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


    黎明。


    日出過半。


    島城灣漁港此起彼伏的爆竹聲打破了靜逸,開禁後的首次出海都是以一場盛大的海祭儀式拉開序幕的。


    爆竹聲響徹了整個海灣,三牲被抬上了祭台,五穀被灑向了大海,塔院的二先生孟堂麵色凝重的走上了祭台,開始宣讀祭海文。


    “宇宙洪荒,滄海茫茫,碧波萬頃,潮落潮漲,魚躍蝦騰,鷗鳥翱翔。壯哉大海,吞吐日月,吸納百川,孕育希望。偉哉大海,生命之源,育成萬物,佑我漁鄉。鬥轉星移,日月輪回,島城民眾,惠澤永享。耕海牧漁,世承寶藏,感恩大海,銘記不忘!”


    “幸哉,尚饗······”


    讀完祭文,點過香火,灑下祭酒,帶領眾人跪拜。


    之後,孟堂起身看看俯跪於地的烏泱泱的島城民眾,感慨的說道,“大家一定很奇怪,往年此事都是由德高望重的大師兄主持,今天的海祭怎麽會由我來主持?”


    “其實也並不奇怪,大師兄匯合了之前已經出發的八師弟,帶著塔院的年輕弟子去往了尖閣。”


    “這兩天島城的大街小巷已經傳遍了塔院將退守尖閣的消息,我知道大家心裏很慌亂,但這是真的。”


    “塔院也從沒有想隱瞞此事。”


    “修行者之間的爭奪本不會影響到百姓的安危,師尊他老人家擔憂的卻是島城旁落後這座城能不能還和如今一樣安樂富足。所以,這次開禁後塔院除了護航漁船外,有願意跟隨塔院去尖閣的,塔院也會負責到底。”


    “相信大家就之前的傳言,已經有了具體的打算,但距離開航的吉時還有點時間,大家還有最後選擇的機會。”


    “尖閣雖遠,但確是鍾靈毓秀之地,師尊講,那裏的靈脈和靈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在那裏長大的孩子,個個都會有副好身板。”


    “而我想說的是。”孟堂不舍得掃視著祭台下眼含期待的民眾,目光漸漸堅定,“不論多遠,不論多久,塔院終將回來!”


    人群中不知誰第一個拍響了掌聲,接著有更多的掌聲響起,逐漸,掌聲響成了滔天之勢,比祭海時的爆竹聲還要響亮,還要震撼。


    孟堂的眼眶裏一片溫熱,還有什麽能比這經久不息的掌聲更讓人欣慰呢?


    師尊開山立派近千年,也護佑了這海山之城近千年,這掌聲中包含的是對千年塔院的肯定和對如今不得已退守尖閣的理解,以及對未來的期許。


    有人即將開啟新的征程,也有人已然落幕。


    ········


    老劉的眼淚早就被風吹幹了,但他卻依然癡癡的望著遠處的海麵。


    三先生在最後的時光裏,沒有感慨沒有怨歎,就像個老朋友一樣,天馬行空的聊著天,甚至沒有交代後事。


    但對於老劉,這就是足夠的尊重。


    老劉聽到海邊傳來的震天動地的聲響,知道港口的船隊快要起錨了。


    這樣很好,尖閣是個好地方!


    雖然他自己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島城,但他依然肯定的認為,尖閣絕對就是島城這樣的好地方。


    從當年那隻溫暖的手將殘破漁船上凍的瑟瑟發抖的自己拉起來的那一刻起,他說的話,老劉都不會覺得有錯。


    收拾幹淨桌上的殘渣剩飯,將三先生書寫的那張紙對齊疊好,壓在硯台下麵。


    老劉環顧了一下四周,感覺很幹爽了,便挪過來方先生和三先生,讓他們並排躺在木板地麵的中央,又替他們整理好衣衫,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做完這些,老劉平躺在方先生三先生腳下的位置,又往上稍微挪了挪,讓自己的身體和那二位的腳靠瓷實了,便雙手交複於胸前,緩緩閉上了眼睛。


    ·······


    和尚這一躍,躍到了雲層裏。


    看得到的洞底,聽得到的水聲,卻是墜不到的深淵。


    和尚甚至能感覺到下墜的速度,但四周鑲嵌在洞壁上的明珠卻紋絲未動。


    和尚想往上衝一下,但身體依然是下墜的,和尚就這樣浮在了洞穴中。洞底的礁石就在不遠處,可墜了這麽久,距離似乎還是那麽遠。


    和尚突然明白,這道垂直的洞中本就是一套陣法,遍布大殿和洞壁上的明珠組成的就是陣圖了。


    想明白這些,和尚反而不著急了,雙手合十念了句''我佛慈悲'',便使出''千斤墜''的身法,讓下墜的速度又快了幾分,然後閉上眼默默念起了《往生經》。


    這《往生經》平日裏念完要三四個時辰,今天和尚念的可能還要稍微慢一點。一通經念完,和尚終於墜到了洞底的礁石上,將礁石砸成了粉末。


    和尚撲落撲落身上的灰塵,算算時間,自己下墜了足有四個時辰了,現在該是黎明了。


    想起南齊的那家夥說過的話,突然對那家夥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竟然算準了幾乎所有的時間,當初以為進了城主府找到陣眼的位置要三四個時辰,和尚沒想到於書翰直接替自己打開了通往陣眼的禁止,以為這樣就將先到一步,卻終究在這洞道中下墜了這麽久。


