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城的那座塔其實指的並不是一座塔,而是城外那座嶗山上的塔院。


    修行界提及那座塔,其實指的也並不是那座嶗山上的塔院,而是塔院裏的那個人。


    那人就坐在回龍灣祈雨崖邊,斜倚著崖邊那棵著名的老杏樹,晃蕩著手中那隻翠竹做成的魚竿,看似在釣魚,卻哪裏是在釣魚?


    祈雨崖刀砍斧削聳立百丈,直上直下,崖頂開闊平坦,除了那棵枝丫探出崖邊的老杏樹外,光禿禿別無一物。試問在這百丈懸崖之上,哪個敢下勾,何人可垂釣?


    當然,如果釣者是李有誌,魚竿是百裏溪,那就另當別論了!


    李有誌有顆痣。


    一顆狀如新月的雪白的痣,就在右眼之上。


    有痣的人很多,但絕沒有誰的痣能像李有誌的痣這麽有名氣,也絕沒有那個有痣的人能像李有誌這麽家喻戶曉。


    ''無瞳有痣三真人,汐水杏花七千裏。''


    汐河居北,杏花嶺在南,都是橫亙在大陸上綿延七千裏的山河,這七千裏也正好對應了大陸上七位站在頂峰的聖人。


    三真人是三位實力還在七千裏之上的真人,已經不問世事久矣,至於究竟是那三位卻是眾說風雲,不過怎麽算仙居山的竹真人都位居其中。


    無瞳有痣卻絕不需有人考究,荊無童和李有誌就是這片大陸最耀眼的那兩顆星。


    更讓人五體投地的是,二人皆是憑一己之力守護一國之疆土,這樣的情懷加上最頂端的位置,早就成為了這片大陸的傳奇。


    可倚著老杏樹晃蕩著魚竿的李有誌卻從沒有認為自己就是傳奇。


    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座島城和這座塔院已經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了。


    有時候他甚至有些羨慕荊無童,西塞那樣一片大過西周的地域卻因為地處西垂蠻荒而無人問津,荊無童才能悠閑自在的養出那樣一身比他的瞳孔還白的皮肉。


    自己同為大陸最頂端的兩人之一,卻不得不背著這狹小的一山一城負重前行,身處大陸最錦繡的山海之間,食最新鮮的山珍海味,飲最純淨的山泉,日沐朝陽,夜枕海潮,卻養不出一張能白過一顆痣的麵皮。


    更讓李有誌鬱悶的是,環顧四周,崖頂平台上密密麻麻垂首站立的這許多人中,竟沒有一個能替他分擔一二的人選,像無瞳那樣閑雲野鶴的日子,自己竟是連一天都不曾有過。


    而且無瞳還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那條黑龍,待西周和仙居山反應過來,無瞳早就雲淡風輕的回了西塞。


    同處頂端,自己卻隻能守在這目力能及島城的地方,拾人牙慧般的等著這片龍鱗。北魏的潭拓寺雖說禪子年幼,卻還有那對兄弟可撐門麵,塔院九千弟子,愣是找不出一個可比肩大小護法的人物。


    李有誌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打開了那扇通天之門,這座山和這座城將如何自處?自己的腳還能不能心無旁騖的抬起來邁過那道門檻?


    李有誌回頭望向那座城的位置,心中湧起淡淡的傷感。


    “院主,大護法已經回了潭拓寺。”有人恭敬的施禮稟告。


    “世人皆知禪子年幼,卻不知現在的他已經遠超上一任禪子同年了。”李有誌的目光從那一張張恭敬的臉上掠過,“那塊龍涎禪子是不會要的,大護法又斷不會給小護法,所以北魏方麵可以放心了。”


    “南齊方麵除了齊王派了一小隊人馬護送祈雨的獻儀,也沒有別的動作。”


    “獻儀自然要笑納,量那齊王也不想再進塔院了,齊天宗的那串老蜜蠟還在齊雲山,人們都以為我為了這片龍鱗定然會搬來風雷塔,齊天宗會乘機有異動,隻有那串老蜜蠟還算明白,一片龍鱗而已,還不至於那樣大驚小怪。”


    “院主說的是。不過大護法前腳回北魏,道君後腳就人了龍港,您看這事?”


    “中州向來隱忍,這次龍鱗之事,擺明了就是道君想給北魏一點顏色看看,不過隱忍的久了,終究會失了銳氣,他給的那點顏色,大護法壓根不用去看了,要說顏色,小護法這些年倒是沒少在那座寺廟的清譽上塗塗抹抹。”李有誌淡淡的笑了笑,“道君來不了島城,即便想來,他也過不了這回龍灣。”


    “各方都沒什麽異動,你們也都回去吧,莫要擾了我釣魚的雅興。”李有誌轉頭麵向崖邊,手中有淡淡的一絲銀光流向翠綠的魚竿。


    眾人緩緩退下了祈雨崖的崖頂,李有誌臉上的威壓也散去了,注視著汐河的遠處,目光中漸漸有了些許溫情。


    “他們都隻看到了龍鱗龍涎,獨有我卻看到了你,無瞳自知和你無分,本尊卻明白你我有緣。”


    “那片鱗自然是想回南海,可你總不能也去南海吧?”


