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絕對的圓


    “仙樂課?”簡真驚訝地望著課表,“這是什麽課程?”


    “在哪兒上?”呂品無精打采地問。


    “水殿。”


    “道師是誰?”方飛從盥洗室出來,兩眼惺忪地係著褲帶。


    “上麵沒說。”簡真咽下食物,“沒準兒是鮫人,鮫人唱歌最好聽。”


    “得了吧,”呂品哼了一聲,“鮫人正在進攻南溟島,聽說死了不少人。”


    “什麽?”方飛大吃一驚,“鮫人是道者的敵人?”


    “你不知道?”呂品瞪著他,“南溟島就是防禦鮫人的前線。”


    “對呀,”簡真接口說道,“你以為燕玄機在那兒幹嗎?釣魚還是看風景?”


    “沒有天道者坐鎮,鮫人早就打到積明湖了。”呂品說道。


    方飛納悶地問:“為什麽打仗?”呂品說道:“聽說道者從鮫人那兒偷走了很重要的東西!”


    “不對,”簡真厲聲反駁,“鮫人野心很大,妄想統治全世界的水域。”


    “小道消息,”呂品揮了揮手,“不值一提!”


    “呸!”大個兒怒目相向,“說謊是狐狸的本性。”


    “喲,你這可是種族歧視。”


    “我歧視你又怎麽了?不要臉的臭狐狸。”


    “你再說一遍。”呂品衝簡真勾了勾手指。


    “我偏不說。”大個兒外酥裏嫩,發現情況不對,馬上低頭認慫。


    “真奇怪。”方飛吞下一口蛋羹,心裏滿不是滋味。鮫人就是人魚,美人魚不應該是人類的朋友嗎?


    吃完早餐,三人結伴前往水殿。走到半途,簡真咦了一聲,飛步跑開。其他兩人跟上去一瞧,發現魁星閣前麵的草坪上堆放了幾十口大箱子,還有不少精美絕倫的家具,幾個勤務寫出“搬運符”,把箱子和家具送進魁星閣的大門。


    “看見了吧?”大個兒激動得手舞足蹈,“學宮在給我們布置房間。”


    “不可能,”方飛深表懷疑,“樂當時有這麽好心?”


    “那些家具真漂亮,噢,箱子裏是什麽?我猜都是好吃的。”簡真吞咽口水。


    “你知道這些家具多貴嗎?”呂品冷笑,“買一張椅子的錢能在玉京買一棟房子,樂當時會給你用?白癡!”


    “你才白癡。”大個兒反唇相譏,“這是魁星閣,我們不住誰住?”


    “嗐,九星之子!”貝家姐妹一陣風從三人身邊衝過,兩人身著盛裝,花團錦簇的禮裙下麵露出四條白得發亮的長腿。


    “出了什麽事?”方飛驚訝地望著兩人的背影,“幹嗎穿成這樣?”


    “方飛……”貝雷抱著一口四四方方的大箱子,愁眉苦臉地走了過來。


    “這是什麽?”方飛盯著箱子。


    “她們的東西。”貝雷向姐姐們努了努嘴。


    “幹嗎不用‘搬運符’?”簡真問道。


    “不能使用符咒,”貝雷一臉嫌惡,“她們說箱子裏的東西很敏感。”


    “送哪兒去?”方飛問。


    “水殿!”


    “你也去水殿?”方飛有點兒吃驚。


    “是呀,”貝雷悶聲說道,“去上仙樂課。”方飛越發納悶:“一年生也上?”


    “所有學生都要上。”貝雷回答。方飛扭頭望去,發現高年級的老生也三三兩兩地朝這邊走來。


    “你知道‘仙樂課’的道師是誰嗎?”簡真親切地揉弄一年生的小腦袋。


    “我哪兒知道,我可是一年生,”貝雷惡狠狠瞪向大個兒,“別摸我的頭。”


    “討厭的小鬼,”大個兒悻悻把手縮回,“你姐姐能摸為什麽我不能摸?”


    “嗐,”呂品靠近貝雷,壓低嗓音,“你有貝神竺傳下來天道器嗎?”


    “有啊!”貝雷隨口回答。


    “什麽?”呂品喜上眉梢。


    “夜壺,”貝雷一老一實地說,“我晚上撒尿用的夜壺是老祖宗用過的。”


    “誰問你這個?”呂品氣急敗壞,“我問的是通靈道器。”貝雷翻了個白眼:“我不喜歡通靈。”呂品一愣,問道:“為什麽?”


    “很簡單,”貝雷回答,“因為姐姐們喜歡。”


    進了水殿,方飛發現人滿為患。貝雨在前排呼叫弟弟,貝雷滿臉晦氣地擠了過去。


    呂品扭頭一看,指著遠處說:“那邊。”方飛回頭一瞧,天素坐在角落,四周還有幾個空位——沒人願意跟“冰山女”坐在一起。


    三人摸過去坐下,天素直視書本,眼皮也不抬一下。


    夔龍鼓咚咚響過,水殿安靜下來,接下來,蛟龍開始吹號,琴水妖開始彈琴,靈魚遊來遊去,星星點點地散落四方,水殿裏忽然響起悠揚的歌聲——


    “孤獨的天籟樹,柔絲纏著橫枝。曲兒悠悠流淌,緩緩訴說相思。花兒翩翩起舞,樹下站著少女……”


    伴隨歌聲,講壇上從無到有,湧現出一個年輕女子,素麵朝天,長發垂肩,穿著淡紫色的長裙,銀色的緞帶束緊腰身,莊重不失瀟灑,簡素中透出高貴。


    “寧柔然!”水殿裏爆發驚天動地的歡呼。貝露、貝雨雙雙舉起符筆,指向四方形箱子,箱蓋啪地掀開,呼啦,飛出無數隻火光明亮的蝴蝶,紛紛揚揚地飛向四麵八方,碰到湖水,砰然爆炸,變成五光十色、璀璨無比的焰火,伴隨美妙的旋律,水殿裏的人們仿佛置身夢幻。


    “太美了,”簡真驚訝地望著火蝶變成的焰火,“這是什麽符咒?”


