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後,天空雲開霧散,東方熹微,晨染朝霞,山氣騰騰,林渡輕紗,露伏蔓草,雀鳥相呼。


    籠罩厲鬼峰萬年之久的濃霧,就此和著初升的太陽,一點點的稀釋在天地間。


    紅情綠意,柳嚲鶯嬌,不正是一個好天氣嗎?


    陽光照在洛羽的臉上,映上了一層朦朧的紅暈,美眸流盼,耀如春華,唇絳一抿,嫣如丹果。李忘塵認為,眼前的洛羽好像又漂亮許多。


    她原本就那麽的美,此刻著一身樸素淡藍的衣裙,在太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俏臉暈紅,不失俏皮小女孩的粉雕玉琢,兩頰融融,霞映澄塘,也有雅致少女韶顏稚齒,腕白肌紅,玲瓏如玉。


    一眼看去,隻覺她身後似有煙霞輕攏,當真非塵世中人,朝陽一襯更是粲然生光。容色絕麗,氣質嫻淑,靈動浩然,明豔嬌人,令人不可逼視。白色的絲絛帶盈盈係在腰間,頓顯那嫋娜的身段,萬種風情盡生。


    隻須俏目一回眸,那鮮花便綻放萬紫千紅。


    隻須丹唇稍開啟,那黃鶯便婉轉珠玉佳音。


    隻須蠻腰輕搖曳,那翠柳便飄拂春風幾度。


    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


    濃厚烏黑的長發,猶如黑色的瀑布懸垂於半空,匹練飛空,大多鍛在腰間,一縷撚在雪白的指間滑動。


    溫柔的春風,吹亂了她的發絲,她伸出手來輕輕一挽……就是這麽樣輕輕一挽,柔情似水,玉軟花柔,但憑這乏味的文字,無法描述這一刻的美!


    李忘塵心有豔羨,卻也能在轉瞬收回了目光。淡然的轉過身子,輕道:“洛丫頭,天已亮,我們回村,還有一筆帳沒算清!”


    尤雅尖酸刻薄,蠻橫無理,但李忘塵並非因為尤雅打了他一巴掌懷恨在心,而是因為她對洛羽做出的事,已然讓李忘塵動了殺心。


    洛羽自是知道李忘塵的意思,臉上掛著一抹淡然的笑意,舞步生風,輕墊著腳尖,接住九幽玉笛,蓮步輕移,款款走近,展開笑靨:“謝謝你幫了我……”


    可還不待她將話說出,卻嗅到李忘塵一身惡臭的味道,雖是被大雨衝散了太多,但那還未幹透的衣服上黑色的汙穢還是很多,一張本來俊俏無比的臉蛋,也弄得花花的,擋住了原本英俊瀟灑的麵容。


    她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眉頭一皺,笑容凝固,捏住鼻孔,嫌棄的道:“臭小子,你真臭,離我遠點!”


    李忘塵一愣,提著自己的衣角嗅了嗅,早已習慣這股惡臭的他,竟然不覺得有什麽,嘴角一勾,向著洛羽衝了過來,惡狠狠的道:“之前你不嫌髒,這時候卻讓我離你遠點,信不信我抹你一身!”


    “之前?”


    洛羽不由得想起靠在李忘塵身上痛哭的那一瞬,可她當時就顧著哭了,哪能管李忘塵身上臭不臭的。此刻想起,竟不覺臉色有些發紅。


    這個懷抱可是擁了兩次了,每一次都是不經意的擁抱,卻都是讓她感覺那麽的踏實,安全。


    “我是不小心的,臭小子!”像是發現了一件特別尷尬的事情,洛羽趕緊背過身子,通紅的臉蛋仿佛被火燒了一般,羞澀的將頭杵向了地麵。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這是何其精妙絕倫的畫麵,給人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麵朦朧美感。


    李忘塵的眼睛不覺亮了幾分,伸手摸了摸鼻子,盯著洛羽那嫋娜的背影,心裏不禁感慨起來。


    是啊,此女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見。


    李忘塵在自己臉蛋上擦了擦,拂下一層汙穢,趁洛羽不備之時,抹在她右頰上,指間觸到了洛羽那滾燙的嫩滑肌膚,暗自心猿意馬的一下,然後瘋狂的扭過身子,化作一陣風消失在了叢林中。


