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謀殺案


    望氣士死了,胸口的孔洞貫穿了心髒,鮮血向外狂湧,很快染紅了瓊田,玉白血紅,說不出的詭異。


    腳步聲急促響過,幾個囚犯從不同方向衝了出來,簡真、呂品也在其中,望著屍體無不駭異。兩個看守也從玉禾林裏鑽出來,為首的陰練華掃一眼屍體,抿起嘴巴,揚起毛筆,衝天發出一道“流星符”,銀白色的光團尖嘯著衝向高空,砰的炸開,綻放出一個巨大的“死”字。


    奔跑很快傳來,這兒是“血河幫”的地盤,聞人寒率先趕到,“血河四神”的其他三位跟他形影不離。老頭兒把目光從屍體上移開,無不陰沉地掃視眾人。


    軒轅光雄隨後趕來,見了屍體怔愣一下,回頭瞪視聞人寒:“你幹的?”


    “屁!”聞人寒皺眉說道,“我殺他幹嗎?”


    “讓開!”巫唐推開人群,盯著屍體兩眼出火,“誰幹的?”


    “不知道。”聞人寒回答,巫唐瞪他片刻,回頭銳喝:“盤震,你磨蹭什麽?”


    “來了!”老誇父的聲音在瓊田裏回蕩,咚咚咚的腳步聲有如擂鼓。


    當先出現的卻是天狗,戌亢幽靈一樣穿過玉禾,嚇得囚犯紛紛躲閃。盤震的影子出現天狗身後,它手持法杖,謹慎地避開地上的瑤草,冷冰冰地盯著屍體。


    “死了嗎?真可惜。”誇父幹巴巴的口氣沒有絲毫惋惜的意思。


    “少廢話,”巫唐厲聲說道,“把凶手找出來!”


    “戌亢!”盤震低頭看向大狗,戌亢走到蠍尾狼身邊,嗅了嗅,揚起鼻子,衝著天上微微抽動,忽然轉過身來、緩步走向人群。


    囚犯們一下子屏住呼吸,望著天狗臉色發白,巨犬像是一團黑煙,從眾人身前挨個兒飄過,最後停在方飛麵前,瞳子白慘慘地地盯著他。


    方飛的心髒停止了跳動,天狗微微前傾,鼻子湊近男孩,呼出的熱氣讓他寒毛直豎,如同見了貓的老鼠,恐懼奪走了行動的能力。


    “嗤!”天狗呲起白牙,瞳仁由白變紅,仿佛凝結的血塊。方飛嚇得雙腿一軟,噗地坐在地上,忽見戌亢作勢撲來,禁不住雙手著地,拚命向後挪動。


    “破案了!”盤震的聲音像是千鈞重錘,“死者的身上有方飛的元氣。”


    “什麽?”方飛失聲驚叫,“你胡說!”


    “天狗不會撒謊,”盤震嚴厲地看著他,“它的鼻子能夠分辨所有的元氣。”


    “我沒殺他……”方飛急得兩眼通紅,“我沒殺蠍尾狼。”


    “誰最先到達現場?”巫唐掃視人群。


    “他!”一個囚犯虛怯怯指向男孩,“我聽見慘叫,趕過來的時候,看見他一個人站在屍體旁邊。”


    方飛張開嘴巴,無數申辯的詞兒堵在喉嚨裏,他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圈套——凶手用蠍尾狼的慘叫把他第一個引到這裏,還在屍體上留下了他的元氣。可是……凶手為何會有他的元氣?難道真是他殺死了蠍尾狼?


    方飛糊塗起來,回頭看去,每一張麵孔都充滿敵意,就連呂品和簡真也流露出困惑的神氣。


    “我,”方飛使勁吞咽口水,“我為什麽殺他?”


    “他老是咒你死,”囚犯裏有人說,“蠍尾狼是望氣士,他逢人就說,九星之子命中注定會死在天獄。”


    “我也聽他說過……我也聽說了……那家夥滿嘴跑馬,成天都在我耳邊念叨……他死了更好,世界清靜了不少……”囚犯七嘴八舌地議論。


    “看來他的話太多了,”巫唐冷冷瞅著方飛,“他詛咒你,你生氣了。”


    “沒有!”方飛高叫,“我沒殺他。”


    “把他抓起來,”巫唐回頭下令,“帶他去見天獄長。”


    兩個守衛走上前來,粗暴地揪住方飛,尖銳的指甲紮進胳膊,痛得他倒吸冷氣。男孩試圖掙紮,忽見戌亢湊了上來,天狗的眼珠變回白色,冰冷的目光像要鑽進他的腦子。方飛嚇得渾身發軟,任由看守拖著拽著,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不久出了瓊田,盤震也跟了上來,法杖一頓,使出“縮地法”把眾人送回盤古神殿。


    方飛的腦子始終一片空白,模糊感覺有人給他戴上了符鎖,有人在他身邊急速奔跑……


    “嗐!”有人暴喝一聲,緊跟著,方飛挨了一記耳光,疼痛讓他蘇醒過來,瞪眼望去,裴千牛站在身前怒容滿麵:“叫你呢,沒聽見嗎?”


    “天獄長!”方飛回過神來,捂著臉頰說道,“我沒有殺人。”裴千牛瞪他一會兒,回頭問巫唐:“人怎麽死的?”


    “利器刺穿心髒!”


    “凶器呢?”


    “傷口有水分殘留,凶手使用的是‘水化身’裏的‘冰刃’。從傷口的深淺和形狀來看,應該是近距離一擊斃命。”


    “傷口有方飛的元氣?”


    “對,天狗聞出來了。”


    “天狗不可信,”裴千牛陰沉地注視下屬,“不論什麽時候,我們都要對誇父保持警惕。”


    “沒關係,”巫唐聳了聳肩,“我們可以從傷口提取元氣跟方飛的元氣進行比對。”


    “元氣符合也不能說明問題,”裴千牛執拗地說,“有不少方法可以搞到他人的元氣。”


    “可他第一個出現在殺人現場。”


    “我不認為他會那麽蠢,換了是你,殺人以後會呆在現場嗎?”


    “我會有多遠逃多遠,”巫唐停頓一下,“可是所有的證據都對他不利。”


    “十八年來我見過無數犯人,竊賊、騙子、殺人犯,我一眼就能看穿他們,”裴千牛轉眼盯著男孩,“他一點兒都不像殺人犯,他就是一隻受了驚的小兔子。”


    “可是證據……”巫唐還沒說完,就被天關星打斷:“用不著,我有更好的辦法。”


    裴千牛把手伸進乾坤袋,取出一張淺黃色的符紙,上麵天青色的符字煜煜發光。


    “天道師……”方飛認出了符紙上的字跡,心中傳來強烈的絞痛。


    “這一張‘測謊符’是天皓白留給我的。”裴千牛抽出毛筆,點一下符紙,紙上的符字灼灼發亮,向上一跳,變成一團耀眼的白火,浮浮沉沉,飄到方飛麵前。


    “你殺了人嗎?”裴千牛語調低沉。


    “沒有!”方飛直視白火,火焰幽幽燃燒,純白如雪,顏色沒有改變。


    “你殺了蠍尾狼嗎?”巫唐又問。


    “沒有!”方飛回答完畢,白火仍未變色,他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他是清白的。”裴千牛揮一揮手,符火熄滅了,天關星意味深長地盯著副手,“你認為呢?白虎巫唐。”


    “我沒意見。”副獄長木無表情。


    “死者是哪個幫派?”裴千牛又問。


    “玄黃黨!”


    “我會跟軒轅光雄談談,”裴千牛口氣冷淡,“我猜他不敢亂來,畢竟還有大半年他就能出獄了。”


    “不是方飛,”巫唐沉吟,“那又是誰呢?”


    “出事之前,你見過什麽可疑的人嗎?”裴千牛盯著方飛。


    “可疑?”方飛冥思苦想,“聽見慘叫前,似乎有人跟蹤我。”


    “你看見他了?”


    “沒有……”方飛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抬頭望著星官,聲音微微發抖,“會不會是隱身者?”


    “隱身者?”裴千牛擰起眉毛。


    “那不可能,”巫唐插嘴說道,“天獄禁止變身、分身和隱身。無論看守還是囚犯,任何人踏上天獄星之前都會接受符咒禁製,唯一例外的隻有一個人。”


    “誰?”方飛問道。


    “我!”裴千牛沉著臉說,“可我不會隱身術。”


    “如果真有隱身……”方飛話沒說完,裴千牛打斷他說,“你可以走了。”


    “我的玉禾還沒澆完。”方飛還記得任務。


    “今天的免了,下一次補上。”裴千牛目送方飛走出神殿,忽然開口說道:“巫唐。”


    “屬下在!”副獄長躬身行禮。


    “這個凶手很危險,”裴千牛沉吟,“你得想辦法查出來。”


    “我盡力而為。”巫唐作勢退下,天關星揚手說:“慢著!”


    “怎麽?”


    “最近……”裴千牛盯著屬下目光幽沉,“巫史找過你嗎?”


    “他哪兒有這個閑心,”巫唐酸溜溜地說,“他可是個大忙人。”


    “是嗎?”裴千牛意似不信,巫唐和和氣氣地說:“您不相信,可以審查我。”


    “不必了,”裴千牛擺擺手,“我要提醒你一句,離巫史遠一點兒。”巫唐歪著頭,不解地看著上司:“這話怎麽說?”


