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初分,天地形成,九洲之土,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九洲大陸西部,崇山峻嶺,峭壁陡立。一條宛如明鏡的水簾從壁刃之上湍急瀉下,激揣翻騰,聲若奔雷,振聾發聵。


    沿其水簾之上,迂回幾條碧帶,挽四水匯聚一處,浩浩湯湯,形成此瀑布之壯美奇觀。


    及高處而矚,萬峰蜿蜒盤旋,廣袤無邊,一條長達數萬裏的裂穀,橫亙悠悠天地間,如同被手持神斧巨人劈開的天塹,下臨無地,深不可測,令人望而生畏。


    此處,亦為九洲大陸三大奇崖之一——隕魔崖!


    喚此名者,相傳為一尊魔神隕落之地,這道雄偉莫測的天塹之崖,便是那魔神憤怒一刀之威所至。


    傳聞是否真實,已無從考證。但見這隕魔崖之上,峰巒聳翠,雲霧繚繞。是三月,崖上奇花異草,落英繽紛,卻不見一遊人,敢獵這波瀾壯闊之景,尋上山來。


    實非不敢,而恨無能!西北山巒之巍峨,已不是凡人能涉足之地。


    而今日,隕魔崖岸三十丈遠,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裏,悠悠傳出一曲高低起伏的古琴聲。拉近一窺,林風蕭蕭,炊煙嫋嫋升起,一汪清冽山泉,圍繞一間不大的簡陋竹屋緩緩流進院前水塘之中。


    塘中散落色致各異鵝卵石,石間小魚或靜止沉思,或往來翕動,幾多趣味。塘麵清澈見底,藍天白雲,諸覆水中,交相輝映。


    竹屋前,有古樸石桌一台,台上置一暗色七弦古琴,奏琴之人十指修長,寬袖白長衫,發髻盤起,留一縷秀發斜遮眼眸。看去,此乃一俊極無儔青年,身材挺秀,嘴角含笑,風度儒雅,一雙璀目如同星辰閃爍,遙望著十米外翩翩起舞倩影,柔情似水。


    青年十指靈動,撫在琴弦上,如鳴佩環,悠揚悅耳。


    順青年的目光,見是一位容色清麗、氣度高雅的女子。女子雙頰暈紅,臉若凝脂,身材婀娜,三千碧絲垂下。著一身淡藍長衫,一顰一笑,自帶萬種風情,美得令人窒息。


    庭前兩樹桃花,為了那一刹芳華競相綻放,花瓣若有所招引,紛紛向樹下那女子白皙雙手流動而去,好似舞起的一條彩帶。女子雙手往上一拋,便跟著青年的琴聲動了起來——嬿婉回風態若飛,麗華翹袖玉為姿。


    若有人在此,定會識得,此舞乃是盛極一時,卻很少有人將之跳出完美的《霓裳羽衣曲》。


    女子之姿——


    動則“翩若驚鴻,宛若遊龍!”


    靜則“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當真是跳出了此曲的最高境界!


    三月的春風,輕柔的拂過青年明朗的額頭,他撫琴的雙手輕輕頓住,嘴角笑意凝固,一雙璀璨眸子,似是看透紅塵,帶著一抹疲倦,輕輕收回,慢慢吐出一口濁氣。


    女子手中牽引的桃花瓣落了一地,白色的鞋底一塵不染,仿佛之前的舞姿,整個過程都在離地間隙中完成的。


    “忘塵!”


    女子犀利的眼神透過颯颯響動的竹林,帶著一絲焦急之色,快步走近忘塵。


    忘塵搖頭輕笑,拎起地麵的一壇釀酒,撥開頂花,雙手捧起,往嘴裏大口大口送去。一股豪邁之氣,若浩日當空,氣吞山河:


    “曾蒼域,老憩山。八萬裏,傲世間。吾欲扶搖九重天,攬去星辰戰群仙。一身豪氣衝雲霄,兩袖清風酒來歡。”


    忘塵手中酒壇,經他這一聲與天振呼,而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緩緩,忘塵起身拉住女子纖細白皙的雙手,莞爾一笑,仿若三月春暉,藏不住潤物芳澤,情意綿長,溫柔道:“若兒,我累了,不想再逃下去。今日,便了卻這塵緣!”


    “忘塵,不論你做什麽選擇,淩若都會伴在你左右,永生永世不分離!”


    淩若自是知道忘塵的意思,眸盈秋水,帶著一抹堅定之色,張開雙手,緊緊擁抱住忘塵,身子卻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忘塵輕輕撫摸了一下淩若的頭發,含情脈脈,哪怕世間美人千萬,眼中隻有一個她,染盡風華。


    突然,晴空碧澄的天空,烏雲滾滾,九天之上,閃電肆虐,紫雷咆哮,風雲變色。


    忘塵手往古箏輕輕一撫,琴音卷起一片竹葉,撕開竹林深處屏障,朗聲道:“各位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話剛說完,竹林中飛出百數道人影,將原本清雅恬靜的竹屋堵得水泄不通,圍成一個必殺死局。


    “哈哈,忘塵劍尊,淩若仙子,別來無恙啊!”


    一位手持拂塵的白胡子老道爽朗大笑,目光灼灼望著場中二人,微微作揖:“老朽此次與眾道友唐突拜訪,打擾兩位清修,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九重門吳道子門主,月華宮風如煙仙子,佛陀寺無量上人,劍神宗裘千結宗主,飄渺閣雲塵子閣主,九洲大陸最強五大門派大擎齊聚隕魔崖,好大的手筆啊!既都是些老朋友,也不必客氣!隻是——”


    忘塵嘴角帶笑,不緊不慢地坐在石凳上,看向一眾九洲大陸正道食物鏈頂端人物,擲地有聲的道:“我與各位並無多大交情,鄙舍又這般簡陋,無法招待各位。各位如此大動幹戈,真令鄙人受寵若驚,不知該如何是好!”


