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天意高難問


    次日一早,方飛走出宿舍,發現一座山峰矗立前方。金神蓐收騎著白虎站在山頂,迎著初升的朝陽,通身發出炫目的紅光。


    四天四夜,渾天城旋轉了二百四十度,這時的“天試院”正好對上了金神山。


    “蓐收金苑”在天試院西邊,到了苑門,拍麵遇上簡真。大個兒縮頭縮腦地四麵張望,看見方飛一把扯住,低聲問:“我變豬的事情沒人說吧?”


    “誰關心這個?”方飛白他一眼,簡真鬆了口氣,又有一點兒小小的失落。


    “你們兩個,”禹笑笑走上來,氣乎乎掃視兩人,“我還當你們不敢來了呢?”


    “我就來看看,”簡真兩眼望天,“反正也考不上。”


    “沒出息!”小姑娘掉頭就走,兩個男生望著她的背影心中冰涼。


    苑門擺了一口木箱,進場的考生在箱子裏抽簽。方飛伸手進去,摸到一個牌子,上麵寫著“八十一號樹”;簡真也摸到牌子,瞅了一眼,臉上像是刷了一層白灰。


    “怎麽了?”方飛見他神情不對,探頭看去,金牌上寫著“七四八號樹”。


    “兆頭不對,”簡真眼淚也快飆了出來,“七四八!念起來像不像‘去死吧’?”


    “要說兆頭,玄冥可是轉了左眼的。”方飛提到他的口頭禪。


    “說得也對!”簡真眨巴小眼,挺了挺胸脯,甩手甩腳地去了。


    金苑長滿了金帳樹,這些老樹也不知活了多少年頭,金黃色的枝條長長軟軟,沒長一片樹葉,密匝匝地交纏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座純金的帳篷。


    方飛趕到的時候,八十一號樹前已經聚集了幾十號人,其中不乏關心他的老熟人。


    “哎喲喲!”宮奇陰陽怪氣,“得零分的喪家狗來了。”


    “來得好!”司守拙掉過頭來,“喪家狗,來,給我們叫兩聲。”


    “好!”方飛答得爽快,放開嗓子就叫,“汪汪汪,我叫宮奇,汪汪汪,我叫司守拙——行了,叫完了。”


    樹前一片哄笑,兩個白虎人氣得渾身發抖。司守拙一步躥上,揚筆指著方飛,“你想死了?”


    方飛後退一步,抖出星拂,宮奇悶聲不吭地從右邊包抄上來。


    “二打一?”忽聽有人說道,“真有出息。”


    回頭一看,狐青衣雙手揣在兜裏,皮笑肉不笑地走了過來。宮奇吃過苦頭,倉皇收起毛筆,司守拙猶豫一下,也把符筆慢慢放下。


    方飛鬆了一口氣,剛才他虛張聲勢,別說二打一,一打一他也會輸個底兒朝天。


    “白虎司守拙!”樹帳裏傳來一聲尖叫。司守拙一愣,狐青衣努嘴:“呆什麽?快去呀!”


    司守拙繃起臉鑽進樹帳,過了半晌出來,攥著兩個拳頭,臉色一片鐵青。


    “怎麽樣?”宮奇問道,司守拙搖了搖頭,抿著嘴慢慢走開。


    樹帳裏的聲音繼續點名,考生一個個進去,出來時全都一團喪氣。宮奇考完出來,眉眼紅通通的,就像死了爹媽。方飛猜他一定考砸,心裏說不出的高興。


    “蒼龍方飛!”尖叫猛可響起。


    方飛應聲一抖,不覺回頭望去,狐青衣還在那兒,兩手抱在胸前,目光炯炯射來。


    “方飛、方飛……”尖叫聲不斷催促,“蒼龍方飛!”


    “來了!”方飛掀開枝條衝進樹帳。


    金枝粗粗細細,掀了一層還有一層,忽然眼前豁亮,出現一座寬敞的樹廳,


    四周金碧輝煌,不見一個人影。他正覺奇怪,忽聽有人尖叫:“小呆瓜,看上麵!”


