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兩旁的枇杷樹微微傾著腦袋兒,在新雨之後聳拉下耳朵,抖落葉上殘留的晶瑩水珠。


    空氣雖有暗香盈袖,卻潛藏著一股沉重的壓抑氣息。


    所有人此刻都愣在了原地。他們有的仰頭觀望,有的低頭思忖,無不都露出一副驚異的表情。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黃彥朝呆呆的站在街道上,以一人之軀,阻攔數百人的迎親隊伍。他的眼睛愈發通紅,顫著身子,將之覆在胸膛,就在風雨停止的刹那,一口一個字的念出這首忠貞不渝的情詩。


    轎中人聽聞這句話,身子猛地顫了一下,雙手緊緊抓錦繡紅袍,臉色煞白。


    迎親的隊伍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新郎官的臉色變得黝黑難看,手中韁繩猛拽,健壯的馬兒嘶鳴一聲,四啼狂奔。


    “穆易慈,等我解決了他,再跟你算賬!”


    新郎官眼底射出一絲陰霾,狠辣的拔出馬上配劍,俯著身子向前方那道清瘦的身影衝去。


    凜冽的臉上,散發著絲絲寒光,壓抑著眾人透不過氣兒。


    黃彥朝淩然不懼,張口嘲笑道:“薛平之,狗急跳牆了嗎?來啊,殺了我!”


    新郎官薛平之臉上露出一副駭人的笑容,將狂躁的馬兒一把拉住。那馬兒又是一聲痛苦嘶鳴,揚起前蹄,死死的停了下來。


    “區區一個鄉試解元,誰給你的膽子,敢攔我鎮邊大將軍的道兒!”


    薛平之眼裏射出一道陰翳的光芒,不屑的看了一眼黃彥朝,臉上掛著濃濃的嘲笑。


    黃彥朝眼底堆滿恨意,朗聲笑道:“薛平之,你這個奸詐小人,若不是你賄賂當朝考試官,將我的狀元調換了,你豈能在我麵前耀武揚威?今你奪走我愛妻,於青天白日,公然舉行婚禮,真是鮮廉寡恥,傳過去豈不讓天下人揚辱?”


    黃彥朝將雙拳抱起,對著烏雲之上,怒發衝冠,唾棄道:“浩浩陳國,掃清六合,襲卷八方。萬姓傾心,四方仰德,大興科舉,擇聖人良賢匡扶我國,才子仕子可遇不可求,我皇神文聖武,應天合人,本是義薄天下之舉。然,宦官專權,諂諛橫行。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爾等身為朝廷大將,卻屈之吾夷小城,苟圖衣食,魚肉百姓,安能教天下人信服?他日我若殿試再中,一定讓你身敗名裂!”


    薛平之聽完,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如同看跳蚤一般,微微搖頭道:“癡人說夢,黃秀才,大廈已傾,泯然眾人矣!是何人給你的膽子,在此大放厥詞,顛三倒四?我與穆易慈相親相愛,結婚合情合理,有何不可?我身為鎮邊大將,鎮守邊疆,攘外安內,護佑一方百姓,安居樂業,怎地成了你口中小人?”


    “將軍,此子公然衝撞於你,按當朝律法,當斬!”


    一旁,盔甲大漢手中長槍一甩,在地麵劃出一道火花。


    薛平之將佩劍入了鞘,戲謔道:“算了,不過是一隻搖尾乞憐土狗罷了,隻會搖唇鼓舌,狺狺狂吠,本將軍還不屑出手殺他!將之攆走,繼續前進!”


    “是!”


    盔甲大漢躬身作揖,向著黃彥朝走去,欲要將之拎起,不想黃彥朝猛地向薛平之跑去,一把奪過馬上的佩劍,長發披肩,笑容悲慘,咬緊牙關,向薛平之刺去。


    薛平之臉色一冷,雙手按在馬背上,一個鯉魚翻身跳起避開,抬腳踢出。


    黃彥朝本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身虛體弱,怎能避開擁有一身道行的薛平之,胸中一腳,仰天吐血,摔在地上,儼然孤鴻落地,風箏斷線,不斷吐血。


    盔甲大漢臉色狂變,持槍射去,沉聲道:“大膽惡賊,將軍饒你性命,你卻不知感恩,欲偷襲將軍,我讓你體無完膚!”


