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以窮兵黷武的陳國,乃是九州西南最大帝國之一。先帝一生好戰,率兵東討西伐,為擴大陳國疆域,又大興戰爭。不出幾年,國庫空虛,餓殍遍野,民不聊生。


    戰爭勞民傷財,百姓怨天載道。陳國山河破碎,岌岌可危之時,薛乾站了出來,挽救了風雨飄零的陳國。


    昭帝元年。先帝不顧一眾仁臣的反對,親自率兵進攻南雲國,途中消息走漏,遭到埋伏,陳國兵將死傷慘重,先帝更是死在了南雲國將軍的手中。其年,年幼的昭帝上位,采納宰相薛乾的諫言,左遷多位好勇鬥狠的將軍,大興科舉,重文輕武,國內調度征求,薄賦輕徭,人民因而得已休養生息。薛乾的也由一個左將軍直遷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宰相。


    薛乾輔助昭帝,將陳國治理得井井有條,其功高蓋世,被人傳頌,受萬民敬戴。


    然位居高位,薛乾不再滿意這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位置。於是,為達野心,薛乾蠱惑年幼的昭帝,將異己盡數鏟除。手握半邊兵符,腰金衣紫,權傾朝野,隻手遮天。近年,每每於朝上肆言無忌,直代昭帝下達天令,雖有人不服,但也隻得緘口無言,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禍上身。


    昭帝年幼無知,懦弱無能,被薛乾耍得團團轉,待察覺薛乾可能有野心之時,手中大部分兵權皆已交到了薛乾手中,難以收回。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皆沆瀣一氣。整個軍機處,都被薛乾的爪牙弄得烏煙瘴氣,年幼的昭帝,抓不到薛乾的任何把柄。


    昭帝勢單力薄,對薛乾提出的意見從來都是唯唯諾諾連聲答應了,從來不敢多說一句話。


    一些先帝的忠臣都不由恐懼,先帝打下的江山,遲早有一天是要拱手讓人了。


    不過近日,傳聞薛乾唯一的兒子,也就是昭帝當初被迫無奈奏封的鎮邊大將軍薛平之死在了吾夷城下,昭帝將老奸巨猾的薛氣得昏死了過去,臥床不起。一些大臣方才覺得昭帝並非表麵看上去的那般懦弱無能。


    薛乾當日在上早朝,聽到通報,差點一口老血噴出,臉上一片青紅皂白,在早朝之上,直代了昭帝下達追殺凶手的命令。後竟不顧昭帝難看的臉色,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公然退了早朝。


    昭帝耐不住內心的歡喜,從龍椅上站起,張開雙手,那一刻,威儀堂堂,器宇不凡:


    “薛將軍拔山蓋世,斬將搴旗,為佑我陳國邊疆,英勇就義,不幸——卒。朕心感悲痛,白發人送黑發人,更痛。朕,就追賜薛平之將軍為鎮邊候,賞黃金萬兩,綢緞千匹……”


    十六歲昭帝青稚的臉上露出了深沉的笑容。從小生長帝王家,他從來都不是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


    而此刻剛走出大殿的薛乾,聽到昭帝的話語時,氣到吹胡子瞪眼,一口黑血噴出,直接昏死了過去。


    他怎麽不知,昭帝這是故意諷刺他薛家後繼無人了。


    ……


    一輛馬車,一匹白鬃烈馬,一隊士兵。


    他們押著一具漆黑的大棺木,快速的向梁京的官道上行駛著。汗水打濕了士兵們的盔甲,幾日以來倉促的趕路,他們早已累得疲憊不堪,若非梁京近在眼前,恐怕早已沒了力氣堅持下去。


    前行的馬車高大簡約,流蘇垂簾,不算太氣派。


    官道上楊柳依依,蟬蟲相鳴,花草點綴。


    穆易慈輕輕揭開簾子一角,看了一眼漸漸寬敞的官道,臉上帶著一抹桃花的笑容,回頭輕聲道:“不歸道長,你不用擔心了。我們馬上就到梁京,這段路,不會再有什麽刺殺。”


    “六夫人說的是,但老夫覺得,我們還是小心為上!”


