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葉飄飄的山間小道上,劉夢龍滿臉憂容地低頭走去。此時的他,對生活毫無打算,他隻想多采些草藥,因為這一直是他們劉家的根本。


    沒想到一拐彎,把迎麵而來的一頭小毛驢驚得一個趔趄。騎毛驢的是一個紅妝少女,荷綠色披風,紫色束腰鸞帶,黑筒粉底小蠻靴。這身裝束,襯著一張白晰嬌嫩的杏仁臉和曲線玲瓏的身段,美麗至極。


    劉夢龍本待道歉,抬頭一看,瞠目結舌。他從小在這山溝溝裏長大,幾曾見如此清麗脫俗的女人?他張著兩片嘴,想說句道歉的話,卻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


    那少女杏目一睜,便要發怒,看見劉夢龍那幅呆相,忍不住噗哧一笑,說:“傻小子,發什麽呆?還不讓開?”


    劉夢熊回過神來,臉上訕訕的挺難為情,趕緊側身讓過毛驢。紅妝少女騎驢經過,又回頭一笑,說:“傻小子,還不快去?有場熱鬧正在等你呢。”


    劉夢龍一連讓人叫了兩聲“傻小子”,不但沒有感到氣惱,反而覺得心裏甜絲絲蜜融融的舒暢極了。是仙女?他問自己,或者是狐精?沒有答案。但這不要緊,反正他見到了最美的女人,他相信村裏誰也不可能有這樣的眼福,能見到這麽漂亮的女人。


    劉夢龍收拾心猿意馬,在盤龍山主峰老龍頭的最高處,如願以償地采到了他想采的草藥。在他離去時,有幾個人正向老龍頭奔來。


    他從頂峰走到老龍頭上那塊數丈見方的平地旁邊,驚奇地發現這人跡罕至之地不知何時有人蓋了幾個茅亭。山下幾個來人的方向,正是這塊平地。那茅亭明顯是新蓋的,甚是簡陋,一律用四根竹子支撐,頂上隨意覆蓋些茅草,亭內都有幾個蒲團,亭外則霜葉飄紅,野菊飄香,青鬆翠竹交相掩映,充滿了詩情畫意。這幾個人,總不至於是來欣賞深山秋色的吧!


    劉夢龍懷著好奇心,悄悄隱伏在平地旁一塊巨石後,想一看究竟。那巨石在一片樹蔭掩映之下,從石後探頭出來,正好被樹枝遮擋,比較隱蔽。他做夢也沒想到,今天的老龍頭之行,將改變他對生命的認識,改變他的一切!


    首先到達老龍頭上的,是兩個虎背熊腰的中年漢子。一個四十歲上下,穿一套藍色衣褲,披一領紅色披風,美髯飄飄,雙目炯炯,分外精神。另一個三十五六歲模樣,著一套紫色衣褲,披一襲綠色披風,劍目朗朗,虎虎生威。兩人左手各有一口好劍,一色的鶚魚皮劍鞘,年長的那位,劍柄上鑲了五顆紅寶石,成梅花狀分布;年紀略小一點的那位,劍柄上鑲著一顆貓眼綠。到了嶺下,走進西邊那座茅亭在蒲團上坐了下來。


    這身打扮、這幅派頭,一看就是富豪子弟。劉夢龍雖然不認識,但隻要有點江湖見識的人若見了他們,就知道這是岷蜀一帶難得一見的武林高手、劍南雙雄徐文剛徐文烈。兩人坐定後,似乎不經意地朝劉夢熊藏身處望了一眼。


    緊接著,自老龍頭的前後左右又陸續上來幾個人。有兩個五十歲模樣,一人穿一套黑色緊身小靠,手裏也拿著一把劍;另一人衣裝簡陋,灰色長褲,藍色小褂,腰間係一根麻繩,後腰一柄小板斧插在麻繩下,手裏一根檀木扁擔。這兩人走在一起,即使從未見過他們的明眼人,一看也知道拿扁擔的必是羅浮樵隱陳壽彭。而與這位隱者走在一起的,肯定是他的好友——少林俗家弟子李長山。他們看了先來的劍南雙雄一眼,又朝巨石望了一眼,一言未發地走進了東邊的亭子。