    “李忘塵,你這個王八蛋!”洛羽臉一黑,咬著牙關,一把捏住了鼻子,氣得用腳直跺地麵。


    尤家。


    尤大奔摸摸有些發酸的後頸,迷糊著從床上爬起,一米陽光,從陳舊的木窗外投進來,照在他的臉龐,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又伸了伸懶腰,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這一覺,他總覺得睡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甚至是不記得怎麽睡下去的。他又揉了揉腦袋,臉色突然就變了。急忙翻身下床,打開門一看,庭院前的低窪處注滿了積水,種在籬台上的花草,也都殘凋了一地。


    尤雅一動不動站在院前,臉上掛著一道焦急之色,靜靜地注視著遠處的厲鬼峰。她好生覺得奇怪,這終年被濃霧覆蓋的厲鬼峰,竟然煥然一新了,且不說它的上空風輕雲淡,就是那霧靄靄的樹影,也變得青翠欲滴了起來,清風拂來,卷起陣陣鬆濤,送去遙遠的的地方。陽光也能直直的照進了山林中,還能見到成群結隊的鳥兒從林間愉快的飛上藍天……眼底的這一幕幕,以往是不曾見到的。


    然此番景象,不僅是她一個人感到奇怪,所有的白魚村民,皆在站在了自家的院前仰頭張望。


    尤大奔瞧見了尤雅,便快步向她走去,焦急的問道:“爹娘真的將李兄弟和洛姑娘帶給了巫神大人?”


    尤雅冷冷的掃了他一眼,輕叱道:“洛羽就是個妖女,她給我們全村人帶來了那麽大的災難,你還惦記著她幹什麽。”


    尤大奔無奈搖頭,低聲道:“妹妹,十八年前的真相隻有爹娘知道,他們卻不肯告訴我,我猜測,那場瘟疫也許不是洛姑娘帶來的……”


    “哼,妖女就是妖女!”


    尤雅不以為然的罵了一句,又對尤大奔說道:“爹娘昨夜進了厲鬼峰,現在還不見回來,他們是不是迷路了?”


    “不可能吧,爹每一次去厲鬼峰,都不需多久的時間……糟糕,妹妹,跟我來……”尤大奔好像是想到了什麽,急忙拽著尤雅,直奔那間供奉巫神的昏暗房間。


    尤大奔推了推門,沒能打開,見是上了鎖,便挽起胳膊上的袖子,露出魁梧健壯的肌肉,抓住鎖把,深吸一口氣,然後奮力往後一扯,一陣灰塵從木門上掉落,鎖直接被尤大奔扯了下來。推開門走進,隻見置放在牆上神龕上的那一隻漆黑犀牛角,不知何時已經碎裂,零零散散的落得到處都是。


    “怎麽可能……巫神的力量消失了?”


    尤大奔神色一凝,隱隱感覺事情不對勁,可還沒等他回過頭,便聽遠山處傳來了一陣巨大的坍塌聲。


    厲鬼峰下,那座屹立萬年不倒的白色大祭台,此刻竟是被洛羽不斷揚起手中的靈影鞭抽下,那鞭子似帶有萬斤之力,無堅不摧,隻是幾下,祭台便由中心往四周炸裂而開,騰起灰塵四揚,將她的身子掩在後麵。


    李忘塵身負兩具發著惡臭的破爛屍體,站在祭台之下,渾身覆上了一層灰塵,望著半空揚鞭不斷搗毀祭台的洛羽,欲哭無淚。


    他本不願將尤無罪和陳氏的屍體帶回來,可洛羽心善,又不願聞這個臭味,公然用靈影鞭子威脅他就範。李忘塵咬牙切齒,痛心疾首,卻對突破羽化之境的洛羽沒有任何的招架之力,隻好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無可奈何的將這兩具屍體背在了身上。


    洛羽走在前麵,捏著鼻子,一副無比嫌棄的模樣,時不時還扭頭向李忘塵比劃了一下,笑容如花,豔若桃李,不失古靈精怪,俏皮可愛,讓李忘塵越看越氣,恨得牙癢癢的。


    這好不容易走到祭台下的李忘塵,沒有想到洛羽會突然將祭台摧毀,於是,他就這樣被濺了一身灰塵。


    “臭小子,你若再敢捉弄我,本姑娘將你屁股打開花!”