    方飛抬頭一瞧,發現金枝結成四個秋千、站了四隻大鸚鵡,從左往右羽毛各不相同——打頭兒的一隻青綠羽毛,其次金紅羽毛,再次雪白羽毛,最後一隻羽毛烏黑油亮,活像是在炭灰裏打過滾兒。


    鸚鵡清了清嗓子,你一句,我一句,踩著秋千,晃悠悠地唱起歌兒來。


    “我是青雲生!”青羽毛先唱。


    “我是紅花娘!”紅羽毛也唱。


    “我是無塵子。”白羽毛接著唱。


    “我是黑鳳凰!”黑鸚鵡呱呱不已。


    “不聞強心花!”


    “也無不忘草!”


    “沒有速記符?”


    “那個東西靠不住!”


    “世界那麽大,人兒這麽小。”


    “小小腦袋瓜,能夠知多少?”


    “你我不沾親,他倆不帶故。”


    “四個之中去一個,還剩三個任你挑!”


    唱完了歌,青雲生居高臨下地看了看方飛,搖頭歎氣:“他一句也沒聽懂!”


    “太笨啦,太笨啦!”紅花娘咋咋呼呼,“你瞧他那個呆樣兒!”


    “沒錯,”無塵子老氣橫秋地說,“我覺得他考不過!”


    “我要說的都被你們說光了。”黑鳳凰假裝不滿。


    “無塵子,”方飛瞅著白鸚鵡,虛怯怯地說,“我認識一隻鸚鵡,跟你長得很像!”


    “少套近乎!”青雲生聲調嚴肅。


    “沒錯兒,我們是考官,”紅花娘咳嗽兩聲,“考官就要鐵麵無私!”


    “我最鐵,我最鐵,”黑鳳凰撲打翅膀,“我就是一個鐵匠!誰到我這兒來,都要淬淬火兒,狠狠敲打幾下。”


    “小呆瓜,”無塵子慢吞吞開口,“你認識的那位叫什麽名字?”


    “雪衣女!”


    “那是我表妹!那個小可憐兒,考了一百多年才當上車長,結果,唉……”


    鸚鵡們齊聲高叫:“鯤鵬太壞了,我們討厭祂!”方飛又驚又喜,忙問:“你表妹在哪兒?”


    “她失業了,”無塵子咕噥,“最近在極樂塔打零工……”


    “閑話少說,”不待方飛多問,青雲生大聲嚷嚷,“考試!考試!”


    “考試!考試!”紅花娘和無塵子同聲附和。


    “來吧來吧,”黑鳳凰叫道,“小呆瓜選我吧,我來給你淬淬火。”


    “看來他不懂規矩,得給他交代明白,”青雲生審視方飛,“這裏四隻鸚鵡,代表四大道種,青的蒼龍,紅的朱雀,白的白虎,黑的玄武。你是個蒼龍人,為了避嫌,我不能做你的主考官,其它三個你隨便挑一個。”


    “我挑朱雀!”方飛不假思索。


    “好極了,”紅花娘得意洋洋,“他答得還真溜。”


    “真沒勁!”無塵子和黑鳳凰悻悻不已。


    “現在說明考試規則。”青雲生又說,“天問共有十八道考題,前十道是必答題,每一題非答不可。後八道是選答題,可答可不答。前麵十題,答對一道得十分,答錯一道扣二十分;從十一題開始,後麵五題,答對一道得二十分,答錯一道扣三十分……”


    方飛默默一算,吃驚地說:“這樣會得負分。”


    “對!”紅花娘連連點頭,“天問得負分,又不是什麽稀罕事兒。”


    “我還沒說完呐!”青雲子怨怪地瞟了紅鸚鵡一眼,“最後三題,前兩題答對得三十分,最後一題四十分。不過,這三道題答錯一道,前麵的分數統統扣光。”


    “好狠,”方飛轉念一想,反正考不上,正分負分都一樣,於是拍拍手,“那麽開始吧!”


    “好家夥,”無塵子讚許,“挺沉著。”


    “我看他是裝模作樣!”黑鳳凰不屑地說。


    “我要吃果子啦!”紅花娘向上飛去,方飛這才發現——金帳樹的頂端掛了許多銀白色的果實,成堆成串,每顆都有葡萄大小。


    紅花娘左瞧瞧,右看看,這也想吃,那也想吃,青雲生忍不住叫道:“別磨蹭,快吃,快吃!”


    “她吃果子幹什麽?”方飛忍不住問道。


    “皇天呀!”青雲生努眼撐睛地大喝,“你不知道提問果嗎?”


    “提問果?”方飛茫然搖頭。


    “皇天啦!”無塵子扯著嗓門怪叫,“小呆瓜完蛋了!”