    “燕玄機是皇師利的眼中釘,因為他的存在,皇師利的勢力很難擴張到羽山以南。如果他想要完全控製紫微,除掉燕玄機是早晚的事。”


    “星官大人,”巫唐神色別扭,“您這話什麽意思?”


    “巫史是你的堂兄,也是皇師利的心腹,可你是天獄的看守,你有你自己的立場。”


    “我還是不太明白。”巫唐打量上司。


    “我認為,”天獄長盯著他目不轉睛,“皇師利想殺了方飛。”巫唐怔了一下,搖頭說:“殺死方飛會引發戰爭。”


    “皇師利要的就是戰爭,”裴千牛臉色陰沉,“你想,如果方飛死了,燕眉也會死,燕玄機一怒之下挑起戰爭,那麽戰爭的責任由誰來負?”


    巫唐遲疑一下,輕聲說道:“我們!”


    “方飛死在天獄,我們就是替罪羊,皇師利會拿我們來平息燕玄機的怒火。燕玄機如果不肯接受,那麽就會發生戰爭。”


    “我懂了,”巫唐笑笑,“您認為我受了白王的支使,想要幫他陷害方飛?”


    “我隻希望你看清形勢,”天關星徐徐說道,“方飛肯定會出事,我們必須保證他的安全。”


    “知道了,我會找出凶手。”巫唐衝上司欠了欠身,反身走出神殿。


    大殿一下子空了,剩下裴千牛獨自一人,他回頭望著盤古神像,紫微星已經沉沒,濃重的陰影古蛇一樣遊弋進來,爬上神像的麵龐,留下詭異的痕跡,神殿的輪廓開始模糊,化作渾然一塊,向他傾身壓來。


    杜風烈落到地上,把飛劍收進乾坤袋,抽出煙杆點燃,衝著身旁的神照渠吐出一縷輕煙,煙氣變成水鳥,輕盈掠過水麵。


    一隻隻“水鳥”從她口中吐出,飛向四麵八方,水麵上、草叢裏、樹蔭下……煙靈包含女虎探的神識,每一隻“水鳥”都是一隻眼睛,上天入地,把周圍一切傳入她的腦海。


    杜風烈吞雲吐霧,過了足有兩分鍾,確信無人跟蹤,這才放下煙杆,順著水渠向東行走,步子悠然自得,隨手攀扯垂柳。老柳樹很不樂意,颯颯颯抖動枝幹,試圖把柳條從她手裏拉扯回去。


    “小氣!”杜風烈放開柳條,銳利的目光掃過附近。


    兩個老漢正在釣魚,一對情侶在樹叢裏嬉笑,岸邊的長椅上有個老婦人,雞皮鶴發,衣裙陳舊,她低頭坐在那兒,從白瓷罐子裏掏出魚食,輕輕撒向水渠。水裏的魚妖擠在一起爭搶,鱗甲摩擦碰撞,迸閃絢爛異彩,看上去就像一副油彩大畫,順著流水緩慢地展開。


    杜風烈走上前,坐到老婦身邊,吸一口琅嬛草輕輕吐出,煙氣變成一隻水鴨。老婦抬起頭,看了看煙靈,呼出一口氣,水鴨翻騰兩下,變成一隻燕子。


    “醜死了,”杜風烈瞟一眼老婦,“你幹嗎這副打扮?”


    “你老了還不是一樣。”老婦繼續喂魚,眼睛閃爍一下,變得清亮有神。


    “我可不想變成這樣,”杜風烈斜靠椅背,“老死之前我會做個了斷。”


    “這衣服我花了一千點金,”老婦嘟嘟囔囔,“向一個行乞的老太太買的。”


    “一千點金?”杜風烈苦笑,“那可是我一年的薪水。”


    “你還真窮。”老婦人拈起魚食撒向水渠。


    “說吧,”杜風烈直視水麵,“你找我幹嗎?”


    “我需要幫助,”老婦人直起身,“請你召集逆鱗。”杜風烈愣了一下:“為什麽?”


    “方飛奪回的象蛇元珠藏在鬥廷,”老婦人猶豫一下,“我要近距離接觸它。”


    “你做夢!”杜風烈輕哼一聲,“誰知道那東西藏哪兒?”


    “我知道,”老婦人的手指停在陶罐,口中輕聲說道,“藏在北極宮。”


    “你怎麽知道?”杜風烈不勝疑惑,“這可是絕密。”


    “打聽這個不難,”老婦人頓了頓,“難的是進入那兒。”


    “那還用說,”杜風烈白她一眼,“你當鬥廷都是白癡?”


    “你得幫我。”老婦人說道。


    “幹嗎不求你爹?”


    “我不能見他,”老婦人苦笑,“他會把我趕回南溟島。”


    “換了我也會這麽幹,”杜風烈冷冷說道,“你現在可是白虎廳的甲等通緝犯,苗得意懸賞一千萬抓捕你歸案。”


    “我就在這兒,”老婦人微微冷笑,“這可是你發財的好機會。”


    “說得對,”杜風烈連連點頭,“如果逮捕你,我就可以退休了。”


    “你真想抓我?”老婦人有點兒生氣。


    “想想而已,我可舍不得把你交給貓鬼,”杜風烈笑了笑,“老實說,‘流水賭坊’的事很對我的脾胃。嗬,你上去那兒去幹嗎?”


    “我進了貪婪寶庫。”


    “什麽,”杜風烈幾乎跳了起來,“你找到了‘象蛇元珠’的信息?”


    “對!”


    “這就是你想接觸元珠的原因?”


    “對!”


    “這是找回元珠的關鍵?”女虎探問道。


    “根據貓鬼記載,三顆元珠可以相互溝通,也即是說,找到一顆元珠,就能發現其他兩顆。”


    “要是這樣……”杜風烈沉吟,“我們可以向鬥廷要求接觸元珠。”


    “鬥廷知道這件事,皇師利也會知道,如果他搶在我們之前奪回元珠,他和爸爸的契約就會作廢。”


    “噢!”杜風烈揉了揉腦門,“真叫人頭痛。”


    “還有一點,”老婦人幽幽地說,“魔徒無孔不入,除了爸爸和逆鱗,我現在誰也不相信。”


    “好吧!”杜風烈掏出通靈鏡,嘴裏叼著煙杆,毛筆刷刷揮舞。


    “你在幹嗎?”老婦人問。


    “聯係雙頭龍,”杜風烈含混地說,“她們負責召集逆鱗。”


    “是嗎?”老婦人眼中含笑,“毫無疑問,這是世上最安全的聯絡方式。”


    “行了!”女虎探收起通靈鏡,“集會地點在老地方,最近的出入口在添翼大街四百二十六號的‘悠悠古玩店’。”


    “添翼大街?”老婦人遲疑一下,“那兒人太多。”


    “人多才好藏身,”杜風烈起身,“我們分頭行動。”


    她說走就走,縱起飛劍,一聲激響消失不見。老婦人木呆呆坐了半晌,慢慢起身,把陶罐裏的魚食撒進水渠,拎起一根拐杖,佝僂著穿過樹叢。那對小情侶還在調情,看見髒兮兮的老丐婆,都是皺起眉頭,嫌惡地縮到一邊。


    老婦人視如不見,踩著碎石小徑來到大路邊,顫巍巍鑽進一輛蚣明車,一陣顛三倒四,大蜈蚣翻過兩棟大樓,滑落到一條熱鬧非凡的大街上。


    走出蚣明車,老婦人眯起眼睛,瞅著遠處的倏忽塔,若有所思,微微歎氣,她拄著拐杖擠過人群,眼睛不時觀看門牌,過了片刻,她停下腳步,踅進一條僻靜的小巷。


    巷子裏人流稀少,老婦人一路走到盡頭,忽見一扇窄門,左邊的銘牌上寫著“四百二十六”,門首的牌匾又小又舊,“悠悠古玩店”五個字斑駁不清。


    推門進去,店裏亂糟糟堆放一些不值錢的古董,大多來自紅塵,積滿灰塵無人問津。店長是一個老樹精,光禿禿的枝條上挑著幾片枯黃的葉子,因為生意清淡,它托著一麵鏡子通靈,有人進店也不理睬。


    “這兒!”杜風烈挑開起居室的竹簾,老婦人應聲上前,忍不住回頭看向樹精。


    “它是自己人。”杜風烈說道。


    老婦人跨入裏屋,女虎探把門關上,回頭一瞧,老婦人脫去破舊衣裳,如同蛻皮的妖魅,變成一個嬌美動人的白衣少女,雙手挽起蓬鬆的黑發,漂亮的雙眼掃遍房間,最後停在了一幅長長的山水畫上麵。


    “富春山居圖。”燕眉念出畫名,畫上風吹樹搖,雲逝鳥飛,江水靜靜流淌,兩隻小船悠閑地漂泊。


    “漂亮,”女孩感歎過後,忍不住又問,“每個入口都是一幅古畫?”


    “對!”


    “每個入口都通向密室?”


    “那還用說?”


    “天皓白怎麽做到的?”燕眉不勝困惑。


    “我也想知道。”


    “共有幾個入口。”


    “好幾個,”杜風烈走向畫卷,燕眉卻皺眉頭:“這兒可是古玩店,有人買走了這幅畫怎麽辦?”


    “開什麽玩笑?”杜風烈白她一眼,“誰會買紅塵的東西?”