    “不是符咒,”天素冷冰冰說道,“這是煙花爛漫蝶,跟火精成分相似,長在地底深處,遇上水分就會爆炸。”


    水殿早已亂成一團,學生瘋狂地擁向講壇,嘴裏高喊“寧柔然”的名字。女歌星身子一晃,忽又消失了,學生撲了個空,撞在一起東倒西歪。寧柔然身形消失,聲音還在水殿裏震響:“五秒鍾之內,誰不返回座位,作為道師,我會扣掉他五百分。”


    “什麽?”方飛望著空蕩蕩的講壇目定口呆,“寧柔然是隱身者?”


    “這又不是什麽秘密,”呂品拿腔拿調地說,“隱身術與其說是道術,不如說是天賦,隱身者的後代更容易出現隱身者。寧柔然的祖父就是出了名的隱身者,所以她也是隱身者,這讓她能夠輕易躲避歌迷的騷擾。”


    方飛心生疑惑,隱身者兩次襲擊他,寧柔然作為隱身者,又來學宮當道師……這些事湊在一起也太巧合了吧?學生不甘心地退下,寧柔然重新顯露身影,笑嘻嘻說道:“我本想給你們一個驚喜,不過我的秘密似乎被人發現了!”她衝著貝家姐妹點了點頭,雙胞胎得意地相互擊掌。


    “她們說過要來一個新道師,”方飛回想起姐妹倆的話,“原來是寧柔然。”


    “消息真靈通。”簡真嘖嘖稱讚。


    “這有什麽?”呂品酸溜溜地說,“侵入樂當時的通靈鏡,查閱道師的資料就行。”


    “我是你們的學長,在這兒生活了四年,”寧柔然動情地說,“我有兩個最大的遺憾,一是沒有得到‘魁星獎’,二是沒有等到天籟樹的蘇醒。相比之下,你們簡直太幸運了。”


    學生大力鼓掌,夾雜尖銳的呼哨。


    “為了彌補遺憾,我答應樂宮主擔任‘仙樂課’的道師,我要做的就是教授你們書寫‘樂章符’。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寧柔然殷切地看著每一個人,“你們中的一位把‘樂章符’送入天籟樹的‘樹眼’,讓它演奏我教你們書寫的樂章。”


    水殿裏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眾人激動得滿麵通紅。


    “仙樂課是一門古老的課程,道者戰爭以前,它隻作為四年級的選修課。那麽,誰知道什麽是仙樂?”


    數百隻手小樹林似的舉得老高,每一隻手的主人眼裏都閃爍憧憬的光輝,


    “蒼龍方飛,”寧柔然的聲音就像當頭一棒,敲得男孩頭昏腦漲,他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茫然無措地麵對響亮的噓聲。


    “安靜!”寧柔然笑盈盈地望著男孩,“你來說說,什麽是仙樂?”


    “神仙演奏的音樂。”方飛信口胡謅。


    噓聲更加誇張,“蠢貨、笨蛋”的呼聲此起彼伏,方飛雙手絞在一起,背脊上不住地流淌冷汗。


    “這個……不太準確!”寧柔然失望地轉過目光,“白虎皇秦。”


    皇秦起身回答:“仙樂是能讓元神產生波動的音樂,透過影響元神,從而影響精神,使聽眾陷入喜怒哀樂不能自已。”


    “很好。”寧柔然示意方飛和皇秦坐下,“仙樂的起源是鳳凰的歌聲,遠古時代,十二鳳凰在鳳山上歌唱,它們的聲音讓所有的生靈如癡如醉,每一隻鳳凰的聲音輕重高低各不相同。木神勾芒和火神朱明根據它們的聲調創造了十二種音律,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鳳凰十二律,所有的音樂都要用這十二種音律書寫,喏,誰能說說十二律的名字?”


    水殿安靜下來,稀稀拉拉地舉起十幾隻手,女歌星揚聲說道:“蒼龍天素。”


    冰山女挺身站起,一口氣說道:“十二律跟十二鳳凰同名,依次是黃鍾、大呂、太簇、夾鍾、姑洗、中呂、蕤賓、林鍾、夷則、南呂、無射、應鍾。”


    “完美!”寧柔然連連點頭,“多說一句,你的母親靈昭是我的仙樂道師,對她的處境我非常難過。”


    天素愣住了,沉沉坐回原位,兩眼空洞失神。寧柔然的話擁有魔力,一下子掏光了她的元神。


    女歌星並未意識這一點,她揮舞毛筆,在空中寫出“黃鍾”兩字:“黃鍾律也稱黃鍾調,是從十二鳳凰的領袖‘黃鍾’的歌聲裏變化出來的,黃鍾寬洪大量、公平正直。所以黃鍾調也渾厚洪亮,許多歌曲都把黃鍾調作為基調,在它的基礎上來演繹樂章,黃鍾調的音符有七種寫法,分別是……”


    方飛五音不全,突然讓他譜曲,用的還是跟紅塵完全不同的音樂符號,一時聽了半天,完全不知所雲。寧柔然的聲音又很好聽,簡直就是催眠的利器,聽著聽著,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一個盹兒,醒來時身前多了一張又薄又大的淺黃色符紙,扭頭一看,除了呂品,其他人都對著符紙寫寫畫畫。


    “你們在幹嗎?”方飛湊近簡真,大個兒警惕地遮住符紙:“課堂測試,用黃鍾調寫《天籟樹下的少女》第一小節的樂章符。”方飛吃了一驚,忙問:“你會寫?”


