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凝也僅僅是禮節性地客氣一下,就把目光轉移到了那輛被打得千瘡百孔的豐田車上。


    立刻,她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專注得仿佛站在南極冰原上看著唯一一株醜陋的地衣苔獺?br>


    兩個凝。


    楚天瑛再一次產生了這樣的感覺。


    “呼啦啦!”


    凝輕盈地跳上了那輛平板運輸車,瞬時間,整個世界仿佛抽空一般,無論是頭頂尚未散去陰霾的天空,還是遠處淺白色的分局辦公樓,抑或下麵黑壓壓一堆警服警帽,以及深情凝視著她的楚天瑛,都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她隻看得見那兩輛作為犯罪物證的車子。


    所有的警察——包括許瑞龍在內,都畢恭畢敬、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地看著她。他們深知,想請這位大名鼎鼎的名茗館館主親自出馬辦案,還不如搖到車號容易些,今天簡直是天大的運氣,她居然肯高抬貴眼勘查物證,有些年輕警察甚至想起了武俠小說中的情節——偷窺到頂級大俠在修習絕世武功。


    凝先是圍著車子繞了一圈,看了看豐田車被子彈打爆的輪胎,然後繞到駕駛座麵對的車窗前,沉思了片刻,接著她戴上隨身攜帶的乳膠手套,推開車門走了進去。盡管滿地都是玻璃碴子、煙頭、彈頭、礦泉水瓶及其蓋子,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尖不踩到分毫,一直來到駕駛座,對著儀表盤看了半天,轉過身,回到車廂中間,蹲下身,撿了一顆彈頭看了看,又撿起一顆彈頭比對了一下,抬起頭的時候,眯起一隻眼,從車窗的一個彈孔中向外窺探,直看得眼睛都發酸了,才站起身,在車廂中又走了一圈,才出來,又把後麵那輛押解車裏裏外外查看了一番,這才跳下平板運輸車——


    千鳥格裙子飛翔般一起一攏。


    她倒退著走了幾步,站定,像鑒賞壁畫一般,把豐田車的全貌又仔細端詳了一番,然後開口就問:“開這輛車的司機呢?”


    豐田車的司機忙不迭地跑了上來,點頭哈腰地說:“是我,是我,您吩咐。”


    凝看也不看他道:“你怎麽發現車子遭到襲擊的。”


    “我開著車,感到車子一震,一看胎壓報警指示燈亮了,想是爆胎了。又聽見玻璃窗被接連打碎的聲音,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反正用盡力氣才把車刹住,後來才知道是有人開槍。”


    “當時車的時速是多少?”


    “不快,七八十公裏吧!”


    凝側了一下臉看了一眼林鳳衝,林鳳衝趕緊跑了過來。


    “把整個經過詳細給我講述一遍。”


    林鳳衝一五一十地把受襲的經過說了一遍,尤其是楚天瑛智勇雙全的反擊和勘查伏擊現場,講述得特別詳細,栩栩如生,許瑞龍等人不禁對楚天瑛報以讚賞的目光。


    “又不是評書連播,說這麽熱鬧做什麽!”凝有點不耐煩,“你們離開漁陽縣的時間和路線,出發前有多少人知道?”


    林鳳衝心裏不由得一顫,他和楚天瑛是受襲很久之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芊芊怎麽會知道車隊在那個時間經過那條路?沒想到凝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我們昨天夜裏行動結束之後,就決定今天上午回京,這一點,行動組和漁陽縣公安局的同誌都是知道的。至於路線,從漁陽縣返京一般都走那條路。”


    “那麽,一定是漁陽縣公安局裏有內鬼,他們把消息走漏給毒販了!”雷磊突然說話了,“應該把漁陽縣公安局徹底清查一遍!”


    聽了這殺氣凜凜的話,所有的人都不敢言語,畢竟,哪個警察也不願意把懷疑的目光對準同袍。但是現實生活中,警隊內部的違紀甚至違法行為實在是無法杜絕的,尤其是在緝毒工作中,被巨大的利益誘餌引向犯罪歧途的同袍屢見不鮮。


    “談何容易啊!”楚天瑛冷冷地說。


    雷磊今天見楚天瑛占盡風頭,本來就一肚子不爽,這下更不高興了說:“老楚,你認為漁陽縣公安局不該懷疑嗎?”


    “我認為應該一視同仁,既然漁陽縣公安局要徹底清查,那麽行動組內部也要徹底清查,不然說出去會讓人覺得咱們一碗水端不平,你說呢?”楚天瑛將了雷磊一軍,見他瞪著眼睛一言不發,淡淡一笑道,“雷副隊長,你沒有在基層工作過,不知道一個縣的公安局多麽大,涉及的各種社會關係多麽複雜,一條消息隻要沒有嚴格要求保密,傳播起來比插上翅膀還要快。比如‘明天行動組要回京’這句話吧,誰也不會覺得需要保密,連傳達室的老頭兒都能往外傳,犯罪分子從門口修鞋的人那裏都能打探出來,你怎麽能保證這裏麵一定是有‘內鬼’在作祟?”