    洛羽嗔目威脅,看了一眼自己的傑作,滿意的點了一下頭,然後帶著兩具屍骸,踏空飛下。


    李忘塵氣憤不已,喃喃自語道:“這麽記仇,詛咒你嫁不出去……哎,等等我啊!”


    眼見洛羽已經走去了老遠,李忘塵盤開步子,沿著蜿蜒的小道,健步如飛。


    遠水澄清。白魚村前如同綠帶的小河,臥在萬山之中迂回曲折。河麵被高升的太陽照射到,發出粼粼的光波,野鴨戲水,魚兒競遊。從高處俯瞰,宛如一條閃爍發光的銀帶,繚繞在山腳下,靜悄悄的流浪。


    遙山疊翠。黃鬆倒懸高崖,翠蔭疊障,一束束細小的瀑布,從崖頂湍急瀉下,墜於河麵上,濺出萬重水花,升起一縷縷七色的霓虹,神秘又好看。壁壘潮濕,流下一滴又一滴的水珠,落在翠草中,發出入甕一樣的回蕩聲。


    天朗氣清。幾朵白雲掛在天際,悠然的飄浮著,蔚藍的天空,宛如一顆巨大的藍寶石吊在天穹。山青水綠,蟲鳥歡鳴,泉眼叮咚,蟬聲清脆韶和,微風不燥,陽光明媚。天地,山水和翠綠的小村莊,構成一副祥和寧靜的畫麵,令人心曠神怡,不甚悠哉。


    “哥哥,祭台塌了!”尤雅俏臉蒼白,遠遠的便望見厲鬼峰下的祭台碎石飛揚,崩塌了下來,揚起漫天的灰塵。


    尤大奔看上去虎背熊腰,廣額闊麵,性格豪爽粗獷,一副有勇無謀的樣子,但其內心教尤雅倒是聰明了不少。短暫的焦急之後,他低頭略微想了一下,便道:“供奉巫神大人的靈位碎了,祭台塌了,爹娘也不見回來,難道是因為洛姑娘和李兄弟?”


    尤雅一聽,麵容頓時惡了起來,嗔怒道:“又是這個不詳的妖女,一出生就給我們村子帶來了瘟疫,她就該被獻祭給巫神大人,生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挫骨揚灰!”


    “是嗎?尤雅,今天我就讓你嚐嚐挫骨揚灰的滋味!”


    話語末了,隻聽一聲暴怒的聲音從籬院外響起。李忘塵一把將寒霜劍拔出了鞘,神色陰沉冰冷,帶著一股冰冷的殺氣,直直向尤雅走過來。


    “李兄弟!”


    尤大奔先是一喜,接著就是一陣愕然,笑容立即垮了下來,他難以置信的抬起頭,眼神縮成了一團,發出道道凜冽的寒光:“你……你殺了我爹娘?”


    李忘塵的背上,負著的正是他已經死去多時的父母。


    尤雅也被李忘塵陰沉暴怒模樣嚇了一跳,再看到他身上的兩具屍體,不由得眼圈發紅,掩嘴痛哭了起來。


    李忘塵麵若寒冰,直接將兩具身體丟在了地麵上,氣忿的道:“自作孽,不可活,這是他們的報應!”


    尤大奔撲在地上,一把抱住尤無罪和陳氏的屍首,臉上大驚失色,猙獰的指著李忘塵,悲憤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尤家到底欠了你什麽,你要將他們殺害?“


    “為什麽?”


