃耀,衝它冷冷凝視。


    黃鵷望著白光,極力想要擺脫,身子卻像捆上無形的繩索,僵硬麻木,不聽使喚。它無可奈何地向下隕落,死亡的陰影從心頭閃過。


    忽聽劍嘯如雷,燕玄機飛到高處,筆尖扭轉,電閃閃的幻影一湧而出,不分先後,連成一片,仿佛倚天拔劍,繞過黃鵷的身軀,轟隆一聲刺入風眼。


    氣浪滾滾,鈴聲消失,黃鵷重獲自由,飛到高處向下望去,金風瓦解消失,皇師利暴露身形,他踩著一隻碩大無朋的寶輪,中心光芒四射,外麵環繞八層,色調幽冷如夜,每一層都嵌有一個光團,大小不一,色彩各異,隨著中心轉動,勢如行星環繞烈日——這隻“九曜逆天輪”是皇師利親手摶煉,僅從“逆天”兩字,就能窺見他的野心。


    白王懸停不動,左手隨意下垂,手腕上掛著一枚小小的鈴鐺,金白通透,隨風搖動,右手毛筆向前,指著一個白森森的圓環,橫直超過兩米,環身鏤刻精密的符文,字字如火,瘋狂閃動,圓環之後玄奧幽沉,隻見深青色的漩渦瘋狂流轉,閃電幻影衝到近前,無不掙紮扭曲,失去人形輪廓,化為直白的電光,曲曲折折地鑽進圓環,落入幽深漩渦,頃刻不見蹤影。


    “什麽鬼東西?”燕玄機望著金環有些詫異。


    “萬流海藏環,”皇師利回答。


    “萬流海藏?好大口氣!”


    “口氣大不大,試過就知道。”


    “好!”燕玄機筆尖所向,電光幻影憑空生成,勢如千軍萬馬,繞過皇師利的正麵,分從上下四方向他突進。


    皇師利不慌不忙,毛筆圈轉,當啷一聲,巨環一分為六,分在頭上腳下、東南西北,左來左迎,右來右擋,無論光影來自何方,全都一絲不漏地流入金環。


    五大天道者各有所長,皇師利的符咒、變化、飛行、煉氣都不算頂尖,唯有摶煉之術無人可比,煉成許多厲害道器,用來彌補道術的不足。


    他雄心素著,從來有的放矢,不同的道器針對不同的對手。那枚鈴鐺叫做“巽甲通玄鈴”,發出極有魅惑力的鈴聲,用來對付黃鵷,鳥妖王一時大意,差點兒卷入風眼;“萬流海藏環”專為燕玄機打造,環內自成乾坤,不知疲倦地吸納閃電。


    閃電進入越多,環上符字越亮,環身微微震動,發出奇異的鳴響,似有猛獸想要掙脫束縛。皇師利的臉色凝重起來,眼神一掃鎮定,變得銳利無比,盯著南溟島主一瞬不瞬。


    燕玄機有傷在身,不耐久戰,黃鵷看得真切,縱身向前,扇動翅膀,掀起無邊烈焰。


    “萬流海藏環”本質屬金,火克金,皇師利不怕閃電,但對“涅槃之火”頗為忌憚,他收起金環,縱身向後,符筆刷刷揮舞,“冥海死水符”布滿虛空,黑水滔滔,衝向紅火,水火交鋒,雲氣上湧。燕玄機收起化身,折身衝向黃鵷,毛筆猛地一甩,白亮亮的電光擊中一條黑漆漆的長槍。黑槍砰然爆炸,電光瘋狂流躥,其中一道與黃鵷擦身而過,麻酥酥的感覺讓它毛骨悚然,它轉眼望去,鍾離霆飄在遠處,右手尚未放下,臉上滿是懊惱。


    “這是‘陰雷追魂槍’,”燕玄機嚴肅地看著大鳥,“這東西能殺死你。”


    自從進了北鬥印門,鳥妖王對“陰雷”的威力終身難忘,它驚魂稍定,尖聲問道:“陰雷也能練成化身?”