    看著雷磊瞠目結舌的樣子,林鳳衝連忙打圓場道:“小雷還是年輕嘛,有些事情還要多向天瑛學習。不過話說回來,這次要不是天瑛在,那個伏擊者非把我們殺個精光,再奪走毒品不可!”


    豎起兩根手指。


    “兩個都是錯的。”凝搖擺著兩根手指說。


    林鳳衝不大明白,問道:“凝館主,您說什麽兩個都是錯的啊?”


    “我是說,你剛才話中提到關於伏擊者的兩個目的,都是錯的。”凝輕蔑地說,“第一,她壓根兒就不想殺死任何人;第二,她並沒有想奪走毒品。”


    在場的所有警察都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輕呼。


    連楚天瑛都不敢相信地說:“我們被打得……那個樣子,你說伏擊者不想殺人?”


    凝把手一抬說:“你們仔細看一下,這兩個車的落彈位置主要集中在哪裏?”


    仔細看過之後,有人說話了:“主要射擊的好像是車窗以及車身的下半部分,其他位置落彈很少。”


    “準確地說,是車窗下麵的車身沒中幾彈,為什麽呢?因為一旦發生襲擊,車裏的所有乘員都會伏地臥倒,如果射擊車身,子彈會打穿傷到裏麵的人。”


    不知道哪個警察嘟囔道:“子彈能打透車身嗎?”


    “你電影看多了?”林鳳衝很不滿地回了一句,“一般步槍的子彈都可以輕易擊穿鋼板,更別說85式狙擊步槍打日本車了。”


    “仔細觀察車窗的玻璃破裂形態,甚至可以發現,伏擊者開始射出的幾發子彈都遠遠高出乘員坐著時的頭頂位置,借此對乘員進行警告,這更加證明了伏擊者並不想殺人。”凝的話音未落,又有人發出質疑的聲音:“車窗玻璃不都破裂得差不多的形態嗎?還能分辨出射擊的先後順序嗎?”


    凝勃然大怒,杏眼圓睜道:“林副處長,你帶的這班手下怎麽連基本的刑技知識都不具備?”


    林鳳衝往身後偷偷瞄了一眼,發現那個質疑的人是分局一位副局長,根本不是他的下屬,可他又不能出言辯解,隻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楚天瑛出麵解釋道:“汽車的車窗采用的是安全玻璃,安全玻璃基本上都是由兩塊單獨的平板玻璃黏附在一起,中間加上一層透明塗層構成的,一旦被外物撞擊,在力的作用下會形成相互獨立的放射狀和同心圓狀裂紋。當多枚子彈穿透安全玻璃,並且彈孔之間的距離非常近,以至於它們彼此獨立的放射性破裂紋線相交的話,通過仔細的觀察就能確定子彈穿透玻璃的順序——因為後發射的子彈所形成的放射狀紋線,在遇到先發射的子彈所形成的放射狀紋線時會終止。”


    凝看了楚天瑛一眼,繼續說:“當然,也許有人會說,伏擊者之所以不打車身,是因為不知她的同夥被押解在哪一輛車裏,怕誤傷,她是想解救他們並劫走毒品。但是剛才林副隊長講了,伏擊者自始至終隻有一個人,而要在不殺死任何警員的情況下,單純靠遠距離射擊,能達到這個目的嗎?顯然不可能,我認為從戰術常識來講,達到這個目的,至少要三個人:第一個人遠距離射擊以吸引警方火力,第二個人從側麵迂回襲擊警方,第三個人要開著事先準備好的車輛接應被解救的同夥和毒品,否則在國道上襲警,用不了多久,警方的援軍就會趕到,那麽豈不是要偷雞不成反蝕米——可是,事實證明:不存在第二和第三個劫匪,更不存在那輛用來接應的汽車,因此,伏擊者並不想解救同夥和劫走毒品——”


    “那我就奇怪了,伏擊者冒著生命危險襲警的目的究竟何在呢?”林鳳衝眉頭擰成了一個結。


    “從那兩輛車裏麵的情況看,我看不出伏擊者有什麽生命危險,隻看到你和你的手下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凝冷笑著譏諷道,“林副處長,您能否坦白地告訴我,假如今天沒有楚……楚老師在,最後的結果可能是什麽?”


    林鳳衝臉上發燒,慢慢地說:“等不到支援的同誌們來,我們就會提前撒走。”


    “撤退時會帶走毒販嗎?”


    “會的。”


    “毒品呢?也一起帶走?”


    “太多了,帶不走,可能會采取緊急銷毀的辦法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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