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某處,四周的殘雪與泥濘混合在一起,似是被什麽強大的力量攪和了一般。遠遠看去,那半空之上,兩道身影乍一接觸,頃刻又分開,一道光波頓從二人接觸的中心蕩開,震下一摞岩石上的殘雪,嗦嗦滾落山下。


    燕朝歌喘著粗氣落在地麵,用手按住胸口處的一道劍傷,忌憚的覷著停在對麵五米之外英姿颯爽,氣息平穩的劍一,憤然道:“劍一,你太過分了!”


    占得先機的劍一輕輕將劍入了鞘,淡淡道:“身為五大宗門人,言而無信,傳出江湖,豈不讓人笑話!”


    “哼,你想護那少年,就不必冠冕堂皇的給自己戴帽子了。今日之事,我記住了!”


    燕朝歌冷著臉轉身離開,身後跟著的十幾個縹緲閣的弟子仗馬寒蟬,垂頭喪氣跟了上去。


    劍一注目眾人離開,微鬆了一口氣,卷起衣袖,但見那白皙修長的手腕處,多了一個森血洞。


    為了那個很特別的少年?


    他與他不過是萍水相逢,連他也不知道,甚至壯著膽子,不惜得罪燕朝歌,得罪縹緲閣,傾力去幫助他。


    鬥笠遮掩下的他,不禁啞然一笑,皓齒宛如皎潔的月亮,聖潔又好看。


    也許,他真的很不一樣吧,不然,他的內心怎會這般慌亂?


    從懷中取出金瘡藥,劍一坐在地麵,咬著牙齒將藥末倒在傷口上,又用另一隻手去輕輕敷著,隨後,從衣角撕下一塊布,將手腕抬到鬥笠紗裏,用嘴咬著繃上。


    做完了,他才伸手微微活動了幾下,頓覺好了很多。便提上劍,又欲去尋李忘塵。也許,他應該找到他,也不用多說什麽,簡單喝幾口酒,聽他胡說,聽他耍賴。那樣,心裏應該很平靜,至少很平靜。


    於是,他放下了自己的事情,翻山越嶺去尋找他。


    餓了一個冬的蒼鷹展開雄壯的翅膀,翱翔在藍天下,那雙敏銳的雙眼犀利落在雪山上,頓時精光四射,長嘶一聲,向著山巔上的兩具龐大的身子直線俯衝,血腥的氣味混合在空氣中,地麵,早已落下無數隻鷹鷲,滿足的啃食著。


    這個春天,它們不會餓著了!


    一股無形的壓抑氣息從楊靖宇的眉宇發出,話已說出口,他方才後悔起來。李忘塵當他是兄弟,他何嚐不想當李忘塵是兄弟!


    隻是,他們的命運似乎有些玩弄,有些固執!


    楊靖宇心裏不安,這幾日心力交瘁,腦海裏一直重複著風如煙說的話,她要他爭奪玉蟾株,卻是要從他兄弟的手裏去爭奪,他能嗎?


    在這之前,他一直耿耿於懷,希望李忘塵不要得到玉蟾株,甚至是祈禱!


    他想和他做兄弟,真心實意,推心置腹。


    楊靖宇話語剛落,李忘塵不禁愕然抬起頭,有些驚詫的問道:“楊兄,想不到你也會開玩笑……”


    “我沒有!”楊靖宇開頭打斷他的話,極力反駁。


    李忘塵才發現他的呼吸竟有些深沉,有些急促,他看著他,先是錯愕,後是驚異。


    “李兄,我需要它,你賣給我,多少銀兩都行!”


    楊靖宇急了,他希望李忘塵能夠體諒他,將玉蟾株交給他,他們,依然是好朋友,好兄弟!


    如此該多好!