    “可是……”燕眉話沒說完,畫卷白光暴漲,一下子湧到身上,霎時天旋地轉,女孩身子一沉,發現坐在了畫裏的小船上,船隻迅疾如箭,順著江水筆直向前。杜風烈悠閑地坐在船頭,伸手撩撥江水,指尖所及,蕩起一片水墨色的漣漪。


    很快駛入群山,進入一個山坳,前方山腳下出現一個幽黑的洞口,小船一溜煙衝了進去,燕眉眼前一黑,忽又亮光刺眼,舉目望去,正前方白火燃燒,逆鱗的成員圍坐一圈。


    “燕眉,”狐青衣開門見山,“你想接近象蛇元珠?”燕眉看一眼杜風烈,女虎探說道:“召集逆鱗總得有個理由。”


    “我反對這件事,”雲煉霞揚聲說道,“象蛇元珠太危險,我們對它了解太少。”


    “我也反對,”山爛石說道,“真如燕眉所說,元珠之間相互感應,用鬥廷的元珠可以尋找天宗我的元珠;那麽反過來,天宗我也能用他的元珠找到鬥廷的元珠。這麽一來,他就能湊齊三顆象蛇元珠,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複活象蛇!”禹笑笑聲音發顫。


    “那樣也不錯,”貝露笑眯眯地說,“我倒想看看金巨靈長什麽樣。”


    “沒準兒還挺好玩兒。”貝雨接道。


    “別鬧了,”申田田惱怒地瞪視雙胞胎,“如果象蛇複活,那就是世界末日,。”


    “那就再殺祂一次。”貝露說。


    “說得容易,”簡懷魯連連搖頭,“支離邪和四神已經不在了,即使打敗象蛇,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犧牲。”


    “反對的人挺多。”狐王向燕眉說道,“看來我們幫不了你。”


    “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們,”燕眉不動聲色,“翻閱貓鬼金書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人的筆跡。”


    “誰?”貝雨問道。


    “天宗我!”燕眉的目光掃過密室,“他用龍文寫的,差點兒要了我的命。”


    密室陷入長久的沉寂,沉重的氣氛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山爛石忽然問道:“字跡什麽顏色?”


    “青色!”燕眉回答。


    密室裏響起輕微的吸氣聲,禹笑笑忍不住說:“那是他入魔前寫的?”燕眉點頭說道:“我認為天宗我蓄謀已久,他肯定還有更大的陰謀,如果接觸鬥廷的元珠,或許能夠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我讚成,”蛛仙子舉手說道,“山胖子你太膽小了,如果找到線索,我們可以先下手為強,在天宗我湊齊三顆元珠之前把他那兩顆搶回來。”


    “得了吧,”山爛石哼了一聲,“那可是天宗我。”


    “蜘蛛女說不無道理,”狐青衣說,“天宗我的肉身還在鎮魔坑,為了保護肉身,他不能把所有的力量投入‘神遊’,現在是他最虛弱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山爛石疑惑地看著他,狐青衣點點頭,沉聲說道:“想要消滅他,就得趁現在。”


    “那也先得找到他。”簡懷魯說道。


    “這個簡單,”蛛仙子接道,“用燕眉的辦法就行。”


    “對呀!”陸蒼空的大嗓門兒在密室裏回響,“我們應該搏一把。”


    “進攻比防守更有利。”禹封城讚同。


    “山道師……”雲煉霞求助地望著同僚。


    “我還是反對,”山爛石沉默一下,“可我不會阻攔你們。”狐王點點頭,對燕眉說:“元珠在哪兒?”


    “北極宮,星官議事廳附近,”燕眉停頓一下,“要想進入那兒,務必通過三道難關。”


    “說來聽聽!”貝雨一手托腮,饒有興趣地看著學長。


    “第一關是‘北鬥印門’,需要九大星官同時使用‘神印’才能開啟。”


    “逆鱗”麵麵相對,神情頗為糾結,禹笑笑問道:“什麽是‘神印’?”


    “一種精心加密過的元神印記,隻有元神所有者才能使用,”雲煉霞解釋,“鬥廷星官的‘神印’又是所有‘神印’裏最複雜的一種,無法偽造、無法替代,用來簽署最重要的文件。”


    “他們還用‘神印’作為通靈密碼,”貝雨插嘴,“我們一直無法侵入九大星官的內部網絡。”


    “讓一個星官使用‘神印’或許可以辦到,”狐青衣托腮沉吟,“但要讓九大星官同時使用‘神印’非常困難,任何一個人出現問題,都會讓我們前功盡棄。”


    “沒錯,”燕眉點點頭,“第二關是雲涯幻境。”


    “這也很麻煩,”狐青衣看著女孩意味深長,“如果黃鵷肯幫忙……”


    “我會去求它,至於第三關,”燕眉沉默一下,一字字說道,“九陰雷陣。”


    “夠了,”山爛石用煙杆大力敲打地麵,“這件事不可能成功。”


    “是啊,”雲煉霞喃喃說道,“‘九陰雷陣’?那也太離譜了。”


    “別打啞謎呀,”貝露急得搓手,“‘九陰雷陣’很厲害嗎?”


    “那是九十九顆陰雷,”燕眉衝她笑笑,“陰雷從三劫門運來,經過符咒處理,威力更強,更加靈敏,最輕微的觸碰也會爆炸。這種爆炸不但摧毀肉身,還能毀滅元神,任何進入雷陣的人,都有‘形神俱滅’的危險。”


    “形神俱滅”是道者最忌憚的事情,意味自身存在的印記被永遠抹去。貝露看向貝雨,姐妹倆誇張地吐了吐舌頭,就像兩隻驚恐的小貓。


    “我想,”簡懷魯慢慢說道,“‘九陰雷陣’不隻是防範入侵者。”


    “是啊,”杜風烈歎了口氣,“更大的作用是防止元珠逃逸。”


    “陰雷能摧毀元珠嗎?”禹笑笑問道。


    “如果可以摧毀,象蛇元珠早就沒了,”山爛石表情嚴肅,“我們也不用花費那麽多心血把它隱藏起來。”


    “有辦法破解雷陣嗎?”禹笑笑又問,胖道師想了想,搖頭否定;“我想不出來。”


    “我有一個辦法,”燕眉微微抿嘴,“可是不太妥當。”


    “你什麽時候妥當過?”杜風烈輕聲咒罵,“你是紫微最大的闖禍精。”


    “蛛仙子,”燕眉看向黑衣女子,“這法子還得請你幫忙。”


    “我?”蛛仙子轉動眼珠,“噢,你說龍蛛?”


    “對!”


    “可是‘北鬥印門’怎麽辦?”蛛仙子問道。


    “我有一個計劃,需要大家的幫忙,當然……”燕眉的目光掃過所有的逆鱗成員,“可能還要一些時間!”


    方飛困在了“冰龍窟”。每一次睡覺他都會進入“丙離國”,每一次總會站在“冰龍窟”的洞口,經過一番廝殺,最後總會倒在寒冰巨龍麵前。


    方飛花了七個夢的時間才學會如何躲開冰雹,可是轉眼又被龍爪捏碎。他用了十個夢來躲開龍爪,結果又被龍尾拍死在牆上,好容易躲開了龍爪、龍尾,結果又掉進了冰龍的大嘴。當他從龍口裏死裏逃生,又被冰龍吐出的白氣凍成了冰塊。


    入夢、戰鬥、死亡、蘇醒……反反複複,成了一個永無休止的循環。方飛困惑、憤怒、沮喪,更有一種惡鬼纏身、生無可戀的感覺。可是無論他的心情如何,每一次做夢都會毫無例外地回到“丙離國”,竭盡全力之後,經受痛苦不堪的失敗。有時候,他甚至不想進入冰窟,可一想到“天皓白”,忽又湧起強烈的執念,身不由主地衝了進去。


    為了打敗冰龍,方飛反複琢磨“化身術”,每次做夢醒來,他都在囚室練習駕馭流水。他驚訝地發現,每經曆一次夢境,他對“水化身”的控製都有長足的進步,對元胎的感覺更加敏銳,對元胎的控製也更加自如,冰、雪、水的轉換更加迅捷高效……他沉浸於夢境和修行,對於外界的一切置若罔聞,他心不在焉地挨餓,麻木不仁地勞作,任由囚犯謾罵欺辱也一聲不吭,他在人世間最殘酷的牢獄裏苟活,心裏卻隱藏著最神聖的宏願——複活天皓白!


    他不是為自己戰鬥。每當醒來的時候,天皓白血肉模糊的身影都會闖入他的腦海,老道師躺在他的懷裏,沒有責備,沒有埋怨,毛茸茸的臉上掛滿笑容,他衝著方飛微笑,鼓勵他勇敢的活下去。也許老道師已經預料到方飛的命運,他的眼裏充滿了哀傷和憐憫,他化為漫天星塵,融入蒼茫宇宙,如果他天上有知,或許還在默默地看著他。


    每當天皓白的眼神浮現出來,方飛就感覺無法忍受的痛苦,強烈的悔恨像毒蛇一樣噬咬他的心,就如一卷重複播放的錄影帶,一遍一遍,讓他永不安寧。有時他也想到過死亡,可是燕眉的笑臉總會適時出現,女孩的聲音就像燕子,在他耳邊溫柔地呢喃,安慰他,提醒他——嚴冬終將過去,春天必會到來——他的生命不止屬於他,他的生命之中,還有一半屬於一個女孩。


    活得痛苦難熬,可又無法死掉,方飛走投無路,隻能逃進“丙離國”。當他麵對水鬼、雪獸和冰龍,總能丟掉悔恨和愧疚,無所顧忌地投入戰鬥。


    “複活天皓白”成了一個頑固的念頭,激勵他在夢中奮戰不息,迫使他在天獄忍辱負重……日複一日,夢境和現實的界限開始模糊,方飛在二者之間遊蕩,就像一個孤零零的鬼魂。


    “或許天獄也是一場夢,真正的我已經死了,”他有時忍不住胡思亂想,“無論天獄星還是丙離國,統統都是亡靈的世界,就像地獄和天堂,所以才會有這麽多奇奇怪怪的事……”


    “蠢貨!”耳邊一聲斷喝,後腦傳來劇痛,方飛差點兒昏了過去,跟著膝窩又挨了一踹,他撲倒在地,整條腿又痛又麻,幾乎失去了知覺。


    “讓你發呆,狗東西,讓你發呆!”蜘蛛猴咬著一口白牙,左腳猛地飛起,正中方飛的腰眼。男孩痛得蜷縮起來,就像掉進沸水的青蝦,一張麵孔殷紅如血。


    “嗐,別……”簡真叫了半聲,就被蜘蛛猴凶毒的目光嚇了回去,男犯還不過癮,衝過去揪住他衣領:“死肥豬,你想說什麽?”