    “普通人不行,鍾離霆可以……”燕玄機咳嗽起來,血水順著口角流了出來。


    “該死!”黃鵷掃眼看去,皇師利穿過水霧,右手拎著金環,左手握著鈴鐺,兩道目光冷冷投注過來,;鍾離霆右手揚起,黑氣暴湧,“陰雷追魂槍”三度成形,槍尖忽左忽右,一忽而指向鳥妖王,一忽而又對準燕玄機。


    “黃鵷,”燕玄機忽然低聲說道,“我變慢了。”


    “你受了傷……”


    “不光是速度,還有腦子,”燕玄機微微喘氣,“準確來說,時間變慢了。”


    “時間?”黃鵷愣了一下,“你是說……”


    “你沒發現麽?”燕玄機苦笑,“他們少了一個人。”


    “司辰?”黃鵷左顧右盼,“唉,玄彪也不見了。”


    “他們藏在某個地方,”燕玄機又咳兩聲,臉色更加蒼白,他瞅著的好整以暇的對手,“這是一個陷阱,他們在等我們陷進去,我會越來越慢,直至無法逃脫。”


    “是不是那個鈴鐺在搗鬼?”黃鵷盯著皇師利手裏的鈴鐺,“真奇怪,我從來沒有被聲音迷惑過。”


    “問題不在鈴鐺,”燕玄機直視鳥妖,“而在你本身。”


    “我本身?”


    “你的神速變慢了,”燕玄機苦笑,“我也一樣!”黃鵷吸一口冷氣:“這個陷阱還能降低神速?”


    “時間慢了,神速也會變慢,”燕玄機目光銳利,“有什麽東西在控製時間。”


    “皇師利?”


    “不是他,”燕玄機搖頭,“應該是一個道器,此刻正由司辰操縱。”


    “上麵,參宿和商宿之間,”黃鵷注目星空,“有一個地方我看不明白。”


    “讓它現身,我來拖住皇師利。”


    “噫!”黃鵷發出一聲長叫,雙翅奮力一振,變成一團大火衝向高空,起初速度極快,隨著不斷上升,變得越來越慢。


    燕玄機衝向白王,“雷應八極”漫天縱橫,皇師利撐開“萬流海藏環”,不慌不忙地繼續防禦。燕玄機一味求快,皇師利一味求慢,時間在他一邊,隻要拖延下去,燕玄機隻會越陷越深,就像熟透的果子,不勞自己動手,就會自然而然地掉落下來。


    “噫!”鳥妖王又叫一聲,砰,火球當空爆炸,火光繽紛拋灑,霎時照亮了漫漫夜空——


    “涅槃之火”烈火滾滾,烘托出一隻巨大的眼眸,黑白分明,橫直數米,黑色的瞳孔不斷變化,忽扁忽圓,忽長忽短,仿佛“貪婪寶庫”的“貓鍾”,透過瞳孔昭示時間。深沉的陰影從瞳孔裏流了出來,向著四麵八方盡情地輻射,如同一個無形的燈罩,從上到下把眾人扣在下麵。


    “庚寅日眼!”燕玄機望著巨眼脫口而出。


    “庚寅日眼”又叫“白虎玄瞳”,上古天道者、白虎人陰長庚無意間摶煉出來的一件道器,它能控製時間,巨眼注視的地方,人們會感覺時間越來越慢,動作也會隨之變緩。


    因為威力強大,引起世人恐慌,陰長庚被迫交出“庚寅日眼”,鬥廷對外宣稱將其銷毀。如今看來,如同《神寂之曲》,鬥廷表裏不一,偷偷地把這件天道器藏了起來,此次為了對付燕玄機,又讓“白虎玄瞳”重現人間。


    燕玄機的飛行術天下無雙,加上“流景”劍,即便受了重傷,也能從容逃脫。可在“庚寅日眼”的注視下,他對時間的感知發生了異變,好比皇師利用掉兩分鍾時間,對他來說隻過了一分鍾,皇師利每秒飛出百米,兩分鍾便是一萬二千米,燕玄機一秒鍾能飛一百五米,因為時間縮短,隻能飛出九千米,速度勝過皇師利,飛行的距離卻大大不及。所以交手之初,他一心突圍,卻又莫名其妙地被鍾離霆趕上,那時陷阱早已布好,日眼開始啟用——任你飛得再快,總也快不過時間,白王有備而來,“庚寅日眼”正是電羽的克星。


    燕玄機背脊發涼,忽聽黃鵷一聲長叫,日眼周圍的陰影起了細微的波動,他回過神來,銳聲高叫:“黃鵷,毀了那隻眼睛。”


