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雲看了楚天瑛一眼,似乎在驚訝為什麽楚天瑛忽然如此維護一個剛剛罵過他“蠢”的女孩。


    “他的摩托車,檢查過了嗎?”呼延雲問。


    林鳳衝知道他問的是什麽意思:“已經與大池塘門口的摩托車輪胎印比對過了,不是同一輛車留下的……還有一件事,我們抓捕到了誣陷葛友在賭場上出千的那個人,他交代說昨天下午有個人給他匯了五萬元,要他嫁禍給葛友,讓葛友當晚無法離開賭場……由於那人是用變聲電話,所以他也說不出男女。我覺得,這個匯款者就是此案的真凶,他調虎離山,讓葛友不能陪趙大去大池塘,從而便於下手殺害趙大。”


    “事先知道趙大當晚要去大池塘的,除了葛友,隻有李樹三和田穎啊……你的意思是凶手就是他們倆之一?”楚天瑛說。


    “林鳳衝的推理,不一定正確。”呼延雲搖搖頭說,“有人出錢在賭場誣陷葛友出千,有可能是凶手提前想辦法調虎離山,但也有可能是和葛友有仇,在故意報複他,所以不能認為凶手就是李樹三和田穎之一。”


    林鳳衝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對了,呼延,你忙活這大半天有啥收獲沒有?這個案子我現在是越想越頭疼,太多太多的謎團了,而且每一個我都束手無策。”


    “那些表麵上的謎團,總是很容易找到謎底,真正艱難的是找出製造謎團的人和原因——從這個意義上講,我迄今收獲不大。”呼延雲歎了一口氣說,“我打算到縣圖書館去一趟,查查漁陽縣關於《烏盆記》這個傳說的曆史資料。”


    “這麽晚了,圖書館早就關門了啊。”林鳳衝說。


    “讓晉武送我去一趟吧,縣公安局讓縣圖書館通宵營業,想必還是能做到的。”呼延雲說,“我今晚就睡在那裏了。明天一早,天瑛陪我去那個花房看看吧,然後再帶我到你們押送毒品和毒販遇襲的地方。無論怎樣,解開一團亂麻的最好方法,都是先找到線頭。”


    第十三章抓捕


    “就是這裏嗎?”


    “就是這裏。”


    不知從哪個方向刮來的大風,把沒過膝蓋的草叢吹得像瘋女人的頭發一般狂亂地揮舞著,半空中飄起的草粒和枯葉不停地掠過視線,讓人懷疑腳下這片原野正在呼嘯聲中一點點裂解、破碎、飛揚,被頭頂那片白茫茫的虛空吸噬淨盡。


    楚天瑛和呼延雲站立的地方,正是芊芊襲擊警車時設伏的地點。楚天瑛一邊比畫,一邊詳細地說明那天發生的一切:那天,也是在這樣的風中,芊芊的槍法如何精準神奇,打得一車刑警抬不起頭來,他是如何在她更換彈匣的間隙躥到車外,移動射擊,右頰被子彈劃傷,當他追擊到這裏時,芊芊已經逃走,在她遺棄的85式狙擊步槍上發現了粉底,附近草叢裏提取到了兩根她的頭發;還有他推理芊芊的目的是劫走毒品和毒販,回到北京後愛新覺羅·凝又推翻了他的推理,認為芊芊是要劫走馬海偉抱著的烏盆……


    “你為什麽堅持認為設伏襲擊你們的人一定是芊芊呢?”呼延雲聽完他的講述之後問。


    “首先,我看到了她,雖然她用紗巾遮著臉,但眉目是個女人;其次,我們把草叢中提取到的她的頭發與她遺留在床鋪上的頭發進行了比對,dna完全相符。”


    “哦。”呼延雲應了一聲,彎下腰在附近粗略地查看了一番,時間已經過了這麽久,當然不可能再找到什麽。他站起身,仰望天空思索著什麽,風把他雞窩一樣的頭發撕扯得更加淩亂了。


    “昨晚在圖書館沒有休息好吧?”楚天瑛問,“走吧,咱們回縣城去吧。”


    “看了一夜的資料,想了一夜的案情。”呼延雲一邊走,一邊揉著太陽穴說,“風一吹,頭就有點疼,別的還好。”


    “你是風一吹頭就疼,我是一想這個案子就頭疼。”楚天瑛說,“感覺真相完全被掩蓋在一蓬亂草下麵,本身就是一大堆沒有任何邏輯關係的線索,風一吹就隱隱約約現出點什麽,風一停就捂得嚴嚴實實的,真是比鬼故事還要詭異。”


    “我比你略微好一點兒,但是也好不到哪裏去……”呼延雲說,“鬼的那部分我弄得清,我弄不清的,是人的那部分。”


    楚天瑛沒有聽懂他的話,歎了口氣說:“真沒想到,幾百年前的一個鬼故事,居然能讓幾百年後的我們困坐愁城,束手無策。難道老馬找到的那個烏盆,真的藏有一個不安的鬼魂嗎?”