    “故意的吧!”黑鳳凰氣勢洶洶地質問,“你找我們尋開心嗎?”方飛不勝尷尬:“我、我沒那個意思。”


    “好了,”紅花娘終於咽下一枚果子,眼珠轉動一下,忽然尖聲大叫,“太奇怪啦,太奇怪啦。”


    “怎麽奇怪?”其它三鳥齊聲發問。


    “太難啦,太難啦!”紅花娘又叫。


    “怎麽個難法?”三鳥焦躁不安,在樹枝上踱來踱去。


    “蒼龍方飛,”紅花娘烏溜溜的眼珠盯著男孩,“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請吧!”方飛死豬不怕開水燙。


    “敢問,”紅花娘拿腔拿調,“紅塵裏麵,除了光線,什麽線最常見?”


    “什麽?”方飛大感意外,“紅塵?”


    “呸!”眾鳥齊聲大喝,“誰出的題?難得沒邊兒啦!”


    方飛的心別別亂跳,不敢相信這樣的好運氣,紅花娘不耐煩地催促:“快答,快答!”


    “我想……”方飛虛心下氣地說,“應該是電線!”


    “答對了!十分,”紅花娘接著發問,“敢問紅塵裏什麽車輪子最多?”


    “火車?”方飛夢囈似的喃喃回答。


    “答對了!二十分!”


    “好厲害,好厲害,”其它三鳥齊聲驚呼,“這麽難的題也答得出來?”


    方飛滿心慚愧,這問題的確很難,紅塵裏的一個小孩子也答得出來。


    “敢問紅塵裏,什麽箭飛得最快?”


    “火箭?”


    “答對了,三十分!敢問紅塵裏,什麽腦比人腦的運算速度更快?”


    “電腦!”方飛心花怒放,幾乎笑出聲來。


    “答對了,四十分!敢問紅塵裏,什麽網最大?”


    方飛想了想,遲疑說道:“互聯網?”


    “答對了,五十分!天啦,天啦!”紅花娘跳來跳去,嘖嘖稱奇。


    “太難了,太難了,”其它鳥紛紛叫嚷,“怎麽老是紅塵紅塵,換一下,換一下。”


    “千萬別換!”方飛急得跺腳。


    “換不換你們說了不算,”紅花娘掃了同類一眼,忽又轉向方飛,“敢問紅塵裏什麽船不走水路?”


    “宇宙飛船。”方飛張口就來。


    “答對了,六十分。”


    “敢問,紅塵裏什麽鳥飛得最高?”


    “高山禿鷲。”


    “答對了,七十分!敢問,紅塵裏什麽地方的冰最多?”紅花娘補充一句,“以裸蟲的稱呼為準。”


    “太過分了!”鸚鵡們紛紛叫嚷,“這可怎麽答得上來?”


    方飛笑了笑,隨口答道:“南極洲!”


    “答對了,八十分!敢問,紅塵裏什麽湖的水最深?”


    “貝爾加湖。”


    “答對了,九十分!”


    “紅塵裏什麽山峰最高?”


    “珠穆朗瑪峰!”方飛兩手叉腰,真有一種站在世界之巔的感覺。


    “十答十中,一百分!”紅花娘扇動翅膀,繞著方飛連連轉圈兒,“太厲害了,太厲害了,你是怎麽做到的?”


    “沒什麽,”方飛不驕不躁,“就是幾個小問題。”


    “小問題?”青雲生一副快要昏過去的樣子,“他把這個叫做小問題?”


    “豈有此理,”無塵子翻著白眼,“我從沒見過這麽難的問題。”


    “我賭一百條刺蠕,”黑鳳凰大聲聒噪,“整個‘天試院’,除了他誰也答不上來。”


    “好啦!”紅花娘回到秋千上麵,“現在進入選答題,下麵五題,答中一題二十分,答錯一題扣三十分,如果答不上來,你可以選擇跳過。”它清了清嗓子,大聲問道,“敢問,手機有哪兩種充電方式?”


    “手機?”青雲生好奇地問,“那是什麽鬼東西?”


    “我哪兒知道?”紅花娘白他一眼。


    方飛咳嗽一聲,小聲說道:“有線和無線?”


