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一場交易


    如此過了兩個月,這天早上,呂品看過課表,冷不丁說道:“方飛,今天上‘百草課’!”


    “有什麽問題?”方飛麻利地擺弄符筆,把早餐送進嘴裏。他已經馴服了筆頭上每一根毫毛,即便筆杆不動,筆頭也能寫出心裏想到的符字。筆速大大提高,符咒的準心也強了不少。


    “上次的事你還記得嗎?”呂品湊近他耳語。


    “上次?”方飛驚了一下,“你是說……”


    “機會來了!”呂品眨了眨眼。方飛驚訝地挑起眉毛:“你有辦法了?”


    “做好準備!”呂品縮了回去,裝模作樣地繼續吃飯。


    “你們嘀咕什麽?”大個兒望著兩人一臉狐疑。


    “沒什麽……”懶鬼筆尖一揚,食物進入嘴巴的同時,床上的通靈鏡發出一陣響亮的豬叫。


    “什麽聲音?”簡真看向床頭,呂品迅速掏出一個瓶子,向他碗裏倒了少許粉藍色的液體。方飛看呆了眼,呂品衝他使個眼色,滿不在乎地說:“網上朋友找我。”


    “提示音為什麽是豬叫?”簡真回過頭,惱怒地望著他。


    “對方是隻豬妖。”呂品隨口敷衍。


    “撒謊!你故意諷刺我吧?”


    “得了吧!世界上又不隻你一頭豬。”


    “我才不是豬,”大個兒暴跳如雷,“說了一萬遍了。”


    “是嗎?”呂品埋頭吃飯,“我可沒聽見。”


    “死懶鬼,”簡真不敢招惹呂品,轉頭衝方飛出氣,“沒見過人吃飯嗎?閉嘴,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沒錯,我的變身是一頭豬,你呢,一隻斷翅鬼,飛也不能飛!”


    方飛本想告訴他呂品在食物裏做了手腳,誰知道簡真遷怒於人,逮著他的痛處一頓狠揍。小度者氣紅了臉,打消了提醒他的念頭,兩口把飯吃完,夾著課本衝出寢室。


    剛到水殿,呂品就溜了過來,方飛瞅著他問:“你真有辦法進入溫室?”


    “得看死肥豬怎麽表現。”呂品滿懷期待地看向簡真,大個兒伸手揉了揉鼻子,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兩眼潮濕發紅,似乎還沒睡醒。


    方飛看出不妙,忍不住問:“你給他吃什麽了?”


    “一點兒小玩意兒,”呂品咧嘴輕笑,“反正吃不死人。”


    方飛還想追問,曲傲風已經走上講壇。女道師符筆一揮,身邊出現了一大盆奇特的花卉,長著巨大的球莖,上麵尖刺重疊、犬牙交錯,看上去叫人膽寒心驚,球莖的上方綻開一簇淺藍素淨的蘭草,花葉扶疏,仿佛亭亭玉立的少女,跟下麵的球莖形成巨大的反差。


    “誰認識這盆花?”曲傲風掃視全場,“喏,天素!”


    “這是鯊齒球蘭!”冰山女侃侃而談,“有形門木妖綱異蘭科有毒目變形屬汙穢種,三百年生木妖,球莖的汁液可以治療虎毒症,濺落人體肌膚,會造成魚鱗癬斑……”


    “很好,”曲傲風滿意地點頭,“功課預習得不錯。”


    方飛匆忙翻開《百草學》課本,很快發現“鯊齒球蘭”的記載,這本書是曲傲風親自撰寫,女道師做事一板一眼,嚴格按照課本教授。


    “鯊齒球蘭有什麽禁忌?天素!”曲傲風身為白虎人,但從不掩飾對冰山女的欣賞。


    “它對道者的唾液很敏感,近距離接觸要戴上口罩,”天素說完,曲傲風又問,“你會抽取球蘭的汁液嗎?天素!”


    “會!”天素答得幹脆。


    “你來示範,記得口罩和手套,”曲傲風掃了一眼教室,“大家都好好看著,這是今天的測試題目。”


    教室裏一片**。天素走上講壇,戴上口罩手套,抖了抖符筆,筆尖對準球莖,輕聲念誦咒語,一束冰藍色的光亮籠罩鯊齒球蘭。木妖整個兒抖動起來,上麵的尖刺一層層向外翻起,暴露出一圈雪白的嫩皮。天素一瞬不瞬地盯著球莖,左手取過一個試管,右手向前一送,筆尖越過尖刺,閃電般刺穿白皮。球蘭劇烈地顫抖,噴濺出一股淡紅色的汁液,一點不漏地流入試管。


    尖刺森然相對,像極了鯊魚的嘴巴,女孩的雙手就在利齒中間,時刻都有人手分家的危險。學生們一邊看著,無不屏住呼吸,天素卻很鎮定,直到試管注滿,她才從容不迫地收回雙手,球莖發出吱嘎嘎的異響,一層層收起尖刺,整個兒恢複原狀。


    “很好!”曲傲風以防萬一,始終用筆指著鯊齒球蘭,這時放下筆來,“蒼龍天素,滿分。”


    “厲害!”大個兒帶頭鼓掌,拍了幾下,無人響應,又訕訕地放下雙手。


    “下一個誰來?”曲傲風掃視水殿,沒有得到回應,“好吧,我們按組來,


    天素是危字組,那麽……”目光從方飛移到呂品,兩人臉色發白,心髒一陣顫抖,可是女道師目光一轉,出人意料地釘在大個兒臉上,“玄武簡真,你來!”


    課堂上響起白虎人的竊笑,簡真兩眼盯著球蘭,抖索索挪上講壇,翻開課本念念有詞,臨陣磨槍地記誦讓球蘭收起尖刺的符咒。曲傲風一邊瞧著,臉上寒霜籠罩,眼裏閃過一絲氣惱。


    “好了嗎?”女道師忍無可忍,“你還要看多久?”


