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外圍,漸漸泛起霓,霓是比虹更大一圈,看似有些朦朧,有些微茫,轉而慢慢失去了光澤,帶著整個虹融化在天空中,美好卻又短暫。已是夕陽西下,太陽似血紅一般,將四周的雲層映得紅彤彤一片,晚霞半邊,層林盡染。


    箭羽射出,劃出響亮的破空聲,深林中,驚起一陣飛鳥撲翅亂竄。


    “不好!”


    李忘塵人在空中,突覺情況有些不對,身子猛地一抽,被他硬生生扭了回來,卻看到黃彥朝的身子正在往地上栽倒。胸口之上,一枚三角箭頭貫穿他的心髒,從背後露了出來。


    “黃兄!”


    悲愴的聲音從李忘塵的嘴角吼出,他的眼圈發紅,一股滔天怒火盛滿眼眶,似乎下一刻就噴薄而出。手中的劍被他猛地拍了出去,穹空亮起了一道刺眼的碧綠色光芒,直射深林的某一個灌木叢之下。


    老道扭頭大笑,雙手結印推出,將洛羽的靈影鞭彈回,眼裏帶著幾分戲謔,朗聲大笑道:“哈哈,中計了吧!我雲歸二老從不單槍獨馬,兩個小娃娃,你們太年輕了!”


    長袍一甩,老道腳下一掠,速度快了之前的兩倍不止,轉眼間便消失在天空中。


    灌木之中,一股浩蕩巨力震出,將李忘塵的劍掃飛上天,陰鷙的雙眼中帶著一絲譏嘲,扔下手中的長弓,飛身而起,向著前山狂奔而去。


    但見他長得奇胖無比,加之身材矮小的原因,像一個圓滾滾的肉球。卻看不出一絲的笨重的樣子,反倒像隻猴子,非常靈活。


    “黃兄!”


    李忘塵飛身落下,將黃彥朝的身子抱住,手中的真氣宛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斷的注入黃彥朝的身體之中,護住他的生機。


    黃彥朝雙手猛地抓住李忘塵的手,嘴唇抿了抿,未能夠將那口鮮血咽下去,順著嘴角,兩頰和下巴流下,沾在李忘塵的衣服之上,暈開一朵朵鮮豔的血色玫瑰。


    他張了張口,死死扣住李忘塵的手,艱難擠出一個笑容,慢慢道:“李……兄,別白費……力氣了。”


    李忘塵臉色陰寒,憤怒的雙眼中悲情難卻,身子微微顫抖,失聲道:“黃兄,是我太大意了!”


    黃彥朝將眼睛死死睜大,望了跟來的洛羽一眼,又看向李忘塵,搖頭道:“不,李……兄,你已經幫了我太多,一切都是黃某自作自受,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李兄將我葬在這兒,陪著我娘……你二人,不要為我報仇。能夠用我的死……換易慈的……幸福,我願……願意!”


    他盡可能的睜大雙眼去看眼前這個滿臉悲愴的少年,希望死後依然能夠記住這一張俊美的臉蛋,這是他的恩人,哪怕做了鬼,他也不願將他遺忘。


    此刻,他怎知道,自己的意識卻刹時消散了。


    李忘塵望著他,親眼看著他的瞳孔潰散開來。握著自己的雙手,也在那麽一瞬間鬆了開來,垂在了地麵。最後一口氣,吐在李忘塵的臉上,腥臭的鮮血味讓李忘塵無窮的憤怒漸漸轉化為恨意。


    是恨意,赤裸裸的恨意!


