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蓉搖了搖頭:“這個不大可能。”


    黃靜風把刀一個翻轉,冰冷的刀刃在蕾蓉的脖子上一壓,一道紅色的血痕立刻浮泛了出來!他獰笑著,把臉幾乎貼到她的鼻尖上說:“你以為我不敢?”


    “我是說你很難達成目的。”蕾蓉似乎並沒有感到脖子上的傷痛,也不介意黃靜風的神情是如此的可怖,隻是沉靜地說:“你殺死我以後,支配肌肉的神經都會喪失作用,因此我的身體會迅速鬆弛,這樣經過1到3個小時,隨著三磷酸腺苷酶的消耗,各肌群逐漸僵硬,發生屍僵;如果你把我置於這種寒冷的地方,那麽經過4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我顏麵、手掌等裸露部位的溫度基本上會與這裏的環境溫度持平,也就是屍冷;接下來應該是出現屍斑了……本來屍斑形成的時間應該再早一些,但既然你要放光我的血,屍斑出現會晚而弱;與此同時,我腸管內的腐敗細菌開始產生以硫化氫和氨為主的腐敗氣體,出現屍臭,大量的腐敗氣體會使我的各器官組織脹氣,特別是胃和腸管,並在表皮和真皮間形成大小不等的氣泡……當腐敗擴展至全身時,就會出現“巨人觀”,表現為顏麵膨大、眼球突出、口唇外翻,你昨天說你為了保存女友的屍體,來這裏打工,那麽屆時你可以把我的屍體和你女友的屍體並排放在一起做一下比較,你會發現你根本分辨不出我們的容貌有什麽區別……抱歉,我忘記大出血這個要素了,腐敗細菌是隨著死後血液的再次流動在全身繁殖和分布的,那麽我的屍體腐敗會慢一些,輕一些,但是——你說讓我很快變得幹癟,這確實是不大可能的。”


    蕾蓉兀自侃侃而談,由於聲帶的顫動,壓在脖子上的刀刃也漸漸將肌膚的創口撕裂,鮮血把刀刃染成紅色,但是蕾蓉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痛楚,她緩慢、清晰、精準的講述活像正是在大學法醫係的講台上授課。一個女人,麵對迫在眉睫的死亡,居然會如此栩栩如生地描述自己死後的屍體變化過程,凶手聽得都要吐了,受害者卻講得津津有味——當她講完的那一刻,整個設備室裏陷入了冰河期一般的死寂之中。


    滴答……


    天花板上,不知滲出了一滴水還是一滴血,冰冷地滴進了黃靜風的脖領子,刹那間他全身的寒毛都倒豎了起來!


    “閉嘴!你他媽的給我閉嘴!”他驚恐地大叫著,揮舞著刀子向後退卻,不像是要殺人,倒像是在自衛。


    他動搖了。


    蔚山三原則,果然是有效的!


    謝謝你,香茗!


    蕾蓉用盡力氣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神情上依舊水波不興。


    兩年前在韓國蔚山市召開的國際刑警年會上,林香茗和蕾蓉作為中國代表出席,一次午餐中,他們和幾位國外同行談起女性在遭到變態殺人犯劫持後如何自救時,林香茗旁征博引、侃侃而談,列舉了世界各國的上百起此類案件的犯罪事實,論述了獲救女性的行為方式,歸納了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特征,最終得出了三項原則。女性一旦被劫持,要依次做到:擾亂、認同、接納。擾亂是指不進行反抗行為,不激怒也不迎合罪犯,與此同時,通過與情境差異巨大的言行,幹擾罪犯的思維方式,不管他的欲望和目的是什麽,最終要讓他在困惑中逐漸變得被動,不再想“我要做什麽”,而是想“我該怎樣應對她做的”,這樣就可以牽住罪犯的鼻子,讓他短期內不會實施傷害行為。


    “接下來的‘認同’才是最困難的。”林香茗說,“由於變態殺人犯都存在人格不健全,那麽就要讓他相信你和他具有相同的某項罕見特征,同屬於被公眾不能理解的‘另類’,讓他在你身上看到‘鏡像化’的自我,這樣他就不再當你是他的泄欲工具、玩物或者報複目標,而是一個可以交心的伴侶,對你予以認同——當然這絕不像說起來那麽簡單,你要完全通過眼睛和感覺對罪犯進行測評,適時發現他的心理短板,並牢牢把握,這非常危險,近似賭博,一旦他發現你和他的‘特征’根本不一樣,或者暴露出你的真實意圖不過是為了逃生,那麽他會馬上對你實施殺戮——須知變態殺人犯大都自視甚高,怎麽能容忍你用智慧‘戲弄’他!”