    緊跟陳壽彭而來的是他的義子陳劍秋,和陳壽彭一樣的打扮,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然後是兩位大漢,看上去年過半百了。一個長眉細目,大袖飄飄,一雙黑色緞雲履,走起路來如行雲流水,步態從容而瀟灑。還一個麵目清臒,滿臉風霜。兩人走到空地上張目望了望巨石,又朝先前來到的四人拱拱手,也走進了一座亭子。不用說,這肯定是岷山雙鷹入雲鷹張虎和翻雲鷹張彪兩兄弟。這兩人自從參與爭奪翡翠西瓜後隱匿不出,十幾年未在江湖走動,閉關已久,卻在這裏出現。


    在張家兄弟之後,上來一個老道士和一個道姑,但他二人不是一夥的,因此各占一亭。到得亭中,也不例外地朝巨石望了一眼。


    那老道慈目善目,雖然貌不驚人,卻有著崇高的身份,是峨眉四真人之一的玉清子。


    道姑還帶著個綠衣少女,十六七歲,生得十分美麗,一雙纖纖玉手,捧著那老道姑一口七星古劍,鯊魚皮鞘,杏黃劍穗,亭亭玉立在老道姑身後。天下帶劍的道姑雖多,帶七星古劍的卻隻有一個——南嶽衡山派掌門人靜雲羽士。那七星古劍就是衡山掌門信物,明性師太圓寂之後,就傳給了她的弟子靜雲。


    他們從容不迫地坐在亭中,相互並不理睬,都閑目養神。


    自從閬中俠死後,盤龍山空寂了十幾年,從無武林人物光顧。今天為何突然冒出這麽多響當當的人來?原來重排新秀百強榜,驚動了江湖,都想摸摸江湖虛實,門中有新秀的,便相約比試。


    廖重光在楊寒風的斡旋下歸入快刀門,說服要鎮東,全派上下遍習快刀三式和掩月刀法,人才輩出,有心要檢驗一下自己的實力。白玉蟾推算,七絕刀譜該在盤龍山出世了,七絕刀的傳人也該在近期得到刀譜。為推動這一預見早日兌現,建議快刀門在盤龍山擺設擂台,吸引武林豪客。


    快刀門的擂台很簡陋,就在中間那塊空地上立一根竿,上書一個“擂”字,在地上劃幾道白線,確定四邊。打擂者以線內線外定輸贏。


    忽然一聲長嘯,如鳳鳴九天,從山外遙遙傳來。眾人為之精神一振,也不閉目養神了,都正襟危坐,象期待著什麽。靜雲羽士身後那個綠衣少女更是滿臉興奮,聽到嘯聲,竟露出幾分笑容來;她一笑,那張俏臉就更加可人,有說不盡的嫵媚。


    隨著長嘯聲,一條人影飛鳥般投入茅亭圍著的那塊平地。待要落地,手中三尖斷魂槍槍尖又在地上一點,淩空翻身,落入北邊空亭中。去過逍遙穀或南宮世家的人都認識這個十幾歲的小小子,麵如傅粉,鼻如懸膽,一雙鳳目,兩道劍眉,配著一張上方下圓的標準的男兒臉龐,是個十分英俊的小生,不是南宮傑又是何人?少年心性,就愛張揚,未見其人先來一聲長嘯,以收先聲奪人之威。進了場子又要耍個姿勢,賣弄一下身手。


    緊跟著南宮傑而來的是南宮家的小姐南宮燕,她是南宮傑的同母胞妹,都是南宮雲飛和司馬湘雲的孩子。十二三歲年紀,水紅衣褲,豹皮蠻靴,綠玉鸞帶輕束細腰,長穗雙劍斜掛在鸞帶上,乍一看顯得英姿颯爽。但腦門上那兩條衝天辮證明她還是個十足的小丫頭。此前她從未離開過父母,這次聽說南宮傑要來盤龍山比武,吵著要跟來看熱鬧。司馬湘雲拗她不過,囑咐南宮傑好生看護,就讓她跟來了。