    “你管我,”簡真的粗胳膊把符紙遮得嚴嚴實實,“不許偷看。”


    “幹嗎這麽小氣?”方飛惱羞成怒。


    “當然了,”簡真瞅了瞅台上,“我得給寧道師留下個好印象。”


    “寧道師,叫得真親切。”方飛一麵挖苦,一麵越過大個兒的肩膀,想要偷窺天素的試卷,不想冰山女兩道森冷的目光等在那兒,嚇得他把頭一縮,忽聽天素叫道:“我寫完了。”用筆一點,符紙颯的飄了起來,上麵的音符飛快地閃爍,虛空中響起熟悉的旋律。


    “完美,滿分,”寧柔然滿意地揮手,“不愧是靈昭道師的女兒。”


    “我也完了!”皇秦第二個飛起符紙,發出的旋律同樣美妙。


    “滿分,”寧柔然麵露驚訝,“現在二年生真厲害,高年級的學生可要加把勁兒。”


    高年生裏起了一陣躁動,三年生蘇若蘭刷刷寫了兩筆,說道:“我也完了。”飛起符紙,發出小段音樂,寧柔然側耳聽完,笑笑說道:“九十八分,錯了一個音符。”蘇若蘭皺眉噘嘴,悻悻地看向天素和皇秦。


    水殿裏的音樂響個不停,全都是學生奏響符章的聲音,寧柔然拿著通靈鏡,邊聽邊看,不斷記錄演奏者的成績。


    “終於完了。”大個兒呼出一口氣,筆尖點一點符紙,樂章飄到空中,發出的旋律斷斷續續,簡直就像漏了氣的輪胎。


    “二十分。”寧柔然頭也不抬地寫下分數。


    簡真抖索索掉過頭,麵對天素殺死人的目光,結結巴巴地說:“方飛和呂品一個字兒都沒寫。”


    “誰說的?”呂品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颯颯抖動符紙,上麵潦潦草草地寫滿一紙。就在簡真驚訝的目光中,懶鬼揮筆一點,符紙飄了起來,符字高速閃動,“噗”的一聲,如同放了一個悠長的響屁。


    水殿裏哄堂大笑,寧柔然麵露不悅,大聲問道:“呂品,你到底在寫什麽?”懶鬼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


    “零分,”寧柔然揮筆記下,“你剛才發出的聲音是對我的冒犯,所以……”她揚了揚下頜,“危字組記大過一次。”


    水殿裏的白虎人齊聲歡呼,司守拙差點兒把桌子拍碎。寧柔然目光一轉,落在方飛臉上:“九星之子,你寫得怎麽樣?”


    方飛的臉像著了火,默默低下腦袋,慢慢舉起符紙,紙上光溜溜一個字兒也沒有。


    寧柔然臉色微沉,忽聽夔龍鼓響,於是收起通靈鏡大聲宣布:“現在沒交卷的都算零分,課後把《天籟樹下的少女》的樂章抄一百遍。”


    水殿裏哀聲一片,天素騰地站起,從方飛身邊衝過,勢如一陣颶風,卷得男孩不勝淩亂。


    “我住在魁星閣,”寧柔然忽又說道,“有什麽問題,可以來魁星閣找我。”


    水殿裏炸了鍋:“寧道師,我從頭到腳都是問題……我的問題太多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簽個名好嗎……我要你親筆寫的樂章符……”


    學生們狂熱地衝向講壇,寧柔然麵露微笑,揚手打個響指,身子從有到無,輕煙一樣嫋嫋消失了。學生撲了個空,發出失望的叫喊。


    “喂!你們聽到了嗎?”簡真疑惑地說,“寧柔然說她住在魁星閣,到底是哪個魁星閣?”


    “不知道。”方飛滿腦子都在思索寧柔然的“隱身術”。


    “我知道,”貝雷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寧柔然二年級的時候,以微弱的劣勢丟掉了‘魁星獎’,樂當時為了討好她,專程讓她住在魁星閣,彌補當年的遺憾。三、四年級的魁星閣都住了人,所以……”


    “所以她住在我們的魁星閣,”簡真氣得跺腳,“這也太不公平了。”


    “噢!”呂品一拍後腦,“怪不得家具那麽貴。”


    “你怎麽知道這些?”方飛疑惑地瞅著一年生。


    “姐姐們說的,”貝雷噘了噘嘴,“她倆都是萬事通。”


    “該死的雙頭龍,”呂品大力揮拳,“她們一定偷看了樂當時的通靈記錄。”


    “下午什麽課?”方飛看向簡真。


    “符法。”大個兒悶悶回答。


    “總算有個好消息。”一想到要見天皓白,方飛的心情登時好了不少。


    吃過午飯,三人前往墨屋,途徑魁星閣,方飛發現閣外的草坪上排起長龍,學生們穿得花裏胡哨,手裏高舉寧柔然的照片,身上也寫滿對女歌星的仰慕之詞:“寧柔然你最棒……寧柔然我愛你……寧柔然是火是光是太陽……寧柔然,聽你唱歌以前我就是個聾子……”


    “可惡!”簡真望著魁星閣欲哭無淚,“住那兒的人應該是我。”


    “小聲一點兒,”呂品在他耳邊低語,“當心她的歌迷把你撕成碎片兒。”


    到了奧室,三分之二的座位空空如也,呂品掃視一番:“早知道我就呆在寢室裏睡大覺。”


    “得了吧,”簡真尖刻地揭穿他,“你在教室就不睡覺?”


    “躺著睡更舒服。”呂品伸了個懶腰。


    “真難得,”方飛發現一個現象,“危字組是唯一滿員的組。”


    “你一說,還真是……”呂品的目光停在門口,天皓白夾著講義出現,逍遙走上講壇,掃一眼下麵,驚訝地問:“這麽多人曠課?”


    “他們都去了魁星閣,”大個兒扯著嗓子高叫,“真是太不像話了!”


