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天湖


    石芝塞進嘴裏,細嚼慢咽,沒滋沒味,讓燕眉生出莫名的沮喪。


    夏露嗚嗚咽咽,哭個不停。燕眉對她相當失望,小姑娘擁有朱明的元氣,卻沒有得到她偉大的心靈。“火神”朱明堅貞、勇敢、懷有永不熄滅的激情,在後來的那些艱難歲月,她就像一簇明亮的火花照亮漫漫長夜,激勵了無數的女道者舍生忘死,戰勝強大的敵人,成就不朽的功業。


    男孩子打成一團,長久身處絕境,讓他們沮喪之餘,變得焦躁易怒,些微的觸犯都會惹來一場惡鬥。簡容騎在應勳身上,揮拳猛擊,打得他滿臉是血,顧襄冷眼旁觀,除了極度的冷漠,還有一種嗜血的殘忍。


    “夠了。”燕眉拋下石芝,挺身站起,憤怒地望著一眾男生。


    簡容收拳起身,悻悻走到牆邊,使勁踹了兩腳,轉身高叫:“我們出不去了,我們都要死在這兒,腐爛發臭、變成一堆爛骨頭,你、你、你……”他挨個兒指點孩子們,最後落到燕眉身上,恨恨地身後,“你也沒什麽兩樣。”


    石牢裏鴉雀無聲,人人看著燕眉,料想她必定大為光火。簡容熱血上頭,罵過以後也覺害怕,偷眼看向女孩,但見女孩臉色蒼白,望著牆角心神不定。


    簡容頗感意外,忽聽一聲**,來自不遠處的黃鵷。經過數日煎熬,鳥妖王奄奄一息,目光渾濁,羽毛暗淡,失去純金的光澤,變成讓人心碎的灰白,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偉大的生靈正瀕臨死亡。


    “黃鵷!”燕眉走上前去,輕輕摟住大鳥,眼淚成串成行地滴在它身上。


    “我死以後……”黃鵷張開雙眼,吃力地看她一眼,聲音微弱得幾乎無法聽見,“把我埋在鳳山……”


    “不,你不會死……”燕眉發出一聲悲慟的長叫,黃鵷怔怔地望著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眼裏光亮漸漸熄滅,聞名於世的“金瞳”就像玻璃珠似的木木呆呆,一片灰白色的羽毛落在地上,仿佛秋日的落葉,意味著凋零和死亡。


    黃鵷就這麽死了,鳥妖之王魂歸鳳山,回到鳳凰的懷抱。燕眉望著大鳥臉色慘白,淚水來回滾動,呆坐了半晌,咯地吐出一口鮮血,身子歪歪斜斜,抱著黃鵷的屍體昏了過去。


    孩子們也是呆若木雞,絕望如同黑洞,吸光了精魂氣魄,隻留下一具空殼。


    “我覺得吧……”簡容冷不丁開口,“黃鵷死了也不全是壞事。”


    “你說什麽?”夏露抹掉眼淚,怒目相向。


    “那個,嘿……”簡容吞吞吐吐,“我們有肉吃了。”


    眾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節骨眼兒上,這小子居然還有這個心思。


    “你瘋了吧?”夏露氣得跳腳,“你幹嗎不吃你自己?”


    “不管怎麽說,它都是一隻鳥,對不對?”小東西很有兄長的風範,望著死鳥猛吞口水,“我好多天沒吃肉了……”


    “閉嘴,你……”夏露忽然發現其他的男生喉頭蠕動,死死望著黃鵷,也在吞咽唾沫。小姑娘何曾見過這種陣仗,一時腦袋發懵,結結巴巴地說,“你們、你們都瘋了,燕眉姐姐醒過來,會把你們統統……”


    “統統殺死對不對?”簡容舔著嘴唇說道,“困在這兒,早晚是死,死之前吃頓好的有什麽不對?”


    其他人默不作聲,可都被他挑起食欲,想起鳥肉美味,口水吞個不停,此刻在他們眼裏,鳥妖王就跟一隻公雞沒什麽兩樣。


    簡容膽氣大壯,挺身向前,夏露試圖阻攔,被他一把推倒,剛要伸手抓鳥,忽聽顧襄說道:“慢著。”


    “怎麽?”小無賴白他一眼,“想挨揍?”


    顧襄搖頭:“黃鵷為什麽會死?”簡容回答:“中了詛咒。”顧襄說道:“詛咒消失了嗎?”


    小無賴愣了一下,但見黃鵷躺在那兒,灰白色的身軀發出綠光。簡容心頭發毛,匆忙把手收回,能讓黃鵷死掉的詛咒,傳到身上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可惡。”簡容一腳踹出,死鳥骨碌碌滾出老遠。


    他乖戾地掃了眾人一眼,坐了下來,伸出手指在地上胡寫亂畫,過了片刻,困意湧來,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掃眼一瞧,其他的孩子東倒西歪,全都懨懨欲睡。


    “可惡,又來了……”小無賴甩了甩腦袋,極力想要趕走睡魔,可是身子像被繩索捆住,連打兩個嗬欠,簡容歪頭倒下,很快進入夢鄉。


    石牢裏陷入詭異的寂靜,所有人都睡著了,空氣中回蕩細微的鼾聲


    過了一刻鍾的光景,應勳身邊的地麵向上一拱,無聲裂開,冒出一截蒼白色的獨角,獨角下麵是一個尖尖的蜥蜴腦袋,兩顆眼珠儼如灼熱的火炭。


    地龍左右瞧瞧,但覺安然無事,眼裏警惕減弱,目光轉向應勳,伸出烏黑的舌頭舔了舔牙齒,猛地躥出地麵,張開大嘴一口咬下。


    男孩直覺危險,試圖掙紮醒來,打破的鼻子呼吸不暢,嘶嘶嘶發出異聲。


    獠牙碰到男孩的身體,嗤的一聲銳響,電閃閃的符繩也勒住了地龍的脖子。


    電流破體而入,妖獸呼吸困難,它驚怒地掉頭,發現燕眉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抿著嘴唇,臉色蒼白,雙眼亮得嚇人,噴射狂怒的火焰。


    “雷霆縛妖符”來自女孩筆尖,她用力一抖,地龍的獠牙遠離應勳,妖獸痛苦掙紮,發出一聲低沉的哀嚎。


    叫聲驚醒了所有人,孩子們睜開眼睛,駭然望著燕眉和地龍,最近的應勳嚇得一聲尖叫,連爬帶滾地躥出老遠。


    “昂!”地龍的尖頭向左一甩,迸發出驚人的力量,燕眉虎口劇痛,不由斜躥兩步。地龍咕嚕作響,身子猛地一沉,腦袋縮進裂縫,女孩身不由主,雙手握筆,騰身飛出,跟著妖獸掉進了地縫。縫隙由大到小、由寬變窄,眨眼之間完全消失。


    “燕眉姐姐。”夏露驚叫著衝了上去,摸著平整光滑的地麵,心頭一急,眼淚又湧了出來。


    “完了,”簡容咕噥,“她被地龍捉走了。”


    “恰好相反,”一個細微虛弱的聲音傳來,“她要捉住地龍,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簡容望著聲音源頭,一股見了鬼似的表情:“您還活著?”