    黃彥朝的頭在李忘塵的懷中傾了下去,鮮血,還順著嘴巴,一滴一滴的滑落。


    洛羽繃直了身子,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了生離死別,一顆對塵世充滿好奇又純真的心靈,在這一刻,仿佛出現了一絲瑕疵,絞得她的心在顫抖,在抽痛。


    一顆晶瑩的露珠從她的浪波一般的眼睛中滑落,腦袋中不斷浮現下山前,師尊對她說過的話:“世俗多苦,爾虞我詐,人心叵測……為師許你出去,不是讓你玩,而是看破,看破不該和本該……”


    黃彥朝為了穆易慈,賠上了一生功名,卻遭到無情的背叛,饒是如此,他依然選擇成全她,成全她和仇人在一起。


    穆易慈和薛平之卻不知感恩戴德,剝奪了他的一切,還要將之殺害才罷休。如此行徑,已經在少女這顆不蒙塵埃的心靈上重重割了一刀。


    她呆呆地佇立在李忘塵的身旁,望著黃彥朝傾下身子,還有李忘塵那比狼眼還有陰沉嗜血的雙眼,不斷流淚。


    李忘塵抬頭看了看天,用手蒙上黃彥朝的潰散的眼睛,將他輕輕放在地麵上。


    胸前,綴滿黃彥朝還有些溫熱的鮮血,十分鮮豔。他靜靜地召回長劍,一字不語,一下又一下的挖開腳下的沙土,漸漸的,他手下的力氣加大了許多,似有些暴躁。腳下的沙土被他挑起,撒在自己的頭上,洛羽的身上,撒在這條碧潑蕩漾的河水之中。


    許久,他終於挖了一個大坑,小心翼翼的將黃彥朝的屍身抱起,放在坑中,用手捧起地上的沙土,一把一把的撒在黃彥朝的屍首之上,蓋住那張慘白的臉蛋,蓋住那頭痛變的頭發,蓋住那眉間的擰起至死散不去的悲傷。


    這個至死也不忘穆易慈的人,最終的結局竟是要埋藏在這荒涼的山穀中。沒有棺材,沒有壽服,隻有這滿山的清幽,澗水和寂冷陪伴他,永生沉淪。


    洛羽苦幹了淚,伸出那雙白玉無瑕的纖細手掌張開,趴在地上,試著去捧起這冰冷的沙土,蓋在那道清瘦的屍體上,去吊祭他,去緬懷他。


    直到這裏又豎起來一個土丘,與旁邊土丘一個樣子,二人方才停了下來。夜色爬上了山崗,遮蓋住這人間的血腥,天空寥星幾點,發出慘淡的星光,月色不見了,不知是蟄伏雲朵之間,還是本身就不在。


    一塊木牌豎在新墳上,用劍刻下了墳主人的名字,與石碑頷首相對,孤淒淒的,讓人見了心酸不已。


    “洛姑娘!”


    李忘塵對著新墳拜了拜,轉身看向這沙土弄得渾身髒兮兮的少女,聲音嘶啞卻有勁,鄭重的道:“你先走,我要留下來,給黃兄報仇!”


    黃彥朝不能這樣含冤而死,他不能看著自己一心守護的正義在自己的眼前倒戈,絕不能放縱凶手逍遙法外,這是他的道,也是他的心!


    哪怕是黃彥朝臨死請求不要再去為他報仇,他也必須堅守自己的信仰。哪怕是這個世界要用鮮血血洗一遍,他也在所不惜。


    洛羽瞟了一眼少年臉上的剛毅之色,她的內心微微觸動,有些難過道:“你還因為剛才的事對我耿耿於懷,要將我攆走是嗎?”


    她內心很自責,倘若不是因為她太過好玩,不屑那個老奸巨猾的老道,她斷不能讓深林中的凶手有機可乘,使黃彥朝慘死在這兒。


    更不會讓他們二人逃走!


    李忘塵木訥般的抬起頭,望著滿天的黑夜吞噬光明,獨自長歎了一口氣,輕道:“此事並不怪你,完全是個意外,若怪,也是我大意造成的。”


    洛羽聞言,心裏才好受一些,啟齒道:“那你為什麽要攆我走?”


    李忘塵心裏壓抑著一股憤怒,然而在麵對這個腦袋缺根筋的少女問出來的話時,也禁不住啞然失笑,盡管這個笑容有些苦澀,他還是笑了。


    “丫頭!”