    “魁星閣?”天皓白一拍腦門,“噢,小寧來了。”他抽出一本花名冊,“好吧,我來點點名,白虎巫嫋嫋……”符筆一揮,指向前排靠左第三個空位,天青色的光芒閃過,巫嫋嫋憑空跳出,沉沉地坐在了座椅上麵,她穿著金白相間的長裙,左頰上的“寧”字像是一朵盛開的玫瑰,她兩眼呆滯,懵懂地望著四周,不明白自己怎麽會來到教室。


    “朱雀魚羨羽,”天皓白話音剛落,尖溜溜一聲怪叫,魚羨羽出現在後排角落,華麗的衣裳上沾滿寶石粉末,星星點點地閃瞎人眼,左手兀自高舉標語,上麵寫道:“寧柔然,我是你的回聲。”


    “白虎宮奇,”天皓白筆尖一掃,宮奇出現在巫嫋嫋身邊,一身花花綠綠,頭上纏了一條白布,上麵寫著“踩我吧,寧柔然,我是你的高跟鞋……”


    教室裏哄堂大笑,嚇得宮奇縮成一團,使勁揉弄雙眼,一副“我在哪兒,我在幹嗎”的表情。


    “蒼龍貝雨、蒼龍貝露……”隨著天皓白的話語,姐妹倆同時出現,貝露手舞足蹈地趴在貝雨身上,貝雨忍不住發出尖叫:“快下來,你壓著我了。”兩個人糾纏了五秒鍾才分開。


    天皓白不動聲色,一個接一個點出曠課學生的名字,隨著光芒迸閃,奧室裏的空位很快一一填滿。老道師放下花名冊,望著滿屋子的奇裝異服,和和氣氣地說:“現在開始上課,喏,我們今天講講這個……”回頭筆走龍蛇,在身後的星穹裏寫下幾個大字,“絕命符和斷魂符。”


    室內的噪聲一掃而空,人人瞪著字跡,眼裏透出驚恐的意味。


    “誰能解釋一下這兩個概念?”天皓白揚了揚手,“蒼龍天素。”


    “這兩種符咒都是能致人死命的符咒,絕命符攻擊肉身,斷魂符攻擊元神!”女孩語速很快。


    “很好,”天皓白笑著點頭,“你能列舉這兩種符咒嗎?”


    “絕六斷二。”天素不假思索,“絕命符有六個:極烈符、寒徹符、霹靂符、驚爆符、死水符、炙彈符;斷魂符有兩個:神劍符……”女孩稍稍猶豫,掃了方飛一眼,“還有陰蝕符。”


    “一點不錯!”天皓白示意冰山女坐下,“這個學年,我們將重點教授這八個符咒。”


    “天道師,”貝露忍不住叫道,“絕命符不是三年級的課程嗎?斷魂符四年級才能選修……”


    “你不想學?”天皓白衝她眨眼。


    “那個,不……”貝露激動得語無倫次,“想學得要命……”


    奧室微微騷動,眾人又驚奇又興奮,更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困惑。


    “按照慣例,每年第一課,我都要給大家出一道年度考題,”天皓白從容說道,“去年是‘火符紙書’,完成這個題目的請舉手。”


    奧室沉寂一下,稀稀拉拉地舉起三隻手掌,分別屬於方飛、天素和皇秦,過了兩秒,天皓白剛要說話,忽見呂品也懶洋洋地舉起右手。眾人驚訝地望著他,奧室裏響起細微的質疑聲。


    “隻有四個人嗎?”天皓白有些失望,“好吧,角字組加一百分,危字組加兩百分。另外……”他停頓一下,“任何完成‘火符紙書’的人,都有資格選修我的龍語課。”


    “龍語也是一門課?”方飛小聲嘀咕。


    “你不知道?”呂品也嘀咕,“從二年級開始,每個學生都要選修一門異類語。”


    “異類語?”


    “其他種族的語言……”呂品還沒說完,就被簡真打斷,大個兒醋意十足地瞅著他:“你會‘火符紙書’?騙人的吧……唉,你在我身上寫了啥?”


    “引火符。”呂品收回毛筆,滿意地瞅著簡真衣服上的符字。


    簡真臉色發白,瞪著衣襟上的符咒,使勁揩了兩下,符字沒有消失,反而越磨越亮,他抬眼望著呂品,口唇哆哆嗦嗦:“你想幹嗎?”


    “燒了你的新衣服。”懶鬼眯眼說道。


    “混蛋,”簡真揮拳低吼,“快把符咒取消。”


    “這個嘛……”懶鬼懶洋洋地說,“得看我的心情。”


    “混蛋……”大個兒還沒罵完,呂品的目光直逼過來:“再罵?我把你變成一頭烤乳豬。”簡真縮了縮頭,不服氣地抿起嘴巴。


    “今年的年度考題也是一道符,”天皓白揚起筆來輕輕一勾,筆尖曳出細長的光弧,弧線首尾相連,結成了一個渾然天成的正圓,圓圈以內充滿了天青色的光亮,飄在老道師身前,浮浮沉沉,就像是一輪小巧的滿月。


    “圓光符!”台下一片低呼。


    “對,”天皓白望著圓圈慢慢消失,“‘圓光符’是支離邪創造出的最後一道符。正如大家所見,‘圓光符’沒有咒語,沒有文字,隻有一個絕對的圓。”他注目台下,“誰能說說什麽是絕對的圓?噢,白虎皇秦。”


    “絕對的圓就是絕對完美的正圓,幅度三百六十度整,構成圓圈的弧線絕對光滑,即使放到‘顯微符’下麵也不能發現任何瑕疵。隻有畫出了‘絕對的圓’,‘圓光符’才能出現。”皇秦一口氣說完,望著天皓白麵露遲疑,“天道師,據我所知,‘圓光符’並不是學宮的課程。”


    “對!”天皓白坦然點頭,“‘陰蝕符’也不會因為你是學生就不會傷害你。”


    學生麵麵相覷,方飛但覺胸口傳來一股灼痛,他不覺伸出手,輕輕摩挲月牙形的凸起,抬起頭時,發現天皓白的目光投注過來,老道師符筆一勾,又畫出一道“圓光符”——


    “這個小小的圓圈,包含了宇宙的真諦、道祖的慈悲。所有‘絕命符’都有相克的符咒,比如‘真水符’可以克製‘極烈符’,“皇天辟雷符”可以化解‘霹靂符’……”天皓白的聲音變得低沉,“可是從古至今,抵擋‘斷魂符’的方法永遠隻有一個,‘圓光符’抵擋了無數次針對元神的攻擊,拯救了無數道者的生命,所以大家給了它另一個名字,你們知道是什麽嗎?”