    “是啊。”黃鵷倦怠地張開眼睛,“你要吃我,還得再等一陣子。”


    “嗐,我開個玩笑,”小無賴似哭似笑,“我哪兒敢呀,給我一萬點金也不敢啊?”


    “沒關係!”鳥妖王平靜地說,“弱肉強食,天經地義。”


    “沒錯,啊,不……”簡容一轉念頭,臉上失去血色,“黃鵷大人,您是說,您恢複了元氣,也要吃掉我是不是?”


    “笨蛋!”夏露給他後腦一掌,“黃鵷吃素。”


    “對喲,”小無賴鬆一口氣,“我都忘了。”可是黃鵷接下來的話給了他一記悶棍:“我不吃葷,但我可以嚐嚐你的元神。”簡容直覺一股寒氣直躥頂門,抖抖索索,結結巴巴:“那個、你、我……”搜腸刮肚想要討好大鳥。


    “黃鵷大人,”顧襄遲疑一下,“您故意假死的嗎?”


    “這是燕眉的主意,”黃鵷虛弱地說,“每過幾天,你們都有同伴失蹤,對不對?”


    “對呀!”顧襄回答。


    “他們都被吃掉了,凶手是鬼八方,”黃鵷平靜地講述殘酷事實,“這座牢房有一個漏洞,跟你、夏露和簡容有關係。”


    “我們?”三個孩子麵麵相對。


    “你們擁有上古四神的元氣,這是魔徒綁架你們的原因,其他的孩子都是你們的替代品,元氣跟你們很接近。可是天宗我沒有把握用他們的元氣打破四神封印,一旦得到你們,其他人也就可有可無。如果再捉到方飛,湊齊四神元氣,那麽所有的孩子都能隨便吃掉。”


    孩子們打了個突,但聽黃鵷接著說道:“這個牢房隻進不出,禁製重重,可是為了抽取四神元氣,天宗我故意留下一個漏洞,隻有地龍可以進出。每到抽取元氣的當兒,鬼八方先用牆裏的‘極樂催眠符’催眠你們,再派地龍把你們帶離牢房,抽取元氣以後,地龍再把你們送回來。可是鬼八方假公濟私,利用這個漏洞滿足他的私欲。


    “鬼八方鎮守地牢,不便外出覓食,他把主意打到牢裏的孩子身上。每過幾天,當他饞蟲發作,就派地龍擄走一個孩子。鬼八方貪婪又大膽,燕眉來了以後,他還擄走了那個叫白燁的女孩。這件事風險不小,可是鬼八方明知到瞞不過我,仍然還要鋌而走險,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他忍不住。”簡容衝口回答。


    “噬元讓人上癮,魔徒可以不吃不喝,但卻不能不吃元神。對鬼八方來說,你們的元神美味絕倫,看著不吃是一種煎熬。所以他注定還會再來,隻不過他也有所顧忌。”


    “他害怕您和燕眉?”顧襄問道。


    “準確說他是怕我,我不受催眠,還能喚醒睡者。我一天不死,他派出地龍就有風險。這些日子他一直等我死掉,因為地牢受到監視,所以燕眉提議,讓鬼八方看見我‘死掉’,當然,我不能死得太早,也不能死得太晚,必須死在合適的時候……”


    “可您沒死啊?”簡容咕噥。


    “我早該死了,”黃鵷幽幽地說,“我逼迫自己活到現在……”


    “結果鬼八方上了當。”顧襄的語氣裏透出興奮,“他認為您死了,催眠了我們,派來了地龍,誰知您還活著,喚醒了燕眉,捉住了地龍。”


    眾人興奮地看向地麵,過了半晌,簡容疑惑起來:“怎麽沒動靜?她捉住地龍了嗎?”


    “當然捉到了。”夏露大聲叫道,“她可是燕眉。”


    “不。”黃鵷的聲音很輕很細,就像冰冷的小針紮在眾人心頭,“她也許失敗了。”


    夏露呆了呆,喃喃問道:“失敗了會怎樣?”


    “我們都會死!”黃鵷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方飛盯著新生的嫩肉,粉紅透亮,吹彈可破,屈伸一下左腿,斷過的地方隱隱作痛。


    “曲道師,他還能比賽嗎?”水靈光殷切地望著曲傲風,方飛現在就是她的搖錢樹,如果因傷缺賽,點播量準要一落千丈。


    “不能,完全康複需要半天。”女道師的話差點兒讓女主播當場昏倒,曲傲風直視方飛,冷峻的目光耐人尋味,“但我尊重患者的意見。”


    “是嗎?”水靈光眼巴巴望著方飛,“你怎麽看?”


    方飛看了看窗外的風雪:“我要比賽。”


    “太好了,”水靈光躥起老高,腦袋差點兒撞上車頂,“這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好消息。”她轉身麵對“攝影符”,換上溫柔迷人的笑臉,“讓人驚訝的是,方飛執意參加比賽,要知道,他剛剛斷了一條腿,著名道師兼大夫曲傲風女士給他下了禁賽通牒。也就是說,九星之子將用一條獨腿參加決賽,麵臨的對手是兩位青榜天元,近十年來最傑出的道者天才,白虎皇秦和蒼龍天素……勝利者隻有一個,‘降妖獵怪’迎來了最激動人心的時刻……”


    蚣明車徐徐滑行,停在摩雲聖道的盡頭。方飛走出車門,立刻麵對熱烈的歡呼,學生擁到學宮門前,紛紛給支持的選手鼓勁,大致分為兩派,一挺皇秦,二挺方飛,兩人的名字此起彼伏、不相上下。天素一向高冷,人緣最差,除了貝露、貝雨和禹笑笑,幾乎沒有人叫她的名字,不過冰山女壓根兒也不放在心上,她揚起小臉,甩開大步,恰似一股寒風穿過人群,經過的地方歡呼聲減半,人人如鯁在喉,望著她的身影不知所措。


    好容易擠開人群,來到天湖岸邊。造化筆早已畫好數層漂亮的看台,學生和道師紛紛落座,此外還有來自全球的名流,某些人曾在寧柔然的生日晚宴上出現過。


    “九星之子,幹得不賴。”老筆妖咋咋呼呼地從方飛身邊飛過。。


    “謝謝……”方飛的聲音隻有自己能夠聽到,他沒有絲毫喜悅,隻覺深深的苦惱。他能走到這一步,全都因為天宗我,他不配享受任何誇獎和榮耀。


    “這是苗不同律師。”樂當時領著一隻四鼠貓鬼出現在三個參賽者麵前。


    大貓兒滿身金毛,拎著銀黑相間的皮包,嘴角上翹,笑容可親,黃澄澄的眼珠藏著冷靜和狡獪,它向三人逐一點頭,喵聲喵氣地說:“我是八非學宮的法律代表,經過評估,我們認為天湖的競賽風險極高,誰也不能保證各位的人身安全,所以比賽之前需要你們簽訂一份契約。根據這份契約,比賽產生的任何後果都由你們自行承擔,對於這些後果,八非學宮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


    它一邊說一邊從包裏抽出三份合同,畢恭畢敬地交到三人手裏。天素掃了一眼,冷冷問道:“不簽會怎樣?”


