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沒說話,俞子燁便沉聲追問道:


    “你說你從雲海,另尋了他法來平定命盤,是騙我的吧。”


    “燭龍之息的事,我所言非虛。”


    沈言鶴神色並不見慌張,站起身來扶起俞子燁,二人坐到茶盞旁。


    俞子燁看他這幅雲淡風輕的樣子,一時間心裏酸楚,紅了眼眶:


    “我知你所言非虛!”


    分明來之前,她不想哭的,隻想平靜地談談,從容舍棄罷了。


    此時沈言鶴一雙骨節如竹的手利落地滾水煮茶,卻掩飾不住地微微顫抖。


    他不過也是在轉移注意力。


    見他不說話,俞子燁忍住情緒,聲音帶著些哽咽:


    “……我都知道了。”


    沈言鶴見她泫然欲泣的樣子,一時間軟了心,什麽別的想法都沒了,隻想哄好麵前的丫頭:


    “好了,別難過。我偷生了八百年了,夠了。”


    他輕輕撫上俞子燁的小臉,輕輕擦去她落下的淚。


    那樣小心翼翼地,生怕掌心的薄繭劃得她疼。


    “如果我不出現,你還有很多個八百年……”


    俞子燁吸了吸鼻子,低聲說道。


    沈言鶴將她輕輕攬在臂彎中,聲音輕柔地像是一聲歎息:


    “直到你出現,那八百年才有了意義。若你不出現,那八百年實在難熬。”


    任由他攬著自己,婆娑著自己的肩,俞子燁這會兒眼淚像是再也守不住了,她隱忍著說道:


    “這不是你第一次騙我……”


    沈言鶴的動作一頓,沉默著沒說話,俞子燁聽到頭頂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


    他心裏知道,她提的是九曲珠的事。


    俞子燁用袖口胡亂擦了擦下巴上的淚滴,她不想再哭了,自己這樣簡直不像個樣子。


    “我去禁書室,都看到了。”


    沈言鶴這才在心裏暗暗後悔。


    他這方才想起來,九曲珠的位置和地形都畫在禁書室的壁畫上,他當初大意了。


    “乖,你聽我說……”


    “你為何不告訴我!”


    俞子燁強忍著心中的悲涼,情緒也都逐漸浮現在臉上。


    她打斷了沈言鶴的話,從他懷中掙脫,看著他的眼睛:


    “你當真拿我當小孩子?”


    沈言鶴眉頭也蹙了起來,眼中盡是些憐惜地看著俞子燁:


    “子燁,你看似是個懶散的人,卻總想著有恩必報。我就是不想你覺得虧欠我。”


    他說著,輕輕拂過俞子燁麵上的淚痕:


    “別哭了,像個小花貓似得。”


    俞子燁麵色沉靜,眼神也堅定,可淚就像是不受控製似得接連滑下臉龐。


    她這幅假裝堅強的樣子,偏偏是沈言鶴最不想見到的。


    俞子燁心裏知道,這半生仙壽,她無論如何是還不上了。


    沈言鶴歎了口氣,垂下了眼眸,聲音縹緲帶著些距離感: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什麽好再隱瞞下去的。”


    “所以,”俞子燁咽下喉嚨中的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你想著,反正時日無多,便舍了這條命,投了命盤。對嗎?”


    麵對她的質問,沈言鶴一雙手緊緊握著俞子燁的手,沒有反駁。


    “你憑什麽自作主張地,替我做了決定?”


    俞子燁咬牙,輕聲問著。


    “這是我的命數,隻不過無辜牽連到你,自然由我解決。”


    沈言鶴像是在陳述別人的命運那般從容,輕輕撥開她被淚水黏在麵頰上的發絲,別在她耳後:


    “子燁,別任性……”


    “我任性?這命數,本就是你我二人的!若非要犧牲一個,為何是你不是我!”


    俞子燁難掩心中的悲慟,忍不住低聲哭喊著。


    沈言鶴神色一驚,輕輕按住俞子燁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的身子。


    可他那雙手,也不由自主地有些發涼。


    她低著頭,繼續說著,並沒感覺到沈言鶴的異樣:


    “我修為低微,也做不了什麽,你若死了,五洲怎麽辦,你真放得下這一切,留下個爛攤子給我嗎……”


    “子燁。”


    沈言鶴聲音裏似乎在忍耐著什麽,低沉清冷地很:


    “你說,若非要犧牲一個,是什麽意思?”


    俞子燁身子一震,她登時意識到自己失言。


    元神上被沈漁下的那道禁製,如若私自操控水行之力,會形神俱滅的事情,她隻告訴了俞老三。


    此時卻一不小心扯了出來。


    “看著我,那是什麽意思?”


    沈言鶴心裏冷得徹骨,他緊緊握住俞子燁的手,似乎下一刻,她就會消散在風中。


    俞子燁垂著頭靜坐了片刻,沒有動。


    再抬起頭時,神色一片清明,麵色也平淡如水,聲音卻透著股堅定,不容置喙:


    “字麵意思罷了。沈言鶴,”她淡淡說著,“這場犧牲來犧牲去的遊戲,該結束了。”


    俞子燁說著輕巧掙脫了沈言鶴的雙手,站起來拍拍衣裙:


    “我不會將水行之力給你的。”


    沈言鶴站起身來,長臂一伸便拉住了她:


    “子燁!不可。”


    “哦,對了,”


    俞子燁甩開沈言鶴的手,從懷中取出自己抄寫的邪術書卷,往書案上輕輕一放:


    “若想要,便修習這邪術,自己來取吧。”


    沈言鶴清亮的眼略略一瞄,便看到是些邪術的書卷,便急切問著:


    “你怎會抄寫邪術的書卷?”


    俞子燁一手背在後麵,緊緊捏著自己的裙角,不肯叫沈言鶴看到,一邊麵上冷淡道:


    “我又何必告訴你。”


    沈言鶴活了兩千八百年有餘,心裏從來沒有如此慌亂過。


    他甚至感覺到,俞子燁此刻像是他手中的沙。


    此時若鬆手,便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手抓著俞子燁的手腕,力氣之大,俞子燁覺得手腕都快被他生生捏斷了。


    “子燁,到底怎麽了,告訴我。”


    沈言鶴也是頭一次,聲音略微哽咽到自己都陌生。


    “沈言鶴。”


    俞子燁最後一次叫著他的名字,另一手利落地取下頭上的木簪。


    半挽起的發髻應聲滑落散開,更襯得她小臉慘白。


    她將建木發簪輕輕放在書案上:


    “放手吧。”


    那跟發簪就像是沈言鶴眼中的一根刺,他此刻覺得眼眶發脹,腦袋裏一片混亂。


    他唯一知道的,便是怎麽也不能放開俞子燁的手。


    見怎麽也掙不脫沈言鶴的手,俞子燁在腦中告訴自己,不得再貪戀他一分一毫,便催動水行之力,強行彈開了他握著自己的手:


    “再見了,自此便恩斷義絕吧。”


    俞子燁轉身離開,眼淚卻再也掩藏不住。


    那麽一滴淚,輕盈地落在了沈言鶴的手背上,卻似灼燒般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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