    “好了!”大個兒無奈地合上書本,慢慢舉起符筆,指向球蘭簌簌發抖。


    “口罩和手套,”曲傲風厲聲說道,“你想長出一身魚鱗嗎?”


    “是……”大個兒倉皇戴上口罩和手套,抖了抖符筆,筆尖的光亮閃爍幾下,嗤地射中球莖,尖刺緩慢移開,再一次露出嫩皮。


    “還不錯,”曲傲風的臉色和緩了不少,“下一步刺取汁液。”


    簡真不但沒有向前,反而向後一縮,大胸脯劇烈起伏,兩隻小眼睛淚水汪汪。


    “他不太對頭……”方飛轉向呂品,發現懶鬼抖動符筆,口唇微微蠕動,正在念誦咒語。他驚覺不妙,再看簡真,大個兒目光呆滯,裸露在外的肌膚變得粉紅發亮,豆大的汗珠流淌下來。


    “快一點兒,”曲傲風很是不耐,“別讓大家等你。”


    “好……”大個兒吃力地跨出一步,符筆剛剛舉起,突然兩眼緊閉,阿嚏,迎著鯊齒球蘭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猛烈的氣流竟把口罩衝開。


    “停……”曲傲風“下”字還沒出口,簡真第二個噴嚏已經噴了出來,無數鼻涕口水灑在球蘭上麵,就像下了一陣急雨。


    球蘭收起尖刺,通體向內收縮,整個兒球莖誇張變形,似有無形的大手用力擠捏。


    “阿……”簡真第三個噴嚏將要衝出口鼻,曲傲風搶先揮出符筆,一道“搬運符”把他扔下台去,大個兒半空中打出噴嚏,前排的學生倒足了大黴。


    女道師手裏寫符,兩眼死盯著球蘭。球莖深處傳來一聲哀嚎,伴隨一連串異響,球莖劇烈膨脹,脹到一人多高,尖刺變粗變長,頂上的蘭花變得異常渺小。


    嗤嗤嗤,曲傲風連發三道符咒,白光擊中球蘭,全都左右彈開。


    “嗚!”球蘭受到激怒,噗的爆裂開來,球莖分裂、變形、生長,瞬間多了數十條巨大的怪藤,仿佛蛟龍巨蟒,衝向四麵八方,粗大的尖刺上下開合,發出清脆可怕的磕牙聲。粉紅色的汁液到處揮灑,星星點點地濺落在學生的肌膚上,立竿見影,皮膚上出現了一層魚鱗似的蘚斑,奇癢難煞,撓到流血也無濟於事。


    水殿亂成一團,學生到處亂躥。有人發出符咒擊中球蘭,怪藤若無其事,反而更加粗壯,眾人無計可施,驚叫聲此起彼伏。


    “所有人離開水殿。”曲傲風發出一道道金光符繩,極力約束暴走的球蘭。


    學生全都衝出殿門,但聽身後傳來一聲悶雷似的吼叫,強烈的閃光把水殿照亮。眾人回頭望去,透過晶瑩的水牆,可見怪藤巨影蜿蜒、惡形惡狀,仿佛數十條蛟龍圍繞著曲傲風飛舞。


    天素一咬牙,掉頭衝回水殿,皇秦緊隨其後,其他人猶豫未決,忽聽曲傲風一聲銳喝:“出去,快出去……”天素和皇秦狼狽退了出來,羽衣上沾滿球蘭汁液,手上、臉上出現細密的魚鱗。


    “慘了,”方飛張口結舌,“鬧大了。”


    “抓緊時間!”呂品跑向水殿出口。


    “還要幹麽?”方飛一想到水殿的混亂,幾乎放棄了行竊的念頭。


    “如果不幹,這一場亂子不是白費了嗎?”不論怪事壞事,懶鬼總能找出一套歪理,“那些長了魚鱗癬的人也太可憐了。”


    “你到底給簡真吃了什麽?”


    “鼻癢水!”呂品眨了眨眼,“我加了點兒料,可以控製發作的時間。”


    “你怎麽知道今天的課有鯊齒球蘭?”


    “課本上不是寫著嗎?曲傲風那個老古板,從來不會改變課程。”


    一片陰影撲了過來,老夔龍的巨臉貼近水牆,明晃晃的眼睛盯著二人。方飛沒來由一陣心虛,低下頭加快腳步,倒是懶鬼鎮定自若,笑嘻嘻衝著它打了個招呼:“你好哇!老夔!”


    “哼!”夔龍冷漠地轉身遊開。


    出了天湖,兩人揀選冷僻路徑,繞開沿途的天眼符,彎彎曲曲地來到溫室附近,舉目一望,三團幽冷的白光藏在門頭、樹梢,若不仔細觀察,幾乎無法看見。


    “那就是天眼符!”方飛指著白光小聲說。


    “看見了,”呂品麻利從兜裏掏出三張紙折的蝴蝶,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符字,他托在手心,吹一口氣,輕叫:“變!”


    紙蝶振動翅膀,顫巍巍飛了起來,途中長出鱗羽、觸角,翅膀上的符咒幻化成斑斕的花紋,兵分三路,飛向三個天眼符,輕盈地停在上麵,盡力舒展翅膀,把那三團白光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白光驟然變亮,仿佛冰冷的火焰,紙蝶拍打翅膀,噴吐出一縷縷灰白的霧氣,冷焰遇上灰霧,萎縮暗淡,變得模糊不清。


    “好了!”呂品看了看羅盤,“十分鍾,看你的了。”揮筆掃了掃衣裳,羽衣變成鬥篷,蓋住頭臉身形。


    方飛心念一動,龍蛛羽衣也變成一件連帽衛衣。他翻過兜帽蓋住腦袋,兩三步走到溫室門前,剛要動手,突然渾身僵住,透過水晶牆壁,可見幾朵怪花扭轉過來,模樣酷似葵花,隻是花盤上長的不是葵花籽兒,而是千百隻黃澄澄、亮晶晶的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男孩。


    “什麽花?”方飛腸胃翻騰,犯了密集恐懼症。


    “千目葵!”懶鬼趕上來,雙手合在心口,定眼注視怪花,口中念念有詞,千目葵應聲抖動,緩慢扭轉花朵,不情不願地背對大門。


    方飛鬆一口氣,低頭看向左手,空空蕩蕩,隱書沒有出現。


    “快呀!”方飛心急如焚,“出來!”