    “抱歉,”苗不同的瞳孔收窄成一條細縫,“不簽不能參賽的喔。”


    “簽哪兒?”天素口氣幹脆。


    “這……”苗不同話沒說完,女孩已經刷刷刷簽完了大名,把合同丟給貓鬼:“還有事嗎?”


    “沒了。”貓鬼從地上撿起合同,一點兒也不生氣,笑眯眯望著天素,“我兼任貓鬼保險部的主管,你可以在本部門買一份人身保險。如果你死在天湖,你的親人可以獲得高額賠償,保險不貴,隻要……”


    “我沒有親人。”天素轉身走到湖邊,沉默地注視湖麵。


    方飛望著她的身影,心裏無端有些難過,忽聽貓鬼催促:“你要簽嗎?”回頭看向貓鬼,大貓兒望著他眼神詭譎,他打心眼裏討厭這種唯利是圖的生物,瞅了瞅皇秦,太子爺已經簽好了字,把合同交還給貓鬼,欠身說道:“有勞!”


    “不敢!”貓鬼恭敬地還禮。


    方飛有點兒佩服皇秦的從容優雅,低頭再看合同,密密麻麻的字跡讓人頭痛,他進入“神讀”,兩眼掃完,簽上姓名。這份合同是一份“生死狀”,不過方飛無權拒絕。


    “二位要買保險嗎?”苗不同的貓眼充滿渴盼。


    “不了,謝謝!”皇秦回答。苗不同有點兒失望,轉向方飛:“你呢?”


    “我沒錢。”方飛簡短回答。


    這三個字殺傷力巨大,貓眼裏的光亮熄滅了,苗不同拎起皮包悻悻走開。


    “喂,”皇秦轉身直視方飛,“這樣的比賽才是我想要的。”


    “什麽?”方飛摸不著頭腦。


    “我會打敗你!”一抹血紅湧上雙頰,皇秦胸口起伏,語氣中透著激動,“靠我自己。”


    “是嗎?”方飛有點兒驚訝,打量白王太子,“隨你便,我沒意見。”


    “請多指教。”皇秦伸出手來。


    方飛看他一眼,說道:“不必了。”轉身走向水邊,丟下皇秦不勝尷尬。


    “肅靜!”“雷聲符”震動天湖,聲音清柔甜美,竟是來自寧柔然。


    女道師的話比樂當時管用十倍,湖邊瞬間安靜,上千道目光殷切地看著她。


    “感謝樂宮主,讓我來宣布第三輪比賽的題目。”寧柔然衝著樂當時點頭示意,老頭兒樂瘋了,笑嘻嘻地左瞧右看。


    寧柔然摘下項鏈,高高舉起。這時太陽西下,昏黃的光芒灑落下來,項鏈上的鮫珠流光溢彩,簡直讓人目眩神馳。


    “這顆鮫珠叫做星海。”寧柔然話一出口,人群裏起了幾聲驚呼,女歌星向一個驚叫的女生含笑點頭,“遠古一個仲夏的夜晚,一位鮫人女王浮出大海,她仰望星空,被天上的繁星所打動,明白了人生苦短、宇宙無窮,心中感慨至深,流下了一顆眼淚。淚水變成的鮫珠,凝結了她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從這顆珠子裏麵,我們能夠看見爛漫星河、無窮宇宙,鮫人為了紀念女王,給它起了一個美麗的名字——星海。”


    說到這兒,寧柔然把手一揚,項鏈在夕陽下劃過一道瑰麗的曲線,嗤的一聲掉進天湖。人群裏驚呼一片,許多人挺身站起,呆呆地望著“星海”光芒四射,仿佛一輪小小的明月沉向湖底。


    “第三輪比賽很簡單!”寧柔然揚聲宣布,“潛入天湖,取回我的項鏈。”


    人群劇烈騷動,寧柔然目光一掃:“我要提醒三位選手,湖中的水怪會盡力阻攔你們,尋找項鏈的同時,你們需要逃避它們的圍剿……”說到這兒,她的聲音已經被學生的喧鬧所淹沒,貝露的聲音尖細得像是一根鋼絲:“這也太離譜了,湖裏都是蛟龍,噢,還有老夔,它可是八品妖王。”


    “放屁,”老夔龍從湖裏冒出頭來,“我是九品。”


    “八品九品又不是我說了算?”貝露振振有詞,“書上寫的你就是八……”嘩啦,老夔龍尾巴一甩,掀起巨浪拍向看台,台上無人幸免,變成了一群落湯雞。


    “八品九品我說了算。”夔龍得意洋洋地鑽進天湖。


    “呸呸呸……”貝露吐出嘴裏的湖水,“不要臉的死老夔。”


    “真叫人吃驚,第三輪比賽竟是挑戰天湖水怪,老夔龍剛才給了大家一個下馬威,一想到要在湖裏麵對它,我就不寒而栗……”水靈光裝模作樣地打一個哆嗦,示意攝影符對準湖岸,“選手們正在進行最後的準備,天素和皇秦相當冷靜,方飛……他又在發呆,噢,九星之子發呆是一種常態,噢,帝江道師提醒他上交乾坤袋,上一場比賽,皇秦使用‘神通眼鏡’,引起了不少非議,為了公平起見,除了符筆和羽衣,本場比賽禁止使用任何法器。噢,太陽快落山了,落日把天湖渲染成了悅目的金黃色,在這樣的氛圍下比賽真是充滿了詩意,選手們能在太陽下山前找到項鏈嗎?我們拭目以待……”


    “你打算怎麽做?”天宗我終於開口,方飛打起精神,故作輕鬆:“還能怎麽樣?不就是下水找項鏈……”


    “少廢話,”天宗我不耐煩地問,“你會‘水遁術’嗎?”


    “不會!”


    “不會‘水遁術’,你撐不過五秒。”天宗我嘲弄地說。


    “難道你要教我?”方飛反問。


    “我問你,”天宗我頓了頓,“‘水遁術’的本質是什麽?”


    “我哪兒知道?”方飛狼狽說道,“你說是什麽?”


    “化身!”天宗我簡短回答。


    “什麽?”方飛吃了一驚。


    “什麽是化身?”天宗我又問。


    “控製身外之物,把它變成身體的一部分。”


    “水不受控製,它會阻擋你,水受到控製,它會幫助你。”天宗我頓了頓,“水遁術的原理,就是把天湖之水變成你的一部分。”


    “狐青衣說過,變化四身,化身最難。”


    “狐青衣?”天宗我冷笑一聲,“它算什麽東西?”方飛怒火上躥,反唇相譏:“你又算什麽東西?”