    第三是接納。認同就像你披上獸皮混入獸群,也許野獸會把你當成同類,但依然會看你的毛色、嗅你的氣味,懷疑你隻是個山寨貨,這需要時間和一絲錯誤都不能犯的耐心,直到真正相信你是可以和他一起茹毛飲血的家夥,他才會給你自由,是謂接納。到了這個階段,你就有很多機會逃離魔爪了……


    林香茗這一茶餘飯後的閑談,卻以其論據的豐富、論證的嚴謹,深深吸引了在場的聽眾,法國著名的犯罪學家托皮納爾建議他就這三條原則做一個專題報告,香茗覺得有點草率,又盛情難卻,就在年會最後一天做了個“茶歇演講”,引起轟動,這就是世界犯罪心理學界著名的“蔚山三原則”。


    香茗相貌俊美絕倫,所以那次和他一起參會,饒是蕾蓉多麽理性和沉靜,也未免有點魂不守舍,但是涉及學術問題時,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質疑:“你提出的三項原則真的有效嗎?”


    林香茗表麵謙和,骨子裏和呼延雲一樣傲慢。當蕾蓉提出這一問題時,兩個人正好站在樂天飯店的陽台上欣賞夜景,林香茗沉思片刻,淡淡一笑:“阿蘭·達瓦卓瑪唱過一首歌叫《心戰》,你聽過嗎?”


    “電影《赤壁》的主題歌?”蕾蓉說,“聽過,很美的一首歌。”


    “翻天覆地攜手浪逐浪,千杯不醉隻醉月光,會心一笑不必講,對看一切都雪亮。”香茗低吟著,將指尖執掌的一杯香檳酒輕輕搖曳,舉起,借著月光看那傾倒肚腸的琥珀色,微笑道:“一切都是心戰啊……有效也好,無效也罷,隻要心不敗,我即不敗。”


    隻要心不敗,我即不敗。


    這也正是蕾蓉被綁架後,用驚人的意誌力支撐自己的全部原因。


    她很輕易就發現,這個陰鬱的綁架者並沒有性變態特征,他對自己的侵犯純粹出於複仇的狂想,她反複回憶著自己曾經學過的一點犯罪心理學,對於這種動機單一的複仇者,你不要在乎他把刀磨得多快,他的複仇決心越強,說明他對靶心盯得越緊,過分專注的視線恰恰構成了他的弱點,隻要輕微晃動標靶,就能使他眩暈,甚至達到催眠作用……現在看來,已經達到擾亂黃靜風思維的目的了,接下來該是爭取“認同”了。


    他的“短板”是什麽?


    蕾蓉認為是那兩個裝有骨頭的包裹。


    此時此刻的蕾蓉,並不知道第三個裝有軀幹的包裹快遞到了法醫研究所,她憑借對前兩個包裹的回憶,得出了如下的結論:這個小夥子是和自己有私仇的唯一一個人,所以那包裹必定是他快遞的,盡管他剛才斷然否認,蕾蓉依然對此堅信不疑。他把骨頭上的肉剔得如此幹淨,他用人骨來標記自己的犯罪特征,他把女友的屍體存放在工作地點夜夜相伴,也許他有輕微的戀屍癖傾向,那麽,就這樣——


    “剛才我和你說的,是屍體隨著時間推移發生的一些正常的現象,既然你在醫院的太平間打工,那麽你所見的主要是冷凍的屍體,他們的腐敗過程要比常溫條件下慢得多。”蕾蓉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說道:“不過,假如有一天你突然被辭退了,醫院方麵辦交接時檢查冰櫃,一定會發現你女友的屍體,到時候就會要求你把屍體帶走,甚至不必通知你,直接火化了事,這個你難道沒有擔心過嗎?”


    黃靜風打了個哆嗦,這確實是他一直擔心的事情。


    “親人去世了,每個人都希望多看一眼她的遺體,好讓感情的紐帶慢一點剪短,這個我非常能夠理解。”蕾蓉說,“在我們法醫研究所,每次屍檢完成以後,我都會要求下屬縫合刀口,將屍體整容後再交給家屬火化。我想你也希望多學一點簡易的屍體保存方法,這樣萬一你女友的屍體被強行要求挪出時,你還能和她繼續每天廝守——除非你想在自己家安置一個冰櫃。”