    “九分鍾!”呂品盯著葵花,不敢挪開視線。


    方飛汗流浹背,左手握了又放,接連幾次都不奏效,不由絕望起來,正想放棄,手心白光一閃,石版跳了出來,上麵飛快地閃過一道密符:“太陰土小過巽八甲申。”


    男孩狂喜不禁,揮筆點中鎖上文字,掏出鼻涕蟲插入鎖孔,哢啦啦一串響,天機鎖旋轉彈開。


    “哎喲,”懶鬼有點兒吃驚,“你還真會開鎖?”


    方飛推開門,兩人鑽進溫室。千目葵吱嘎嘎作勢回頭,呂品掏出一隻紙蝶,吹氣放出,紙蝶飛落在千目葵上,怪花一顫,僵硬不動。可是溫室裏的氣氛變得古怪起來,草木無風搖曳,傳出窸窸窣窣的響聲,好像蛇蟲急速爬行。


    “曲道師嗎?”草木間傳來一個聲音,“這麽早就回來啦?”


    方飛生平頭一次行竊,偷得還是道師的地盤,心裏驚惶恐懼,聽見聲音,手腳僵冷,掉過頭眼巴巴望著呂品。懶鬼踏上一步,咳嗽一聲,高叫:“碧無意!”


    “咦?”樹精探頭探腦地鑽出樹叢,晶瑩濕潤的眼珠滿是驚奇,“你們……”話沒說完,它的眼神變得呆滯,兩片木頭嘴唇上下開合,發出嗒嗒嗒的碰撞聲。


    “碧無意!”呂品雙手合攏,眼神奇異。


    “在!”樹精一老一實地走出樹叢,恭恭敬敬地垂下頭顱。


    “讓木妖退下!”呂品的聲音尖利高昂,帶著一股不容質疑的威嚴。


    “是!”碧無意抬起頭,兩眼迷迷瞪瞪,剪刀手上下揮舞,“退下,退下……”


    方飛回頭望去,驚出一身冷汗——刺蛇藤縱橫交纏,封住了溫室入口,其他不知名的木妖也無聲無息地向兩人逼近。


    “當心箭堇!”呂品指著酷似牽牛花的花朵,細長的花瓣向外怒張,露出箭鏃似的花蕊,“它的花蕊能射出來,還能分泌麻藥。”又指一棵灌木,枝條細長,枝頭上掛著火紅色的李子,“雷李的果子會爆炸,小小一顆就能把咱倆送上天。”


    吱嘎嘎,雷李扭曲枝條,像是細長的手臂,做出投擲的姿勢,枝頭的李子來回晃動,惹得方飛心驚肉跳。


    碧無心連聲嗬斥,木妖紛紛退縮,箭堇閉合花瓣,雷李收起枝條,刺蛇藤盤在門前戀戀不舍,尖刺劃過牆壁,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音。


    “關門!”呂品嗓音發顫,樹精妖力深厚,控製起來十分吃力。


    方飛壯著膽子走到門前,穿過蠕動的刺藤,輕輕關上溫室的大門。


    “碧無意!”懶鬼咽一口唾沫,“強心花、不忘草在哪兒?”


    “人木……”碧無意呆柯柯回答,“人木的肚子裏。”


    “帶我過去!”呂品一聲銳喝,碧無意擰過身子,手腳僵硬地向前邁進。後麵兩人提心吊膽,所過藤蔓爬行、枝葉搖晃,豹紋百合時隱時現,花心裏的眼珠怨毒地注視入侵者;一簇灌木形狀華麗,暗紅色的枝葉翻騰無色的火焰,兩棵怪草通體純白,仿佛冰雪雕琢,方圓十米之內凝結一層冰淩……碧無意一一斥退,徑直走到人形巨木麵前,樹上的人臉花神態各異,紛紛壓低枝頭,好奇地注視兩個入侵者。


    “嗎嚕咕嚕咕……”碧無意發出古怪的叫聲,人木的樹幹裏也傳來斷斷續續的咕嚕聲,緊跟著瘢痕裂開,露出一個幽黑的大洞。


    碧無意右手深入樹洞,神情專注,努力摸索。方飛一看羅盤,時間過了近半,心中焦急起來,眼看秒針一點點滑過,恨不得推開樹精,親自把手伸進洞裏。


    “找到了!”碧無意收回剪刀手,刀刃間輕輕地夾著金盒。


    “收起來!”呂品微微喘氣。


    方飛抓住金盒,碧無意掙紮一下,到底放手。男孩攥緊盒子,心虛地張望四周,忽然一道人影闖入眼簾,他的心髒猛可收縮,失聲驚叫:“曲傲風……”


    懶鬼嚇了一跳,透過水晶罩,但見曲傲風快步向溫室走來,她臉色鐵青,皺著眉頭思索什麽。


    “完了!”方飛魂兒飄蕩,雙腿發軟。


    “別怕!”呂品發現女道師心不在焉,“她沒看見咱們。”


    “它怎麽辦?”方飛指著樹精。


    “碧無意!”懶鬼輕叫。


    “在!”樹精一老一實地回答。


    “你沒見過我們!”呂品說道。


    “我沒見過你們!”碧無意重複。


    呂品點了點頭,扯著方飛轉到人木背後,還沒藏好,曲傲風開鎖推門,跨進溫室,抬頭高叫一聲“碧無意”。


    “唉!”樹精如夢方醒:“我在這兒!”


    “怎麽回事?”曲傲風左瞧右看,“這些家夥挺來勁?”