    他喚道:“薛平之十萬大軍肯定全部結集過來了,我不能讓你跟著我去送死!”


    洛羽一聽這話急了,發問道:“你知道這是送死,為什麽還要去?”


    李忘塵淡然一笑,徐徐行了幾步,低頭沉思片刻,才回頭道:“我不能看著黃兄慘死,無人為他申冤。待我取了薛平之的狗命,自會想辦法脫身!”


    洛羽搖搖頭,內心升起了一絲執著,堅定的道:“十萬大軍不容小覷,薛平之手下恐怕還有實力高強之輩,你一個人去無異於以卵擊石。你別想甩下我,要去一起去!”


    李忘塵身子一怔,嚴肅的望著洛羽,認真的道:“丫頭,你雖然嬌蠻俏皮,心地卻很善良。”


    洛羽聽了這話,眼睛亮了亮,咧嘴一笑,笑出兩個很可愛的酒窩,高興道:“那你是同意了?”


    李忘塵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我若不同意,你也不願意啊。不過,想殺薛平之很艱難,你必須聽從我的安排,不可率性而為!”


    “知道啦!”


    洛羽轉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柳眉兒彎彎,高興的拉住了李忘塵的衣角。


    “丫頭!”


    李忘塵有些寵溺的望著她。


    “怎麽了?”洛羽奇怪的抬頭,卻看見一雙無比溫柔的眼睛。


    “嘩!”


    手中長鞭一抄,在李忘塵的眼睛中突然放大,嚇得他退去老遠的地方,心驚肉跳的撫著胸口,無奈道:“喂,臭丫頭,你要幹嘛?”


    他可沒忘記今早上的事情,這鞭子抽在身上,疼痛非一般啊。


    洛羽嬌笑道:“你這副表情好難看,我忍不住想要抽你!”


    李忘塵嘴角抽了抽,將地上的劍拾起,垮著臉轉身就走,氣憤的說道:“我不帶你去了!”


    “不嘛!”


    洛羽急忙收了靈影鞭,笑靨如花般跟了上去,嘟著嘴巴,乖巧的拉住李忘塵的衣角,閃著水靈靈的眼睛,投射出李忘塵那張欲哭無淚的臉蛋。


    是夜,絲絲縷縷的寒氣浸入,仿佛要將人的血液都要凝固住。


    四月如此天寒,實為罕見。


    吾夷城外圍,黑壓壓的大軍安營紮寨,燈火耀眼,除去例行站崗的軍隊之外,其他人都圍在篝火前,大口吃著鼎鑊裏美味的肉食,大口喝著碗裏辣喉的烈酒。紅光映額,歡聲笑語,腳下豎著無數酒壇,東倒西歪,天空縈繞肉香味兒,飄去老遠的地方。


    今日是將軍的大喜之日,全軍被整頓在這裏,享受著平日不可多的盛宴。


    華燈初上,倒映護城河上,微微卷起的波紋,聞見蛙聲一片。


    此時,兩道修長的身影微微潛匿在草叢中,顒望吾夷城。


    鑲嵌著尖木橛的朱紅城門,雖已過戌時,依然是敞開著的。今日是鎮邊大將軍迎娶小妾的日子,遠道而來的賓客眾多,寬敞華麗的轎子裏坐著的達官貴人居多,禦馬趕來的要數威武霸氣的將軍居多,他們的身後,跟著一輛輛裝滿綾羅綢緞,絲帛錦絹,賑災石糧,金銀珠寶……又有丫鬟數人,個個長得眉清目秀,曲線玲瓏,她們,都是精心從人群中精心挑選出來的,隻為了獻給鎮邊將軍,混一個熟臉,日後仕途通暢。


    城門前嚴兵把守,兩個持著畫卷的官兵,正一一排查進出城的人,不管是達官將士,還是土豪劣紳,都一一經過了細致檢查。城牆之上,一隊又一隊的士兵持槍盾來回巡邏,哪怕是蚊子,都難以從他們眼皮底下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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