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菱的描述裏,狐泠如就是個隻會出賣色相的風塵女子,然而這初一見麵的淺淺勾勒中,她風塵倒是挺風塵的,隻不過也並不是刻板印象中胸大無腦的笨蛋。


    說話是一門藝術,睹著知微,古人的見解向來都是至理名言。


    狐泠如的話聽起來像是在責備陰惠君和外人互通消息,其實這句話本身,卻也是實打實地在給她通消息,至少她現在已經知道了那位殿下到底是為何喚她,也知道了陰惠君的處境不妙。


    不動聲色間,她已經暗暗地給她賣了個好。


    雖不明白原因,但她立刻意識到,這位狐泠如絕對不簡單。


    最妙的是,就算她的這句話落在了殿下的耳中,也沒人能給她上什麽眼藥說她什麽不是。


    這樣的聰明人,難怪紅菱說起來就一臉不屑,卻也能夠淩駕於趙子玉和陰惠君之上,果然並非沒有原因的。


    隻是現在她沒空想那麽多,自從來了這裏,她是第一次踏出這房門,一路往外走,她幾乎是貪婪地觀察著這裏的路徑,每一步每一條路,她都努力記憶,恨不能印在腦子裏。


    走出這普普通通的宅子,她默默地回憶著方向,這裏看不見自己在屋裏窗外看到的那三棵樹,顯然是另一個方向,然而一眼望去,黑煙彌漫,她作勢咳了兩下,四下張望著,尋找著其他的標的。


    “沒人能從這裏逃出去的。”


    似乎是知道她心裏是怎麽想的,狐泠如笑道:“這裏四麵環水,隻有一條路能走出去,即便你能走出去,也會在神木那裏被困住。”


    “為什麽?”


    她大大咧咧地問道,似乎一點都沒有要掩飾自己想逃跑的意思。


    “哈哈,小妹妹,你可真直率。”


    狐泠如笑得花枝亂顫,衣服都快掉下來了,瓔珞看在眼裏是真心替她著急,恨不能伸手幫她往上拉。


    “不過呀,姐姐可不能告訴你,這可是個秘密喲。”


    她嬌媚一笑,給她拋了個媚眼。


    黑色的宮牆一股陰冷的血腥味,見過了之前鬼門那座白骨宮殿,瓔珞倒是沒有太驚訝於這宮殿的陰森,畢竟鬼王的品味大有提高,黑色也好,紅色也罷,總比用白骨要好些。


    高高的台階一路往上,這裏的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如果說從前的鬼門不過是遊魂野鬼的棲息之地,如今這肅穆的宮殿,來回巡邏的侍衛,都隱隱有了一種莊嚴的氣勢,都說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而這裏就是真正的九幽絕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每走一步台階,她就覺得自己頭似乎更暈一點,沒有任何法術的痕跡,也沒有任何靈力的流動,她就是覺得自己似乎變得越來越虛弱,所有的生氣都在離她而去,若不是她身負法力,隻怕走不到台階之上。


    她往下看去,果然那小侍女並沒有上來,而是老老實實地跪在了台階之下等候。


    “沒有修煉鬼道術的凡人,是不能活著走上來的,就算是你們凡人中那些修仙的道士道姑,法力稍淺的,隻怕也會半途殞命。”


    狐泠如站住了腳步,慢悠悠地伸出手來攙扶她,笑眯眯地說道:“殿下已然十分體恤你了,若不是將你交給紫玉大人看管,那些在地牢裏的人,嗬嗬,你應該不會想知道他們現在都成什麽樣子了。”


    “而你呢,卻辜負了殿下的這一番美意,哎,若我是殿下,隻怕也會覺得寒心呢。”


    看著她似乎十分柔和的笑容,瓔珞突然明白了,方才她有意無意間釋放的友好的信號,並非她對自己有什麽好感,而是因為她沒弄清楚自己的來頭。


    若是她知道當年是自己毀了鬼王好不容易建成的鬼國,壞了他的好事還差點打死他,隻怕她再不敢對自己有半分善意。


    她苦笑了一下,旁的也就罷了,她這一時衝動讓紅菱傳信,隻怕會連累到趙子玉,他早就明白自己的心意卻沒有讓陰惠君來見她,隻怕也是因為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為什麽不管什麽情況下,她總是能憑著一己之力,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搞得一團糟?


    “能得見姐姐這樣的美人,也不算是白跑一趟,隻是不知道鬼王殿下到底找我有什麽要緊事呢?”


    她慢慢地說道,意料之中地看見了狐泠如微微詫異的神色。


    繡花枕頭一包草,原來這個漂亮的小姑娘不過是個笨蛋而已。


    她一定會這麽想吧,瓔珞微微一笑。


    不要和自己扯上關係,這大概是她能回報她善意的唯一的方法了。


    絲絲縷縷的月光穿過厚厚的黑雲落了下來,卻也如同隔了一層紙窗一般黃黃的朦朦朧朧的,半點沒有清亮之感。


    她終於快要走上這全部的台階了,已然隱隱能看見殿內的人影,火光搖動的大殿之內,夜明珠如同不要錢一般地到處懸掛著,即便是晚上也是一片燈火通明。


    已經能看見正中那人黑色的長袍垂墜在地毯之上,她心裏想著的竟然是,怪不得要鋪地毯,自己這一路走上來,腳下都隱隱感覺到了涼意,黑色的石塊分明是鮮血浸成的,若是那長袍拖在了上麵,洗起來應該挺麻煩的吧……


    真是佩服自己的天馬行空,都這時候了她的腦洞怎麽還這麽大,看著那黑色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了阿染。


    還記得那天溫暖的風吹過,他臉上羞澀的神情,小時候一起玩耍的畫麵還那樣清晰,他一聲聲地叫著她“瓔兒”的樣子原來她從來沒有忘記過。


    誠然那不過是青澀的少年時代,興許他的確對她曾有那麽一絲絲的純真的愛戀之情,在她心中,他卻是唯一的弟弟,是她的家人。


    隻是那張熟悉的臉已然陌生,那長發那頎長的身姿,那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隻不過用了阿染的身體而已。


    無端端地,她又想起了紅菱可憐兮兮的那句,“奴婢不過是個低賤的凡人罷了”,握緊了拳頭,站在了大殿門口,她這才發現地上跪著的那人赫然是瑟瑟發抖的陰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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