    木妖躁動不安,引起了她的疑心。方飛眼前發黑,呼吸微微急促,女道師隻要看一看天眼符、或是瞧一瞧千目葵,立刻就能發現呂品留下的紙蝶,那時搜查溫室,兩個小可憐兒插翅難飛。


    “不知道,”碧無意迎上去,“我剛才好像打了個盹兒。”


    “打盹兒?”女道師輕哼一聲,“‘化鱗丹’和‘木蓮青汁’放在哪兒?”


    “左邊櫃子裏,”樹精回答,“您早上不是帶了兩瓶嗎?”


    “用完了!”女道師轉身打開一個櫃子,急匆匆對翻檢藥物。


    瓶罐丁零當啷地相互撞擊,聲音鑽入方飛的耳朵,每一聲都紮心紮肺。他縮成一團,恨不得鑽進地裏,這時有人拉扯衣袖,他驚了一下,回頭望去,呂品臉色發白,食指向前點了點。方飛順著他的指尖看去,發現幾朵豹紋百合打樹叢裏鑽了出來,花心怪眼圓睜,衝著兩人齜牙示威。


    方飛屏住呼吸,不覺抽出符筆,“烈火符”的光芒在筆尖跳動,可是擊退妖花,必定暴露身形,妖花有恃無恐,流著涎水越逼越近。


    “好了,”曲傲風的聲音飄來,“碧無意,你跟著我。”


    “為什麽?”樹精驚奇地問。


    “還用問嗎?”女道師氣惱地說,“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噔噔噔走了幾步,砰地關上溫室大門。


    豹紋百合已經近在咫尺,方飛、呂品聽見關門聲,不約而同地揮筆出擊。


    “星火流焰!”兩支毛筆噴吐烈焰,妖花登時灼傷,嗖嗖嗖向後急縮,同時搖晃枝條,枝葉相互摩擦,沙沙沙的聲音四處蔓延,很快激起了一片細密的聲浪,整間溫室都躁動起來。


    “它在擴散敵意,”呂品的聲音裏透出少有的慌張,“快,往大門衝……”說著人已衝了出去。方飛懵頭懵腦地跟在後麵,跑了不到十步,忽聽身後傳來哭聲,柔嫩淒慘,仿佛受難的嬰孩。


    方飛生出惻隱之心,忍不住回頭顧望,發覺哭聲來自人臉花,花蜜變成淚珠,順著雙眼滾落。他愣了一下,冷不防人木掄起“右手”,呼地向他橫掃過來。


    這一下突如其來,方飛來不及轉念,雙腳釘在地上,膝蓋以上向後急仰,霎時大半個身子跟地麵平行,人木的手臂貼著他的麵孔掠過,狂暴的勁風刮得肌膚刺痛。


    方飛逃過一劫,才意識到這個姿勢來自“水精訣”,他習練已久,危機中自然用了出來。人木一掃落空,吱嘎嘎左臂翻轉,上麵的枝枝丫丫彎曲伸縮,活是無數手指,向他猛抓過來。


    方飛順勢躺下,就地翻滾。砰,人木枝條落下,砸出一個深深的凹坑,留下無數清晰的爪痕。


    方飛翻身跳起,還沒站穩,身邊枝葉間、草叢裏簌簌簌地鑽出無數豹紋百合,利齒上下翻飛,四麵八方向他咬來。男孩揮舞符筆,卷起一片烈焰,逼退近身的妖花,同時錯步急退,忽然間,他寒毛豎起,耳邊傳來呂品的警告:“當心……”


    他回過頭,不遠處冰晶閃耀,冰白色的怪草枝葉舒展,噗地吐出一股濃白的霧氣,帶著零下百度的低溫,正中方飛胸口,凝結層層寒冰。


    寒氣穿透了羽衣,方飛渾身僵冷,血液停止流動,腦子模糊一團,應變的念頭統統凍結成冰,隻有一團溫暖,若有若無地藏在身體某處。


    “元神!”念頭閃過,方飛忽又生出知覺,他驚奇地發現自己頭下腳上,人在空中以古怪的姿態翻騰。這個動作來自“火精訣”,滾燙的元氣從靈竅湧出,身上的冰層紛紛融化瓦解。


    方飛連翻兩個跟鬥,雙腳剛剛落地,一股熱浪從身後湧來。他想也不想,向前撲倒,猛烈的火焰從他背脊上方掠過,那株金紅色的灌木變成了一具*****,瘋狂地向他噴吐火舌。


    男孩接連翻滾,四周都是火焰,幾乎無路可走,危急間,忽聽嗤嗤聲響,氣溫迅速下降,冰白色的怪草枝葉歪斜,朝著火木狂噴冰霧。火焰遭遇冰霧,登時大大萎縮,灌木簌簌抖動,掉轉火頭回擊。紅火和白氣淩空交鋒,激起一團團濃白的蒸汽。