    “元神之盾!”回答整齊劃一。


    “很好,”天皓白注視圓光消失的地方,“這就是今年的年度考題——鍛造你們的‘元神之盾’。”


    學生激動起來,不待老道師說完,競相拔出毛筆,衝著虛空描畫圓光。誰知看來容易,真正畫起來卻難得要命。畫圓當然容易,畫出“絕對的圓”卻是另一回事,後麵的圓弧還沒完成,前麵的圓弧已經消失,筆速快如天素、皇秦,勉強畫出一個正圓,因為不夠“絕對”,眨眼間就消失了


    方飛也努力嚐試,可惜畫來畫去,筆下的線條歪歪扭扭,與其說是圓圈,不如說是蚯蚓,支離邪地下有知,看見他的手筆,準會氣得爬出棺材,狠狠給他一頓爆栗子。


    一個簡簡單單的圓圈,難住了紫微最傑出的少年天才,奧室裏寂靜得可怕,每個人都臉色鐵青,忽然人群中響起一聲咒罵:“狗屎!”


    這句話出自皇秦。太子爺瞪著麵前消失的光弧,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罵了一句髒話。


    “皇秦也會罵人?”簡真摸著肚皮點評,“真是大新聞。”


    “說明他還有救,”呂品舒舒服服地翻了個身,“會罵人才是人!”


    “我也想罵人,”方飛悻悻地轉動毛筆,“這個‘圓光符’就是捉弄人。”


    “天皓白會有什麽好事兒?”呂品洋洋得意,“你們太天真了,我就不會上糟老頭的當……”


    “你說誰啊?”一個聲音從他身後響起,呂品直覺背後冰冷,像有幾十隻冥參上下爬行,他僵硬地掉過頭,看了看笑眯眯的天皓白,又瞅了瞅講壇上的老道師,喉嚨裏發出一聲嗚咽:“分身?”


    “對,”天皓白點頭,“分身!”


    奧室裏出現了五個天皓白,除了台上那位,另外四個呆在不同的角落,饒有興趣地瞧著學生們畫圓。


    “天道師,”呂品哭喪著臉說,“我說著玩兒呢!”


    “好哇,”天皓白的分身笑了笑,“這個月以內,你把所有的‘交通符’抄寫一百遍。”


    “什麽?”呂品慘叫,“交通符有幾千道!”


    “是啊,”天皓白摸了摸胡須,“有什麽問題?”


    “天道師……”呂品試圖抓住最後的稻草,“你也是說著玩兒吧?”


    “絕對不是,”分身走向講壇,與真身合而為一,輕輕拍了拍手,“大家下課後繼續努力,跟去年一樣,誰完成‘圓光符’,所在的組將會得到一百分。現在,我們先來研究一下‘極烈符’的前世今生,追根溯源,‘極烈符’屬於“烈火符”的變式。不過除了‘烈火符’,還加入了風相符法,需要把大量的氧氣從空氣中抽取、壓縮,用來支撐最猛烈、最持久的燃燒……”


    天皓白旁征博引,對於火相符法的曆史、成因、使用案例一一分析,滔滔不絕,一口氣講到下課。方飛手不停筆,記了大半本課堂筆記。雪穀遇險以後,他對“極烈符”產生了強烈的興趣,事後試寫多次,始終無法成功,天皓白的講解讓他明白了一件事,極烈符的關鍵不在於火,而在於“風”,也即是對空氣的控製。所謂“煽風點火”,風相符咒對火焰燃燒的速度、烈度以及持久度影響極大,完美的“極烈符”必然是風、火兩類符咒的高度融合。


    方飛對符法研究越深,越是感覺每一道符咒都不是孤立的存在,一旦脫離基本符咒,進入更高層次,符咒間的聯係就會更加密切,如果千萬道符咒排列組合,呈現出來的決非簡單的樹形結構,而是極其複雜的三維網狀結構,加上時空的變化,還會構成更加複雜的四維結構——把這個四維網絡納入腦海,可說是古往今來所有符法師夢寐以求的事情。


    “這是隱書記錄符咒的方式嗎?”方飛下意識看向左手,白石版沉寂了很久,為了找到隨意召喚它的方法,方飛傷透了腦筋,可是隱書的“自由意誌”不可捉摸,來無影去無蹤,永遠料不到它在何時出現。


    大屏幕上的紅點密密麻麻,就像是長在玉京身上的麻疹。燕眉長久地注視屏幕,心裏湧起強烈的厭惡。


    “你在幹嗎?”杜風烈叼著煙杆走過來,凝目打量屏幕上的紅點,“勾芒區和朱明區的地圖?這些紅點是?”


    “所有失蹤者的失蹤地點。”女孩回答。


    “整理得不賴,”女虎探讚許地點頭,“有什麽發現?”