    黃靜風慢慢地點了點頭,他的刀尖明顯地垂下了。


    “一般來說,如果屍體受某些內外因素的影響,腐敗過程中斷,軟組織免於崩解破壞而被不同程度的保存下來,被稱之為保存型屍體。”蕾蓉說,“最常見的保存型屍體有幹屍和屍蠟。幹屍,簡單地說就是把屍體置於通風、幹燥、高溫的環境下,使腐敗過程中斷,屍體以幹枯的狀態得以保存,木乃伊你肯定知道,說的就是幹屍,不過,你女友的屍體一直藏在冰櫃裏,這麽長的時間,已經失去了製作幹屍的最好時機……相比較之下,屍蠟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埋於濕土或浸在水中的屍體,皮下及脂肪組織因氫化或皂化作用,形成灰白色或黃白色蠟樣物質而被保存,稱為屍蠟。你可以多買幾隻白瓷浴缸,填上土,將屍體放進去掩埋好,在缸底開一個可以插入塑料管的口,從下向上往土裏注水,保證土裏的濕潤度,成人形成全身屍蠟需要1年左右……”


    黃靜風忍不住問:“這樣的話,高霞的屍體就能永遠得到保存,是嗎?”


    他的聲音在微微顫抖……“認同”比想象得要來得容易來得快,蕾蓉壓抑著內心的興奮,淡淡道:“理論上是可行的,不過我隻給形成屍蠟的屍體做過屍檢,並沒有製作過屍蠟,尤其是冷凍了那麽久的屍體,放在濕潤的土裏,也許屍溫反而會升高,加速腐爛……


    黃靜風的臉上像覆蓋著屍蠟一般又黃又白,口中喃喃道:“我不想讓她腐爛,我不想讓她腐爛……”


    蕾蓉輕聲說:“你要是願意,我倒可以和你合作,一起製作屍蠟,你是太平間工人,我是法醫,我們加在一起就整合了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也許所有的死亡到了我們的手裏都會不同尋常,比如……比如讓死亡永生。”


    黃靜風抬起頭,呆滯的雙眼裏煥發出被線牽著一般直挺挺的光芒——而線頭盡在蕾蓉的手中。


    “我的家人都死了,埋在那個鋪滿落葉的林子裏,我很孤單很孤單,我什麽都沒有了,我隻有高霞了,我不想讓她腐爛……”


    蕾蓉聽得有點心酸,他其實是個很可憐的人……這一念頭剛剛從腦海裏冒出,她趕緊攝定心神,對於罪犯,這時不能有任何同情,雖然認同的目的已經達到,但是畢竟還沒有到“接納”,也就是說自己還沒有真正脫險。


    “我會幫助你的。”蕾蓉的聲音依舊很輕,也很親切,像一個催眠師。


    黃靜風扳過蕾蓉的肩膀,讓她側過身,然後握住刀柄,刀刃壓在綁著她的手的繩索上。


    隻要割開,我就得救了!


    請你快一點割開……


    “哎,剛才你說什麽來著?”黃靜風的臉上突然籠罩上一層困惑,“你說,多買幾隻浴缸?我為什麽要多買幾隻?”


    這個人真是……沒辦法,還得繼續和他周旋,蕾蓉平靜地說:“因為你不止要保存一具屍體啊。”


    “啊?”黃靜風張開嘴巴,愈發的困惑了。


    “我深信,你給我快遞的那些骨骼,並不是你殺人之後切割、剔骨的,而是這家醫院裏的某些患者死後,屍體存放在太平間,長期無人認領,成為‘無主之屍’,任憑你‘使用’了。他們既然斷頭少肢,與其繼續存放在這裏,有朝一日被發現後報警,還不如搬回你家中去保存,用來給製作屍蠟做試驗——”


    蕾蓉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打了個寒戰。


    她猛地意識到,自己被綁架到這裏之後,得知黃靜風是想替女友複仇之後,滿腦子都是怎樣用“蔚山三原則”應對,以至於把被黃靜風打昏前的一幕忘得幹幹淨淨,而就在此時此刻,那幕景象卻異常清楚地出現在眼前——


    黃靜風轉過身來,煞白的臉像一具流幹了血似的屍體,他看了蕾蓉一眼,點點頭,然後把鐵門打開了一道縫隙。


    蕾蓉立刻向那道縫隙擠了過去,她覺得縫隙有點窄,窄得像……像不願意讓自己通過似的。在一瞬間,她想起了清潔工曾對她說的,咒死出租車司機穆紅勇的小夥子“長了一張煞白煞白的臉”,還有地鐵裏的嬰兒踩踏事件發生後,她請工作人員協助調出監控視頻時,那個時尚女孩指認出的年輕人:個子比較高,臉白得一絲血色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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