    “沒,”大個兒高舉雙手,“我啥也不想說。”


    蜘蛛猴瞅向呂品,懶鬼兩眼朝天,自顧自揮手澆水。蜘蛛猴心裏暗罵,呂品比泥鰍還要滑溜,始終抓不住揍他的把柄。


    “廢物!”他罵罵咧咧,給了大個兒肚子上一拳,揍得他彎腰縮腿,蹲在地上哼哼。


    “再廢話我踢死你,”蜘蛛猴恐嚇一通,轉身走向禾林林,“我去拉個屎,回來之前,澆不完六十株,你們誰也別想好過。”把手揣在兜裏,繞過玉禾消失了。


    “你沒事吧?”呂品收起化身,上前扶起方飛。


    “沒事!”疼痛讓方飛清醒了少許,意識到自己正在瓊田澆水,剛才出現短暫的迷失,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他站起身來,忽見呂品手臂靠近肩膀的地方焦黑一團,像被火焰燒過。


    “怎麽回事?”方飛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扯開他的衣裳,驚得倒抽冷氣——焦痕不止一塊,斑斑駁駁地布滿全身。


    “沒什麽大不了,”呂品撥開他的手掌,扯上囚衣蓋住焦痕,“我嚐試變身,結果觸發了‘天獄禁錮符’。”


    方飛見過觸發“天獄禁錮符”的樣子,無怪呂品的傷痕這麽可怕,他的心縮成一團,瞪著懶鬼說不出話來。


    “笨蛋,你想死嗎?”大個兒湊過來冷言冷語,“那一道符可是皇師利寫的!”


    “不是他寫的我才懶得試!”


    “你就吹吧!現在知道厲害了吧?”大個兒幸災樂禍,方飛定了定神,小聲問道:“你成功了嗎?”。


    “沒有!”呂品搖頭


    “你會被活活燒死,燒不死也會變成個醜八怪。”簡真惡狠狠詛咒。


    “你不變也是個醜八怪。”呂品冷冷還了一嘴,


    “什麽,”大個兒又驚又氣,“我比你好看一百倍。”


    “對啊!豬也是這麽認為。”


    “你……”大個兒手指對方兩眼翻白。


    “你真的沒事?”方飛看著焦痕憂心忡忡。


    “狐神後裔有再生能力,雖然比不上百頭蛟龍,這點兒小傷疤也不算什麽。”呂品打個響指,口氣十分輕鬆。


    “你幹嗎這樣幹?”方飛忍不住問。


    “我討厭皇師利的符咒,把它當做對手,不斷向它挑戰,如果突破‘天獄禁錮符’,我的‘天狐遁甲’就能更進一步,”懶鬼盯著方飛,“你也不想永遠呆在天獄吧?”


    方飛嚇了一跳,簡真衝口而出:“好哇,你想越……”忽又捂住嘴巴,驚恐地到處張望。


    “我就是想越獄,”懶鬼坦坦蕩蕩地說了出來,“這個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呆了。”


    “裴千牛會拿你喂天狗。”大個兒渾身發抖。


    “那我變成石頭,崩掉它的狗牙。”


    “使勁兒吹吧!”簡真扭頭就走,“不要臉的死狐狸。”


    “你去哪兒?”方飛問道。


    “噓噓!我要憋死了。”


    “你不怕遇上蜘蛛猴?”呂品嚇唬他。


    “人有三急,”簡真心虛地回應,“他不能不讓我噓噓吧?”


    “難說!”懶鬼拖長聲氣,“沒準兒他使出‘水化身’,讓你把撒出去的尿收回去……”


    “滾開!”大個兒捂住耳朵,一溜煙衝進玉禾叢,找了個無人的所在,扯開褲子,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正要收工,忽覺左頰一涼,有水滴在臉上。


    “可惡!”他伸手一揩,黏黏糊糊,不像露水,仔細一瞧,手上殷紅刺眼,分明就是鮮血。


    簡真滿心恐懼,抖索索抬頭望去,玉禾的葉子上麵掛了一具屍體,飄飄蕩蕩,長手長腳,不是蜘蛛猴是誰?


    他愣了一下,又喜又怕,想來想去,決定溜之大吉。一來不想自找麻煩,血河幫找不到凶手,沒準兒遷怒於他;二來他在心裏把蜘蛛猴痛宰了幾萬次,有人幫他實現夙願,千恩萬謝也唯恐不及。


    “活該!”他啐了一口,係上褲帶轉身就走,想到蜘蛛猴的慘樣,心花怒放,不由哼起了小曲兒。


    穿過玉禾,回到澆水的地方,簡真定眼一瞧,忽然目定口呆。除了方飛、呂品,“血河四神”也赫然在列,聞人寒笑眯眯地瞅著他,就像大灰狼見到了肥滾滾的小兔子。


    簡真刹住腳步,心裏打鼓,蜘蛛猴的死狀一閃而過,血淋淋的屍體仿佛在衝他詭笑。


    “你上哪兒去啦?”聞人寒慢悠悠地問。


    “撒……尿……”簡真艱難地回答。


    “你臉上是什麽?”聞人寒走上來,摸了摸大個兒的胖臉,指尖多了一抹紅色。簡真險些昏了過去,他剛才隻顧高興,忘了清理血跡。


    老頭兒嗅了嗅,困惑地道:“血?”


    “我……”大個兒的聲音比蚊子還小,“我流了點鼻血。”聞人寒哼了一聲,把血在褲子上揩掉,左右看看,嘎聲問道:“蜘蛛猴呢?”


    “拉屎去了。”呂品回答。


    “噢?”血河幫主瞅著簡真,“你沒遇上他?”


    “沒、沒有!”


    聞人寒狐疑地看他一眼,又問其他二人:“水都澆完了?”


    “澆完了!”方飛一邊回答,一邊盯著簡真,但覺大個兒言行蹊蹺。


    “可以走了嗎?”呂品抱著後腦,“我們的玉禾還沒澆水呢!”


    聞人寒瞅了瞅百裏玄空,後者數過玉禾,簡短回答:“完了。”


    “好!你們去吧。”聞人寒回頭對“百爪蜈蚣”紀權說,“去看看蜘蛛猴,那家夥玩忽職守,你找到他,給我狠狠地踢他屁股。”


    簡真聽得頭大如鬥,小心髒噗通狂跳,他兩三步走到方飛麵前,挽住他的胳膊轉身就跑,但聽後麵傳來紀權的抱怨:“幹嗎讓我去?他在拉屎呢?臭烘烘的……”


    “讓你去就去,哪兒這麽多廢話?”血河幫主的聲音透著不耐,簡真猛可意識到他對自己起了疑心,哆嗦一下,腳步更疾。


    “走錯道了,”方飛叫了起來,“我們的玉禾在那邊。”


    “噢!”簡真慌慌張張,拖著他又向左跑,呂品早已守在前麵,盯著大個兒目光如炬:“死肥豬,你搗什麽鬼?”


    “慘了!”簡真快要哭了,“蜘蛛猴死了。”


    “什麽?”兩個同伴齊齊一跳,見了鬼似的盯著他。


    “你殺的?”呂品劈頭就問。


    “我哪兒敢啊,”大個兒兩眼泛紅,“我看見的時候,他就掛在玉禾上麵。”方飛喃喃說道:“那些血……”


    “蜘蛛猴的,”簡真蹲在地上發抖,“他們發現屍體,一定饒不了我。”


    “噢!”身後傳來憤怒的喊叫,尖利高昂,直透蒼茫,“抓住那三個小崽子。”


    “他們發現了!”大個兒癱在地上,“我死定了。”


    “不會,”方飛使勁兒把他拽了起來,“快走。”


    三人慌不擇路,衝進一片玉禾林,沿途踩壞了好幾叢瑤草,草葉憤怒的扭動,折斷的地方吐出細細的白霧。三人無暇理會,一陣風衝出林子,忽見幾個男犯擋住去路,眼裏凶光閃爍,握著拳頭向他們走來。


    “該死!”方飛掉頭轉向,忽見聞人寒就在前方,小老兒把手揣進兜裏,雙腳不丁不八,嘴角掛著冷笑。


    方飛轉身再瞧,潘常、紀權各自從遠處走來,“冰煞”指尖挑著一個光亮的水球,滴溜溜越轉越大,從“網球”變成了“籃球”。跟著沙沙聲響,百裏玄空也從來路走了過來,堵死了所有的方向。


    “我在‘天獄星’呆了二十年,”聞人寒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這片瓊田就像我家的廁所,沒有人能從這兒逃走,從來沒有。”


    “我們沒想逃。”方飛故作鎮定,腦子飛快轉動。


    “哦?”聞人寒眯起雙眼,“那你們跑什麽?”