    “這個故事真正恐怖的地方,不是毀屍滅跡的殘忍方式,也不是烏盆裏不安的鬼魂,而是——突如其來的死滅。”呼延雲說。


    “突如其來的死滅……”楚天瑛若有所悟。


    呼延雲從地上撿起一枚石子,拋向遠處,石子在半空劃了一個拋物線,沉入莽莽的草叢:“死亡的方式有很多,大部分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病死、老死就是這樣,臨終前就知道死後的奠儀;也有很多死亡事先沒有征兆,比如車禍撞死,失足落水淹死,但至少還有親友會悲戚;最恐怖的是突如其來的死滅,一旦死亡,就像從沒來過這個世界一般,劉世昌和翟運就是這樣,慌不擇路,誤入凶巢,突然遭遇屠殺,就此屍骨無存。咱們腳下這片土地,誰知道埋了多少死人,誰知道有多少用死人的骨灰燒製的烏盆啊!還有,比劉世昌和翟運更加悲慘的……”


    “比劉世昌和翟運更加悲慘的?”楚天瑛喃喃道。


    “他們還有幸借助某些超自然的力量得以申訴,更多的人呢?比如田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也被命運戕害,受到令人發指的折磨。那麽,是誰讓她還在少女的年齡就滅絕了希望和歡顏,是誰把她血肉模糊的心靈摻上泥土燒製成了烏盆?”呼延雲凝視著楚天瑛,“是她自己!她看透了這世上根本沒有公道可討,她懂得了《烏盆記》僅僅是一個簡直算得上美好的傳說,她親手埋葬了心中滿腔的悲怨……像她一樣的人,還有多少?還有多少親手把自己燒成了烏盆的人?”


    還有多少親手把自己燒成了烏盆的人?


    狂風漫卷,猶如悲號。


    楚天瑛昂起頭,望著在風中奔湧的蒼天。


    很久,他才低下頭說:“走吧。”


    呼延雲聽出,楚天瑛的噪音有些沙啞。


    上了車之後,他們才不約而同地覺得肚子有點餓,一大早他倆就去了花房,後來又來到這裏勘察,一點兒東西都沒有吃。“我帶你去吃漁陽縣有名的烤庫魚吧,就在大池塘不遠的地方。”這麽介紹著,楚天瑛就把車開到了皮亨通請他們吃飯的小飯館,點了烤魚,邊吃邊聊,他還把皮亨通當初給他介紹的關於趙大的一些情況原樣講述了一遍。呼延雲聽得很認真,還不時插嘴問一些諸如“葛友是退伍的特種兵嗎”之類的問題。等到酒足飯飽,喊夥計來結賬時,夥計拿著賬單就跑到了楚天瑛麵前:“一共78元。”


    “喲,你怎麽知道是他結賬啊?”呼延雲笑著問道。


    “魚頭朝著您嘛!”夥計殷勤地說,“我們這兒的規矩,魚頭要朝著主賓,您是主賓,所以當然是另外這一位結賬嘍。”


    呼延雲愣住了,眉頭擰成了一個結。


    楚天瑛結完賬,看他的眉宇還是絲毫也沒有放鬆,目光像兩潭被驟雨打得一片紛亂的池水,猜他是在思考什麽重要的問題,也不打擾,隻在他對麵靜靜地坐著。


    “嘩啦!”


    一陣風在大堤下麵的漁陽水庫裏掀起滾滾的波浪,波浪追逐著,最終在堤岸上激起一條碎玉似的弧線,發出打碎玻璃般清脆的聲音。


    呼延雲被驚醒了似的一激靈,茫然地看了看對麵而坐的楚天瑛。


    “呼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楚天瑛充滿希冀地問。


    呼延雲輕輕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我覺得我離真相的距離隻有半步之遙了,但是我怎麽也邁不過去,我已經知道誰是殺人凶手了,可我卻怎麽也琢磨不明白他是怎麽完成的……”


    “你是說那一地沒有踩壞的土皮兒?”楚天瑛問。


    “不是的,關於那一地沒有踩壞的土皮兒,我很容易就找到答案了,那一點兒也不難。”呼延雲說,“現在我已經鎖定真凶了,可我卻怎麽也無法相信真的是那個人,因為他麵臨著一道比沒有踩壞的土皮兒更難逾越的關卡——這才真的是一場不可能犯罪呢!”


    “凶手到底是誰啊?我都要急死了!”楚天瑛說。


    “我有推理,但無證據,所以還不能說。”呼延雲道,“不解決最後一個問題,就算把真凶抓起來,他也能輕易地脫罪。”


    楚天瑛正要繼續催問,手機忽然響了,是林鳳衝打來的,說是趙大生前聘請的律師來了,想和警方談一下趙大遺囑的事情,林鳳衝希望他倆也過來一起聽一聽。於是他倆開著車往縣局趕,楚天瑛還開玩笑道:“你說,會不會是我們從一開始就全錯了,趙大被殺不是什麽冤魂報仇,而是純粹的財產糾紛?”


    “對。”呼延雲接了一句。


    “啊?”楚天瑛一臉錯愕。


    呼延雲的目光一凜道:“我是說,你講的很對——我們也許從一開始就全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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