    “一百二十分,”紅花娘吹一聲長長的口哨,“接下來,請列舉裸蟲當前使用的四大能源。”


    方飛邊想邊說:“煤炭、石油、核能、天然氣……”


    “一百四十分,”紅花娘宣布,“小呆瓜,你可真是個天才。”


    “一般般!”自從來到紫微,方飛第一次產生了強烈的優越感。


    “敢問,按照活塞運動方式,汽車的發動機分為哪幾種?”


    “汽車是什麽東西?”黑鳳凰大驚小怪地問。


    “笨蛋!”無塵子不懂裝懂,“就是很生氣的車。”


    “我想……”方飛從小以車為家,這樣的問題難不倒他,“應該是往複活塞式和旋轉活塞式。”


    “一百六十分到手,”紅花娘興奮極了,“敢問,紅塵裏飛機起飛的三種方式?”


    “哎喲喲!”鸚鵡們尖叫起來,“什麽破問題?難得沒邊兒了!”


    “垂直起飛,滑翔起飛,彈射起飛……”方飛回答得有些遲疑。


    “一百八十分!本樹迄今為止的最高分,”紅花娘激動得嗓子發抖,“換了我是你,應該就此打住。”它停頓了一下,“還要繼續回答嗎?蒼龍方飛!”


    “當然,”方飛決然回答,“請繼續!”


    “太勇敢了!”鸚鵡們齊聲驚呼。


    “下一題,”紅花娘直視方飛,“敢問,無間小道的三條法則。”


    “無間小道?”青雲子驚叫,“皇天啦,這問題五百年也沒出現過了。”


    方飛微微失神,那晚的奇遇像是狂暴的馬群闖進腦海。


    “小呆瓜,”紅花娘好心提醒,“你可以選擇跳過!”


    “不,”方飛神不守舍地說,“第一條法則:腳踏實地,不得飛行。”


    “說得對!”紅花娘驚訝極了。


    “第二條法則:一旦進入小道,永遠不能停止。”


    “好極了!”紅花娘激動得飛來飛去。


    “第三條法則,”方飛停頓一下,抬眼看向樹頂,“月亮落山,無間小道消失。”


    “一字不差,”紅花娘尖聲宣布,“兩百分,湊了個整數兒!”


    “太厲害了!太厲害了!”無塵子和黑鳳凰大喊大叫。


    “別高興得太早,”青雲生大潑冷水,“考驗才剛剛開始。”


    “沒錯,”紅花娘頻頻點頭,“最後三個問題,答錯一題,前麵的分數統統扣光。你還要繼續嗎?蒼龍方飛。”


    “試試看!”方飛心中的好奇壓倒了失敗的恐懼,事實上,羽化得了零分,他對通過考試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好吧,”紅花娘一字一頓地說,“敢問,淚草以何種順序變幻顏色?”


    方飛愣了一下,努力回想當日的情形:“白色、綠色、藍色、紫色、紅色,黃色、白色……”說到這兒,他瞅向紅花娘,紅鸚鵡挺胸凹肚地踱了兩步,突然爆發出一聲歡呼:“二百三十分。”


    “太厲害了,太厲害了。”鸚鵡們啪啪地拍著翅膀,發出鼓掌似的響聲。


    方飛麵帶微笑,衝著鳥兒們欠身行禮。


    “蒼龍方飛,”紅花娘高叫,“你還要繼續回答嗎?”


    方飛點了點頭,心想,“反正考不過,分數扣不扣完都一樣。”


    “好吧!敢問……”紅花娘的聲音變得低沉有力,仿佛天盡頭的雷聲,“用雷鳴電叱的雙眼看去,那一團熱辣辣的光是從哪兒跳出來的?”


    “你在說什麽?”青雲生詫異問道。


    “好像是龍語。”無塵子嘀咕。


    “這算什麽問題?”黑鳳凰氣咻咻地抱怨,“我一個字兒也聽不懂。”


    “沒辦法,”紅花娘沮喪地說,“提問果讓我說的。”


    鸚鵡們忽然安靜下來,八隻眼睛齊刷刷盯著方飛。


    “好奇怪,”方飛皺起眉頭咕噥,“這些話……好像在哪兒聽過。”


    “什麽?”無塵子失聲尖叫,“你聽得懂龍語?”


    “龍語?”方飛懵懂地看著鸚鵡,“那是什麽?”


    “神龍的語言,”無塵子高叫,“一千萬個道者裏麵,能聽懂的不到一個。”


    “是嗎?”方飛滿心詫異,撓了撓頭說,“似乎沒那麽難。”


    “皇天呀!”黑鳳凰宣布,“他是個龍語者。”


    “那可不一定,”青雲生字斟句酌,“聽懂是一回事,會說又是另一回事。”


    “對,”紅花娘嚴肅地說,“會說是一回事!回答問題又是另一回事!”