    “鍛煉身體!”呂品回答。


    “對,”簡真雞啄米一樣點頭,“鍛煉身體。”


    “當我傻子?”聞人寒眉毛一擰,“誰殺了蜘蛛猴?”


    “不知道!”方飛回答。


    “你幹的?”聞人寒手指簡真。


    “我沒有!”大個兒哀叫,“我噓噓前他就死了。”


    “嗬?”聞人寒冷笑,“誰看見了?”簡真愣了一下,低頭說:“那地方沒人。”


    “見到死人為什麽不報警?”


    “我……”大個兒張口結舌。


    “如果你沒殺人,幹嗎對我撒謊?”聞人寒咄咄逼人。


    “我……”簡真垂頭喪氣,本想置身事外,結果越陷越深。


    “方飛,”聞人寒沉聲說道,“把他交給我。”大個兒嚇軟了腿,死死拉住方飛的胳膊:“別把我交出去,求你了……”


    “慫貨!”呂品一臉鄙夷,“敢做不敢當。”


    “可我什麽都沒做。”簡真標出眼淚,恨不得把心掏給人看。


    方飛抿著嘴心亂如麻,他深信簡真不會殺人,大個兒自私小氣不假,膽小如鼠也是真的,非要在自己一方挑出一個凶手,簡真絕對是最不可能的一個。


    真正的凶手又是誰?短短幾十天的工夫,鬧出兩條人命,兩個命案之間又有什麽關聯?方飛的腦子忽冷忽熱,忽然出了一身透汗。


    “嗐!”聞人寒深感不耐,“我再說一次,把他交給我。”


    “不,”方飛抬起頭,一字字說道,“辦不到。”


    “什麽?”聞人寒瘦臉扭曲,青筋根根飽綻,“你說什麽?”


    “我不會把他交給你的,”方飛看了看簡真,後者一臉茫然,“我會把他交給看守,接受正式的審問。”


    聞人寒眯眼盯著方飛,臉上怒氣消退,忽然笑了起來:“我懂了,你們是同夥。一個死胖子是殺不掉蜘蛛猴的,你們合謀害了他,再讓死胖子把屍體掛起來。”


    “他的死與我們無關,”方飛頓了頓,“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聞人寒冷笑,“動手。”


    方飛應聲後退,三個男孩背靠背擠成一團,“血河幫”眾人緩步向前,一下子把他們圍在中間,彼此看看對方,誰也不肯先動。


    “你們等什麽?”聞人寒神色不悅。


    “真要一起上嗎?”潘常一邊轉動水球,一邊漫不經意地說,“這種小雞崽子,我一個人能宰十個。”


    方飛見他神氣,生出一個念頭,雙手合十,神識向前,霎時侵入水球,出其不意地撞上潘常的神識。兩股力量交鋒,潘常控製不住,水球砰然爆炸,濺了他一頭一臉。


    “你還能宰十個嗎?”方飛沉聲說道,“‘冰煞’潘常。”


    潘常愣了一下,怒血衝臉,掉頭向幫主低吼:“把他給我,我要親手剁了他。”聞人寒猶豫不決,他想群起而攻、速戰速決,忽聽方飛說道:“聞人寒,我們來賭一把。”


    “賭什麽?”聞人寒反問。


    “我跟潘常一對一,輸了我交出簡真,”方飛不待大個兒抗議,接著說道,“我贏了,把簡真交給看守。”


    聞人寒還沒回答,潘常尖叫起來:“他還想贏?好哇,不賭是孫子!”聞人寒恨恨掃他一眼,尋思這些人都是亡命徒,性子發作誰也不認,若不附和潘常,難保不起內訌。他心裏不快,嘴裏卻說:“一旦動手不死不休,方飛,你要活命,現在還來得及。”他對裴千牛的禁令有所顧忌,如果方飛怕死退縮,那是再好不過。


    “不勞你關心!”方飛拍了拍簡真和呂品,示意二人後退,大個兒眉眼紅腫,感動得一塌糊塗。


    聞人寒無奈揮手,“血河幫”眾人也退到一邊,留出空地,隻剩方飛和潘常。


    “你知道嗎?”潘常豎起指尖,水球忽又湧現,“我有一個冰窟,專門收藏屍體。我敢保證,九星之子,你是我的藏品裏最有價值的一個。”


    “抱歉,”方飛冷淡說道,“你對我來說一錢不值。”


    潘常麵孔漲成紫色,眉毛上挑,食指晃動,水球高高跳起,啪,他的手掌拍中水球,迸濺成萬千水珠,朝著一個方向狂突猛進,途中顏色變白,化為堅硬的冰珠。


    這一招“飛霰流珠”既快又狠,許多對手還沒看見冰珠,就已萬彈穿心,死得不明不白。


    可對方飛來說,這還遠遠不夠。冰龍的雹子更多更密,更快更狠,每一顆雹子都飽含寒冰巨龍的神威。方飛在冰雹下幾經生死,從無僥幸,相比之下,潘常的冰彈好比毛毛細雨,根本無法撼動他的心誌。


    冰彈發出的一刻,方飛進入“神讀”,冰彈來勢變緩,冰冷的氣流有了形體,每一顆冰彈的軌跡都在他心中呈現,每一個水元胎的變化都沒有秘密可言。


    男孩伸出右手,拇指扣住食指,迎著冰彈輕輕一彈。


    冰彈齊齊一震,陡然變了方向,嗖嗖嗖向上躥起,隨著他的意念,長出細微的觸角,展開輕薄的翅膀,就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變成了一群翩翩飛舞的冰雪蝴蝶,靈動輕盈,繞著小度者盤旋一周,忽又縮起翅膀、長出尖刺,化身一群欽原,嗡嗡嗡地衝向潘常。


    冰煞身經百戰,從沒有人使用這種方法破掉他的冰彈,輕描淡寫,形同嘲諷。


    屈辱直衝頭頂,冰煞一聲低吼,雙手湧出兩團水球,砰然炸裂,冰彈鋪天蓋地,畫出精妙的軌跡,追逐飛躥的“欽原”。雙方淩空撞擊,叮叮叮鳴響悅耳,“欽原”翅膀散落,身軀破碎,變成細碎的冰屑簌簌下落。


    “嘿!”潘常雙手向前,冰屑還沒落地,融化成點點水珠,冉冉升起,數不勝數。


    “去!”冰煞雙手一送,水珠應聲凍結,由極靜變為極動,仿佛漫天星鬥忽然搖落,密密麻麻地砸向男孩。


    “停!”方飛右手上揚,冰彈來了個急刹,可他的神識不足以控製全局,前方冰彈靜止,後方的冰彈仍向前進,兩撥冰彈淩空相撞,冰裂的聲音繁密刺耳,冰彈變成白蒙蒙的粉末,彌漫空中,起伏湧動,一如濃白的霧氣橫在兩人之間。


    撞擊無休無止,冰霧劇烈波動,方飛心子發緊,直覺一股力量向他湧來,仿佛水中潛行的龍蛇,掀起陰沉有力的波濤。他後退半步,左手五指收緊,突然冰霧裂開,一支冷白色的冰槍當胸刺來,槍尖鋒銳透明,仿佛昂首的毒蛇。


    叮,槍尖刺中一麵圓盾,晶瑩小巧,也是寒冰凍結。


    剛猛的力量順著槍尖傳到盾上,哢嚓,冰盾四分五裂。方飛腕骨劇痛,噔噔噔連退三步,忽見冰霧迸散,潘常衝了出來,兩眼出火,抖動冰槍亂刺。


    方飛手握冰盾,上下遮攔,叮叮叮一陣急響,冰盾片片破碎。潘常在冰槍上下過苦功,一旦舞開,飄如瑞雪,如果眼力稍遜,根本看不清槍尖的來路。方飛把“神讀”用到了極致,也隻看見一點寒星,他提心吊膽,全憑本能揮舞盾牌,槍尖反複刺中冰盾,盾牌七零八落,冰塊凝結的速度遠遠跟不上潘常的槍速。


    冰煞狂攻猛刺,冰盾越來越小,他看出便宜,虛晃一槍,吸引冰盾格擋,跟著槍尖下沉,刺向方飛的左腿。


    男孩躲閃不及,扔出冰盾,潘常閃身躲避,槍勢稍稍偏移,掠過方飛的膝蓋,濺起一溜血光。


    方飛一個趔趄,險些滑倒,膝蓋火辣辣的,左腿一陣乏力。潘常挺身上前,沉喝一聲,刺向他的胸口。


    方飛側身躲閃,冰槍擦胸掠過,留下一道血涔涔的口子。潘常收回冰槍,正要再刺,身後狂風暴起,什麽東西向他猛撲過來。


    冰煞回槍急刺,噗,槍尖刺中的地方不軟不硬,他凝目看去,冰霧裏突然躥出一頭雪虎,張牙舞爪地撲了上來。


    雪虎來勢凶猛,潘常抵擋不住,一麵歪斜後退,騰出左手淩空一抓,漫天冰霧消失,冰雪粉末凝結成一條又粗又長的大蟒,颯颯颯纏住雪虎,蛇口怒張,狠狠咬出。


    噗,雪蟒一口咬中,雪虎土崩瓦解,亂紛紛變成雪花,脫出雪蟒纏繞,颯地飛到天上,翻騰兩下,變成一隻雪鷹,展翅弄爪,俯身撲來。


    “變!”冰煞尖聲怪叫,雪蟒長出翅膀,化身一條騰蛇,迎頭撞向雪鷹,雪鷹利爪橫揮,尖喙怒啄,騰蛇搖頭擺尾,連纏帶咬,雙方擰成一團,空中雪片橫飛,。


    勝負未分,潘常猛可想到方飛,心頭一沉,旋身出槍,可是刺了個空,忽見人影閃動,方飛從槍杆下鑽了出來,左手一翻,抓住槍杆。潘常剛要回奪,突然淒聲尖叫,雙手鮮血淋漓,手背上露出透明的尖刺。