    已然知曉自己被穆易慈利用的魏不歸,此刻臉上仍是帶著不快之色,跟在這個可怕的女人身邊,簡直如坐針氈。


    這一路走來,從昨日夜晚到今日早晨,已經接連發生了五波刺殺,皆是為殺穆易慈而來。


    穆易慈沒猜錯,這一路果然是危機四伏。


    對於魏不歸來說,這不過是一些有點實力的殺手,在他麵前完全不入流。但他還是覺得內心憋的慌,從那日被迫和穆易慈合作起,他再也不敢去多看一眼這個美麗的女人了。


    穆易慈倒是覺得無所謂,淡淡的笑了笑,繼續閉目養神了起來。馬上就到梁京了,不說那五位姐姐會不會放過自己,就連進薛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她並不擔心,該來的總會來的。如果能壓倒薛母,那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至於身邊的人,隻要可以利用,她可不管是什麽人。


    梁京城外,護城河的流水圍繞著高大的城池緩緩流淌,粼粼的水波在太陽閃著光。地麵鋪著的是玉石地板,門上漆著的是莊重嚴明的朱紅油漆,樓上走著的是威武雄壯的巡邏士兵。


    城高兩丈,寬一丈,雕琢“梁京”二字飾其上,筆走龍蛇,氣勢磅礴。


    新柳吐芽,和風微漾。


    時值午時之間。梁京的城門大開,車如流水馬如龍,遊人如織,簇錦團花,熱鬧非凡。


    但伴隨著一輛馬車從遠方駛過來,人們的紛紛停了動作,閃身站在兩旁,指著那馬車上挽掛著的大大“奠”字,小聲議論起來。


    薛平之死去的消息,竟一夜之間傳遍了梁京,也不知道是何人傳出的,上到八十歲的老人,下到三歲的孩子都知道。


    薛家臉上無光,因為這個消息,不知被何人有意為難,說成是紅顏禍水,薛平之為了娶一個女人,因而被仇家所殺。


    馬車停在了護城河前,魏不歸拉開垂簾,從輿中走下,可還不等他開口,守城的官兵卻直接給他們放了行。


    有人說,薛宰相因為兒子的死在早朝上大發雷霆,他們隻是小小的守城將士,自然是一點也不敢怠慢的。


    穆易慈悄悄揭開了簾子,看著梁京的亭台樓閣,軒榭廊舫,煙柳畫橋,陷入了濃濃的憧憬之中……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可真是個繁華的城市。


    而平日裏華麗無比的穆府,今日掛滿了白綾,豎起了挽幛。連同門前的燈籠,也換成了統一的白色。沿門而進,不管是家丁、丫鬟、還是薛家人,皆穿了一身的素縞,不畫眉,不點裝。縱是薛平之五位妻妾,也都披上了喪服,然因嫌太醜,還是偷偷的抹了一層胭脂水粉。


    她們的美,自然來自於這些胭脂水粉的點綴,就像,嬌豔的花朵,需要綠葉來映襯。


    當聽聞帶著薛平之屍首的隊伍已向著穆府走來,薛母從房間裏站起來,看了一眼被氣得還在昏睡的薛乾,用絹帕擦拭了眼淚,轉身出去。


    她還是一身雍容華貴的褐色絲綢緞子,頭飾金光熠熠的珠寶,梳掛高貴的寶髻。腰懸吊墜,身段雖是肥胖,渾身卻透露著孤傲的貴氣,讓人不敢小瞧。


    她也是陳國被昭帝賜封的唯一一位一品夫人。


    門外,兩個丫鬟小心的扶著她,緩慢的向穆府門走去。她的臉上並不好,又灰又暗,薛平之死了,誰能體會她的痛苦。穆家,從今無兒無女……


    好像還有一個,但是,自己要如何去接受她?


    那是個天煞孤星。剛剛被兒子納為小妾,就克死了兒子。


    一想起這事,薛母就氣的不行,悔不及初。她本來就不同意薛平之迎娶這麽一個小妾,要不是為了穆易慈肚子裏的孩子,她是絕不會答應的。


    但她沒想到,穆易慈還是一個天煞孤星,成親之日,便將自己的兒子克死了。


    馬車緩緩停在了穆府門前,這隊日夜趕路的將士終於堅持不住,疲軟的倒在了地上,還還包括拉著薛平之棺材的那匹白鬃烈馬。這匹馬,跟在薛平之身邊,和他參加了大大小小無數次戰鬥。


    薛平之本以為,他會看著這匹馬死在他麵前,而這匹馬,看到的卻是薛平之死在它的麵前。


    薛母麵無表情的站在穆府門前,挨邊候著她的是薛平之的另五位妻妾。正妻是鄭飛燕,為戶部尚書大人鄭翀的千金,至於其它四位,也都是朝廷中大臣的千金。


    這麽算來,穆易慈的一個城主女兒的身份還真的算不了什麽。


    魏不歸進城後,就沒有繼續留在馬車中,而是跟在了馬車旁,任由空蕩蕩的左臂衣袖,帶著他沉重的心情,跟著風一點點的浮動。


    “薛老夫人!”