    方飛死裏逃生,喘息回頭,發現呂品站在不遠,十指交纏,盯著怪草目不轉睛。他恍然大悟,懶鬼控製冰草攻擊火木,迫使火木自保,兩隻木妖自相殘殺,一時打得不可開交。


    數十朵豹紋百合從呂品身後的樹叢無聲潛出,瞪眼弄牙,蠢蠢欲動。方飛翻身跳起,衝上前去,符筆火光迸射,燒得妖花東逃西竄。


    “快走!”呂品向左一跳,兩人雙筆齊飛,一路擊退豹紋百合,奮力衝到溫室門前。


    嗖嗖嗖,箭堇仿佛喇叭,吹出無數花蕊,細小銳利,鋪天蓋地。


    “變!”方飛搶上一步,羽衣向外暴漲,化為一麵軟盾,嗤嗤嗤一陣急響,尖刺射中球麵,紛紛四處彈開。


    箭雨還沒歇下,一串吱嘎悶響,雷李的枯枝一揮,十多顆李子離開了枝頭。


    方飛的心髒猝然縮緊,雷李爆炸,後果不堪設想,別的不說,爆炸聲一定會驚動學宮。刹那間,他心裏閃過幾個念頭,可是沒有一個管用。


    “軟綿綿如雲似絮!”呂品的筆尖吐出雪白的光幕,果子一頭撞上,形同衝進了一大團柔柔軟軟的棉花,深深陷入其間,來勢大大變緩。


    “緩衝符!”方飛衝口而出。


    “緩衝符”是一種守護符咒,能夠壓縮空氣、結成屏障,削弱迎麵而來的物理傷害。呂品情急寫出,減緩了雷李的飛行速度。


    “糟了!”懶鬼低呼一聲,果子雨點似的向下墜落。雷李失去了動能,立刻就被引力俘獲。


    任何碰撞都會引爆雷李,掉在地上也不例外。方飛心念急轉,不退反進,迎向雷李,身子大幅後仰,抿嘴鼓腮,噗地噴出一口元氣,天青色的氣流向上湧動,穩穩地托住下墜的果子。


    “好哇!”呂品喜出望外。


    “吹牛”意外建功,方飛卻騎虎難下,元氣飛快流逝,很快就會耗盡。他心急如焚,轉眼看向呂品,可是目光所及,差點兒岔了氣息。


    就在懶鬼身後,一個巨大的葫蘆無聲滑落,葫蘆嘴裂成三瓣,內裏環狀鋸齒清晰可見,一圈圈、一層層,流出濃稠的涎水,晃晃悠悠地掛在呂品頭頂。懶鬼一無所知,站在那兒眉花眼笑。


    方飛左右為難,如果出聲提醒,必要收起元氣,那時雷李落地,後果不堪設想,眼看葫蘆嘴越張越大,把心一橫,擰腰甩頭,運足元氣奮力噴出,天上的果子像被推了一把,齊刷刷向懶鬼飛去。


    呂品反應神速,匆忙把頭一縮,雷李從他頭頂飛過,正逢葫蘆張嘴咬來,登時一股腦兒鑽進了葫蘆。


    葫蘆倉皇閉嘴,突地躥起老高,肚腹深處傳出一連串可怕的爆響,外皮吹氣似的鼓脹起來,其中火光隱隱,直要噴薄而出。


    呂品見這情形,恍然大悟——方飛以毒攻毒,救了他的小命。


    眨眼間,葫蘆漲大數倍,表皮又薄又亮,眼看就要爆裂開來。


    “噗!”葫蘆張開大嘴,噴出滾滾焰火,嚇得封門的刺蛇藤紛紛收縮逃竄。


    兩人趁亂開門,一口氣衝出溫室。呂品心思縝密,臨走之前還不忘收回千目葵上的紙蝶。


    逃到隱蔽處所,方飛取出羅盤一看,十分鍾剛好走完,再看溫室方向——天眼符上的紙蝶同時燃燒起來,變成一團白灰隨風飄散;大葫蘆還在沒完沒了地吐火;冰草和火木仍是難分勝負——水晶罩裏蒸汽彌漫,裏麵的草木全都模糊不清。


    “噴火的是鳳首木,結冰的是迎涼草,張嘴吃人的是龍牙葫蘆……全都是木妖裏罕見的品種,”呂品邊跑邊說,“這麽一鬧,曲傲風肯定氣得發瘋,咱們落到她手裏,十有八九要進天獄。”


    “誰知道她會回來?”方飛懊惱極了,“更沒想到她會帶走碧無意,木妖無人管束,當然都會造反……”


    趕回天湖,學生鬧哄哄地圍在老橘樹下,觀看曲傲風治療傷者,沒人留意兩人去而複返。鯊齒球蘭恢複了原樣,身上貼著符紙,形體縮小一半,看上去委頓不堪。


    不多時,一個女勤務匆忙趕來,湊近曲傲風耳語。女道師愣了一下,挺身站起,把藥瓶塞給碧無意,領著勤務向溫室飛奔。方飛、呂品心虛膽怯、麵麵相覷。過了一陣子,女勤務獨自返回,大聲宣布:“溫室失火了,百草課取消,曲道師讓大家回宿舍自習。”


    學生求之不得,一哄而散。簡真自覺闖了大禍,垂頭喪氣地回到寢室,發一陣呆,突然用頭撞向桌麵,砰砰砰的聲音像在打雷。


    “衰透了,”大個兒抬起頭來,摸了摸紅通通的腦門,“方飛,我是不是撞了邪啦?不早不晚,偏偏那個時候打噴嚏?”


    方飛瞅著呂品,嘴裏支支吾吾,簡真見他神情,起了疑心:“我剛才上岸,好像沒有看見你們。”


    方飛咳嗽一下,不顧呂品衝他狠使眼色,壓低嗓音說:“花草到手了!”


    “什麽?”大個兒失聲驚叫,“溫室裏的火……”還沒說完,早被呂品捂住嘴巴按在床上,簡真嗚嗚怒叫,奮力甩開懶鬼,“你幹嗎?”


    “你瘋了嗎?”懶鬼白他一眼,“這種事也能嚷嚷?”


    “這麽說……”簡真狐疑地掃視二人,“打噴嚏的事?”


    “我幹得!”呂品老實交代。


    “混賬!”大個兒叉開大手抓向呂品,懶鬼身子一縮,溜到桌子下麵,簡真彎腰跟入,無奈呂品占了地利,但聽噗噗兩聲,簡真臉上多了兩個黑乎乎的腳印,隻好退了出來,兩手叉腰,氣乎乎地說:“死懶鬼,有種你出來!”


    “死肥豬!”呂品悶聲回應,“有種你進來。”


    “你不出來,哼!”簡真兩手抓住桌沿,“我把桌子掀了!”


    “嗬!”呂品冷笑一聲,“你不怕桌子長在手上?”大個兒激靈一下,忙不迭放開桌子。


    “夠了,”兩人鬧騰的當兒,方飛已把盒子裏的幹花、幹草分成四份,“一人一份,別再鬧了。”


    “我犧牲最大,得要雙份兒!”簡真雙手齊下。


    “你敢?”懶鬼躥了出來,爬到簡真背上,揮拳擂他腦袋。


    大個兒團團亂轉,想要甩開呂品,懶鬼又給他兩拳,這才跳到桌上,抓過一份花草揣進兜裏:“怎麽算四份?還有一份給誰?”