    方飛控製了冰槍,槍杆長出冰刺,紮穿了原主人的手掌。潘常想要撒手,冰刺忽又長出了倒鉤,掙不脫,扯不掉,他被自己的武器活活困住。方飛閃身急進,右拳突出,搗中他的小腹。


    潘常身子蜷縮,左頰又挨一拳,冰煞半個腦袋都要裂開,兩顆臼齒連根折斷,熱乎乎的血水在嘴裏翻騰。


    方飛身隨元神,通過夢中修煉,元神變強變快,肉體也隨之變化,一拳一腳,一衝一突,奔雷走電,威力十足。。


    潘常急怒攻心,奈何雙手受製,隻好抬腿亂踢。方飛輕鬆讓過,右手一揚,變出冰雪匕首,噗地插入他踢來的左腿。


    “噢!”冰煞的慘叫驚天動地,兩眼看向天上,操縱雪蛇擺脫雪鷹,奮力撲擊方飛,不料雪鷹居高臨下,瞬息趕上,攫住它的翅膀狂啄猛拽。雪蛇身子歪斜,淩空瓦解,雪片亂紛紛灑落一地。


    潘常本人重傷,化身又被毀掉,窮途末路,慌亂不堪,忽見方飛拔出寒冰匕首,抖手化為長劍,微微躬身,向他衝來


    冰煞待要躲閃,方飛一個踉蹌,突然失去平衡,摔倒在他的腳前。冰煞驚魂稍定,凝目看去,男孩的腳踝上多了兩條青金色的藤蔓。


    “紀權!”潘常扭頭一瞧,“百爪蜈蚣”伸出右手,正在操縱藤蔓鑽。


    “卑鄙!”呂品衝向紀權,忽然微風撲麵,百裏玄空擋在身前。


    懶鬼刹住腳步,忙不迭雙手合攏,兩眼睜圓,迎向“攝神者”的目光。


    四道目光淩空相撞,刀來劍往,交鋒了幾個回合,百裏玄空輕輕“咦”了一聲,但覺呂品眼神嚴密、門戶重重,幾次想要侵入他的元神,都如泥潭深陷,完全不能發力。


    一個月之前,百裏玄空輕易就擊垮呂品,從心所欲,好比操縱傀儡,如今這小子精進神速,居然能夠抗拒他的目光。


    “真是狐神後裔。”攝神者心中凜然,右手打個響指,指尖跳出一團小小的火焰,他鼓起兩腮,對準火團,噗地噴出一口元氣。


    元氣遇火暴漲,化為一道巨大的火龍,呼啦啦旋轉燃燒,一路嘶吼狂嘯,連綿不絕地衝向懶鬼。


    懶鬼全副精神都用在對抗敵人的雙眼上麵,這一股火焰突如其來,大大出乎的他預料。男孩稍一慌亂,分出神識,張口吐出一股濃白的水汽,水克火,火焰勢頭受阻,停在一米之外,翻翻滾滾,緩慢向前蠕動。


    他心神一分,眼神暴露破綻,百裏玄空目光如電,悄然侵切進來。呂品激靈一下,匆忙凝神抗拒,水汽失去支撐,火焰來勢加速。


    抵擋目光擋不住火焰,抵擋火焰又頂不住目光,懶鬼左右為難,陷入莫大困境。


    “噢!”簡真兩眼通紅,低頭聳肩,衝向紀權。他心知肚明,方飛如果失敗,他也必死無疑,撞翻“百爪蜈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嗬!”紀權頭也不回,數十道青氣從他身上躥出,變成長長的藤蔓,粗如人手,活龍活現。


    簡真眼前青影亂閃,心中不勝慌亂,他左右騰挪,突然腦門劇痛,挨了一記藤鞭。他暈頭轉向,麵部、腰腹接連劇痛,如同七八個拳手圍著他揮拳猛揍。


    大個兒團團亂轉,臉麵連中兩下,仰天倒在地上。他猶不死心,挺身想要跳起,不防右肩劇痛,一根尖銳的藤蔓紮入他的肩窩,粗暴地穿過鎖骨,活是製作標本,冷酷無情地把他釘在地上。


    “噢!”簡真痛不可忍,發出一聲尖叫,“方飛……”


    方飛的日子也不好過,他掙紮著想要爬起,卻發現動彈不得。問題不在紀權的藤蔓,而在身下那股熟悉的力量,拉扯四肢百骸,直要把他拖入地心。


    “土化身?”方飛擰身望去,聞人寒抿著嘴唇,老眼精光懾人,方飛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天真,“血河四神”都是最凶毒卑劣的罪犯,契約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張廢紙。潘常贏了還罷,一旦失利,勢必群起而攻,這一場賭鬥根本沒有公平可言,打一開始,“血河幫”就想把他們置於死地。


    潘常穩住陣腳,吐出一口血沫,裏麵兩顆牙齒白花花十分刺眼,羞慚、狂怒……各種情緒**一樣填滿了他的腦袋,冰煞瞪著男孩,兩眼噴吐毒火。


    方飛拚命掙紮,無濟於事。潘常拔出冰槍咬牙發狠:“狗東西,我們慢慢來!”


    冰槍閃電落下,刺穿了方飛的左手,男孩哼了一聲,渾身的肌肉因為痛苦劇烈收縮,潘常擰動槍杆,方飛兩眼發黑,幾乎昏了過去。


    “噢!”大個兒叫得撕心裂肝,方飛掃眼看去,簡真的左肩、雙腿同時被藤蔓貫穿,大身子扭來扭去,就像一條垂死的黃鱔。


    火焰已經燒到了呂品眼前,懶鬼眉毛蜷曲、頭發焦枯,通身的囚服已被汗水浸透。他的鼻孔呼出灼熱的蒸汽,兩眼瞪大老大,眼角撐裂流血,火舌吞吞吐吐,距離他的眼珠不過半寸——攝神者居心叵測,想要燒瞎他的眼睛。


    “求我,”潘常獰笑出聲,“叫我三聲爸爸,我讓你死得痛快一點兒。”


    “做夢!”方飛的回答招來撕筋扯骨的劇痛。


    “畜生!”潘常拔出冰槍,兩眼通紅,他已經氣瘋了,隻有對方的死亡才能讓他平靜下來。


    藤蔓升到半空,對準簡真的心口,端頭又尖又細,閃爍銳利冷光;火焰點著了呂品的眉毛,懶鬼渾身顫抖,眼睛眯成一線,他無法退讓,不能動彈,身體如同傀儡,已被對手控製。


    “看你有多硬!”潘常舉起冰槍,對準方飛的後頸。他是折磨人的行家,這一槍會切斷脊髓,但不會馬上死掉,隻會渾身癱瘓,保留部分知覺,接下來,他就能一塊塊地割下方飛的血肉,讓他經曆人世間最恐怖的折磨。


    不甘和悲憤在方飛心中咆哮,生死關頭,夢裏的寒冰巨龍從他腦海裏悄然浮現,瞪著冰白的眼珠,直勾勾盯著男孩,刹那間,方飛進入巨龍的神識,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孤獨和憤怒。


    冰龍飛舞起來,如同冰冷的激流,到達腦子的每一個角落,它的影子充滿了方飛的神識,衝散了痛苦和恐懼,與這垂死的男孩合而為一。


    冰槍無情落下,方飛吐氣開聲:“冰龍咆哮——”


    這是龍語!微弱低沉,撼動人心。潘常愣了一下,前方白光星閃,無數冰雹翻滾閃現,大如拳頭,小如人眼,每一顆都帶有冰龍的狂怒,力道萬鈞,雷光電閃,一股腦兒撞在他身上。


    冰煞從頭到腳傳出破碎的聲音,手裏的冰槍節節寸斷,卷入冰風狂雹,消失得無影無蹤。


    潘常飛了出去,因為胸骨塌陷,慘叫也被堵在嘴裏。可還沒完,冰龍的怒氣充滿了方飛的腦子,縱橫激蕩,不吐不快,元氣不可阻擋地向外噴湧,似有無形的巨手在往外拉拽。


    冰雹不斷生成,旋轉,翻滾,跳躍,碰撞,突破空氣的阻擋,殘忍無情地向著潘常傾瀉。冰煞死命掙紮,不斷放出神識,想要阻擋冰雹,可是麵對冰龍的咆哮,他的神識就像無聲的歎息,他的肉體支離破碎,神誌漸漸模糊……方飛在夢裏經曆的痛苦,冰煞照單全收,隻不過,他再也沒有醒來的機會。


    對於潘常來說,死亡漫長得可怕,但對其他人來說,整個過程不過數秒。眨眼之間,方飛站了起來,潘常倒了下去,鋪天蓋地的冰雹把天獄最凶殘的囚犯砸成了一堆爛泥。


    聞人寒躲到玉禾後麵,看著方飛兩眼發直,男孩沒有理他,血肉模糊的手掌對準百裏玄空。


    火焰嗤的熄滅,百裏玄空倒退數步,瞪眼看向方飛,目光仿佛撞上了一堵冰牆,不由自主地縮了回去。方飛目光一轉,忽又看向紀權。


    “百爪蜈蚣”麵皮抽動,藤蔓停在簡真心口,額頭上流淌豆大的汗珠。他有十足的把握殺掉簡真,可是沒有信心抵擋方飛的冰雹,他見過許多厲害的道者,可是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他的眼中仿佛出現了幻覺——站在那兒的不是遍體鱗傷的男孩,而是來自歸墟深淵的上古妖神。


    “放開他!”方飛嗓音嘶啞,可是不容回絕。


    紀權心在抖,手也在抖,自尊和性命反複交鋒,終於生存占了上風,他撤走藤蔓,不甘不願地退到一邊。


    “出了什麽事?”盤甲的身影穿過兩株玉禾,出現在眾人麵前,看了看四周的情形。誇父走到潘常身邊,掃開成噸的冰塊,找到不成人形的屍體,注視片刻,發出一聲悠長洪亮的吼叫。


    不多時,四周響起雜遝的腳步聲,巫唐帶著看守從玉禾林裏衝了出來。副獄長的目光落到屍體上麵,臉色微變,銳聲高叫:“他是誰?”