    “小子,客氣一點兒,”天宗我語調陰沉,“我能讓你生,能讓你死,還能讓你生不如死。”


    這幾句話讓方飛渾身冷透,他跟天宗我相處太久,幾乎忘記他的恐怖。方飛暗罵自己愚蠢,可又不願就此退縮,強打精神,岔開話題:“我能學會水化身嗎?”


    “能!”天宗我的回答讓男孩震驚。


    “現在……”方飛還沒說完,忽聽噗通兩聲,湖麵漣漪蕩漾,一邊的天素、皇秦不知去向。


    “他在幹嗎?”水靈光誇張地捂著嘴巴,看台上“傻瓜、笨蛋”響成一片。


    方飛意識到比賽已經開始,匆忙縱身一跳,屁股砸中湖麵,掀起駭人水花,緊跟著湖水灌入耳朵,淹沒了看台上誇張的哄笑。


    寫出一道“辟水符”,形成氣團,排開湖水,方飛戰戰兢兢,向下潛了數米,可是沒有水怪來襲,定眼望去,下方波濤動蕩,天素和皇秦陷入了蛟龍的重圍,兩人左衝右突,速度奇快,擺脫了湖水的阻力,鳥兒似的任意飛翔。


    “這就是水遁術?”方飛上一次跟皇秦交手,吃過“水遁術”的大虧,至今回想起來,斷過的肋骨還會隱隱作痛,沒想到天素更勝一籌,那一道冰藍色的影子比起皇秦的白影還要靈巧神速。


    兩人吸引了所有的蛟龍,方飛浮浮沉沉,反倒無人問津,忽聽天宗我說道:“不用急,他倆一時下不去,你留在這兒,先把‘水遁術’學會。”


    “你真要教我?”方飛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水遁術’那麽難……”


    “分身很難,神讀更難。”


    “那不一樣,我會禦神。”方飛嚷嚷。


    “禦神,嗬,”天宗我冷笑,“你對‘禦神’了解多少?”


    “不比你少。”方飛不甘示弱。


    “你知道元神的本質嗎?”


    “又是本質。”方飛不勝厭煩,“你不能問點兒別的?”


    “別的沒用,”天宗我回答,“把握了本質,就掌控一切。”


    “元神的本質是元胎,”方飛無奈地說,“三神七識,屬於十種不同性質的元胎,它們以極其複雜的結構組合起來,跟人體的物質相互感應,從而支配肉體和精神。”


    “元神是元胎!”天宗我輕聲說道,“反過來說,元胎也是元神,元胎無所不在,藏在萬物之中,山有山魂,水有水魄……”


    “慢著!”方飛心子狂跳,“禦神控製的不隻是元神,還有……所有的元胎?”


    “理論上如此,”天宗我冷靜說道,“元胎是萬物之源,它以不同的方式融入物質,產生的結構各不相同,世上沒有兩個同樣的人,沒有兩粒同樣的沙,也沒有……”


    “兩滴同樣的水!”方飛生出古怪的感覺,四周的湖水仿佛有了生命,伸出冰涼的手掌,輕柔地撫摸他的肌膚。


    “想要控製元胎,先得認知它們。”


    “怎樣才能認知?”方飛忍不住問。


    “你說呢?”天宗我反問,方飛一轉念頭,恍然大悟:“神讀?”


    “對!所有的元胎之中,人的元神最為複雜,相比起來,水元胎要簡單得多。”


    方飛進入“神讀”,元神高速運轉,神識無盡延伸,如同鋒利的刀片,不斷地切割湖水,從水流到水滴,從分子到原子……不知不覺,神識之刃穿透了物質的層麵,觸摸到沒有形體的東西,從模糊到光亮,從混沌到清晰,一如感知元神,方飛“看到”了無數透明的小球,忽集忽分,忽大忽小,形狀千變萬化,透過細微光亮的脈流聯結起來。


    “水元胎!”方飛激動起來,“我看見了,天啦,好多……”


    “很好。”大魔師平靜地說,“接下來控製它們。”


    “禦神嗎?”方飛集中精神,試圖控製水元胎,可是“小球”自行其是,壓根兒不聽使喚。


    “這要一點兒技巧。”天宗我仿佛在笑,“同為‘禦神者’,我讓你分享我的訣竅。”他停頓一下,“現在,我們從單個的水元胎開始……”話音剛落,無數圖景闖入方飛的腦海,警燈似的瘋狂閃現,如果沒有神讀,根本無法捕捉,方飛全身心投注在圖景上麵,聽不見,動不了,懸浮水中,忘了繼寫符咒,“辟水符”失效,湖水灌入口鼻,他也毫無知覺,呼出一串氣泡,晃晃悠悠地向下沉沒。


    “……太激烈了!”水靈光盯著鏡麵不斷驚呼,“皇秦和天素陷入了苦戰,他們的‘水遁術’出神入化,我想很多成名的道者也會自愧弗如。可是蛟龍太多了,這可是蛟龍,水下的霸主,神龍的幼蟲,它們你來我往,結成一張不斷變幻的大網,天羅地網,真是天羅地網……噢,皇秦反擊了,他寫了一道‘水雲騰蛟符’,幻化出一條白色的蛟龍,這道符融合了符咒和化身,我猜除了他這兒的學生沒人會……噢,我沒看錯吧,天素也召出了一條蛟龍,她的蛟龍是冰藍色的,兩條符蛟一起衝向真正的蛟龍,展開一場激烈的、不,短促的搏鬥,很可惜,符蛟粉身碎骨……噢,不對,分身,他們放出了分身,三個皇秦,四個天素,真真假假,讓人眼花繚亂,噢,我懂了,他們放出符蛟不是為了反擊,而是贏得時間釋放分身……看見了嗎?蛟龍們猶豫了,東張西望,不知所措,它們陣腳大亂,包圍圈出現了破綻。噢,衝過去了,天素突破了重圍,分身還是真身,我也說不清,皇秦緊隨其後,天啦,他被龍尾巴抽了一下,真不走運,他飛出去了,鼻孔噴出血霧,毫無疑問這是真身……可他沒有停下,翻身衝向湖底,蛟龍跟在後麵,黑壓壓就像一群蝗妖……精彩的突圍,太精彩了,唔,似乎少了一個人,九星之子到哪兒去啦……”


    水靈光切換畫麵,瞪著鏡中的方飛難以置信,“他在幹嗎?咦,他沉下去了,天啦,他要淹死了。”


    看台上嘩然一片,人們紛紛站起,伸長脖子向湖裏張望。


    “……他沒有呼吸了,一個氣泡也沒有,他閉著眼睛,渾身浮腫,簡直像是一具屍體,不,就是一具屍體。這太諷刺了,作為九星之子,居然活活淹死了……”說到這兒,水靈光心裏五味雜陳,轉向‘攝影符’,背對通靈鏡,眼圈兒發紅,抽了抽鼻子,澀聲說道,“不管怎麽樣,蒼龍方飛屢屢創造奇跡,帶給我們不少樂趣,對於他的不幸,我在此表示哀悼……”


    忽聽看台上一聲大吼:“活過來了……”那是簡真的聲音,水靈光匆忙回頭,望著鏡麵瞠目結舌——


    方飛睜開雙眼,閃爍奇異光芒,鼓起的胸膛向下塌陷,吞下的湖水從他的口鼻排了出來。他翻了個身,四肢張開,麵朝下方,扭頭看看身子,似乎有些好奇,緊跟著手腳並攏,長長溜溜,活是收起魚鰭的飛魚,盡力向上一跳,嘩啦衝出水麵,但在驚呼聲中,掉頭轉身,嗤地紮破湖麵,畫出一道垂直的水線,雪白清晰,不斷向下延伸,如同一束白光,照亮了黑沉沉的湖水。


    “水遁術!”水靈光衝口而出,“我的天,他也會?”