    卻說南宮家的人出門都帶三類斷魂槍,為何南宮燕偏偏持劍?原來南宮世家,斷魂槍法傳內不傳外,故南宮世家的媳婦隨身兵刃是槍,南宮的小姐卻隻能用別的兵刃。


    自從南宮傑進場以後,那綠衣少女的眼睛就沒離開過他的臉,直到南宮傑遊目四顧,發現她在關注自己,著意回眸看了她一眼,她才赧然一笑,含羞低頭。


    南宮傑的一瞥,引起了靜雲羽士的注意,她掉轉頭來看了身後的綠衣少女一眼,不由微微一愣。她能接任衡山掌門,自然是有道的修真之人,在這女孩子一霎間的表情中,窺出了這女徒的百年煩惱,心裏暗暗吃驚,不由輕輕歎息了一聲。


    綠衣少女兀自不覺,又抬起一雙星光似的明眸偷偷注視南宮傑。她是靜雲羽士的弟子,叫黃飄萍,自五歲上衡山,靜雲羽士還是第一次帶她下山。此前她一直生活在師姐妹中間,從來沒見過男孩子,這一見,偏偏又是如此英俊的男生,小小年紀英氣逼人。好在南宮傑還沒有完全發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不然就這一眼,隻怕也會讓黃飄萍柔腸百結。


    作為擂主的快刀門雖然姍姍來遲,畢竟按時趕來了。李家兄弟本是一對孿生兄弟,隻要一露麵,江湖上幾乎無人不識,一樣的圓溜溜的蘋果臉,一樣的青鞘紅穗彎月刀。這時那兩柄彎月刀和兩張圓溜溜的蘋果臉已在茅亭中間的平地上出現。快刀門的弟子則來了烏壓壓一片,大有不懼八麵來風之勢。


    南宮世家和快刀門素來交好,那兩張蘋果臉一出現,南宮傑就十分優雅地從蒲團上彈起,飄然入場,深深一揖道:“兩位大叔,晚生南宮傑這廂有禮了。”


    “南宮賢侄好俊的人才,兩年不見,出脫得益發英俊了。”李鎮西讚道。


    每一個來這裏的人,無一例外地要朝劉夢熊藏身處望一眼,望得劉夢熊心裏直發毛。但他並非存心偷窺,山野的孩子沒見過什麽場麵,偶然發現老龍頭的異樣才停留在這裏。


    快刀門上山之後,四方看客陸陸續續到了不少。但茅亭隻有幾座,都是快刀門邀請的嘉賓。那些看客隻好站在露天裏。


    第一個出場的廖重光新收的徒弟,他如今是快刀門護法身份,自不能參與新秀比武。外人若知道他這個徒弟收了還不到兩年,一定會大吃一驚。練了兩年武功,就敢第一個挑戰天下少年英雄。但這小徒抱刀而立,氣定神閑,頗有大家風範。


    南宮傑第一個打擂,他走上場來,拉開架勢,立了個童子拜觀音的門戶,顯示對對手的尊重,卻不搶先發招。


    快刀門那小徒也不客氣,彎月刀一挺,一招飛鳥投林攻了上去。南宮傑身形頓起,一招雪花蓋頂擋住了攻勢,接著槍頭一轉,使開了南宮家的斷魂槍法。那小徒攻勢受阻,正待變招,隻感到南宮傑手中槍忽然變幻出千萬個槍頭,朝他身上所有要穴招呼過來。他識得這招,叫“小鬼索魂”,是要命的絕招。你把它當真時,它是虛招,你要當它是虛,它可能立刻化為實招,點中你幾處大穴。一般人遇上這招惟有退避,但快刀門對南宮世家的斷魂槍太過熟悉,因此也琢磨出了幾手破解之法。那小徒凝聚心神,一口氣使出撥草尋蛇、霸王卸甲、仙人指路和力劈華山四招,雖是武林中的尋常招勢,卻是用快刀門的心訣使來,因此也顯得刀氣縱橫,勉強解開了南宮傑那招小鬼索魂。


    這些說來話長,在場上卻隻是電光火石變化一瞬。幾位高手也隻約略看出了出招應招,諸般動作還看不太分明;在黃飄萍眼裏,則有如霧裏看花,根本就沒法看得真切,隻不過看見兩條人影一合即分,同時聽到“噹”的一聲兵刃相交聲。


    雙方交手一合,未分勝負。但那小徒立在原地未動,神態如常;南宮傑卻後退丈餘,臉上微顯詫異。他感到詫異的正是那小徒一步未退神態如常,因為在斷魂槍下,很少有人能一步不退,能做到不退的,就是硬點子,接下來怕不太好對付。