    “還用說嗎?”簡真揉著腦袋說道,“當然給笑笑。”方飛搖頭說:“這是違法的事兒,別告訴她,免得她為難。”


    “那給誰?”大個兒迷惑地望著他,“天素?”


    “蠢材!”呂品說,“冰山女會神讀,這玩意兒她才不稀罕。”


    “明天會上‘羽化課’吧?”方飛問道。


    “問這個幹嗎?”簡真掃他一眼,“反正你也上不了。”


    呂品迫不及待地吃下花草,進入神讀狀態,瘋狂地切換通靈界麵、玩得不亦樂乎;大個兒為了收藏花草大大地犯愁,嘴裏嘮嘮叨叨,擔心懶鬼來偷;方飛倒在床上,抱著後腦沉思默想,心思像一隻鳥兒,早已飛上了雲巢。


    第二天“羽化課”,方飛照例荒廢一天,到了傍晚,留宿雲巢,等到夔龍鼓響,掉頭衝進地宮。


    跑了一陣,忽聽牡丹的聲音從後麵飄來:“你走錯路了,大還心鏡在另一邊。”


    “我知道!”方飛腳下不停,忽然暗香浮動,花妖王攔住去路。方飛無奈止步:“你幹嗎?”


    “這句話該我來問,”牡丹揚起臉來,“你要幹嗎?”方飛沉默一下,輕聲說:“我想知道一些事。”


    “所以呢?”牡丹陰鬱地望著他,“你要去找那個家夥?”


    “不是你想的那樣!”方飛繞過花妖,快步向前。


    “你決定了嗎?”牡丹在他身邊忽隱忽現,“你在走天宗我的老路。”


    “你要阻止我?”方飛越走越快。


    “不!”牡丹輕聲說,“我為你感到悲哀。”


    “花也會悲哀?”方飛放慢腳步。


    “悲哀無處不在!”


    “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天宗我說過同樣的話。”牡丹輕輕歎了口氣,“冤孽啊!”


    方飛無言以對,隻好埋頭走路。不久前方紅光閃現,勾勒出石門的輪廓。他停下腳步,回頭望去,花妖王不知去向。男孩猶豫一下,走近石門,低聲說:“在嗎?”


    “嗬!”石門裏響起陰沉的笑聲,“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


    “告訴我那人是誰!”方飛直截了當。


    “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怪物有些惱怒,“說好了,給了元神我就告訴你!”


    “沒有元神!”


    “什麽?”怪物失聲咆哮,“沒有元神?”


    “對!”方飛把手伸進乾坤袋,掏出一顆淡黃色的藥丸,“我有這個。”門裏沉寂一下,怪物幽幽地說:“魂丸?”


    “說出那人的名字,”方飛看了看藥丸,“我給你一顆魂丸。”


    “少做夢了,”怪物咯咯尖笑,“我要活人的元神,十個生魂,一個也不能少!”


    “是嗎?”方飛把藥丸塞回口袋,“那麽再見了,老魅精邪!”


    “慢著!”怪物氣急敗壞,“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猜的,”方飛聳了聳肩,“雲巢地宮不可能關押普通的老魅,書上還說,魑魅王不知所蹤。”


    沉默一下,怪物用柔和的語氣說:“很好,你知道我是誰,就該知道我的能耐。隻要依從我,我就能給你意想不到的力量。”


    “我什麽也不想要,”方飛冷冷回應,“我隻想知道蒙麵人的名字。”


    “沒問題,隻要你……”精邪話沒說完,方飛轉身就走,精邪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吼,“你站住!”


    “你答應了?”方飛揚起魂丸。


    “不!”精邪恨恨地說,“魂丸不是元神,換不了名字!”


    “那就沒得談!”


    “別那麽性急,”精邪口氣陰沉,“名字不能給你,但我可以給你一點兒提示。”


    “想得美!”方飛回絕。


    “好吧,”精邪的聲音冰冷刺心,“我餓了幾十年,不在意多等幾天。可是無相魔存在一日,就會害死更多的人!”說到最後兩句,假惺惺歎了口氣。


    方飛心中掙紮,精邪的話無不道理,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出無相魔,不然會有更多的受害者。火宅裏的情形一閃而過,方飛打了個哆嗦,回頭問道:“怎麽把魂丸給你?”


    “丟到門前來!”精邪的話裏透著饑渴。


    方飛稍一猶豫,彎腰丟出魂丸。淡黃色的藥丸順著地麵滾到門前,一股冰冷的氣息從門縫裏洶湧而出。男孩下意識後退兩步,魂丸劇烈振動,變成一團煙霧,飄飄忽忽、一絲不落地鑽進門縫。


    “噢!”精邪發出滿足的**,“你就不怕我反悔嗎?九星之子!”


    “不怕!”方飛停頓一下,“除非你隻想交易一次。”


    “有意思,”精邪陰陰地發笑,“你有魔徒的潛質。”


    “少說廢話。”


    “好吧!”精邪頓了頓,“那個人有兩個元神,一個是你的同類,跟你來自同一個地方!”


    “沒了?”方飛困惑地望著石門。


    “沒了!”精邪回答。


    “我的同類?”方飛沉吟,“裸蟲?度者?”


    精邪嗬嗬冷笑,方飛靈機一動,脫口而出:“元嬰!”


    石門裏沉寂無聲,方飛心跳加快,腦海裏閃過張淩虛的影子:“它就是無相魔?”邊想邊走,忽然嗅到花香,掉頭看去,牡丹娉娉嫋嫋,跟他並肩行走。


    “哪兒的魂丸?”花妖王隨口問道。


    “日魂金烏給的。”


    “哦?”牡丹微微冷笑。


    “牡丹!”方飛停下腳步,直視對方,“你還在質疑我嗎?”