    湖水失去了重量,化作一團輕煙,沒有阻礙,不再糾纏,無拘無束的感覺讓方飛激動得發狂。這種自由的感覺隻有第一次駕馭尺木可以相比,那一次,方飛擺脫了大地的束縛,這一次,他跟冰冷的湖水融為一體。


    “小球”上躥下跳,水元胎異常活躍,密集成陣,整齊劃一,如同億萬士兵,服從方飛的意誌。


    方飛控製元胎,元胎控製水流,身子周圍的湖水翻湧、攪動,形成一股強大的湍流,如同透明的翅膀帶著男孩向下飛翔,正前方的湖水也活了過來,方飛所到之處,無不乖乖退讓。蛟龍還沒回過神來,方飛就已越過了它們。


    “攔住他!”左施牙發號司令,到了深水,低昂的龍語變得洪亮悅耳。


    方飛眼前一黑,長長的陰影籠罩下來,尹右弱為首的數條蛟龍包圍上來。男孩閃身側轉,輕巧地穿過蛟龍間的空隙。尹右弱一聲吟嘯,擰身擺尾,巨大的龍尾掃過男孩的背脊,卷起的波浪讓他幾乎吐血。


    方飛連連翻滾,意念所及,身邊的湍流化身漩渦,層層吸收水壓,化為強大推力,把他推送向前,方飛借力打力,一口氣擺脫了蛟龍的糾纏。


    水波在身後激蕩,龍吟斷斷續續,透著惱怒不甘。下方的湖水越發明亮,水殿就在那兒,四周包裹暗沉沉的湖水,黑暗與光明,強烈的反差構成絕妙的奇觀,方飛望著水殿微微入神,差點兒忘記了所為何來。


    “發什麽呆?”天宗我一聲銳喝,男孩醒悟過來,但覺波濤洶湧,三條蛟龍正在逼近。他轉身就走,雙方圍繞水殿展開追逐,靈魚受到驚嚇,呼啦啦四處逃竄。


    轉過半間水殿,方飛一抬眼,忽見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脫離靈魚亮光,衝向黑暗深處。


    “皇秦?天素?”方飛追趕上去,眼前的情景讓他震驚,天湖的底部溝壑縱橫,整齊有序,不是天然生長,而是人工造成。


    方飛但覺眼熟,順著溝壑的走勢升到高處,極目眺望,發現“溝壑”並非溝壑,而是無數深刻湖底的巨大文字:既有上古龍文,也有篆隸楷草,看其字句連貫,應是某種符咒;粗大的鎖鏈纏繞巨字,鏈條上也刻滿了繁密的符字,固定符鎖的鐵扣如同凱旋門一樣恢宏,鐵釘化作倚天長劍,穿過鐵扣插入地麵,劍柄暴露在外,勢如巨塔巍傲然屹立——


    經曆漫長歲月,湖底長滿了珊瑚和水藻、堆積了無數水族的骸骨,搖搖晃晃,飄飄蕩蕩,恢宏壯美之外,更有一種遺世的荒涼。


    符字和符鎖把湖底變成一個迂回縈繞的迷宮,從中找出項鏈,好比大海撈針,何況蛟龍在旁,三五成群,緊追不舍。方飛一刻不停,借由迷宮跟它們周旋。兩隻“碧磷妖瞳”在旁邊你追我趕,忠實地記錄他的一舉一動,冷綠色的熒光照亮數米遠近,也為方飛照亮了前進的道路。


    前方傳來琴聲,美妙悠揚,馬尾似的撩撥人心。方飛擺脫蛟龍,循聲趕去,穿過一個巨大的“頭”字,眼前豁然一亮,琴水妖數以百計,變身男女小人,魚尾人身,白光微微,它們圍成一圈,彈琴鼓箏,翩然起舞。


    圓圈的正中央,寧柔然的項鏈赫然在目,鮫珠大放光明,噴薄出宇宙的倒影,星雲絢爛,星海璀璨,琴水妖沐浴其間,仿佛遨遊在群星深處,它們的琴聲受了感染,變得空靈浩瀚,讓人肅然起敬。


    “動手!”天宗我的嗬斥把方飛從迷醉中拉扯出來,他定一定神,極速衝了過去,一眨眼,距離鮫珠不足百米。琴水妖覺出動靜,失去鮫人輪廓,變回水母倉皇逃散。


    方飛向前一躥,伸長左臂,張開五指,冷不防頭頂一亮,刺眼的電光劈開湖水,強烈的痛麻順著水流猛撲過來。


    方飛兩眼發黑,強行向左翻滾,避開了閃電正麵,餘電蔓延上身,左脅像是多了一個破洞。可他心知肚明,“霹靂符”不過開始,強如天素、皇秦,一旦占了先手,後續的符咒勢必連綿不斷。


    果見白光閃爍,方飛向前飛躥,一股奇寒緊緊咬住他不放。他一口氣躥出老遠,終於擺脫寒氣,回頭一瞥,身後多了一塊巨大的堅冰,橫直十米,浮沉不定,透過冰塊看去,皇秦活是一條劍魚,犀利地穿透湖水,衝向鮫珠的亮光。


    “糟了!”方飛繞過冰塊,皇秦已經趕到,伸手抓向項鏈。兩人相隔太遠,發出符咒也來不及了。


    可是皇秦的手停住了,距離項鏈不足半米,再也無法前進分毫。方飛愣了一下,使用“神讀”細看,發現項鏈的外麵包裹了一個水泡,直徑一米,顫顫悠悠,看似脆弱不堪,可是皇秦使盡氣力也無法捅破。


    水泡擋住了對手,方飛驚喜不勝,衝向皇秦,揮筆一抖,“霹靂符”的閃光撕裂湖水。皇秦功敗垂成,微微失神,閃電近身方才發覺,霎時渾身電光縈繞,翻著跟鬥飛向遠處,閃電牽動內傷,口鼻噴湧血霧。