    “把已經破掉的案件去掉,”燕眉一揮筆,紅點少了九分之一,“再把所有相鄰的紅點聯結起來。”隨她揮舞毛筆,地圖上的紅點由纖細的紅線聯結起來,變成了一張疏密有致的網絡,牢牢地覆蓋大半個城區。


    “這又能證明什麽?”杜風烈吞雲吐霧。


    “你不覺得像一張蛛網嗎?”燕眉話一出口,杜風烈放下煙杆,流露思索表情。


    “蛛妖狩獵,往往呆在網絡的中心,方便感受絲網的振動,”燕眉指向地圖中一塊黑乎乎的地方,“這張網的中心就在這兒。”


    “忘墟?”杜風烈脫口而出。


    “離忘墟越近,紅點越多越密。根據作案時間,最初三個月,罪犯大多在忘墟周圍一百五十裏以內活動,三個月之後,作案地點開始向外擴散。由於凶手從不在同一個地點反複作案,結合作案時間,大體可以推測出他的作案路線。”


    杜風烈哦了一聲,若有所悟:“你在尋找投放誘餌的地點?”


    “根據計算,”燕眉點中一個地方,“我認為投放誘餌的地點應該在鯤鵬酒店和雙龍塔之間。”


    “真有自信,”女虎探瞅一眼女孩,“你從不懷疑自己的判斷?”


    “為什麽懷疑?”燕眉困惑地望著上司,“我做了充分的調查,進行了周密的計算。”


    “聽說過‘人算不如天算’嗎?”


    “聽過又怎樣?”


    杜風烈搖頭歎氣:“你從小到大,一定很少經曆挫折。”


    “如果你說考試……”燕眉想了想,“我從沒拿過第二。”


    “生活不是考試,怎麽說呢?”杜風烈想了想,“更像在泥潭裏打滾,不管贏家輸家,沒有一個是幹幹淨淨的。”


    “不管怎樣,破了案就行。”燕眉不耐煩地說。


    “你認為罪犯藏在忘墟?”杜風烈盯著地圖上的黑暗區域。


    “別忘了,妖怪擅長變化和隱身。”


    “不是妖怪。”杜風烈搖頭。


    “為什麽?”燕眉問道。


    “妖怪沒有‘綁架’這個詞兒,它們隻會把人直接吃掉,還把現場搞得一團糟,到處都是血跡和爪印,我閉著眼睛也能抓住它們……”


    “你說的是普通的妖怪,”燕眉反駁,“萬一是狐神後裔呢?”


    “狐神後裔?”杜風烈揚起眉毛,“記錄在案的狐神後裔隻有三個,狐青衣、呂品,還有……”


    “朱雀燕眉!”遠處傳來一聲怒喝,兩人回頭看去,宮子難領著宋艾琪衝了進來,把手裏的圖片向女孩重重一扔,“你瞞著我們去找了左萱?”


    “左萱?”燕眉定眼看向圖片,那是一張放大的照片,圖像較為模糊,應是來自“天眼符”的拍攝。圖中兩個年輕女子隔了一張茶幾喝茶交談,左邊的女子不滿三十、清秀陌生,右邊的女子戴了一副金紅色眼鏡,但從頭發式樣、麵容輪廓,跟燕眉很有幾分相似。


    “沒話說了吧?”宮子難大吼大叫,“星官大人說過,不許你參加‘武庫失竊案’的調查,如有違犯,當場開除……”他揚起食指,衝著女孩指指點點,冷不防燕眉揚起手來,抓住他的手指使勁一擰,宮子難嗷的一聲,痛得半蹲下去,宋艾琪站在一旁,嚇得手足無措。


    “燕眉!”杜風烈銳聲嗬斥。女孩掃她一眼,放開宮子難的手指,冷冷說道:“我最討厭別人指我的臉。”


    “你等著,”宮子難咬牙切齒,“我馬上去找星官大人……”


    “慢著,”杜風烈盯著他說,“你說的左萱是誰?”宮子難哼了一聲,仰臉不答,宋艾琪瞟著眾人,虛怯怯說道:“馮少宇的妻子。”


    “馮少宇?”燕眉心頭一跳,“燕郢冒充的通靈師?”


    “你果然很清楚,”宮子難如獲至寶,“你果然去找了左萱。”


    杜風烈也狐疑地望著燕眉,女孩不動聲色,指著圖片中左側的女子:“她就是左萱?”


    “還真會裝樣?”宮子難冷笑,“你早就認識她了。”燕眉搖頭說:“可惜右邊的人不是我。”


    “何以見得。”宮子難語帶嘲諷。


    “左邊耳根下方,”燕眉指著圖片,“這兒有一顆朱砂痣,我這裏沒有!”回手指著耳根,潔白瑩潤,沒有任何印記。


    宮子難盯著朱砂痣,麵皮微微抽動,嘎聲說道:“這個可以偽造。”


    “我幹嗎要偽造?”燕眉揚起眉毛,“你最好問問左萱,她見的人到底是誰?”


    “我知道是誰,”杜風烈轉過手裏的通靈鏡,把屏幕拉扯放大,裏麵排列若幹圖片,圖裏的女子隻有一個,臉部輪廓與燕眉有幾分相似,“她叫歐陽欣,一個房產中介,唔,”她瞅了瞅燕眉,“除了眼睛,跟你長得有點兒像。”


    宮子難飛快地把通靈鏡瀏覽一遍,麵皮由紅變紫,脖子上青筋飽綻,他猛地回頭,瞪視身後的宋艾琪。女子渾身發抖,一把抓回圖片,連聲說:“對不起,我弄錯了,我不知道左萱要賣房子,我……”


    “閉嘴,”宮子難握拳低吼,“不能泄露案情。”宋艾琪哆嗦一下,輕聲說:“是。”


    “不管怎樣。”宮子難麵對燕眉,口氣軟弱了不少,“我決不允許你插手‘武庫失竊案’。”


    “是嗎?”燕眉笑了笑。


    “今天的事就當一次警告。”宮子難指了指燕眉,忽又想起先前的痛楚,忙不迭收回食指,衝著杜風烈丟了個威嚇的眼神,旋風轉身,氣衝衝走向大門,宋艾琪一臉沮喪,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麵。


    “真是白癡,”杜風烈嗤了一聲,看向燕眉,“嗐,你去哪兒?”