    “噫!”黃鵷劃出一道明亮的弧線,勢如火焰流星,徑直拋向日眼。


    “庚寅日眼”不能改變時間本身,隻是改變受害者對時間的感知,歸根結底是一種幻術,但因力量太強,“鳳凰之歌”也無法破解。可是黃鵷流著“鳳凰之血”,天生善於抵禦幻術,麵對“庚寅日眼”,它所受的影響小於燕玄機,要想摧毀這個道器,鳥妖王確是不二人選。


    咻,黑槍破空飛來,黃鵷閃身躲開,差之毫厘,驚險無比。它的速度也明顯變慢,距離“日眼”越近,所受影響越大,大鳥的翅膀像是陷入了泥沙,巨眼就在上麵,偏偏無法接近。


    忽然白光入眼,寒氣直衝肺腑,黃鵷向上盤旋,一團白花花的圓球擦翅飛過,給它金色的翎羽添了一層白霜。


    “昂!”窮奇王跳出夜空,虎眼亮如日月,銀色的斑紋宛如星河流淌。


    “噫!”鳥妖王銳聲尖叫,鼓起“涅槃之火”,翻身衝向玄彪。兩大妖王撞在一起,廝殺兩個來回,忽然狂飆天落,黃鵷反應奇快,丟開玄彪,飄然向左,尖利的爪子從天而降,撓過它的脊背,毛羽亂飛,鮮血淋漓。


    鳥妖王忍痛翻身,轉眼看去,一團蒼白色的影子直撲過來。黃鵷振翅銳叫,掀起一片火焰,影子咕地向後急退,落到數百米外,綽約現出本相。那是一頭飛虎,比起玄彪體格略小,皮毛亮如明月,布滿深金色的斑紋。


    飛虎騰空跳起,渾身白氣紛紜,變回一身鎧甲,團團裹住一人。黃鵷一眼認出那是司辰,甲士淩空翻身,手裏的虎尾變成軟棍,活是一條怪蟒,迎風擺頭,向它猛抽過來。


    黃鵷讓過軟棍,待要反擊,玄彪忽又縱身撲來,鳥妖王無奈再退,冷不防“陰雷追魂槍”無聲飛來,碰到它的爪尖,黑氣爆裂,電光爭相鑽進它的身子。


    黃鵷一聲哀鳴,向下急墜,玄彪沉身追趕,雙方一前一後,瞬間降落百丈。窮奇怪吼一聲,喉間白光閃動,“雷風丸”還沒吐出,身邊火光迸閃,數道“羲和驚爆符”猛烈爆炸,硬生生把它掀了個跟鬥。


    玄彪銅皮鐵骨,盡管沒受重傷,可也並不好受。它滿心懊惱,停下來瞪視前方,忽見燕玄機飛身趕到,伸手接住黃鵷,揚起頭來高叫一聲:“電羽流火,朱雀化身。”


    鳥妖王強忍傷痛,盤旋起舞,“涅槃之火”燭照長空。燕玄機筆走龍蛇,渾身電光繚繞,身影很快湮沒。電與火相互交纏,渾如太極陰陽滲透融合……呼吸之間,夜空裏出現了一隻遮天蔽日的巨大火鳥,四隻眼睛、六隻爪子,火焰之外縈繞無數閃電,翅膀猛地一振,掀起衝天電火。


    “玄彪!”皇師利的聲音遠遠傳來,窮奇應聲飛去,變成一股銀黑色的旋風;皇師利身子搖晃,化為金白旋風。兩股旋風如同兩條狂龍,相互糾纏交融,很快變成一個虎頭人身、頂天立地的怪物,左手“九曜逆天輪”,右手“萬流藏海環”,兩件道器漲大百倍,落在怪物手裏,卻像細小的玩具。它的軀幹偉岸如山,蒼白的皮毛布滿銀黑色的虎斑,身後插著兩對金色的翅膀,奮力鼓動數下,掀起蒼青色的旋風——


    贔風西來,白虎化身!皇師利與玄彪融合,盡顯太古凶神的殘忍法相。


    火鳥一聲長叫,衝向日眼。“白虎”咆哮震天,翅膀一掄,乘著贔風衝天直上,霎時趕上“朱雀”,翻翻滾滾,殊死搏鬥,電光離合,火焰衝天,贔風搖擺,寶輪飛旋……鳥鳴、虎嘯此起彼伏,天地之間亂成一團。