    果然,那小徒準備在第二次出招時分勝負了,他心裏早已盤算好了,先來一手“電擊長空”,如果不能取勝,就中途改用“雨打殘荷”。這兩手都是快刀門融合掩月刀法新創未久的絕招,南宮世家並不熟悉。


    心念一動,人已躍起在空中,刀勢已經展開,茅亭中的看客們隻見一片刀光漫天而起,果有閃電之勢、雷霆之威,都為南宮傑捏了一把汗。南宮傑雖從未見過這種古怪招勢,但高手比武意在招先,他來不及考慮破敵之法,手中槍已不假思索地使出了南宮世家極少運用的冷招“魂飛天外”。一杆槍宛若蛟龍入海,穿入那片刀光,而人隨槍起,直向刀光撲去。


    “小心!”黃飄萍見狀心裏一急,叫出聲來。靜雲羽士眼睛關注著場中的打鬥,嘴裏卻在責備黃飄萍:“丫頭,你著哪門子急呀?”黃飄萍粉臉一紅,接著又綻開了一片笑容,因為南宮傑人槍一出,漫天刀光已消失。但黃飄萍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眨眼間又顯出幾分焦慮。這時比武的兩人身形正從空中下墜,那小徒身影在上,南宮傑市內身影在下。快刀門小徒刀光一斂,刀尖又千變萬化,點點戳戳,幻出無數個刀尖影子擊向南宮傑,真有點雨打殘荷的意境。


    南宮傑腳一點地,槍勢急變,一招“攝魄驚魂”,槍花一抖,有如長鯨吸川,把萬點刀尖全收在槍影裏。黃飄萍不再著急了,因為這時打鬥已經結束,南宮傑的槍尖已貼在那小徒的胸口上,而那小徒的彎月刀也正好架在南宮傑脖子上。


    平手!但對於南宮傑來說,平手就等於輸了,因為他是南宮家的弟子,三尖斷魂槍幾時和人打成平手?


    “快刀門店絕技,果然厲害!”南宮傑朝李鎮東和李鎮西拱拱手,又長嘯一聲,也不看別人的比試,離開了老龍頭。


    南宮傑一走,南宮燕連忙跟上,熱鬧是看不成了。黃飄萍卻有些不舍,緊趕幾步超過南宮燕,用足以能讓南宮傑不經意也能聽到的聲音說:“南宮妹子交個朋友吧,我叫黃飄萍,你叫什麽名字?”


    南宮燕頓身形,說:“我叫南宮燕,歡迎你去逍遙穀。”卻不多話,一溜煙隨南宮傑走了。


    接下來的比試固然精彩,但黃飄萍無心欣賞。就是她自己與快刀門的那場較技都有點心不在焉,輸給了對手。其餘少年好手也盡皆折戟,唯餘快刀門一門風光,大獲全勝。但這次擂台賽不能看作是新秀百強榜的預演,象旋風隊、峨眉派的馮雲秋都沒參加。陳劍秋雖然輸了,卻輸得很主動,似乎旨在了解別人。


    比試一完,人員立即四散開去。大家來盤龍山的真實目的本就不是為了比武,而是為了七絕刀譜。大家都走了,茅亭中那些人臨走還每人衝巨石望一眼。他們從其粗重的呼吸聲聽出不過是個不會武功的尋常之輩,因此沒人理會。而留給劉夢龍的是震撼,所有的人都走了,他還怔怔地站著。今天,他大開眼界,在無意中目睹了這一切,那些人閃展騰挪飛縱跳躍的身影在他心裏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為世上居然還有如此神人感到驚駭莫名。見了這些人、這些事後,他忽然覺得自己是那麽卑微、那麽無知和無能,他認為自己應該擺脫眼下這種平凡的隻為活命而生活的生命內涵,去做另一種人,一種更有力量的人!他似乎想起了什麽,背上藥筐,沒有回劉家村,卻走往雲深處。


    劉夢龍離開老龍頭後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從峰頂上鬼魅般地飄出一個人來,瘦骨伶仃,青衫飄飄,一撚山羊胡子,也相繼朝山下走去。毫無疑問,這人是劉家村村館裏的伍先生。他邊走邊搖頭晃腦:“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輕一輩,居然都有如此身手。”他沒有關注劉夢龍的去向,更關注散去的武林中人,因為這麽多武林人物聚集盤龍山,很可能使他多年心血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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