    “到外麵透透氣。”女孩走向大門。


    “別做傻事!”女虎探忍不住提醒。


    “放心好了!”燕眉大踏步走出科室,兩手揣在兜裏,站在門前想了想,掏出通靈鏡,寫入“左萱”兩字,靈眼閃過以後,跳出許多圖片,相貌各不相同。女孩使用“神讀”瀏覽,很快找到宮子難向她展示的女子。她點開圖片,鏡子裏傳出尖銳的蜂鳴聲,同時顯示一行文字:“該人信息敏感,禁止任何瀏覽。”


    燕眉調集通靈鬼,很快突破靈障,進入左萱的通靈台,裏麵空空如也,個人信息一概沒有。


    “保護性刪除。”身為虎探,燕眉對於這種情況並不陌生,為了保護某些關鍵人物,鬥廷會設法刪除他們的通靈信息,比如住宅地址、通靈台等,這種刪除幹淨徹底、不可恢複。反過來說,如果鬥廷對左萱進行保護性刪除,也就意味著她是“武庫失竊案”的關鍵人物。


    燕眉的心思活絡起來。她進入白虎廳就是為了“武庫失竊案”,全因巫史刁難,無法公開插手,現在重要信息近在咫尺,女孩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她挺直腰身,穿過長長的走廊,拐一個彎兒,高大的拱門聳立在前,門首懸掛一塊銘牌,寫著“公共事務安全科”,字跡鋒芒畢露,仿佛出鞘的刀劍。燕眉注視銘牌,心中升起一股悲哀,這是白虎廳最重要的地方,頭兒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渣,“降魔之劍”鏽跡斑斑,早已不複往日的鋒利。


    燕眉如同穿越暗礁的小船,靈巧地避開“天眼符”的監視,她手裏符筆揮舞,接連寫出“幻發符”、“更衣符”、“化妝符”、“伸縮符”……當她來到拱門前方,早已換了一副模樣:鼻梁上駕著深紫色的眼鏡,火紅色的短發別著淺金色的發卡,白淨的臉龐多了幾點雀斑,銀白色的製服外麵套了一件淺米色的風衣……


    兩個男虎探站在門邊聊天,見她過來,剛要開口詢問,冷不防燕眉毛筆一揚,“遺忘符”光芒閃過,兩人呆頭呆腦地轉過臉去。


    剛進拱門,就聽見宮子難的咆哮,怒斥的對象是宋艾琪。“笨蛋”、“白癡”漫天亂飛,女孩子在那兒哭哭啼啼,其他的虎探幸災樂禍地向那邊張望。


    燕眉趁亂走進盥洗室,鑽進隔間,把門關上,掏出仙羅盤開始計時。


    門響了幾次,人來了又走,外麵的咒罵聲時斷時續,最後終於停了下來。


    砰,有人掀開門扇、又重重摔上,哢嚓一聲,把門反鎖起來。


    透過門縫,燕眉清晰地看見宋艾琪站在盥洗台前,嗚咽著抽出符筆,寫出“畫眉符”開始描眉。不出她所料,宋艾琪妝容精致,必定注重外貌,挨罵哭泣以後,第一件事情就是來“洗手間”補妝。


    “嗐!”燕眉推門闖出,宋艾琪嚇了一跳,隻一愣,燕眉揚筆銳喝:“神昏智亂。”


    “魅惑符”正中對方,宋艾琪眼神迷離,搖晃不定,燕眉上前說道:“給我元氣。”


    宋艾琪掙紮著伸出右手,銀白色的元氣從指尖湧出,水銀似的流入燕眉的手心。


    燕眉伸出符筆,蘸著銀白元氣,寫出一串符字,念動變身符咒,筆尖湧出一團銀光。她掉轉筆尖對準自己,中指輕輕一彈,銀光落在身上,仿佛蛇蟲蛻皮,從頭到腳形貌劇變,活脫脫變成了宋艾琪的樣子。


    宋艾琪眼裏的掙紮更加劇烈,燕眉一手扶住她,將她送入隔間,筆尖向前一指:“勾魂奪魄。”


    “昏迷符”照亮宋艾琪的麵孔,女虎探把頭一歪,不甘心地倒在地上。


    篤篤篤,外麵有人敲門。燕眉反手關上隔間,寫一道“封鎖符”,哢嚓,隔間門栓落下,從裏麵牢牢鎖上。


    砰,盥洗室門戶洞開,一個女虎探闖進來,衝著燕眉怒吼:“關門幹嗎?這又不是你家。”


    “我愛關就關。”燕眉擠開女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少得意了!”女子又驚又氣,在後麵高叫,“你有什麽了不起,還不是靠男人撐腰……”


    燕眉哭笑不得,要不是變幻模樣,真想回頭質問對方什麽意思。她掃視一周,很快發現宋艾琪的名字,金黑色的銘牌掛在辦公室的門邊,下麵設有門禁符,必須屋主的元氣才能進入。燕眉早有準備,變身時留下少許宋艾琪的元氣,當下注入門禁,輕鬆打開室門。


    把門關好,坐在桌邊,她瞅了瞅仙羅盤,變身時間不能超過十五分鍾,要麽宋艾琪就會蘇醒。


    通靈鏡懸浮桌上,可是她看也不看。但從“雙頭龍”入侵以來,白虎廳的“通靈鏡”形同虛設,許多重要的資料隻能手抄筆寫。


    她帶上薄皮手套,進入“神讀”狀態,極速瀏覽桌上雜亂堆疊的資料,不到五分鍾看完,可是一無所獲,她的目光投向桌下的密符櫃,取出通靈鏡,罩住天機鎖,輸入一串符咒,天機鎖全息投影到通靈鏡裏,九層字環出現若幹白光閃亮的符字——這是元氣留下的痕跡。宋艾琪點開天機鎖的一刻,也把元氣留在鎖上,燕眉使用“元氣感應符”,捕捉到女虎探留下的微弱元氣,找到她經常點擊的符字。


    虛擬的“天機鎖”在通靈鏡裏極速轉動,以千萬次每秒的速度嚐試不同符字間的排列組合。


    哢嚓,“天機鎖”應聲停止,顯現出完整的字符順序。燕眉點開天機鎖,打開密符櫃,取出一疊卷宗。封麵赫然寫著《武庫失竊案》。她心跳加快,極速翻閱卷宗,上千頁的文件,描述了燕郢進出武庫的過程、羅列了武庫的損失和人員傷亡,上麵配有許多劫後影像,看得燕眉心驚肉跳,胸中湧起無比的絕望:“他已經回不去了!”