    李忘塵看到楊靖宇眼角流露出的期待,那是濃濃的渴望,還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它似乎正努力掙脫那束縛著他內心的囚龕,一點點的撐開,再撐開。


    他不知道如何跟楊靖宇解釋這片玉蟾株不能給他,因為他還需要它去救人,救他一個很重要的人。


    李忘塵眼底有些黯然,他盯著楊靖宇,上齒輕咬著下唇,微有歉意,搖頭輕道:“楊兄,我需要它救人……”


    楊靖宇同樣有幾分黯然之色,他不敢大聲說話,神色卻很急迫,也很無助,可以看出他的眼睛裏,此刻在不斷地掙紮,在反抗。他自然是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小聲細語道:“我有黃金萬兩,更有稀世珍寶無數,它們同樣可以救人。李兄,我不想傷害你,還請你將玉蟾株交給我,等我完成了我的使命,會親自向你賠罪!”


    李忘塵再次搖搖頭,從阿九爪子裏將玉蟾株攥在手心,為難道:“楊兄,你不要再說了,這玉蟾株我真的不能給你,我要用它給我的姥姥續命……她中了毒……就快死了,我必須用玉蟾株救她,也隻有玉蟾株能救她。”


    楊靖宇還想做繼續說什麽,忽然目光一淩,不可置信抬起頭,聲貝頓時高了幾分,驚疑道:“你說什麽?隻有玉蟾株能救?她中的可是青陀羅花之毒?”


    一連問出三個問題,一股深深的恐懼已由他的腦海中轟然炸響。若是真的是青陀羅花劇毒,他應該怎麽辦?


    一方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一方卻是……


    李忘塵哪見過楊靖宇這般模樣,身子一震,秉目相對,驚訝道:“確為劇毒花青陀羅!”


    “轟!”


    楊靖宇臉色大變,大腦一片空白,盯著李忘塵,臉上表情複雜,有震驚、有不甘、有痛苦、有懷疑、有仇恨,還有深深的悲哀。


    “楊兄,你……怎麽了?”


    李忘塵疑惑不已,正欲走近關切詢問,楊靖宇卻如晴天霹靂,竟仰天長嘯,手中的桃木扇滑落,兩行清淚墜下臉,悲不能自己。


    綺霜綺露二人大驚,趕緊去扶楊靖宇,不想楊靖宇身上爆發出一股巨力,將二人甩飛出去。綰發,掙脫了發髻,披散開來,任風吹蕩,遮住苦不堪言的臉,遮住通紅的雙眼。


    淚滑落,滴滴垂在積雪上,鑿出一個個深深的雪孔,宛如梨花逢秋,更宵殘了,宛若點火燒紙,掃塵灰燼。


    沒有人能夠明白他心裏有多痛,有多難過,這是火落在自己腳背上,有多疼隻有自己知道。


    李忘塵呆滯了一刻,他抬起步子,一步又一步,向著楊靖宇走去,他突然覺得很壓抑,自己的步子也是那麽沉重。他好像說錯話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隻得這樣靠近崖邊的楊靖宇,慰藉他,拍拍他,擁抱他!


    “楊兄!”


    李忘塵小聲的張口呼籲,楊靖宇卻如同吞了一塊燒得紅紅的烙鐵,心髒在猛烈的收縮,在超出常理的跳動。


    他快要控製不住心裏那份痛了,他想要找一個發泄的東西,或者是人!


    他能夠聽見李忘塵的關切,卻無法原諒,不敢去相信這一切,甚至不敢去想!


    隻是,他必須做選擇,為了他的家人,為了十八年那場驚人的流血事件,為了不留遺患,為了斬草除根,為了天下人民。


    愧疚一輩子,難過一輩子那又如何?他必須舍棄自己的私欲,丟下自己的情義,去孝忠,去敬忠。


    遽然,他抬起頭,一股狂躁的力量從他的身體裏激射出來,蕩開了額前的長發,李忘塵心猛地一抽,他看見楊靖宇額頭青筋暴起,雙眼鼓漲布滿血絲,早已通紅一片,眼珠更欲要奪眶而出。


    一股極為不詳的感覺從李忘塵的心底升起,楊靖宇這般模樣,好像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甚至比那逃走的童遙子還更可怕。