    方飛定了定神,心裏麻酥酥、熱乎乎,有一種奇怪的衝動,就像潛藏地底的熔岩,經過無數歲月年,終於衝開了阻礙,止不住地漫過心頭、湧上喉嚨,刹那間,他張開嘴巴,一大串詞兒奪口而出:


    “冰龍的巢穴就是炎龍的歸宿,冷者把它凍得發抖,熱者再來將它煨熱,熱者把它燒得通紅,冷者又來將它冷卻。天之巢啊天之巢,炎龍從那兒來,冰龍回那兒去,它們繞著大地轉著圈,一時一刻也不消停……”


    方飛的聲音走了樣,又沉又響,讓整座樹帳為止震動,每吐一個字,似乎都要用盡渾身的力氣。


    一口氣說完,方飛氣喘籲籲,渾身發軟。樹廳裏一片寂靜,鸚鵡們熱切地望著紅花娘,希望得到它的評判。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紅花娘咕咕噥噥,“我一個字兒也聽不懂,可是這個答案——一”她停頓一下,爆出一聲大喝,“完全正確!”


    “皇天啦,皇天啦!”鸚鵡的翅膀拍得劈啪作響,“太厲害啦,太厲害啦!”


    “蒼龍方飛,”紅花娘冷不丁問道,“你能告訴我,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嗎?”


    方飛想了想,說道:“你問的是,從龍的眼裏看去,太陽是從哪兒升起來的?”


    “那還不簡單,”黑鳳凰搶著回答,“從東方升起來的。”


    “那是從你的眼裏看,”無塵子嘲諷地說,“人家問的是龍!”


    “我的回答是……”方飛咽一口唾沫,“太陽和月亮是從一個叫做‘天之巢’的地方升起來的。因為一個太熱,一個太冷,太陽占得太久,就會把巢燒毀,月亮占得太久,就會把巢凍住。沒辦法,它們隻好輪流占有這巢,因為這個緣故,世間才有了白天和黑夜。”


    “我知道了,”青雲生高叫,“這是一首詩!”


    “喲喲喲!”黑鳳凰斜眼瞅他,“你還懂這個?”


    “當然,”青雲生洋洋得意,“這是《龍史》裏的詩句,遠古時一位詩龍寫的!”


    “太厲害了!”鸚鵡發出尖叫震得樹帳簌簌發抖,“他連這也背得下來?”


    方飛十分困惑——這些詩句是他說的沒錯,可他從沒看過、也沒聽說過《龍史》,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話語從他的心底衝了出來,自然而然就能理解。


    “最後一題,”紅花娘大聲說道,“蒼龍方飛,你還要回答最後一個問題嗎?”


    “這個……”方飛猶豫不決,他計算了一下,眼下的分數十分可觀,可以勉強彌補“羽化”的損失,龍語的問題已經難得離譜,下一題恐怕更加了得,如果前功盡棄,有些不太劃算。


    “回答吧!回答吧!”鸚鵡們嘰嘰喳喳地鼓動。


    “那也太貪心了!”


    “不!”青雲生說道,“這叫勢如破竹!”


    “那叫勇往直前!”無塵子說。


    “風險越大,收益越高!”黑鳳凰讚同。


    “我數十下,數完以前你必須給出答案,”紅花娘飛快地倒數,“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不用了!”方飛衝口而出。


    啪,頭頂上方響起一連串爆鳴,金帳樹的枝條上迸開出無數朵銀燦燦的小花,樹身連連顫抖,銀花雨點似的落在方飛身上。


    “金樹開銀花,考得頂呱呱,”鸚鵡們邊飛邊唱,“蒼龍小方飛,你得了個滿分!”


    方飛站在銀花雨中,傻呆呆地不知所措。


    “大能人,來,握個手!”四隻鸚鵡爭先恐後地擁上來,伸出爪子跟他握手。


    “我做了三百年的考官,”青雲生使勁地搖晃爪子,“第一次有人考了滿分。”


    “強中自有強中手,”黑乎乎的鐵匠尖聲怪叫,“哎喲!當心!我的嫩爪子可沒你的小手硬哇。”


    “算錯了吧?”跟紅花娘握手的時候,方飛忍不住問道,“我沒有回答最後一題。”


    “你答了,”紅鸚鵡咯咯尖笑,“最後的題目就是——蒼龍方飛,你還要回答最後一個問題嗎?”