    見到薛母出門相迎,魏不歸用僅剩的右手作了個揖。


    薛母顯得有些意外,瞟了一眼魏不歸,急忙從台階上走下,行禮道:“原來是不歸道長一路護送我兒回來,此番辛苦您了!”


    “不敢,這一切都是六少夫人的功勞。”


    魏不歸淡淡的一笑,轉頭向馬車中清聲喚道:“六少夫人,穆府到了。”


    台上五位貴婦,皆都不由自主的變了臉色,急忙將目光移向了那輛馬車中。


    一隻纖纖玉手,緩緩從輿中伸了出來,揭開垂簾,在陽光下,宛如雪一樣的白,惹人注目。


    薛母的眼睛立刻陰沉了下去,她倒是要瞧瞧,這個害死兒子的女人到底有多美,是真的紅顏禍水嗎?


    穆易慈揭開了簾,一手拖著裙子,小心翼翼從馬車上走下來。身著翠綠色如水薄煙紗,下著對振式收腰托底羅裙,玲瓏腰間鬆鬆的綁著淺綠色宮滌斜斜。三千青絲綰起一個鬆鬆的雲髻,綴著一支簡單卻不俗的步搖。淡眉輕描,微點胭脂,紅唇宛如玫瑰嬌豔,眸水如同秋波閃動,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婉約自成一副卓越風姿。


    且看她恬靜中帶著幾分妖異,妖異中透著幾分勾魂奪魄的氣質,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承受得住她的姿色吸引。自然,也非每個女人都不喜歡她的美貌。


    薛母確實也被穆易慈傾城傾國的姿色吸引了一下,但也隻是一下,便回過了神。


    “穆易慈不孝,拜見母親大人!”


    穆易慈下了馬車,知道此番必然會遭受薛母的為難,便沒有任何猶豫的跪在了地麵上,臉上神色誠懇,行為端莊尤雅,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果然,薛母臉色一變,惡狠狠的指著穆易慈,破口就罵:“你這個天煞孤星,你克死了我兒,還有臉來我薛家幹什麽,你給我滾。”


    穆易慈跪在地上,麵對薛母的指責,臉色蒼白,泫然欲泣,哀求道:“母親大人,你可以將一切都怪在易慈身上,易慈都接受。但還請你讓易慈留在薛家,為平之守孝三年,好讓易慈將肚子裏的孩子帶大。您放心,三年,就三年,我會自己離開的。”


    薛母一愣,穆易慈的說法竟如此順從她內心的想法,她本已想好的措辭,此刻就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看著哭得一臉淚水、我見猶憐的穆易慈,薛母於心不忍,臉上的怒恨之意已漸漸消了下來。


    “母親大人,這是個害人精,萬萬不能再讓她留下來,害了我們薛家。”


    鄭飛燕速度從台階走下,扶住薛母的身子,瞥著跪在地麵的這個天生麗質的女人,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危機感。


    穆易慈內心一惡,這鄭飛燕身為正室,此番路上派人刺殺不成,往後定會不斷為難她。不過,想跟她鬥,鄭飛燕又怎麽能夠呢?


    穆易慈不動聲色,跪在地麵淒然的道:“易慈的已經無父無母,初來梁京,人生地不熟。如果母親大人不放心讓我留在薛府,給我一間柴房也行。”


    “唉!”


    薛母長歎一聲,終是被穆易慈楚楚可憐的模樣打動了內心的柔軟。況且,穆易慈肚子裏還懷著薛家唯一的後代了,她可真的舍不得將這個女人逼走,縱是她一點兒也不喜歡穆易慈,甚至是恨。


    薛母躬下了身子,將穆易慈的手拉住,輕輕將她拉了起來,開口道:“罷了罷了,平之在天之靈,也不願意看著你和腹中的孩子受苦,我就給你三年守孝的時間。”


    鄭飛燕不甘心,福身道:“母親大人,你不能讓她進府中,她會給我們薛家帶來災難的,最好將她攆走。”


    “不錯,母親大人,大姐說的對,我們不能讓她留下來。”


    其他四位夫人也走了過來,極力反對。


    “要不,你們五個人,也把我攆走!”


    薛母一聽這話不樂了,冷冷的掃了一眼五人,拉上穆易慈的手,又吩咐家丁將薛平之的棺材抬向靈堂,才喚著魏不歸進府休息。


    魏不歸跟在身後,禮貌的點了點頭,卻見穆易慈輕輕扭了一個頭,給他遞來一個莞爾絕美的笑容,魏不歸卻覺如芒在背,嚇得趕緊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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