    牡丹望著他,身形搖蕩,悄然流散,霧氣掠過臉頰,方飛感到一絲寒意。


    在鏡室呆了一晚,次日回到地麵。方飛趕往天淵館,在檢索版上寫下“元嬰”兩字,飛雲梯轟然直上,升到接近“鴻蒙之眼”的高度才停了下來。


    這一層冷冷清清,幾乎沒有學生。掃一眼架上的書籍,方飛馬上明白了冷清的原因——這兒是“紅塵區”,專門收藏紅塵的知識。


    方飛沿著書架查找,驚訝地發現關於紅塵的知識極其完備,許多書籍直接取自紅塵。他隨手翻閱,感覺十分親切。


    書架按照科目分區,天文、地理、曆史、科學……關於史前道者戰爭的書籍尤其眾多,占據了整整兩排書架。方飛眼花繚亂,不知從何看起,忽聽簌的一聲,書架上冒出一條金黃色的大尾巴,後麵一對小眼珠閃閃發亮。


    “您好!”方飛靈機一動,衝著書貂叫道,“敢問關於元嬰的書在哪兒?”


    書貂眼珠一轉,縱身跳出,金黃色的影子越過兩排書架,輕盈地落在一排書架的頂端,回頭望著方飛,尾巴向前揮舞。


    “咦!”方飛又驚又喜,“你要給我帶路!”


    書貂點了點頭,轉身繼續跳躍。方飛匆忙跟上,繞過數十排書架,書貂停了下來,尾巴向下一指,鑽進書架消失了。


    趕到書貂消失的地方,方飛掃眼看去,架上書本不多,書名趣味十足,比如《僵屍現象揭秘》、《吸血鬼溯源》……忽然一個書名跳入眼簾,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元嬰事件調查》,黑色的書皮上寫著燙金的書名。方飛定了定神,取下書,來到閱覽室,一頁還沒看完,書裏的記載就讓他毛骨悚然。


    “……製造元嬰的實驗完全失敗……對裸蟲元神的壓縮過於殘酷,極大的扭曲了它們的心誌……經曆極度的痛苦以後,元嬰失去了肉身,卻沒有獲得希望中的好處……怨恨發泄在主持實驗的道者身上,直接導致了後來的反叛……”


    這不是普通的書籍,而是一份由鬥廷撰寫的調查報告,裏麵大量的文字遭到塗黑,很多地方都需要想象。前半本書大略講述了鬥廷繞過“天人誓約”,誘惑裸蟲做了一個“元神壓縮”的實驗,製造了一批“濃縮元神”——元嬰。可是沒過多久,元嬰掀起了一場叛亂,十多名道者因此喪身,元嬰被鎮壓以後,實驗也被取消了。


    方飛感覺莫名的憤怒,鬥廷分明把裸蟲當成了小白鼠,對他們為所欲為,報告裏還用歉疚的語氣提到:“實驗中大量的裸蟲癲狂致死,成為元嬰的幾率小於萬分之一……”


    “混蛋!”方飛用力一拍桌子,心裏生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無相魔會不會是元嬰叛亂的幸存者?”匆忙往後翻閱,可是出乎意料,下半本書的紙張黏在一起,用盡力氣也無法分開。


    嚓,耳邊傳來細微的聲響,寂靜裏格外清楚。他定眼望去,心子哆嗦了一下,不遠處的書架旁拖出一條黑乎乎的人影。


    “誰!”他挺身站起,人影縮了回去,腳步聲輕快急促,窺視者開始奔跑。


    方飛提著符筆追趕上去,繞過一排書架,陡然停下腳步。窺視者就在前麵,身上的鬥篷飄飄忽忽,宛如一團濃黑的迷霧。他回頭看向方飛,麵具閃爍金光。


    “明晃晃雷槍電斧!”方飛抖動符筆,“閃電符”穿過書架,槍矛似的刺向對方。


    那人一閃身,消失在書架後麵。哧溜,閃電鑽進一排書架,紙屑紛紛揚揚,幾隻受驚的書貂躥了出來,爬到書架頂端衝著他吱吱狂叫。


    “抱歉!”方飛衝出過道,舉目一望,空蕩蕩的沒有人影。


    砰,火光迸閃!方飛來不及回頭,便覺身子一緊,觸手把他牢牢纏住,耳邊傳來帝江的怒吼:“瞧你幹的好事兒!”


    “無相魔,”方飛衝口叫道,“無相魔就在這兒。”


    “胡說!”圓道師骨碌亂轉,似乎有點兒吃驚。


    “你沒看見嗎?”方飛叫道,“他戴著麵具、穿著黑袍子。”


    “沒有!”帝江蠻橫地說,“我隻看見你損壞圖書。”


    “相信我!”方飛急得眼眶發紅,“我沒說謊!”


    “憑什麽?”帝江轉動兩下,升到高處,停留一會兒,又降下來說道,“沒有你說的那個人!”


    “也許他脫了偽裝,”方飛靈機一動,“這一層除了我們還有誰?”


    “跟你沒關係,”帝江湊近他說,“你這個騙子,馬上給我把書修好!”


    “定式考試”過後,帝江對方飛懷恨在心、處處刁難。男孩雖然惱怒,可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無奈拾起破書,一本本地用“複原符”修補,帝江飄在一邊虎視眈眈,不時陰陽怪氣地給他挑刺兒。


    修完書籍,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方飛急匆匆返回閱覽室,目光落在桌上,仿佛挨了一記悶棍。


    書不見了!他發了瘋似的到處尋找,桌子下,椅子邊,還有附近的書架……可是一無所獲,調查報告蒸發了。


    方飛意識到上了當,蒙麵人故意把他引開,折回來把書取走。可是欲蓋彌彰,現在他可以斷定——無相魔跟元嬰有關,報告裏麵藏有它的秘密,隻要找到報告,就能真相大白。


    他打起精神,繼續查找關於元嬰的資料,可是直到閉館,也是一無所獲——即使曾經有過,多半也被蒙麵人取走了。


    “可惡,”方飛滿腔苦澀,“我差一點兒就逮住他了!”