    黃彥朝踉蹌站起身子,按住胸口,仰天長嘯:


    “殺吧,殺死我!薛平之,上天有好生之德,今爾等欠下罪孽,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穆易慈,今生是我黃彥朝看錯了你,再有下生,我情願不遇到你!”


    說罷,盔甲大漢的長槍已於眼前放大,他閉上了雙眼,等待死亡的召喚。


    這一生,就如蜻蜓點水,下一刻,已攀去了遠方,驚鴻一瞥,轉瞬即逝。


    轎中人身子狂顫,再也靜不下心,柔荑揭簾,繡花鴛鴦錦鞋,從轎上一躍而下,悲呼道:“不要,住手!”


    電光火石之間,一柄發著碧瑩光華的飛劍從遠處激射而來,將盔甲大漢的長槍挑飛,帶著他的身子,狠狠地跌在了五米之外。


    李忘塵板著一張臉,雙眼射出一道攝人心魄的寒意,讓大漢臉色狂變。薛平之身子一怔,看著遠處一步一步,徐徐行來的少年俊秀身影,如臨大敵。


    後麵七騎馬上,幾個大漢一臉凝重,打馬上前,護在薛平之身前。


    李忘塵此刻的心裏很亂,很亂,腦海中,不斷浮現那個真實又不忍想起的記憶: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今我忘塵以第二代禁忌之門守護者之名,逆天道,化妖魔,詛咒九洲大陸:死後二十年,腥風起,禁忌開,屍橫遍野,白骨露天——


    當年隕魔崖慘烈的大戰,刀光劍影之下,令上百九洲正道大能身死道消,忘塵在淩若汐的背叛之下,毅然選擇鬆動禁忌之門的封印。


    哪怕天下大亂,餓殍遍野,白鐵無辜,這個世界的生靈徹底匍匐在妖族的腳下,李忘塵也沒有覺得他的上世有什麽過錯!


    在這個利益至上的江湖中,人類真是自私的可憐!


    “兄台,你……”


    黃彥朝盯著來人,臉色緩了緩,感激道:“你快走,助我,就是與整個鎮邊十萬大軍為敵!”


    李忘塵緩緩搖頭,沉聲笑道:“這個天下,還沒有我入眼的,我要救你,十萬大軍又如何,舉世公敵又如何!”


    “天上劍仙三千萬,見我盡低眉!”


    一股睥睨眾生的豪氣從他身上迸發出,四方風雨又欲來,他張口喚道:“劍來!”


    幾百人的迎親隊伍,此刻看著李忘塵的挺拔修長的身影,鴉雀無聲。


    他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仿佛是天上的仙人,白衣飄飄,出類拔萃。此刻,他說出的話就如同鎮心丸,沒人懷疑,也沒人敢懷疑。


    因為,他的氣息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隻要是他眼神掃過的地方,眾人都不由屏氣凝神,忽覺呼吸困難,無限壓抑!


    那把碧瑩的飛劍若是聽到了他的召喚,落到他手裏。


    李忘塵左手抓劍,目光一一從劍柄掃到劍尖,指天高聲笑道:“哪怕是天不公,本尊也敢跟他鬥一鬥!”


    話剛說話,天空雷聲轟鳴,一道紫色閃電劃過天穹,直直向著李忘塵墜落。


    真是……吹破天了!


    李忘塵心裏大駭,臉色狂變,身子卻不由自主的騰飛而起,一劍斬出,劍光萬裏,將天都照亮了幾分。那令心心髒狂跳的紫電,被這道劍光斬中,消散在半空之中。


    數百人臉色大變,無不震驚李忘塵這駭人的絕世一劍。


    他們遞目看去,隻見那白衣飄飄的少年收手輕輕落在地麵,臉不紅心不跳,連頭發都未曾淩亂一分。


    李忘塵大驚之下,感受著丹田裏雄厚的真氣,又欲將之催動,卻無法再提一分。剛才那絕世一劍,根本不是他引動的,就像來自於記憶,來自於右臂。


    他輕卷起袖口,那道青色的鑰匙印記已經露出了皮肉之外,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阿九,是你嗎?”