    “潘常!”聞人寒回答。


    “誰幹的?”巫唐指著屍體,氣得鼻子發白。


    “我!”方飛小聲回答。


    “他濫殺無辜!”聞人寒跳了出來,抽抽搭搭的就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小姑娘,“為了幾句爭執,他就殺了兩個人。天啦!我總算知道天皓白為什麽會死,他養了一條該死的毒蛇,他是被方飛咬死的,這個忘恩負義的叛道者……”


    “你閉嘴!”天皓白的死是方飛心底的傷疤,聞人寒的汙蔑讓他怒不可遏。


    “看呀,”聞人寒縮到巫唐身後,“他還想殺我呢!”


    “你說兩個人?”副獄長的心思卻在別處,“這兒隻有一個!”


    “在這兒呢!”盤震從玉禾林走了出來,手裏拎著蜘蛛猴的屍體,“他掛在玉禾上麵。”


    “跟蠍尾狼一樣的傷!”巫唐盯著蜘蛛猴的胸膛,那裏有一個狹窄的傷口,一刺斃命,貫穿心髒。


    “戌亢!”盤震叫了一聲,天狗湊近蜘蛛猴嗅了嗅,忽向方飛低吼一聲,瞳子變得血紅。


    “方飛殺的,”聞人寒興奮得腦門發紅,回手指點呂品、簡真,“他倆都是幫凶,屍體就是這個死胖子掛上去的。”


    “我沒有……”簡真躺在地上虛弱地分辯。


    “得了吧!”聞人寒冷笑,“你臉上沾了蜘蛛猴的血……”


    “夠了!”巫唐怒衝衝轉向看守和誇父,“把所有人送回天獄,包括兩具屍體。”


    方飛傷疲交加,可是始終清醒,冰龍的影子在腦海裏盤旋,孤獨的憤怒構成堅硬的支柱,支撐他的精神,讓他無所畏懼。


    他沉默地跟著巫唐,經過息壤回到天獄,刺穿的手掌在流血,可比簡真的狀況要好上許多。大個兒渾身是血,早已陷入昏迷,懶鬼滿身煙火,一條眉毛不翼而飛,看上去怪模怪樣,他擔心地看著方飛,幾次欲言又止,隻是默默搖頭。


    到了盤古神殿,巫史讓誇父看住方飛等人,自己急匆匆走了出去。方飛知道他去找裴千牛,心裏生出怪異的感覺,很想知道天關星會有什麽反應:大發雷霆還是痛心疾首?但已經無所謂了,方飛清楚地知道自己幹了什麽,按照規矩,他將在劫難逃。


    不一會兒,裴千牛急匆匆走進神殿,巫唐小碎步跟在後麵。天關星在方飛麵前站住,陰鬱地掃視一周,目光停留在兩具屍體上麵,過了時許,抬眼看向方飛,悶聲問道:“你幹的嗎?”


    方飛沉默不答,天獄長踏上一步,抬手給他一記耳光。身為甲士,裴千牛以力量見稱,男孩眼冒金星,半個腦袋痛得失去知覺。


    “是不是你?”裴千牛厲聲喝問。


    “不光是他,”聞人寒在一旁插話,“還有呂品和簡真,方飛是主犯,他倆是幫凶,方飛殺人,他們幫著處理屍體。”


    “是嗎?”裴千牛擰起眉毛,挨個兒審視懶鬼和大個兒,“你們兩個,我要把你們……”話沒說完,忽聽方飛大聲說道:“都是我殺的!”


    “你說什麽?”裴千牛回眼瞪他。


    “人是我殺的,”方飛抬起頭,“簡真和呂品一無所知。”


    呂品吃了一驚,望著他張大嘴巴,方飛衝他微微搖頭,聲音異常鎮定:“潘常是我殺的,蜘蛛猴也是我殺的,他的傷口有我的元氣。”


    “你用什麽殺的蜘蛛猴?”巫唐喝問。


    “這個!”方飛左手一揚,多了一把薄薄的冰刀。


    “蠍尾狼呢?”巫唐又問,“也是你幹的?”


    “不,”方飛否認,“他與我無關。”


    “可是……”巫唐不死心,還要再問,裴千牛揮手打斷他:“已經夠了。”


    “是!”副獄長縮著頭退下去,兩道目光在方飛臉上逡巡。


    “蒼龍方飛!”天獄長徐徐問道,“你承認殺了兩個人?”


    “對!”方飛並不回避他的目光。


    “還記得我在獄長室跟你說的話嗎?”


    “記得!”方飛低下頭去。


    裴千牛沉默時許,忽道,“你相信命運嗎?”方飛詫異地抬頭,發現天關星老了十歲,他長長地歎一口氣,接著說道:“我今天明白了一件事,命運這種東西,真是不可阻止。”


    “天獄長,”方飛盯著腳尖,胸中波瀾起伏,無數話湧到嘴邊,卻隻變成三個字:“對不起……”


    “你的手傷得不輕,”裴千牛注視他的手掌,“誰幹的?”


    “潘常!”


    “給他一些血蟲凝膠。”天獄長回頭下令,女看守鄭華音走上來,掏出一管凝膠,抓過方飛的手掌擠在傷口上。


    “剩下的凝膠都給他。”裴千牛又說。


    “是!”女看守把裝著凝膠的軟管塞給方飛,男孩接過,心口一熱,望著老者不勝感激:“謝謝。”


    裴千牛望著他,眼神逐漸變冷,猛地抬頭,銳聲說道:“盤震,帶他去地牢!”


    神殿裏起了一陣躁動,聞人寒眉開眼笑,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


    “這樣會不會有問題,”巫唐遲疑一下,“如果他死在下麵……”


    “後果由我承擔,”天關星毅然轉身,掃一眼呂品和簡真,“把他們送去獄醫室。”


    “天獄長……”呂品很想挽回點什麽。


    “閉嘴!”裴千牛把手一甩,急匆匆離開了神殿。


    “九星之子!”盤震走到方飛身前,“我是奉命行事。”方飛點點頭:“我知道!”


    “按規矩我得提醒你,”老巨人頓了頓,“進入地牢,你將失去一切,自由、光明、未來,乃至於生命。”


    “我會失去一切,”方飛轉過目光,看了看呂品、簡真,“可我不會失去朋友。”


    大個兒還在昏迷,呂品扁了扁嘴,眼淚忽然流了出來。


    “照顧好簡真!”方飛衝他笑笑,“也許我還會回來。”懶鬼使勁抹掉眼淚,抽著鼻子說道:“我等你。”


    “少做夢了!”聞人寒尖聲怪氣,“從沒有人從地牢回來,他會死在下麵,死得默默無聞……哎喲……”他摔倒在地,驚恐地望著盤震。老誇父收回法杖,漫不經意地說:“對於將死之人,我們應保持尊重。”


    老頭兒張了張嘴巴,可是沒敢出聲,他的“土化身”固然不差,但與誇父的“鎮星術”相比不值一提。


    盤震凝望盤古神像,沉默片刻,開口問道,“九星之子,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方飛反複告誡自己,絕對不要流淚。


    “好!”巨人雙手握住法杖,念動咒語,大力一頓,篤,方飛腳下息壤開裂,出現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


    “啊!”他驚叫一聲,筆直墜落下去。


    洞口霎時封閉,四周陷入絕對的黑暗。方飛的身子縮成一團,感覺越來越冷,息壤流沙一樣從他身邊滑過,沒有聲音,沒有光亮,墜落無休無止,方飛感覺強烈的窒息。


    不知墜落了多久,忽然停了下來,息壤裹住他的身子,如同柔軟的大手,輕輕地把他放到地上。


    雙腳碰到地麵,方飛的身子猛地下沉,強大的引力向他湧來,拉扯他的骨骼,狠拽他的五髒。男孩噗地跪倒,腦子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全都流向了雙腿。


    這裏的重力是地麵的數倍,因為深入地底,接近盤古的核心。這位創造紫微的巨靈擁有無與倫比的神力,在祂所有的神力之中,最可怕的就是對重力的操縱。


    四周漆黑一團,茫然不辨東西,方飛用盡力氣無法起身,汗水極速流向地麵,大腦缺血缺氧,很快陷入昏沉。他困倦極了,隻想躺下來睡覺,可他知道一旦躺下,再也不可能站起來。


    暗中響起渾濁的呼吸聲,這比絕對的寂靜更加恐怖。方飛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他懷疑自己生出了幻覺,側耳細聽,呼吸聲一清二楚,不是來自人類,而是某種巨大的獸物。