    方飛殺氣騰騰地返回寢室,簡真正在享用睡前甜點,見了他的模樣,嚇得渾身一縮,“你怎麽了?撞邪了?”


    方飛不理不睬,躺在床上,取出通靈鏡輸入“元嬰”,可他很快目定口呆。


    “可惡!”方飛把鏡子摔在床上。


    “怎麽?怎麽?”呂品從上麵探出頭來。


    “你知道元嬰嗎?”方飛無精打采地問。懶鬼撓了撓頭:“似乎聽說過。”


    “這兩個字為什麽是敏感詞?”


    呂品眨巴眼睛,無言以對,忽聽大個兒冷哼一聲:“有什麽好奇怪的?元嬰事件是醜聞,鬥廷希望大家永遠忘掉。”


    “你也知道元嬰事件?”方飛又驚又喜。


    “我老爸提過,”簡真摸了摸肚皮,“戰前他在鬥廷‘刑事裁判司’任職,正巧遇上了元嬰事件。”


    方飛來了精神,坐起來問:“簡伯伯說過鬥廷為什麽要做實驗嗎?”


    “為了創造超神!”


    “超神?”


    “就是超級元神,”簡真眉飛色舞,“有一種理論,認為元神壓縮以後,所在時間會變慢,如果你做同一件事花的時間比對手更少,那會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速度更快。”呂品也來了興致。


    “對!”簡真用力點頭,“如果發生戰鬥,速度決定勝負。”方飛想了想,問道:“這是為了對付魔徒?”


    “也許吧?”大個兒也不確定。


    “道者跟魔徒打仗,幹嗎把裸蟲牽扯進來?”


    “法律禁止用道者的元神做試驗,可是裸蟲的元神不受保護。鬥廷繞過‘天人誓約’,用哄騙的方式讓裸蟲自願來做試驗,以便將來壓縮道者的元神。這個試驗持續了兩百多年,直到元嬰叛亂為止,”大個兒吐了口氣,“多虧這次叛亂,不然鬥廷準會把那一套玩意兒用在我們身上。”


    “真可惜,”呂品咂了咂嘴,“我倒想看看這個‘超神’是個什麽玩意兒。”


    “老爸說,元神壓縮很痛苦,成功幾率小得可憐。他還懷疑鬥廷用俘獲的魔徒做過實驗,可惜沒有找到證據。”


    呂品吐了吐舌頭:“真黑!”


    “這就是戰爭!”大個兒模仿父親的口吻。


    “叛亂後的元嬰怎麽樣了?”方飛更擔心同類的死活。


    “大多死了,少數幾個沒有參加叛亂,鬥廷讓它們自生自滅。”


    “比如張淩虛?”方飛想起衝霄車的老元嬰。


    “他算一個,”簡真心生疑惑,“哎,你打聽這個幹嗎?”


    “無相魔他……”方飛深吸一口氣,“很可能是一隻元嬰!”


    寢室安靜下來,空氣中流動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寒意。過了一會兒,大個兒咕噥:“騙人吧你?”


    “剛才我還在天淵館見過他。”


    “什麽?”簡真跳了起來,手裏的點心打落一地。


    “他搶走了元嬰的資料。”


    簡真坐回床上兩眼發直,忽聽懶鬼吹了一聲口哨,說道:“找到了!”


    “找到什麽?”方飛抬起頭,無精打采地問。


    “張淩虛的下落!”


    方飛驚喜不勝:“元嬰不是禁詞嗎?”


    “元嬰是禁詞,張淩虛可不是,”呂品眨了眨眼睛,“這叫百密一疏。”


    “他在哪兒?”方飛擠到呂品身邊。


    “這個通靈台,”呂品點開一個界麵,“台主叫雪衣女,一隻鳥妖!”


    “雪衣女?”方飛衝口而出。


    “你認識它?”


    “對!”方飛心跳加快,“我進入紫微的時候,它是衝霄車的車長。”


    “它把張淩虛叫做‘我的好朋友’,也就是說……”


    “找到它就能找到張淩虛。”方飛不勝激動,“找到張淩虛就能找到別的元嬰。”


    “差不多,”呂品揮筆劃拉,“不過,這小鳥兒沒有留下地址。”


    “我知道,”方飛想起“天問”中無塵子的話,“它失業了,在極樂塔打零工。”


    “極樂塔!”簡真見了鬼似的瞪著他,“天啦,極樂塔!”方飛白他一眼:“極樂塔又怎麽了?”


    “那是學生的禁地。”簡真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學生踏足那兒,要記大過一次。”


    “呂品!”方飛看向懶鬼,“你知道極樂塔在哪兒嗎?”


    “知道!”


    “能帶我去嗎?”


    “什麽?”簡真嚷嚷,“你真要去極樂塔,不知死活的家夥……”


    “去是沒問題,”呂品摸了摸下巴,“不過我們不能下山。”


    “是啊!”方飛發愁。


    “再等兩個月,”呂品看過日曆,“道祖節會放兩天假,學生可以自由活動!”


    “道祖節?”


    “紀念道祖支離邪的節日。”


    “兩個月太久了,”方飛心急火燎,“無相魔又害人怎麽辦?”


    “你可以報告道師。”


    “沒人相信我,”方飛咬了咬嘴唇,“我也不相信他們。”


    寢室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呂品輕聲問:“你懷疑無相魔變成了道師?”方飛默默點頭。


    “不管怎麽說,”懶鬼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一年級要想下山,就得等到道祖節!”


    “我才不去極樂塔,”大個兒嘮嘮叨叨,“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人。”


    “誰讓你去了?”方飛煩惱地倒下,蒙麵人的影子揮之不去。敵人近在咫尺,他卻無能為力。


    “可惡!”男孩沮喪地把臉埋進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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