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有些悚然,甕聲甕氣地說:“蘭施主不是說,桃花穀隻殺不共戴天的仇人嗎?”


    牧蘭聽明白了玉清的意思,解釋道:“道長切莫誤會,沒人監視你。那書櫃,每天送飯的老媽子都檢查過;除了初來有人見你察看過穀中地形外,再也沒人見你在穀中遊走。這些,都證明了道長不是貪心之人。不讓你出穀,也不等於殺你。沒人幫你,你就出不了穀。”這話可說到了點子上,玉清道長把四周都看過,懸崖峭壁,如何得出?無人引導,就等於幽禁。


    見玉清不作聲,牧蘭又道:“我分管穀中圖書典籍,桑姨叫我好生款待三個月,想必道長已明其意。特別強調道長是峨眉稀客,那是因為桃花穀對峨眉玉璿子並無信心,正為日後殺了玉璣誰來執掌峨眉犯愁,清風明月四位道長既在,當然是稀客了。”


    玉清大感奇怪:“你們報仇,怎麽還有這麽多講究?”


    “江湖上閑雲野鶴,自然不必講究。但一派掌門情形有別,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桃花穀中人,就是有天大的冤屈和仇恨,也從未因一己私仇毀人一族一派。”


    玉清道長聽完牧蘭這番話,對桃花穀已滿懷崇敬之心。這裏聚集著怎樣的一群女人?單從“斷腸庵”、“獨孤軒”、“碎心居”這一連串辛酸的房舍名就可見一斑。但她們是非分明大義凜然,表現出了淩弱暴寡的武林所罕見的崇高的是非觀與價值觀。玉清由衷地感動,放棄了道家慣用的致禮方式,朝牧蘭深深三揖而不是稽首。


    牧蘭再不多話,說了聲“準備出穀吧”,人已飛鳥般向前掠出。


    玉清道長緊隨牧蘭來到一處絕壁下,他無法想象牧蘭怎樣帶他出穀,牧蘭已飛出一匹彩絕練纏住了他,說:“道長抓牢了,一口氣提到穀頂,切不可鬆懈。”等玉清道長抓牢彩練,她喊一聲:“提氣!”玉清趕緊提氣以待。她又喊一聲“準備,起!”人已箭射而上,玉清提氣緊追。每當玉清感到氣力用盡時,彩練上就有一股真氣傳來,拉扯他一路向上,直到不可思議地穿過雲霧攀上穀頂。


    玉清百思不得其解:一個人的潛能到底有多大?桃花穀的人是怎樣把武功練到如些出神入化的境界的?但是他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致謝,牧蘭一聲“道長珍重!”人已如飛鳥別枝,展開壁虎遊牆功沿絕壁迅速隱沒。


    玉清歸來,喜壞了玉明、玉月和玉風三人。自此四個師兄弟繼續隱居龍鶴山中,一邊悉心研究改進修補本門武功中那一百三十八處破綻,一邊廣聚散落江湖的門徒,全力為清理門戶作準備。


    在離龍鶴山二三十裏的一處秘密山穀中,玉清他們聚集了百十個門徒。他們用本門武功的精髓訓練這些門徒,指望這些人將來成為峨眉的中堅,已經忙活了幾個月。


    夏木蔭蔭,正是酷暑蒸薰時節。外麵炎熱,深山裏山風浩蕩,挺也涼爽。這天玉清前來察看訓練進度,還未到門徒聚集地,突然看見一道人影一閃。他擔心是玉璣的細作,立即跟了下去。


    那人衣衫襤縷,看上去象逃亡了很久。正一頭跌坐樹下,把鋼刀扔在身邊,大口喘息著。


    “什麽人豈擅闖此地?”玉清拂塵一擺,上前斥問。


    那人趕緊拾刀,緊張地站起來。見是一個道士,就抱拳道:“風雷刀雷應天。”


    玉清斜睨著他:“噢,好象是聽到過閣下名號。”


    雷應天又說:“在荊湖道上有些薄名。”


    玉清一振,目光忽轉嚴厲,冷冷地說:“荊湖?我想起來了,你是平南商會的。”拂塵一揮就攻了上去。


    七星嶺上,峨眉派傷亡不少弟子,身為玉字輩長老,玉清見到平南商會的人自不能袖手。


    “道長何敵相迫?”雷應天急揮刀應對,卻不明白玉清為何突然發難。


    玉清攻勢不減,嘴裏應道:“平南商會欠下峨眉的血債是要還的。”


    風雷刀法在荊湖道上雖然有些名氣,那是因為沒有遇到真正的強手。這時玉清將九天真氣貫注拂塵,虎虎生風,雷應天眼看不敵,忽聽遠處一聲:“道長手下留情!”一人飛鳥般直射而來,一劍架住了拂塵。


    “是你!”玉清一看來人,更加惱怒。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煙波釣客馬玉成,他在浙東遇到雷應天,一路追蹤到劍南,正待查問平南商會下落,不能讓他死在玉清拂塵之下。玉清當然不知其中曲折,在他心裏還當馬玉成是七星嶺上的蒙麵人,自然就認為馬玉成和雷應天是一夥的。因此也不多話,說了“是你”二字,手上一緊,拂塵就貫注十成功力朝馬玉成掃來。