    前麵藏著東西,跟他距離很近,方飛聞得到它呼吸的臭味,血腥混合了泥土的味道,男孩口唇發幹,腸胃劇烈地翻騰。


    呼吸聲微微一頓,前方亮起三道黃光,強烈刺眼,如同三把利劍把方飛釘在地上——那是三隻眼睛,暗黃色的眼白,蒼白的瞳仁,眼神略顯空洞,充滿強烈的孤獨


    更多的光亮從黑暗裏湧現,如同燃燒的畫筆,勾畫出一頭可怕的怪物。即便趴在那兒,它也比天狗高大一倍,黃色的毛發就像蜂蜜一樣滿身流淌,腦袋的輪廓很像老虎,但有一雙柔和的貓眼,如果忽略巨大的體積,甚至有些天真可愛。三隻眼睛的位置構成完美的等邊三角,額心的眼睛如同倒立的橄欖,上麵不遠的地方,尖銳的獨角衝天朝上,簡直就像天神的長槍。


    不光虎頭長了角,它的身軀也近似牛犢,肌肉豐隆精實,尾巴又長又尖,上麵長滿鱗甲,鋒利的爪子從頜下伸了出來,五根趾頭修長靈活,既像猿猴,又像鷹爪——六不像的怪物紋絲不動,轉動一雙貓眼,好奇地打量男孩,雙方的距離不過十米,那東西輕輕一躍,就能把他吞進肚裏。


    方飛癱在地上,他很想一睡不醒,睡夢裏死掉總好過被怪獸撕碎。


    “土伯,”盤震的聲音就像天使的綸音,把他從絕望中拯救出來,“你嚇著他了。”


    “六不象”沒有起身,蠕動著後退了十米,活是一座移動的山丘。


    方飛吃力地抬頭,看著老誇父從黑暗裏走了出來,步伐隨心所欲,無視強大的重力,手裏拎著一個特大號的乾坤袋,裏麵的活物拱來拱去。


    走到方飛麵前,盤震扯開袋口,揪出一頭幽都伯牛,輕輕向前一丟,扔到土伯麵前。伯牛翻身跳起,撒蹄想逃,土伯一動不動,蹲在那兒注視著它,伯牛跑了兩步,前蹄一軟癱在地上,活是粘鼠板上的耗子,四蹄亂蹬,發出淒厲的嚎叫。


    它被息壤吸住了,無形的引力勝過牢固的枷鎖。


    土伯抖擻站起,慢騰騰走到伯牛身邊,端詳一下,張嘴咬掉了牛頭,咀嚼的聲音就像坦克碾過樹樁。直到這個時候,伯牛的慘叫才從遠處傳來回聲。


    土伯從頭到尾、有條不紊地享用美餐,斯斯文文的樣子就像訓練有素的紳士,吃掉整頭伯牛隻用了一分鍾,事後還把地上的血跡舔得一幹二淨。


    “這裏還有,”盤震揪出第二頭伯牛,隨手扔到土伯麵前,回頭對方飛說,“走吧!”


    方飛渾身一輕,擺脫千鈞重負,他愣了一下,忽見盤震闊步向前,匆忙跟了上去,身後傳來土伯的響亮的咀嚼聲,他頭皮發炸,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你害怕了?”誇父王扭頭看著男孩。


    “沒、沒有!”方飛的聲音暴露了他的恐懼。


    “別擔心,沒有我的命令,土伯不會吃人。再說,伯牛比人肉好吃多了。”


    “它叫土伯?”方飛竭力平複心情。


    “土伯是盤古遺種,也就是道者所說的妖怪,”盤震語調低沉,“它的祖先為我們看守成都載天的門戶,上一次戰爭,土伯幾乎死光了,這是最後的一隻。它那時還小,支離邪的原則是不滅絕任何種族,所以讓它活了下來。”


    “幹嗎把它關在這裏?”


    “道者害怕它,土伯生來就會‘鎮星術’。”


    “鎮星術?”


    “控製重力的法術,你也看到了,它讓讓重力達到紫微的十倍,困住了力大無窮的幽都伯牛,”盤震看了方飛一眼,“它是唯一能夠控製重力的妖怪,隻要它守在這裏,沒有東西能逃出地牢。”


    方飛心頭發毛:“我落下來的時候重力異常,也是土伯幹的嗎?”


    “那倒不是,”盤震搖了搖頭,“地牢的重力本就是紫微的四倍。”方飛暗暗駭異:“可現在……”


    “我讓重力恢複了正常,”盤震兩眼朝天,“好好享受吧!九星之子,這是你最後一次輕鬆地站立。”


    方飛冷汗長流,他極力麻痹自己,不去思考太多,可對未來的恐懼還是讓他呼吸艱難。


    忽東忽西地走了一會兒,盤震揚起法杖,杖頭發出昏黃的亮光,照亮了一座金白色的大門,高三米,寬三米,流動金屬光澤,跟附近的息壤格格不入。門上刻有許多符咒,盤曲繁複,都是極其古老的龍文。


    盤震用法杖碰了碰大門,低聲念誦兩句。龍文應聲變紅,仿佛融化的鋼水在門上流淌,相互糾纏變化,熱浪撲麵而來,伴隨一串讓人心悸的吱嘎聲。


    金門裂開了一道狹縫,盤震摳住門縫,轟然拉開,門有兩米多厚,後麵是深邃冰冷的黑暗。


    “進去!”盤震盯著方飛,男孩呆立不動,老誇父微微歎氣:“九星之子,別逼我出手。”


    “盤震!”方飛看著巨人心情複雜,“你幹嗎對我這麽客氣?”


    “你是叛道者,”盤震漫不經意地說,“道者的敵人就是誇父的朋友。”


    “我不是道者的敵人。”方飛抗議。


    “在他們眼裏你就是敵人,如同北鬥九星一樣不可改變。”


    方飛深吸一口氣,強自壓抑哭泣的衝動,盤震望著他,忽然問道:“你沒殺蜘蛛猴對吧?”


    “你怎麽知道?”方飛詫異地望著誇父。


    “很簡單,如果真想殺他,你用不著謀殺,可以像對潘常一樣幹掉他。”


    方飛沉默一下,點頭說道:“你說得對。”


    “可你為什麽認罪?”誇父困惑不解,“根據道者的法律,蓄意謀殺比鬥毆殺人更嚴重,如果你不承認殺掉蜘蛛猴,裴千牛也不會把你打入地牢。”


    “我不認罪,簡真就完了,呂品也有危險。”方飛悵然說道,“裴千牛不想把我打入地牢,一定會讓他們給我頂罪。”


    “唔!”盤震若有所思,“你認罪是為了友誼?”


    方飛默然點頭,老巨人冷冷說道:“如果僅靠友誼,你可活不下去。”


    “那靠什麽?”方飛聽出誇父話中有話。


    “你猜我多少歲?”誇父答非所問,方飛估算一下:“六十萬歲?”


    “那是天獄的年紀,來這兒之前,我已經活了十萬年。”


    “這麽老?”方飛望著巨人瞠目結舌。


    “按照誇父的傳統,我早該浴土重生,那樣更年輕、更強壯,”盤震注視方飛,“你知道我為什麽沒有選擇重生?”


    方飛茫然搖頭,盤震陰鬱地說:“重生會抹掉記憶,可我不想忘掉仇恨。”


    “你還在仇恨道者?”方飛對誇父的固執感到震驚。


    “在這世上,仇恨最為持久,它能創造不可動搖的信念,”盤震的聲音變得悠遠,如同群山之間空洞的回響,“有了信念,你才能無視時間的流逝,千方百計地活下去,呆在最黑暗的地方,等待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看著巨人滄桑肅穆的麵龐,方飛感覺一絲說不出的恐懼。誇父的心思遠不像外表那麽粗蠢,它們擁有山嶽般的意誌和牢不可破的信念。它們忍辱負重,隻為等待時機。


    “為什麽跟我說這些?”方飛疑惑地問。


    “你要活下去,就得依靠仇恨,恨那些敵視你、陷害你、把你送進天獄和地牢的人。你得從仇恨裏汲取力量,才能為自己贏得一線生機。”


    “你鼓動我反對道者!”方飛疑惑地看著誇父。


    “我說說而已,你反不反對都一樣,”盤震冷冷說道,“自從我掌管地牢,從來沒有人離開過這兒。我的話隻會留在你的心裏,跟你渺小的身軀一起埋葬。”


    方飛隻覺手腳冰涼:“你掌管地牢多久了?”


    “五十萬年,”盤震揚起法杖,輕輕撥一下男孩,“進去!”


    方飛不由得衝進牢房,絆了一跤,摔在地上,身後傳來轟隆隆的巨響。他掙紮起來,回頭看去,金門正在關閉,也把光亮和希望也關在外麵。


    方飛衝了上去,可是為時已晚,狹窄的縫隙已經合上,無邊的黑暗向他湧來。他撲倒在門上,冰涼的感覺直透骨髓,他失聲痛哭,扶著門扇緩慢滑落。


    “沒有人離開這兒……一起埋葬……五十萬年……”盤震的話在他腦海裏轟響,如同死神的大手,攥住方飛的思緒,把他拖進無底深淵——


    蠍尾狼是對的,他會死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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