    方飛搶到項鏈附近,抖動毛筆,噴吐白光,“銳金符”刺中水泡,泡身向下凹陷,可是張力十足,始終不肯破裂。


    一愣神的工夫,皇秦翻身殺回,方飛匆忙躲閃,兩人繞著項鏈盤旋如飛,符咒從身邊劃過,沒入深沉的黑暗。


    還沒分出勝負,忽聽咚咚聲響,來自項鏈後麵的深溝巨壑。


    “夔龍鼓!”兩人掉頭看去,龐大的黑影從溝壑中湧現,老夔龍目光如炬,直勾勾瞪視過來。


    方飛不知所措,傻乎乎地舉起毛筆,衝著老夔龍搖晃一下,本意是打招呼,卻被老妖王當做了寫符,它張開大嘴,“昂”地一聲怪吼,數不清的水泡從嗓子眼裏躥了出來,大大小小,如蜂如鳥,爭先恐後地撲向兩人。


    水泡來者不善,兩人掉頭就逃,不想水泡輕快了得,不過百米就被追上。水泡碰到人體,立刻黏住不放,每一個水泡都帶有夔龍的妖力,甩不脫,擠不破,團團圍住兩人,遮得密不透風,不過片刻工夫,兩人齜牙瞪眼,困在水泡裏動彈不得。


    水泡越積越多,簡直無窮無盡,湖水隔絕在外,無法進入身體。失去水裏的空氣,肉體頓感乏力,更要命的是水泡相互吸引,一個兩個還罷,數量一多,積沙成塔,無數水泡的吸力匯聚成一股強大的壓力,拚命向內擠壓,要把方飛活活悶死。


    “天宗我!”小度者無計可施,隻好向大魔師求助。


    “沒招了吧?”天宗我借機挖苦。


    “混蛋!”方飛氣得兩眼發黑,“我輸了你有什麽好處?”


    天宗我哼了一聲,說道:“這是‘夔龍元氣泡’,老夔龍的小花招,也是它的化身之一,堅韌了得,能夠抵擋大多數的符咒……”


    “少廢話。”方飛眼冒金星,感覺支撐不住,“怎樣才能脫身?”


    “水泡就是水泡,裏麵是氣,外麵是水,所以它有一個弱點……”天宗我賣個關子,“你猜是什麽?”


    “猜你個大頭鬼。”方飛快要昏了,“快說,快說”


    “溫度低於冰點,水泡結冰變硬,就會失去韌性……”天宗我話才出口,方飛早已嚷了起來,“水凝雪堅!”他試圖寫出“玄冰符”,忽覺手指動彈不了,就連星拂筆的筆頭也被水泡擠在中間,無法扭動自如,更別說書寫符咒。


    “可惡,”方飛哀號,“寫不了符。”


    “誰說要寫符?”天宗我的話讓方飛心頭一動,想起不遠的地方有一塊巨大的堅冰,那是皇秦的手筆,“寒徹符”的致命遺物。


    方飛的腦海一片亮堂,他無法擺脫水泡,但能控製周圍的湖水,當即瞪大眼睛,覷準冰塊方位,使出“水遁”,激起湍流,向前漂移了五十多米,突然渾身一震,水泡撞上冰塊,力量反彈回來。


    冰塊寒氣凜冽,絲毫沒有衰減,靠近的水泡變硬破滅、露出空隙,湖水灌了進來。方飛騰出手來,一道“玄冰符”甩向剩下的泡沫,寒氣所過,水泡紛紛消失,變成冰花雪片。


    終於脫出困境,方飛欣喜若狂,扭頭一看,忽然如遭雷擊——項鏈還在那兒,可是旁邊多了一個冰藍頭發的女孩。


    天素揚起毛筆,點中氣泡,冰白光芒閃過,水泡冰結破碎。天素探出左手,攥住項鏈,冷冷瞥他一眼,挺身拔起,箭也似衝向湖麵。


    “不……”方飛雙腳一撐,追趕上去。


    鮫珠的光亮吸引了蛟龍,眾多修長的黑影從溝壑裏一躥而出,搖頭擺尾地追趕女孩。天素身影晃動,一分為四,四個“天素”各拎一條項鏈,發出同樣光彩,兵分四路,各自上升。下麵的蛟龍又生迷惑,亂糟糟盤繞兩圈,各憑心意,追趕不同的少女身影。


    方飛也覺猶豫,去勢一緩,眼角餘光所及,看見一大團密匝匝的水泡。


    “皇秦?”方飛恍然想起他還困在元氣泡裏。刹那間,轉過幾個念頭,方飛猛一咬牙,回身衝向水泡。


    “幹什麽?”天宗我厲聲嗬斥,“你這個蠢貨!”


    方飛沉默不應,衝到水泡之前,符筆一揚,寒氣湧出,水泡競相破滅,皇秦暴露出來。他兩眼緊閉,四肢僵硬,臉色慘白透青,長長的金發在水中飄拂。


    方飛衝上前去,抓住他用力搖晃。皇秦一動不動,摸他手腕,脈搏冷寂,已經停止搏動。


    “他死了?”方飛生出可怕念頭,挽起皇秦胳膊,拚命衝向水麵。


    “咚咚咚……”夔龍在後麵敲鼓,每敲一聲,方飛的心髒就是一躥,渾身熱血灌腦,耳朵嗡嗡急響,不覺速度變慢,精神恍惚,周圍的水元胎也仿佛失去了控製,極力擺脫他的意誌。


    方飛咬緊牙關,向上衝了數百米,水色越來越淺,天光越來越亮,他心頭一喜,正要加速向上,忽覺水波激蕩,扭頭一看,十多條蛟龍搖頭擺尾,分從四麵八方向他撲來……


    嘩啦,天素衝破水麵,濕漉漉爬上岸邊,站起身來,隻覺雙腿發軟——這一場水下惡鬥,幾乎耗光了她的元氣。


    當前已是傍晚,落日餘燼,仿佛血跡未幹,四周無人喝彩,氣氛壓抑得古怪。女孩轉眼細瞧,湖邊的觀眾各自伸長腦袋,直勾勾盯著湖麵。她心下奇怪,回頭看去,波濤翻騰,分明水下還在激戰。


    “無聊,”天素望著一幫觀眾,微微有些氣惱,“我才是冠軍……”可轉念一想,忽又釋然,“管它呢,反正我贏了……”


    “把項鏈給我。”身後有人說話,天素扭頭一瞧,樂當時嚴肅地望著她,不覺點了點頭,隨手交出項鏈。樂當時接過,轉身走向看台。


    天素如釋重負,回頭再看湖水,眨眼之間,湖麵平靜下來,微微動蕩起伏。場上的氣氛更加凝重,所有人的眼裏都流露焦急。


    “出了什麽事?”天素滿頭霧水,剛要去看直播,忽聽嘩啦一聲,方飛從湖裏冒出頭來,隨他出水的還有皇秦,歪頭閉眼,昏迷不醒。


    湖岸邊響起驚天動地的歡呼,方飛看了看四周,直覺有些迷惑。他拖著皇秦爬上湖岸,曲傲風快步趕到,察看一下皇秦,揮筆念動咒語。過了片刻,皇秦翻身掉頭,吐出一大灘渾水,湖岸邊再一次歡呼雷動,伴隨熱烈的掌聲。