    當初七人圍攻馬玉成,他不知馬玉成先中盅毒,功力不能盡情發揮,隻道這家夥徒有虛名,不過爾爾,還暗怪譚掌門小題大作。這時本擬一招將其擊退,不料馬玉成並未如何作勢,隻一劍橫掃,那拂塵上的力道就被卸去大半,剩下小半還反震了回來,逼得玉清倒退了半步。


    玉清一驚住手,正待言語相譏,好雷應天卻趁二人交手的空隙,彈身而起逃向遠處。


    馬玉成追他已追過大半個大宋,豈容他逃脫?衝天而起,一個空躍就到了他前頭,伸指一彈,一縷指風打中他曲池,他便動彈不得。


    “說出平南商會藏於何處,我不難為你。否則,留你不得。”馬玉成語調冰冷,同時用冰冷的劍指著雷應天。


    這番情景使玉清驚疑不定,他的潛意識中一直認定馬玉成就是平南商會的蒙麵人,怎麽反逼問平南商會在何處?他隱居在龍鶴山,不知世情變化,雷應天卻知今天不說不行。連月來,馬玉成已經殺了好幾個平南商會的人,他發現平南商會的人就要跟蹤,跟蹤下去發現不是去秘密營地就逼問,問不出結果就一劍斬之,毫不手軟。今天他若不說出平南商會秘密營地,馬玉成斷不會留他活口。但若說出來,被平南商會知曉也沒他好果子吃。權衡再三,還是保命要緊。


    “在臨安。”雷應天垂頭喪氣地說。


    馬玉成目光灼灼地望著他,喝道:“胡說!那麽多人,不可能在京城聚集。”


    雷應天道:“的確是在臨安,不在城裏,在城外有個天目山,山中有個無憂山莊。商會的人都在那裏。”


    “這麽說,無憂山莊也是平南商會的?”馬玉成緊逼著雷應天。


    雷應天答道:“是的,以前商會都要聽無憂公子的號令。趕到幾個月前出現了蒙麵人,無憂公子也要聽蒙麵人的。”


    馬玉成問:“為什麽?”


    雷應天答道:“聽說是蒙麵人有個什麽令牌,所有商會的人都要聽令。”


    馬玉成皺起了眉頭:“這麽說,平南商會是某個大勢力在操控?”


    雷應天搖搖頭說:“這個我不知道,我就是在荊湖分會混口飯吃。最近才奉令進入無憂山莊。”


    “你們為什麽要在七星嶺對整個武林下手?”這是馬玉成最想弄明白的問題,那些死了人手的門派糾纏他許久,殺了好幾個人才暫時避開麻煩,卻使他煙波釣客的俠名從此墜地。


    但是他沒有得到滿意的回答,雷應天隻是奉命行事,並不知平南商會那次為什麽要動手。


    馬玉成的話問完了,他不再管雷應天。連月來追蹤過幾個平南商會的人,雷應天是唯一開口說話的,他也因此知道了平南商會的去向。


    而玉清卻不肯放過雷應天,他要為七星嶺上死難的同門報仇。就在他要痛下殺手時,又一個聲音喊道:“道長請住手!”


    聽著聲音很稚嫩,玉清循聲望去,卻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一付乖巧可愛模樣,手裏還把玩著一朵桃花。


    玉清一振,看到這枝桃花,他就明白了這女孩的來曆,因為別的地方這個季節桃花早已謝盡。


    那小女孩拈花迎風而立,笑吟吟地望著玉清說:“道長可否將這惡賊留給我?”


    玉清能不賣桃花穀的人情嗎?當然答應了。於是小姑娘轉向雷應天道:“拿起你的刀,準備接招吧。”


    雷應天原以為小姑娘是替他說情的,沒想到竟是要和他決鬥。他怎麽也想不起何時得罪過這樣一位小姑娘,於是問:“姑娘和我有仇麽?”


    小姑娘撚動花枝,淡淡地道:“當然!”


    雷應天想破腦袋也不知仇從何來,又說:“雷某自知今天在劫難逃,但我想知道和姑娘有何仇怨?”


    小姑娘冷冷地道:“你贏了我,我告訴你有何仇怨。你要贏不了我,就無須知道了。”說完手上花枝一抖,桃花盡落,朵朵花瓣形成一條匹練直朝雷應天卷去。


    雷應天急忙揮刀相迎,一陣叮叮當當,花瓣打在刀身上竟然有金鐵撞擊之聲。但雷應天擋住了這股花潮,並未落敗。


    小姑娘嘴一撇,哂然一笑,說:“還真有不死的本事。”又對玉清道:“道長不要殺這惡賊,幾年之後,我再活剮了他。”說完轉身就走。


    雷應天喊道:“姑娘到底是誰?”


    小姑娘回頭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齒地說了三個字:“我姓邱!”說完再不停留,幾個閃身去得遠了。


    雷應天跌坐在地,感歎道:“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欠債總是要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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