    “什麽?答案是……”


    “答案是——不用了。”


    “這是什麽鬼問題?”方飛失聲驚叫。


    “這就是‘天問’,”青雲生拍了拍他的腦袋,“天意高難問,你永遠猜不到下一問是什麽?”


    方飛暈暈乎乎地走出金帳樹,狐青衣已經走了,剩下的考生們一個個努眼撐睛,用驚駭的神氣望著他。


    方飛一聲不吭,低頭走向苑門。路上考生和勤務來來去去,每一個人看見他都停了下來,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方飛!”大個兒的叫聲傳來,方飛回頭望去,簡真站在十米開外,望著他張口結舌。


    “你又考砸了?”方飛問道。


    “不可能,”大個兒揉了揉眼,“這不可能!”


    “什麽不可能?”方飛奇怪地問。


    “該死,”簡真衝過來,拈起他身上的銀花看了又看,“邪了門兒啦,天女花怎麽在你身上?”


    “你說這些銀花?”方飛使勁拍了拍,“全身都是,討厭死了!”


    “討厭?你說討厭?”大個兒聲嘶力竭,“隻有天問得了滿分,金帳樹才會開出天女花,天女散花,這是最高的獎賞!”


    “滿分又怎樣?”方飛悻悻地說,“我還是考不上。”


    “作弊!肯定是作弊,”大個兒揪住方飛捏麵團似的揉來揉去,“快說,快說,你到底用了什麽法子?”


    “放開我!”方飛大聲抗議。


    “方飛、簡真……”禹笑笑一陣風似的跑過來,“你們知道嗎?今年的‘天問’出了兩個……”她突然噎住了,瞪眼望著方飛,“不、三個滿分!”


    “什麽?”簡真把方飛丟在一邊,“還有兩個是誰?”


    “天素和皇秦,”禹笑笑盯著方飛不放,“我沒做夢吧?這是天女花?”


    “對!”方飛煩惱地拍打衣裳,銀花星星點點,磁石一樣附在身上。


    “別費勁了,”簡真無不嫉妒地說,“過一個時辰,天女花才會自行脫落。”


    “方飛,你真得了滿分?”禹笑笑猶豫發問。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方飛老實交代,“他們問了一大堆紅塵裏的問題。”


    禹笑笑和簡真對望一眼,女孩恍若說道:“道者從不關心紅塵,對你來說很簡單,對我們卻難得要命。”


    “太巧了吧?”大個兒忿忿不平,“如果問吃的,我也能得滿分。”


    “對了,”禹笑笑想起什麽,“簡真,你考得怎麽樣?”簡真挺起胸脯:“不多不少,兩百分!”


    “這麽多?”禹笑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大個兒眉飛色舞,“我想反正考不過,所以不管對錯,一口氣回答了十五個問題,結果……”他清了清嗓子,“全蒙對了。”


    “太好了!”禹笑笑拍手直笑。


    “幹得不賴!”方飛抓住簡真的大腦袋用力搖晃,趁機給了他胸膛兩拳,大個兒得勝的貓兒歡似虎,傻嗬嗬地一點兒也不生氣。


    “天問考試結束,”天上傳來樂當時的聲音,“所有考生來道祖廳集合!”


    “快,”禹笑笑說,“要發榜了!”


    “這麽快?”方飛話沒說完,其他兩人已經跑遠了。他滿心忐忑,慢騰騰跟在後麵,身上的銀花惹來無數驚詫的目光。


    道祖廳人頭聳動,樂當時的大腦袋從穹頂上冒了出來,居高臨下地俯瞰眾人,他咳嗽兩聲,拖聲拖氣地宣布:“現在發布黃榜!”