    “再說了,回了南海又能這樣?送條老龍來讓本尊騎?本尊又不是無瞳,非得弄條龍來顯示與眾不同。”


    李有誌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因為那片龍鱗離他越來越近了。


    遠處的河麵上出現了一個黑點,黑點隨著河水起起落落,搖搖晃晃,早就沒有了當初的氣勢了。


    李有誌明白,終究隻是一片鱗,那條龍被無瞳帶回了西塞,這片龍鱗又一路坎坷的向東飄來,離那條龍是越來越遠了,雖說是獨一無二的逆鱗,可終究隔著幾千裏的河山,附著在逆鱗上的神識到這裏恐怕也快要消耗殆盡了。


    “無瞳啊無瞳,你機關算盡放下來這片逆鱗,卻也不想想,北魏南齊這樣的國度,有多少人想我死就有多少人不想你活。況且,禪子年幼,那根竹子連這條黑龍都懶得理會,我再死了,這天下倒讓你來去自由了?”


    “天下是平的,遂不了你的願,也不會中我一人的意。”


    李有誌搖搖頭,手中銀光穿過修長的翠綠魚竿,從魚竿的尖頭垂下,落向百餘丈深的崖下的那條河中。


    銀光觸到水麵的後邊四散而去,瞬間就覆蓋了水麵。


    那黑色的梭子搖晃著流入了銀光中,被銀光層層包裹引導著來到了祈雨崖下,銀光向上收縮,安靜了的梭子緩緩被魚竿上的那道銀光釣了起來。


    李有誌看著龍鱗被緩緩釣起,得意的笑了笑。“他們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我卻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再看看手中的翠綠魚竿,笑意更濃,“你這根破魚竿,叫百裏溪就能釣百裏的魚嗎?便宜你了,百丈崖上釣了片龍鱗。”


    李有誌輕輕揮了揮魚竿,那片龍鱗緩緩的落在了崖頂的平台上,銀光消失,露出原本的黝黑。


    李有誌收起魚竿,來到龍鱗跟前,饒有興趣的繞著查看了一番,“道君這個老糊塗,留道七星陣就能聞著味兒找過來?笑話!”


    隨手一揮,一陣銀光附在龍鱗背麵那七道劃痕上,滋滋作響,冒出了一陣黑煙,黑煙過後七道劃痕還在,隻是似乎少了一點與龍鱗格格不入的氣息,多了一些渾然天成的味道。


    李有誌徹底放鬆了自己,盤腿坐在了龍鱗麵前,彎腰駝背,一隻手掌撐地,一隻手指著自己的臉,“我,就是李有誌,整片大陸最厲害的人,''無瞳有痣三真人,汐水杏花七千裏。''這大陸排得上號的十二個人中,我也是最厲害的。你這片逆鱗,你的主子跟了無瞳,他到也是個厲害的家夥,很多人甚至認為他比我還要厲害,其實他隻是活得比我瀟灑而已,這也都是別人認為的,瀟灑有什麽用,又有什麽難,無非就是一個''裝''字而已。不提他了,他裝的太像,我也懶得理他。還是說說我自己吧,我呢,生在島城長在島城,三歲讀書,六歲初蒙······”


    龍鱗終於動了動,背麵殘留的絲絲黑煙盡數飄散。


    與此同時龍港中天道院的一間密室裏,道君端坐在幾前,同周遭的數人一起注視著幾上的七星陣圖,道君手撫胡須,了然於心的說道,“他還真得了這寶貝,也罷,總算沒有便宜了北魏的那群光頭。”


    突然,幾上的陣圖閃爍了起來,接著陣圖中的七顆星燃起了一道道黑煙,道君的臉色一陣暗淡,急忙吐出一口真氣,覆蓋在陣圖之上,七星上的黑煙似乎停滯了一下,卻還是衝破那層真氣嫋嫋的升了起來。


    道君的臉色忽明忽暗,幾個回合後,一口濁氣帶著一絲鮮血噴出,在灰白色的陣圖上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線。


    再看道君,頹然的靠在了椅背上,隻這一瞬間,那張一絲不苟的長須國字臉,就蒼老了不少。


    其實這樣還好,畢竟隔著千百裏地,若是他看見龍鱗前痛訴童年苦難的李有誌之前隻是揮了揮手灑出一片銀光便不再理會,而自己這邊卻搭上了一口老血卻還是徒勞無功一場,恐怕這臉色還會難看許多。


    圍觀的數人麵麵相覷,無一人敢開口問詢,臉上具是難以置信的表情,唯獨雲天涯的眼神中多了一絲不甘後的狠厲。


    這雙眼睛,多少讓道君的心裏有了些許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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