    “九星之子!”貝雷舉起右拳,高叫一聲,更多人加入進來,異口同聲、有節奏地吼叫:“九星之子、九星之子……”


    皇秦聽見聲音,雙眼張開一線,忽又倦怠地合上。天素慘被搶了風頭,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惡狠狠瞪向方飛,發現他臉色蒼白、神不守舍,眼裏不見喜悅,反倒流露出刻骨的恐懼。


    方飛一心救人,爆發出驚人的潛能,突破了水怪的圍堵,帶著皇秦脫離絕境。直到出水上岸,親眼看見天素,他才想起輸掉了比賽,登時嚇得半死,怯生生喊叫“天宗我”,可是大魔師一聲不響。強烈的恐懼注滿他的身心,方飛簌簌發抖,腦袋空洞麻木,一切歡呼喊叫都充耳不聞。


    “燕眉會死、我也會死,所有人都會死……”方飛沮喪透頂,恨不得轉身跳進湖裏活活淹死。


    “肅靜!”元邁古臉色陰沉,“雷聲符”的巨響在湖麵上回蕩。


    湖邊安靜下來,陽明星掃視一周,意興闌珊地宣布:“第三輪比賽,蒼龍天素勝出,她從夔龍手裏奪回了星海項鏈,得到一千二百八十分……”


    看台上響起寥寥掌聲,大多來自道師和來賓。天素兩眼出火,咬了咬嘴唇,背脊挺得更直。


    “哼!”夔龍的大影子在湖麵下遊蕩,“我都沒出全力,要不然,哼……”


    “好了,”元邁古向天素頷首,“請把項鏈還給寧柔然女士。”


    天素一愣,瞪向樂當時,後者一臉輕鬆,女孩直覺不妙,大聲高叫:“樂宮主……”


    “什麽?”樂當時翻了翻眼珠。


    “您剛才……”天素鼓足勇氣,“向我要走了項鏈。”


    “不可能,”樂當時連連搖頭,“我一直坐在這兒!”他左右看看,“所有人都能作證。”


    觀眾席一片嘩然,天素懵住了,望著老頭兒嚅動嘴唇:“也許、也許是您的分身……”


    “我沒用過分身,”樂當時揚起下巴,“我也沒有向你拿過項鏈。”


    “你、你……”天素使勁一跺腳,“明明就是你、你這個……”樂當時冷冷打斷她:“天素,小心說話。”女孩咬了咬嘴唇,強行把“騙子”兩個字咽了回去,回想當時的情形,又悔又怒,腦子裏混亂不堪。


    “這麽說,你把項鏈丟了?”元邁古拖長聲調。


    “我沒有。”天素大聲說道,“我給了、給了……”


    “給了一個變成樂當時的家夥,”天皓白站起身來,聲音蒼勁有力,“所以第四輪的題目是:一個時辰以內,從人群裏找出騙走項鏈的狐青衣,它是九品妖王,成功者將得到二千五百六十分……”


    人群應聲躁動,眾人東張西望,驚疑地審視鄰座。方飛如夢方醒,先是驚詫,繼而狂喜,忍不住高喊:“天道師,還有第四輪?”


    “對。”天皓白回答。方飛高興得快要哭了,忙又問道:“我還沒被淘汰?”


    “隻有一個人被淘汰,”天皓白看向皇秦,“他沒有完成比賽。”


    白虎人一片哀嚎,皇秦緊閉雙眼,眉頭微微顫抖,麵龐因為痛苦而扭曲。


    “好吧!”天素冷靜下來,回頭盯著方飛,“現在一對一。”


    方飛絕處逢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在心裏高叫:“天宗我、天宗我……”


    “鬼叫什麽?”大魔師終於出聲,讓他如釋重負。


    “聽見了嗎?比賽還沒完。”


    “運氣不錯。”天宗我口氣冷淡。


    “怎麽樣才能找出狐青衣?”方飛興衝衝地問。


    沉寂片刻,天宗我開口說道:“我幫不了你,狐神的變化術無人可比。”


    方飛的心從雲端跌入穀底,剛剛湧起的喜悅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慌亂。他瞪眼望著人群,一張張鮮活的人臉就像無數個巨大的問號。


    “天道師!”天素沉思一下,“我有兩個問題。”


    “請說。”老道師點頭。


    “首先,”天素掃視人群,“狐青衣真的在這兒嗎?”


    “當然,”天皓白笑了笑,“我可以保證他在這兒。”


    人群微微躁動,天素抿了抿嘴,又說:“如果一個時辰之內,誰也找不出狐青衣,那麽怎樣決定勝負?”


    “總分高的獲勝。”天皓白回答。


    天素的神態鬆弛下來,方飛卻緊張得發抖。第一輪天素四百二十分,比他多了一百分;第二輪兩人分數相當,都是六百四十分;第三輪天素一千二百八十分,方飛得了一個光溜溜的零蛋;算總分,天素超出他一倍有餘,好在狐青衣是九品妖王,如果方飛找到他,便可一舉完成逆轉。


    “我要求統計在場人員,”天素主動出擊,“看看是否不多不少。”


    “好!”元邁古點頭,“樂宮主,你負責校內人員,我負責來賓,水靈光,你負責記者,每個年紀的級長負責本級的學生。”


    水靈光點數一番,很快宣布:“記者不多不少。”元邁古也接著說:“來賓不多不少。”樂當時指指點點,回頭說道:“道師、勤務不多不少,勾穹……”他看向纏繞繃帶的四年生。


    “四年生,不多不少。”勾穹回應。


    “三年生,”蘇若蘭的臉上還有醒目的傷痕,“不多不少。”


    “一年生,”貝雷高叫,“不多不少。”


    “二年生,不多不少。”天素煩惱地看著人群——人數不多不少,意味著狐青衣取代了某人。


    “到底是誰?”方飛也在苦苦思索。


    “我要對所有人使用‘真相符’,”天素銳利的目光停留在樂當時身上,“從道師開始。”


    “胡鬧,”樂當時變了臉色,“‘真相符’對狐神後裔沒用。”


    “不試怎麽知道?”天素倔強地說。


    “荒唐……”樂當時氣呼呼還沒說完,天皓白起身走向天素,笑著說:“好吧,從我開始。”樂當時一時語塞,瞪著老道師張口結舌。


    “我就免了吧?”帝江在空中大吼,“臭狐狸變成我的幾率為零。”


    “誰也不能例外。”天素揚起筆來,對準天皓白念誦咒語,“返璞歸真。”一束青瑩瑩的光芒從老道師頭頂瀉落,泉水似的流遍他的全身,天皓白聳了聳肩,說了聲“挺冷”,不動聲色地走開了。


    咚咚咚,山爛石第二個上來,“真相符”落在身上,胖道師嘟嚕嚕打了個哆嗦,渾身的肥肉瘋狂顫抖,仿佛要從他的身上飛走。


    “真不好受,”山爛石瞟著樂當時,“該你了。”


    “用不著你說,”老頭兒臉色發白:“你們先來,我……待會兒再說。”


    “為什麽?”山爛石眯起兩眼,“你是狐青衣變的?”