    司辰呆在高處,俯瞰戰場,看得心驚肉跳。他的任務是守護“庚寅日眼”。,這個道器是決勝的關鍵,在它的注視下,“朱雀”越來越慢,一舉一動都流露疲態,鍾離霆鬼鬼祟祟四處遊走,躲在一旁暗施冷箭。“朱雀”目標太大,連中數槍,火勢萎縮,一不留神,挨了“白虎”一記寶輪,登時電火四濺,發出淒厲哀鳴,火星夾帶閃電從它身上剝落,掉在忘墟地麵,熔化土壤,鑽進地殼,仿佛永恒的劫火,無休無止地燃燒。


    一代天道者就要死在這兒,司辰不覺有些惋惜。這一場搏殺算不上公平,可是公平帶不來勝利,他渴望這一場勝利,燕玄機的死意味著紫微的權力集中到一個人手裏,“白王無上”不再是一句空話,有史以來第一次——白虎人將成為世界的主宰。


    一想到這兒,司辰就激動不已,忽然他的耳邊傳來一聲啜泣,那是“碧磷妖瞳”,他設在附近的暗哨。


    “誰?”司辰匆忙掉頭,發現一個男子向他走來,穿著黑白間雜的毛衣、麻灰粗布的長褲,兩寸長的短發烏黑濃密,戴著一張光溜溜的白玉麵具。他沒有任何飛行道器,完全無所依傍,吊兒郎當地站在天上,作為暗哨“碧磷妖瞳”被他捏在手裏,五指用力一收,變成零星的鬼火,嘰嘰喳喳地四散飛走。


    “你是誰?”司辰心跳加快。為了獵殺燕玄機,鬥廷封鎖了忘墟,任何道者也不得出入,所以這兒打得驚天動地,四周卻顯得格外冷清。


    如此嚴密的封鎖,麵具男不但輕易穿過,而且無聲無息,如果沒有觸發“碧磷妖瞳”,司辰到死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來人一言不發,漫步走了過來,麵具映照月光,白得格外刺眼。霎時間,兩人相隔不足百米,對於甲士來說,這樣的距離足以決定生死。


    “站住!”司辰背對日眼,虎尾棍抖得筆直,“你想幹嗎?”


    麵具男稍微停頓,忽又跨出一步,這一下打破了均勢,司辰挺身跳起,虎尾棍化作流光,虛虛實實地抽向對方頂門。麵具男頭也不抬,左手向上一揚,司辰虎口驟緊,軟棍被他一把攥住。


    這種事匪夷所思,司辰是頂尖兒的大甲士,看似簡簡單單的一抽,蘊藏了幾十種變化,對方任何動作他都有應對的後招。可是來人出手隨隨便便,動作清清楚楚,無論司辰如何變化,都沒能躲過他隨手一抓,在外人看來,虎尾鞭癡心癡意,非要鑽進對方手裏。


    “呔!”司辰淩空翻身,化為插翅猛虎,擰身回頭,咬向麵具男的腦袋。


    “嗬!”麵具男第一次出聲,左手扯住虎尾,右手攥成拳頭,向前一躥,拳頭一往無前,當地陷入虎頭。


    司辰腦門劇痛,七竅噴紅,他的“陽虎噬月甲”赫赫有名,遇上對方的拳頭卻像是一張薄薄的紙殼,無法抵擋的怪力貫穿了鎧甲,差點兒把他的腦袋活活擠扁。暈眩中,麵具男第二拳落在他的胸口,拳勁排山倒海,肋骨紛紛折斷,司辰禁不住口血狂噴,發出一聲沉悶的慘叫。


    “嘿!”麵具男一刻不停,跳上飛虎脊背,扳住兩扇翅膀,哢擦兩聲,把翅膀活生生扯了下來。


    神形甲與甲士的元神相連,堪比十指連心,司辰兩眼一黑,當即昏了過去。


    “去!”麵具男雙手挽住虎尾,就地一旋,用力甩出,司辰如同一塊隕石砸向地麵,轟隆一聲,地上多了一個深坑。


    麵具男擊敗對手,看似輕而易舉,其實速度、力量、角度、眼光無不妙到極點,處處搶占先機,招招攻敵破綻,不過三個照麵,就擊潰了紫微第一流的甲士。


    他拍拍雙手,甩開大步走向“庚寅日眼”,避開巨眼注視,來到眼球上方,口中念念有詞,右手按上眼白,豁啦,眼球收縮百倍,變成網球大小。


    “簡單!”麵具男吹一聲口哨,握住眼球揣進褲兜,跟著轉過身子,注目飛來的黑槍。


    “哈!”麵具男一拳送出,拳頭對上槍尖,轟雷炸響,電光亂躥,閃電湮沒了他的身影,鍾離霆飛身趕到,但見電光流散,麵具男憑空消失,四麵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看見。