    他來不及後退,可以說並無防備,他們是知己,是兄弟,雖然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但他們草原上抱拳一握,日月可鑒,星辰可鑒,綺氏姐妹可鑒。


    毫無掙紮的,楊靖宇的手掌突兀的伸出,強大的力量積聚掌心,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口。


    天空,明媚的太陽被遠方飄來的雲層遮住,雪山有幾分昏黃,幾分落寞。李忘塵的身體如同斷線的紙鳶在空中劃出一道曲線,接連幾口鮮血噴出,拋灑一地,鮮豔滲人。


    一片碧瑩的葉子從手中脫落,清風吹過,飄到楊靖宇的眼前,他顫著手招住,身子卻如沒了力氣一般,跌坐在地。


    眼淚再一次劃下,他捧著玉蟾株嗤笑,粲笑,淒笑,無數種感情強烈的抨擊在他的胸口,不禁臉上一白,一口鮮血吐出,灑在雪上,暈開的花朵比桃花還嬌豔。


    他居然向他出手了,為的隻是一片玉蟾株的葉子!


    難道,他們之間的友情,真的不值一提嗎?


    李忘塵目若含煞,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窺見楊靖宇形如癲狂的樣子,心裏恨意在集聚,綿綿纏織,最後裹成了一個黑色繭,將他縛在裏麵。


    這個悲哀的世界,形似蒼天撒下囚籠,籠中的生物都在進行著拚命的廝殺,優勝劣汰。它,袖手旁觀,淡漠而視。


    相煎太急!


    李忘塵閉上眸子,心髒狂抽,痛無聲無息,若跗骨之蛆,一點點的啃食著他們之間的友情。有人說,太陽要落到傍晚,才能成就最美的夕陽,所有世間最珍貴的情誼,都會是在相知相守中走向晚年。不用你說,隻要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個動作,便明了對方的意思。


    他沒有看清楊靖宇癲狂下的內心,他看不懂,也不相信再去看懂。


    他們的故事,就像天上的兩團輕雲,融合在一起,又漸漸散開。


    也許,這就是他們的命運吧,莽莽九州大陸,人人以修道證道為目標,追求著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不老。


    親情算什麽?


    愛情算什麽?


    友情又算什麽?


    不過是彈指年華,萍水相逢,不期而遇,驚鴻燕影,擱置胸間,一笑置之!


    那麽,他們之間的友誼,從此就會化作仇恨,無法原諒的仇恨!


    當你真心對待一個人的時候,他在背後捅刀子,置你於死地,你,還會原諒他麽?


    絕不可能!


    背叛過的友情,就像雖是插在胸口的刀子!


    李忘塵狠狠地摔落在地,噴出的鮮血滴落在阿九雪白的絨毛上,沒有人看清楚,那鮮血正悄然無聲的從老九絨毛上消失了。


    阿九的眼睛裏,似乎有一團火焰在燃燒,燒得水靈靈的眼睛,幻化出一幅幅壯麗山河,人妖交戰的畫麵。最後,停留在一個渾身欲血的男子身上,他仰頭觀天,眼裏有日月山川,星辰湖海,空中,立著一把鑰匙,鑰匙上散發著濃濃的青色光影,將山河照得通亮。


    隨即,阿九身子一顫,從震驚中回過神,直撲李忘塵的懷裏。


    “公子!”


    “李公子!”


    綺霜綺露見這二人在瞬間反目成仇,頓時失聲,滯在原地,美目泛珠,不知如何處理。


    楊靖宇尖削的臉上泛著難言的苦澀,死死的閉上眼睛,將頭扭開,咬住嘴唇,冰冷吩咐二女,嘶聲道:“綺霜綺露,殺了他!”


    (這一章老九真不想這麽寫,但寫出的感覺還挺滿意的!楊靖宇是風度翩翩的正人君子,我不想把他寫壞。隻是,他和李忘塵之間,必須有這麽一段仇恨。兩個男人之間的友誼,絕不僅僅是說出的那麽簡單,所以,老九希望在後麵寫的時候,他二人還會坐在一起開懷大飲,畢竟知己難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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