    巨頭消失,一片金光席卷穹頂,明黃色的字跡飛快地顯現。


    壓頭的是“天試黃榜”四字,接下來,同時跳出來兩個名字——第一名:白虎皇秦,一千一百八十分;蒼龍天素,一千一百八十分。


    兩人打了個平手!大廳裏爆發出短暫的歡呼,接下來又安靜下來,人人盯著穹頂,死寂中透著焦慮。


    字跡繼續顯現,每出現一個名字,大廳裏都爆發出尖叫、歡呼或是喜極而泣。


    “第十名:白虎巫嫋嫋,九百一十五分。”刺眼的字跡掠過,歡呼和噓聲同時響起。


    “看不出來,”禹笑笑微微搖頭,“她比她哥哥可厲害多了……”


    人群裏忽又傳出歡呼,穹頂上出現了“第十四名:白虎司守拙,八百九十七分”,白虎考生一麵歡呼,一麵舉起司守拙,把他高高拋到空中。


    “白虎人真的很團結。”方飛感慨地說。


    “沒錯,”禹笑笑嘲諷地說,“天下老虎一個頭,所有的白虎人都聽皇師利的。”


    “其他的道種為什麽不團結?”方飛疑惑問道。


    “因為天道者不行,”禹笑笑不滿地哼了一聲,“其他的天道者全都躲著藏著,不願意站出來抗衡皇師利。”


    “燕玄機……”方飛遲疑一下,“他是因為兒子?”


    禹笑笑點點頭,一臉沉痛:“他的兒子入了魔,殺害了他的妻子,燕玄機一蹶不振,十多年來躲在南溟島拒不見人。”


    “蒼龍人的天道者呢?”


    “他太老了,”禹笑笑歎了口氣,“再說……”


    “笑笑!”簡真指著穹頂大吼,“快看!”


    穹頂上出現一行字跡:“第三十六名,蒼龍禹笑笑,八百五十七分!”


    “呀,”禹笑笑拍手歡呼,“上榜啦!”


    “真厲害,”方飛又佩服,又羨慕,遠處卻傳來巫嫋嫋一夥的噓聲。


    “不太對勁,”大個兒兩眼睜圓,“三十多名也有八百多分。”


    “怕什麽?”方飛掐指算算,“你也有七百四十分!”


    “你不懂,”簡真連連搖頭,“考生太多了,後麵的分數會很接近。”


    這句話就像一個詛咒,接下來,相同的分數接連出現,到了兩百名左右,仍在八百分以上徘徊。大個兒越看越慌,盯著穹頂雙腿發軟,伸手按在方飛肩上,柔弱的樣子就像個生了病的小姑娘。


    到了二百三十名,分數線終於跌破八百分,曲線緩慢下移,到了二百六十名,分數還在七百六十分以上,禹笑笑也收起笑容,小臉上流露一絲緊張。


    “完了、完了……”大個兒一個勁兒地嘮叨。


    過了二百七十名,分數線向下一沉,直落十分,進入七百五十分,接下來是七百四十八、七百四十七、七百四十六……忽有黃光閃過,簡真的名字出現在穹頂——“二百八十一名,玄武簡真,七百四十分……”


    “有啦,”禹笑笑跳了起來,“簡真,有啦!”


    大個兒盯著穹頂,揉揉眼看了又看,突然扁了扁嘴,小眼裏流下了兩行淚水。他一言不發,轉過身來,給了方飛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力量之大,差點兒沒把小度者活活勒死。也難怪,這隻飽經風霜的老鳥,幾經磨難,終於跳上了高枝,回想這四年的痛苦,就像是做了一場淒淒慘慘的大夢。


    “還沒完呢,”禹笑笑焦急地說,“先別顧著高興!”


    “怎麽沒完?難道方飛還能上榜?”大個兒忽又神氣活現,“他才六百九十分,去年最低也有七百分,今年的報考人數比去年多一倍……”


    “慢著,”禹笑笑打斷他的高論,“快看!”


    簡真抬眼一看,分數線陡降二十,落到七百分,名次還在二百九十名。


    “這也太奇怪了。”大個兒目定口呆。


    “今年‘天問’真怪,”不遠處一個勤務大發感歎,“出了一大堆負分。”


    “是呀,”另一個勤務接嘴,“分數一下子拉低了。”


    分數線逐分下降,六百九十九,六百九十八,六百九十七、六百九十六……方飛早已絕望,這時心子又懸了起來。


    “第二百九十八名,白虎宮奇,六百九十三分;白虎呂品,六百九十三分。”


    “該死,宮奇也上榜了……咦……”簡真小眼瞪圓,不敢置信地盯著黃榜最後一行字跡:“第三百名,蒼龍方飛,六百九十分!”