    “庚寅日眼”被取走,“朱雀”失去束縛,長叫一聲,展開雙翅,奮力扇了一下,倏忽離開忘墟,飛到玉京的南麵,陰雷槍在它身後墜落,“白虎”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噫!”“朱雀”第二次展翅,破開雲層,衝向天頂,火星從它身上剝落,雨點一樣向下飄灑,熔化樓宇,燒透地殼,玉京火光衝天,到處都是驚呼和慘叫。


    “噫!”“朱雀”第三次展翅,衝破了大氣,來到星球邊緣,擺脫了空氣的阻力,痛痛快快地向著南方飛瀉,火焰在它身後燃燒,留下一道長長的光痕,貫穿星空,經久不滅,似要把漫漫長夜從中撕裂。


    “白虎”乘風狂追,不但未能接近,反而越落越遠,最後隻好落到一座山上,變回一人一虎,玄彪搖頭弄爪,發出沮喪的低吼,皇師利舉頭望天,望著“朱雀”留下的火痕一動不動。


    鍾離霆扶著司辰趕到,後者臉色蠟黃,腦袋腫大一倍,望著上司又羞又愧:“白王大人,對不起,都怪我沒用。”皇師利沉默一下,忽然問道:“看出那人的來曆了嗎?”


    司辰茫然搖頭,鍾離霆眼珠一轉,低聲說道:“三招打垮司辰,隻有天道者辦得到。”皇師利掃他一眼,冷冷說:“你懷疑是無名者?”


    “對,”鍾離霆點頭,“除了他,還有誰?”


    “可是……”司辰支吾,“那人的腿一點兒毛病也沒有。”


    “那個不難辦到,”皇師利回頭高叫,“巫史!”


    “在!”陰暗星從黑暗裏溜了出來。


    “派出虎探,跟蹤燕玄機。”


    “是!”


    “元邁古!”皇師利又叫一聲,陽明星從巫史身後緩步走出,站在那裏滿麵愁容——燕玄機逃走,南溟島和鬥廷撕破了臉,接下來必有一場道者戰爭。


    “召集所有軍隊,準備討伐南溟島。”皇師利冷冷下令。


    “現在?”元邁古驚訝地揚起眉毛,“這麽快?”


    “燕玄機傷得不輕,”皇師利漫不經意地說,“想要打垮他,必須一鼓作氣。。”


    “討伐原因呢?”元邁古小心發問,“我們必須師出有名。”


    “他勾結影魔燕郢,放走要犯燕眉,聯合叛道者方飛,試圖毀滅紫微。”


    “這個,”元邁古麵露遲疑,“罪名好像太重了。”


    “沒關係,大家都會這麽想,”皇師利沉著臉說道,“民眾不需要真相,他們隻想看他們想要看到的。”


    “我明白了!”元邁古心領神會,掉頭離開,巫史正要跟上,忽被皇師利叫住:“你去一趟天獄。”


    “去那兒幹嗎?”巫史麵露疑惑。


    “如果方飛沒死,”皇師利頓了頓,“你要親自處決他。”巫史驚了一下,低聲說道:“遵命!”


    “還有,”皇師利又說,“記得找一個替罪羊。”


    “這我在行!”巫史吐出一口氣。


    “白王,”鍾離霆小聲說道,“打傷司辰的人……”


    “我親自去找他,”皇師利轉動目光,投向燈火輝煌的極樂塔,“他應該已經逃了。”


    “找到他之後呢?”司辰虛弱地問。


    “殺了他!”皇師利幹脆回答。


    “他拿走了‘庚寅日眼’,萬一……”


    “沒有萬一,他隻是一個殘廢。”皇師利拍了拍虎頭,玄彪一聲低吼,與他雙雙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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