    李忘塵輕輕撫摸了一下鑰匙印記,那印記似乎能夠感受到他的撫摸,輕輕蕩起一陣光影,攀在他的五指間纏繞。


    李忘塵收回手,笑意滿滿,又看了看手中的劍,他不禁有些奇怪,如此好劍,洛羽怎麽說給他就給他。


    黃彥朝臉上也浮現出震驚之色,驚異的望著李忘塵,敬佩之情越發濃鬱。


    “黃兄,坐下!”


    李忘塵收回心神,將一道真氣送進黃彥朝的背上,治療他體內的傷勢。


    良久,李忘塵收回手,目光淩厲的又掃了一眼薛平之,道:“黃兄,你有話就說,我李忘塵定為你主持公道。誰若無禮欺辱你,我這劍必將他五馬分屍!去!”


    肉眼可見的情況下,他手中的飛劍發出灼亮的光芒,立在空氣中,冷冷的俯瞰迎親隊伍。


    薛平之臉色難看,也知來人道行深厚,模樣不凡,遂拱手道:“在下薛平之,乃是這陳國北疆的鎮邊大將軍,今日幸得良辰,與愛人大婚,不想這廝於此地阻道。少俠豪言壯語,理應明白對錯,還請少俠將此人帶走,我既往不咎!”


    “是嗎?”


    李忘塵瞥了瞥薛平之,又望向黃彥朝,冷聲道:“黃兄乃是一仕途書生,知曉大理,又怎會無端阻你道,於眾人之前謾罵你,此事,恐怕不是空穴來風吧?”


    薛平之聽了,臉色再變,撅著嘴角,眼底閃過一絲毒辣的光芒,正色道:“如此說來,少俠是想助這廝,與我十萬鐵騎為敵?”


    李忘塵輕輕點頭,又微微搖頭,淡淡的道:“那又如何,我隻立我的道,走我的路,一生瀟灑,快意恩仇。爾等若是有本事,盡管上來便是!”


    “咳咳……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你還是走吧,不要再管我的事!”


    李忘塵眉頭微蹙,低聲道:“黃兄可是不相信我?我二人雖認識不久,倒也一見如故,你既有冤在身,有什麽不可以說的?”


    黃彥朝咳嗽了一聲,心裏遲疑,躊躇道:“不過是一些兒女情長的事罷了,不值一提!”


    而此時,一道紅裝披肩的倩影踩著地麵的雨水一步步走來,見她鳳披霞冠,身材窈窕,膚白貌美,峨眉纖細,目若清泓,小巧的臉上,敷了一點胭脂,顯得嫵媚動人,睫毛撲閃,又似小家碧玉,美豔不可方物。


    她停在五米外的地方,眼睛裏帶著一絲悲傷,望著坐在地上、嘴角溢血的黃彥朝,輕喚道:“彥朝,回去吧!我已為人婦,不再是從前的穆易慈。你我,從此以後也隻有眼前路,再無身後身!”


    黃彥朝欲要起身,乍聽此語,佇在原地,臉色堆滿苦澀之意,艱難的抬頭質問道:“易慈,你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情投意合,又定有婚約在身,為何要背叛我,嫁給他做小妾!”


    他指著馬上的薛平之,眼裏帶著悲戚之色,又道:“不錯,他是聲名顯赫,威麵八方,金錢寶物無數,但這些真的能換取你一生的幸福嗎?”


    穆易慈身子輕輕顫抖,驚恐而慘白的臉上泛起了微微的紅暈,似有些慍怒,冷聲道:“我的事跟你無關,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方才下轎跟你說兩句,你走吧,不要再來阻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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