    淚水模糊了雙眼,她抬起衣袖,揉了揉眼,繼續向後翻閱。很快發現卷宗裏出現了馮少宇的名字,下麵的個人資料分明寫著——妻子:左萱,二十六歲,住址:勾芒區飛蓬街一百四十三號……


    篤篤篤,敲門聲讓燕眉跳了起來,她匆匆合上卷宗,塞進密符櫃,關上櫃門,掏出仙羅盤看了看——還剩不到三分鍾。


    篤篤篤,敲門聲更加急促,燕眉下意識摸了摸臉龐,硬著頭皮打開室門,發現宮子難滿臉怒容,劈頭就問:“你在幹嗎?”


    “整理文件。”燕眉小聲支吾,恨不得一腳把這個家夥踢到無情海去。


    宮子難狐疑地看她一眼,把手揮了揮:“來我的辦公室。”說完掉頭就走。


    “可惡!”燕眉掃眼一看,發現不少虎探偷偷瞟她,臉上的表情曖昧古怪。


    按捺住心跳,燕眉走進科長辦公室,忽見宮子難守在門邊,見她進來,砰地把門關上,雞爪似的右手向她肩膀抓來。


    燕眉嚇了一跳,匆忙閃開,宮子難抓了個空,臉色難看:“怎麽?還在生我的氣?”聲音軟得發膩,燕眉直覺頭皮發炸,隱約猜到什麽,可又不敢確定。


    “那些話都是鬧著玩兒的,”宮子難笑嘻嘻地向她逼近,“我對你怎麽樣你還不知道嗎?我讓你升職,給你私人辦公室,還有新羽衣、新首飾……大家都在議論我們,可是為了你,我一點兒也不在乎……”


    燕眉差點兒氣樂了,宮子難的無恥超乎想象。宋艾琪落到這種人手裏,燕眉對她深表同情。


    宮子難步步緊逼,燕眉不覺退到辦公桌前。宮子難裂開嘴巴發笑,強烈的口臭讓人作嘔,更惡心的是老無賴毛手毛腳,居然試圖摟抱她的腰身。女孩下意識摸向筆杆,她有絕對的把握——宮子難碰到她以前,讓他的狗爪子徹底消失。


    砰,房門讓人一腳踢開,杜風烈手拈煙杆,大剌剌走了進來。


    “杜風烈,”宮子難驚怒交迸,“你瘋了?”


    杜風烈並不理睬,嚴厲地盯著燕眉,張口吐一口煙氣,飄到宮子難頭頂,凝結成一個字:“滾!”


    宮子難沒有覺察,燕眉卻看得清楚,暗暗舒一口氣,繞過兩人溜向門外,身後傳來杜風烈的高喊:“宮子難,你當我好欺負是不是?你汙蔑我的虎探,一句道歉都沒說!你以為‘失蹤人口調查科’是你家的後花園,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瘋了,瘋了,”宮子難語無倫次,“我要向星官投訴你,等著瞧吧男人婆,我要讓你滾出白虎廳……”


    “少來這套,你得跟燕眉道歉!”


    “滾開,我幹嗎要聽你的?”


    “要麽咱們練練?”


    “我……辦公場所,嚴禁鬥毆……”


    “慫貨!”杜風烈總結。


    虎探觀看兩人吵架,並無一個留意燕眉。女孩擠過人群,加速衝進盥洗室。謝天謝地,裏麵沒人,剛要關門,忽見宋艾琪一手捧頭,搖晃著從隔間裏走了出來,看見燕眉,眼中湧出一股狂怒。


    兩人直麵相對,宋艾琪率先發難,一道“霹靂符”衝出筆端,燕眉不躲不閃,寫出“皇天辟雷符”,白閃閃的光網無聲展開,牢牢裹住閃電,反向著對麵卷去。


    宋艾琪倉皇後退,匆匆寫出“極烈符”,筆尖火光乍現,忽覺一股冷意湧上身來,清淩淩的水光籠罩火焰,水克火,“真水符”搶先滅掉了她的真火。


    宋艾琪再退,順手寫出“飛岩鎮邪符”,土克水,筆勢剛動,燕眉筆尖綠光湧現,“仙藻萬羅符”纏纏繞繞,吸盡宋艾琪筆尖的黃光,刷刷刷地纏向她的身子。


    宋艾琪招招受製,筆筆落後,不管使用何種符法,燕眉總能搶先一步加以克製。兩人筆尖光芒連閃,對攻了七八個來回,宋艾琪一步步退回隔間,腳下一絆,坐倒在馬桶上,跟著虎口劇痛,符筆脫手飛出,落入燕眉手裏。她正要驚叫,忽然渾身一冷,舌頭硬梆梆像是一塊石頭,手腳四肢儼然不再屬於自己。


    “萬物皆空。”燕眉清晰地念出咒語,筆尖的強光射入宋艾琪的雙眼,後者神誌迷糊,腦子深處雲煙起伏。


    寫完“遺忘符”,燕眉後退兩步,回頭望去,膽戰心驚。盥洗室門戶洞開,杜、宮兩人的爭吵清晰傳來,此時有人進來,後果不堪設想。


    她定了定神,把筆揣入宋艾琪的筆袋,迅速閃身出門,一口氣衝出“公共事務安全科”,穿過白虎廳的正門,左腳微微一頓,踩著“丹離劍”向東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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