    和尚看看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座寬大的洞穴中,方才墜下的那洞口正高懸在洞頂上。


    和尚掬起一捧浪花,嗅了嗅,是海水無疑。洞穴的四周還有好多黝黑的洞口,似乎是一些通道。而整個洞穴中除了自己空無一人,人算不如天算,南齊的家夥看來要遲到了。


    和尚將身上破爛的直裰收拾的盡量整齊些,盤腿在礁石上打坐了起來。


    不過和尚還未入定,某處洞口的深處傳來了拖拖遝遝的腳步聲。


    和尚怔怔的看著那處洞口,心裏生出了些許悲涼。


    一個渾身漆黑的家夥出現在了洞口,身材短小精瘦,衣衫汙濁不堪,從洞口鑽出來後,又不緊不慢的拖出來一口已經看不出原有顏色的破爛箱子。


    來人瞥了和尚一眼,蹲下身捧起一捧海水,洗了洗臉,嘿嘿一笑,衝著和尚問道,“剛來?有點黑是吧?”


    和尚起身施禮,“齊施主,貧僧這廂有禮了。”


    “不用客氣,嘿嘿,你這兩天在島城風光不少了,本該早點來等我才對,沒想到堪堪隻比我早了一步。”


    和尚撩起直裰的下擺,抖了抖,“地麵上不比下麵輕鬆,貧僧還沒有如此狼狽過。”


    “是啊!方見秋於書翰也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哎,算了,不說他們了。小和尚你不覺得黑嗎?”


    “啊?那個,貧僧印象中,齊施主似乎也沒怎麽白過啊?”


    “嘿嘿······嘿嘿,小和尚你想哪裏去了,我是說你不覺得這洞裏麵有點黑嗎?”


    “喔,是有點,不過沒什麽關係,不礙事。”


    “嘿嘿。”來人又笑了,邊笑邊打開那口箱子,取出來一件東西。


    那是一顆鬥大的明珠,比之前和尚看到的城主府大殿裏鑲嵌的那些大了太多。


    來人將明珠雙手捧著托起,向明珠中緩緩的注入靈力,明珠瞬間明亮了起來,越來越亮,亮到如熾熱的陽光。


    明珠升起,升到了洞穴的穹頂最高處。


    來人道,“小和尚,你再看看四周,我說的黑,就是指的這個。”


    和尚掃視四周,瞬間石化。


    水麵上泛起來幽藍的磷光,裸露出來的礁石也包裹在這磷光裏。


    和尚一眼就看了出來,這些磷光泛起的圖案,就是一副精準的島城微縮圖。來島城之前,島城的地圖和尚不知道翻看了多少遍,現在這張圖又出現在眼前,豈能看不出來?


    “對嘍,這就是島城,最大的那塊礁石是嶗山,遠處的那片磷光流淌的地方就是大東海,而你腳下方圓的那一大片,就是島城。這裏是陣眼,周圍的這十六條通道通向了島城的十六個地方,每一處都有一個陣樞,陣眼帶動陣樞,這大陣就活絡起來了。”


    “貧僧明白了,塔院就是怕有人打大陣的主意,故意破壞了陣樞?”


    “那倒未必,李有誌自視甚高,從來都不認為這座陣是島城的倚仗,他總認為有他在,島城就不會有人敢惦記。可惜了這座大陣,多少年都不曾用過,早就年久失修了。”


    和尚狐疑起來,“齊施主怎麽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小和尚莫怕,你忘了我南齊皇宮裏的那位,在那座塔裏被關了三年,而那三年我也走遍了這島城的地上和地下。”


    “原來如此,施主請恕罪。”和尚麵色尷尬的說道。


    “嘿嘿,這也沒什麽,換成你這麽熟悉這座大陣,我心裏的疑慮怕是比你還要爆烈了。”


    “齊施主,這十六條通道都修好了?”


    “那倒沒有,壞的隻是其中的幾個陣樞,我那整整一箱子的寶貝都搭進去了。其餘的我也都查看過來,沒問題。”


    和尚看看那口箱子,不解道,“施主為何不用儲物袋,非要拖著這口箱子?”


    來人臉色一陣暗淡,“用了儲物袋難免要動用術法,為了瞞一瞞李有誌我拆了一顆蜜蠟隨身隱匿修為,將其餘的留在山中給他做樣子,卻不想這塊破痣,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煞費心機,害我被箱子拖累了一路,還趁我不在山中,釣走了我的流光溢彩。哎,來吧,小和尚,咱們開陣,早點報了這奪愛之仇!”


    來人隨手揮了揮,露出水麵的礁石盡數碎去。


    礁石的下麵是一方方鏽跡斑斑的鐵塊,每一塊的表麵都有古老的紋飾。


    鐵塊隻高出水麵寸許,浪花翻湧過來,鐵塊都沒入水下,浪花過後,又會顯現。


    “李有誌本人大大咧咧,卻給這座陣取了''海天一色''這樣風騷的名字,第一次看到我就覺得名不副實,現在看來,至少表麵的樣子配不上那樣的名字。”


    和尚搖搖頭,“他本人算不得大大咧咧,倒是絕對配得上這''風騷''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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