    樂當時翻了翻眼珠,剛要反駁兩句,忽見人人望著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說:“好哇,果然是你!”天素更是兩眼放光,活是發現羚羊的母獅,忽然大筆一揮,樂當時如墜冰窟,“咕”的一抖,神魂出竅,晃晃悠悠,過了片刻才返回身體。


    “天素,你竟敢……”樂當時暴怒跺腳,可是話沒說完,感覺氣氛有異,不但天素眼露驚奇,其他人也是神氣古怪。他想起一事,毛骨悚然,匆忙掏出通靈鏡一照,差點兒昏了過去——鏡中的家夥滿臉褶皺,白發稀疏,看上去就像一隻脫光毛的老猴子——因為“真相符”的關係,掩飾老態的“變化術”蕩然無存。


    眼下正在直播,樂當時無異於向全世界暴露了“真相”。老頭兒滿腔悲憤,僵硬地轉過身子,灰溜溜地逃進了人群


    “我也要寫‘真相符’嗎?”方飛心裏問道。


    “沒用。”天宗我幹脆回答,“‘真相符’破不了‘天狐遁甲’。”


    “天素為什麽這樣做?”方飛不勝疑惑。


    “拖延時間,拖過一個時辰就是她贏。”


    “這麽說我輸定了?”方飛心情複雜,又沮喪又慶幸。


    “不一定。”天宗我略一停頓,“變化術改變不了內心。”


    “什麽意思?”方飛迷惑難解,天宗我沒有回答,陷入長久的沉默。


    天素已經檢驗到了周見龍,“真相符”讓每個道師大搖其頭。水靈光也很不滿意這種比賽方式,衝著鏡頭大吐苦水:“不能不說,現在的局麵稍嫌沉悶。方飛一籌莫展,天素勝券在握,撐過一個時辰她就是冠軍。老實說,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報導後麵的‘飛花靈舞’了……”


    “嗐!”簡真從身後冒了出來,捏住方飛的脖子,一個勁兒地推來搡去,“你這個裝模作樣的家夥,鎮妖符、神讀、水遁術,說,你還有多少秘密瞞著我?”


    “放開我!”方飛掙脫他的魔爪,發現禹笑笑和呂品也在笑嘻嘻地望著自己。


    “真沒想到你能挺到現在,”禹笑笑豪邁地給了他一拳,“你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沒錯!”呂品咂了咂嘴,“照我看,你第一輪就該出局。”


    “所以你就知足了吧,”簡真勒住方飛的脖子,捉小雞似的把他拖進懷裏,伸出左手揉弄他的腦袋,“你已經出夠了風頭,冠軍應該讓給天素。”


    “憑什麽?”方飛用力掙脫,惱怒地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


    “‘危字組’誰得冠軍不都一樣?”大個兒振振有詞,“天素是組長,她得冠軍更合適。”


    “你就是嫉妒,”禹笑笑瞅著他冷笑,“你老是認為方飛比你差,他得了冠軍,更顯出你的無能。”


    “一針見血。”呂品總結。


    “你們、你們……”簡真眨巴小眼,大身子悲憤地抽搐,“你們都欺負老實人。”


    “老實人”怒氣衝天,跑到天素身邊,回頭瞪視三人,示威地揮了揮拳頭。


    “狐假虎威!”禹笑笑嗤之以鼻,瞅著方飛打量,“你不會讓他得逞吧?”


    “對呀!”呂品伸出食指掏挖鼻孔,“你想好怎麽找出我舅舅了嗎?”


    “你有什麽建議?”方飛盯著他目不轉睛。


    “沒有!”呂品彈飛一個鼻屎牛兒,“他要存心躲起來,我也拿他沒轍。”


    “是嗎?”方飛抽出毛筆,望著天上出神。


    “你想什麽?”禹笑笑擔憂地問。


    “雷韁電索!”方飛突然出筆,一道粗長的電光纏住了呂品的身子。


    “噢,”懶鬼失聲慘叫,“你幹嗎?”


    眾人應聲望來,驚訝地盯著兩人。方飛吸一口氣,慢慢說道:“我有一個問題。”


    “噢,”呂品倒在地上,在“雷霆縛妖符”裏痛苦地掙紮,“你先放開我?”


    “你在《飛行萬象》的世界排名是第幾?”方飛的問題讓所有人莫名其妙。


    “五、五十二。”呂品齜牙咧嘴。


    “不。”方飛搖了搖頭,“今天淩晨醜時,你上升到了五十一名。”


    呂品愣住了,痛苦的表情徐徐消散,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他咳嗽一聲,站起身來,身體飛快地變化,在一片驚呼聲中,變成了狐青衣的樣子。


    “恭喜!”狐青衣扯掉符繩,笑嘻嘻盯著方飛,“你怎麽發現我的?”


    “變化術改變不了內心,”方飛引用天宗我的話,“呂品與眾不同,如果不上課,他會一口氣睡到中午,天大的事情也不會去管。所以,我猜他不會去看第一輪比賽的直播,更不會說什麽‘第一輪就該出局’的話。”


    “可他看錄像。”狐青衣說。


    “不會,”方飛搖頭,“有這個時間,他會先玩一局遊戲。”


    “這可說不準,”狐青衣舔了舔嘴唇,“萬一他心血來潮。”


    “所以我隻是懷疑。”方飛頓了頓,“接下來我問了你一個問題。”


    “該死!”狐青衣連連搖頭,“我百密一疏,沒有察看他的最新排名。”


    “事實上……”方飛稍微遲疑,“我也不知道他的排名。”


    “什麽?”狐王瞠目以對。


    “我騙了你!”方飛坦白承認。


    狐青衣愣了一下,拍手大笑,人群裏爆發出疾風暴雷似的掌聲。眾人蜂擁而上,把方飛圍在中央,小度者噤若寒蟬,任由無數隻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


    “喂,”帝江衝著天素怪叫,“小丫頭,別發呆,我還等著你寫‘真相符’呢!”


    “滾開!”女孩把手一甩,怒衝衝掉頭就走。


    “嗬嗬嗬!”圓道師得意地幹笑幾聲,忽又驚訝地瞅著地麵,“簡真,你在幹嗎?”


    “我牙疼。”簡真蹲在地上一臉苦相。


    “三千五百二十分,”水靈光眉花眼笑地向全世界宣布,“九星之子以一千一百八十分的絕對優勢戰勝了蒼龍天素,贏得了‘降妖獵怪’的冠軍,同時獲得了天籟樹的選曲權,為在‘飛花靈舞’中勝出埋下伏筆。‘幻月舞會’將在子時開始,現在進入廣告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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