    李忘塵覺得好笑,微微扭過頭,瞧著尤大奔,戲謔的道:“那我就告訴你為什麽……尤無罪和你們口裏的巫神,也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狼狽為奸,親手製造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場瘟疫,殺死白魚村數百人,並將所有的一切都嫁禍在洛姑娘的頭上,欲要以一個正當的理由,將洛姑娘獻給那個惡魔。尤大奔,你可知你尤家世代,這萬年以來,為了自己的私欲,獻上成千上萬的白魚村村民給了那隻惡魔,厲鬼峰裏,屍骨潰爛堆積成海。你尤家所犯下的罪孽,絕不可饒恕!”


    “不可能,我爹是白魚村的族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村人,李忘塵,你告訴我,你這是假的!”


    尤大奔聽到李忘塵義正言辭的話語,情緒險些奔潰,隻是瘋狂的搖著頭,他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會做出此等喪盡天良的事情來。


    “不相信是吧?”


    李忘塵瞥了二人一眼,回頭看向尤雅,沉聲道:“我不管你們信不信,但是尤雅,你必須死,為你昨日的所作所為賠罪!”


    李忘塵雙峰厲過一絲凜冽,麵無表情的舉起了劍,一點也不顧及憐香惜玉,直刺尤雅的胸膛。


    “不要,我給你道歉,求你放過我!”


    尤雅驚慌失措,臉色煞白。將李忘塵看作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嚇得急忙跪了下去,抓著李忘塵的褲腿不停地哀求,淚水稀裏嘩啦的順著兩頰流著,模樣淒慘,楚楚可憐。


    她縱是嬌蠻霸道,內心毒辣,但對於死亡,是來自於天生的恐懼。


    麵對尤雅的苦苦哀求,李忘塵也隻是頓了一下,手中的寒霜劍便是刺了出去。他從來都是個恩怨分明,殺戮果斷的人,尤雅的央求隻會讓他更加的覺得厭惡,沒有骨氣。


    “李忘塵,先不要動手!”


    洛羽臉上露出一絲不忍,出聲喝止,翩然的走過來,將李忘塵手中的劍挪開。然後,她又移步走向抱著的兩具屍體的尤大奔麵前,蹲下身來,輕輕道:“尤大哥,你們口中的巫神大人確實是個沒有感情的惡魔,原是遠古時代的一縷重傷殘魂,不過被我們消滅了。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厲鬼峰看看,那裏的雲霧已經撤開了。至於你尤家世代先輩,皆是被惡魔利用的傀儡,他們為惡魔奉上新鮮的生命,惡魔便會賜予他們一些力量。而你父親為了得到它賜予的力量,當著我的親口說出了十八年前在白魚村瘟疫的真相,並承認一切,都是由他一手散布的……但是,沒人會想到,那隻惡魔不喜你們尤家太過貪婪,你的祖祖輩輩,都被它殺害了。包括你的父親,昨夜確都是死在了它的手裏,你的母親,我沒能救下。”


    洛羽說的輕言慢語,誠懇至極。尤大奔雙目通紅,模樣癲狂,雙手抱頭,不敢去看洛羽的雙眼,隻覺得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刺耳。


    洛羽的目光很清澈,也很動人,她真摯的望著尤大奔,微笑道:“我很感激昨夜你能來救我,所以才會將此事說與你聽。你父母若真是我二人所殺,我們也絕不會將屍體帶回來。尤大哥,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我也不會強迫你接受……如今惡魔已除,白魚村不會再有什麽巫神,也不需有什麽十年獻祭一對金童玉女的祭祀儀式了。你尤家所犯的孽,皆都與你無關,我父母的死也不會怪到你頭上,要怪,就怪那隻惡魔!”


    尤大奔聽到洛羽這句話,稍稍愣了一下,濁淚滿臉,恍然失神,無力的跌坐在地麵,低下了頭,不知該如何去接受這一切。


    尤家世世代代是白魚村的大巫師,原來是因為這些原因。這樣說來,作為尤無罪兒子的尤大奔確實愧對洛羽,愧對她父母造下的罪孽。


    但洛羽,卻大度的選擇了原諒他。


    半晌,尤大奔驀然抬起頭,翻身跪在了洛羽的麵前,使勁的對著她磕了三個響頭,額前,一縷鮮血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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