    “忘塵,我等念你修為不易,敬你一聲劍尊,不想你竟這般目空一切,蒙羞劍尊之名。寒暄之語,更無意義,本宮此來,便是向你討要一樣東西,你若識相,就交出那把鑰匙,不然,隕魔崖就是你葬身之地!”


    風如煙仙子容貌極美,恍如一朵不勝嬌羞的白蓮花,一襲白衣無風自動,聲音宛如天籟,空靈動聽。


    隻是那悅耳的聲音裏,夾雜著絲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忘塵俊美臉上露出譏笑,也不見他動怒,手指輕扣石桌,似在無視風如煙,又似在沉思。


    九洲大陸修士多如牛毛,成大道者卻是少之又少。百年前,一手持風雨劍的少年悄然崛起,震驚九洲,至今紅塵中依然流傳著一首關於他的四句詩:


    翩翩公子世無雙,一劍風雲震八方。傲世天下無人及,亦正亦邪忘塵郎。


    忘塵郎,就是忘塵本人,被世人稱為忘塵劍尊!


    數年前,忘塵闖入一混沌空間,得到一把神奇的鑰匙,內含無比精純仙氣,用之不竭,源源不斷,後被人識得這把鑰匙乃是九洲之地遺落的至寶天樞。


    古典記載,至寶天樞本是開啟禁忌之門的鑰匙,得之便可羽化登仙,掌控天下。忘塵得此至寶,不出數年,境界飛速增長,成就靈氣匱乏之後,萬年以來最年輕的劍尊,無人能比!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至寶天樞出世,在九洲大陸掀起軒然大波,引萬宗覬覦,世人嫉妒。忘塵因此被扣上一個魔頭的帽子,無數宗門紛紛站出來,假以正道滄桑,誓要將忘塵誅滅,以儆效尤。


    忘塵一生戎馬生涯,殺伐果斷,快意恩仇,九洲大陸自詡名門正派之士,不知有多少成了他風雨劍下的亡魂。直到遇見淩若,對這個一見如故,溫婉多情的女子,忘塵斷了殺孽。一年前,他隻身帶著淩若藏匿九洲大陸,四處奔波。


    但世人本性貪婪,怎可輕而易舉放過他?


    淩若溫了茶,一股芳香飄蕩竹林間,慢慢升騰,眾人鼻翼微動,但見淩若手中之茶,微傾引入盞中,自有一番見之若飲的欲望,不禁喉嚨蠕動,更覺口幹舌燥。


    忘塵接來淩若遞過的一盞清茶,小呷一口,閉目細品,讚道:“始澀終甘,餘味悠長,沁人心脾,好茶!”


    “隕魔崖勝在奇峰俊貌,常人無法涉足,因而這天然之茶,晨露之水,取來,便是紅塵不見瓊露,味道自是極好。各位遠道而來,姑且嚐嚐隕魔崖清茶的味道!”


    淩若輕聲笑起,手指微動,亦如變戲法一般,手中的茶盞一盞盞從手中飛出,落在了竹中眾人手裏。


    淩若微傾頭,臉色凝重,低聲道:“人數一百五十三,除去五位巨擎,也都是三教九流的掌教,實力之強,不容小覷。”


    “看來今日之局,已無力回天!”


    忘塵淒然一笑,眸中並無懼怕之意,隻是眼裏的不舍之情,讓身旁的淩若身子不由一震!


    五巨擎中,佛陀寺無量上人須眉盡白,紅光滿麵,精神矍鑠,披著紅寶石袈裟,左手持一柄金光熠熠禪杖。他將右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袖拋一揮,那茶盞已輕落石桌上。


    隨後,蒼老的臉上露出一道誠摯笑容,左手撚佛珠,歎道:


    “阿彌陀佛,謝謝淩若仙子的瓊露,確為好茶,老衲飲此一盞,頓覺神清氣爽!”


    說罷,無量上人輕輕走上前,與忘塵遙遙相對,臉上依舊春光照人,和藹道:“忘塵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佛慈悲為懷,願渡施主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施主若是將鑰匙交出來,我等齊心協力打開禁忌之門,讓這天下靈氣複蘇,普渡眾生,人人證道升仙台,豈不美哉?”


    忘塵心裏好笑,這些九洲大陸真正的儈子手,竟冠冕堂皇用人間正義來綁架他,將他推入深淵,萬劫不複。忘塵臉上帶著一絲苦笑,緩緩從石凳站起身,負手而立,白衣隨風飄揚,望著幾米外的眾人高聲道:


    “佛本慈悲,敢問佛,何為正道?難道就是眼前這群衣冠禽獸?敢問佛,何為魔道?難道就是我這位禁忌之門守護者?我懷揣至寶天樞,守護九洲之地,隻為免遭萬年前的驚天浩劫重現人間。然,世人不容我,天道假以顏色,斷我生路,今日,我便逆天而行,屠盡爾等偽善走狗!”


    說完,忘塵神色一凜,渾身氣勢如同浩瀚山嶽,衣袂無風瑟瑟有聲,往後擺去,額前一縷長發飄揚,露出一雙皎皎眼瞳,嘴角帶著一抹邪魅笑容,右手往石桌一招,那把七弦古琴,頓化作三尺青鋒,落於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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