    “哇!”禹笑笑回過頭來,抓住方飛死命搖晃,“上榜啦,天啦,你上榜啦。”


    方飛呼出一口氣,陡然鬆弛下來,鼻子酸溜溜的,身子不勝軟弱——他上榜了,就跟做夢一樣。


    大廳裏響起激烈的噓聲,巫嫋嫋的聲音比鋼針還要尖銳:“太可笑了,六百九十分也能上榜,肯定是作了弊……”


    砰,帝江冒了出來,湊近巫嫋嫋,悶聲悶氣地說:“怎麽?你是說我們考官作弊?”


    “我,”巫嫋嫋極力後仰,結結巴巴地說,“我爸可是陰暗星……”


    “陰暗星算個屁,”帝江哼了一聲,“皇師利也是我看著長大的。”


    巫嫋嫋又驚又怕,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帝江不依不饒,還在那兒叫囂:“哭,我讓你哭個夠。”


    “得了吧,老混球,”一個聲音說,“差不多就行了。”


    方飛回過頭,狐青衣抱手站在大門邊,懶洋洋地望了過來,他的目光在方飛臉上停留一下,又迅速飄向別處。


    “臭狐狸,”帝江丟開巫嫋嫋,砰地湊到狐王麵前,“你少來裝好人。”狐青衣聳了聳肩膀,扶起巫嫋嫋:“我當然不是好人,我是個好妖怪。”


    “呸,”帝江繼續嚷嚷,“沒聽說嗎,她說我們作弊。”


    “我來給你上一課,”狐青衣笑嘻嘻地盯著白虎女孩,“被抓住的笨蛋才叫作弊,沒被抓住的那叫本事。如果你沒有抓住作弊者,就得對他的本事表示尊敬。”


    這種奇談怪論,巫嫋嫋聞所未聞,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應,但聽帝江陰陽怪氣地說:“臭狐狸,別用妖怪的道理教壞小孩子。”它猛地衝到方飛麵前,骨碌碌轉動一下,粗聲大氣地說,“你很有本事,可我不會尊敬你。”


    大廳裏一片嘩然,所有人盯著方飛,眼裏的神氣各式各樣——好奇、鄙夷、憤怒還有敵視。


    方飛仿佛置身熔爐,恨不得揪住帝江給它一頓亂拳。


    “老混球,別鬧了,”狐青衣的聲音就像最美妙的音樂,把方飛從尷尬中解救出來,“好久不見,要不要去喝一杯?”


    “你請客就行。”圓道師放過方飛,飄到狐王身邊,忽高忽低地跟他飛走了。


    “死肥豬,喪家狗,”司守拙陰魂不散地飄過來,咬著牙齒恨恨說道,“好好享受吧!明晚拜完了鬥,你們還是要灰溜溜地滾蛋!”


    “關你屁事!”簡真上了黃榜,氣勢囂張。


    “上個黃榜就抖起來了?”司守拙伸出一根食指,狠狠地捅著他的胸脯,“你不就是變了一頭豬嗎?如果看了我的變身,你半夜都要嚇得尿褲子。”


    簡真一搖一晃,攥著拳頭渾身哆嗦,他恨不得一拳打歪司守拙的鼻子,無奈膽小怯懦,試了又試,一根手指也送不出去。


    “司守拙,”禹笑笑忍不住叫道,“把手指拿開!”


    “我偏不拿開,”司守拙斜眼瞅她,“你能拿我怎麽樣?”


    禹笑笑麵紅過耳,抽出符筆,忽聽有人說道:“司守拙,你還真沒用。”


    司守拙一愣,忽見天素走了過來,冰藍色的頭發像是一麵飛揚的戰旗。


    “八百九十七分?”天素掃一眼黃榜,用毫無波動的腔調說,“司守拙,你就考了這麽點兒嗎?廢物就是廢物,再怎麽努力也是個廢物。”


    司守拙死死盯著女孩,兩隻眼睛像是一對火焰噴槍;其他人的分數比他隻低不高,心裏也不好受——天素本意羞辱司守拙,卻把在場的考生一網打盡。


    “這也太不會說話了……”簡真小聲抱怨。


    “你說誰?”天素耳朵很尖。


    “沒、沒誰!”大個兒臉色煞白,雙手連連亂擺。


    天素狐疑地瞅著他,好在危急關頭,樂當時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落榜的考生,限你們一個時辰內離開‘天試院’,”穹頂的黃榜換回了八非宮主光溜粉嫩的老臉,“上榜的考生,今晚亥時在道祖廳集合,一起前往北極宮,接受最後的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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