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中國推理界最古怪的一件事情,每個人都知道呼延雲是獨一無二的推理高手,但每個人都不想承認這一點。他卓爾不群的推理能力,他在追求真相的過程中不講情麵、有謬必批的壞脾氣,他目空一切、狂傲不羈的性格,導致很多人隻在內心深處尊重他,表麵上卻盡可能給他最不可思議的排擠。


    “四大”各自組建之後,第一次聯席會議就做出決定:不允許呼延雲參加“四大”的任何會議、評比,因為他實在是一個太重的砝碼,他無論站在哪一方,都會使“四大”間的平衡被徹底打破,直到後來,這一點才漸漸改變,允許呼延雲參會,卻不允許他發言,這就好像讓一個人赴宴,卻隻許他看不許他吃一樣,讓呼延雲很鬱悶。如果在平時,會議邀請函一來,他多半直接一撕兩半,但今天,涉及蕾蓉的安危,他寧可鬱悶也要參加——有他坐鎮,他堅信某些人就不敢輕舉妄動。


    “呼延,猴子,名茗館的人到了。”樓梯口出現了劉新宇的麵容。他本是呼延雲的中學同學,博學多才,卻也因此而放浪形骸,大學畢業後一直沒個穩定工作,前一陣子玉浮閣缺夥計,呼延雲就把他推薦了過來。猴子就發現此人不僅精通茶道,居然還算得一筆好賬,是真金白銀的人才,便騙他說參加溪香舍,出門挨揍的話可以有人幫他報仇,劉新宇一向迷迷糊糊的,無可無不可,就同意了。


    呼延雲和猴子一起沿著木樓梯下到二樓,隻見古香古色的廳堂裏,已經按照東南西北的方位,布置了四張紅木八仙桌,每張桌子邊配了八把官帽椅。其中正東的桌子周圍已經坐滿了名茗館的人,愛新覺羅·凝在上首的位置,捧著茶杯品茶,一派怡然自得的神情。而正南的桌子邊也聚滿溪香舍的人,時不時站起來引客或沏茶,一盡主人之道。正西的桌子邊,有六七個人剛剛落座,上首位置是一個俊朗的男青年,穿著一件深灰色襯衫,右手無名指上一顆戒指銀光閃閃,引人注目,看來他就是九十九派出的最高代表。


    而正北留給課一組的位置上,還空無一人。


    本來定在名茗館總部舉辦的“四大”會議,是今早臨時改在玉浮閣召開的。


    溪香舍舍主餘柔,年僅十七歲,以一介少女而執掌中國第一大推理門派,其才能可想而知。召開“四大”會議她應允了,但是一聽說在名茗館召開,斷然拒絕,從無錫打電話給猴子說:“要開就在玉浮閣開,其他的地方不去!”


    猴子何其精明,一聽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一來,商討蕾蓉的事情,其他三大派的態度尚不可知,占據“主場”比較有心理優勢。更重要的是:昨夜名茗館一班人馬擅闖玉浮閣,今天把“四大”的會議地點定在這裏,就是明確向名茗館重申:這兒是溪香舍的地盤,斷不容胡來!愛新覺羅·凝何嚐不知道餘柔的用意,但眼下開會要緊,不能因小失大,隻好同意。


    猴子剛剛走下樓梯,九十九的代表就站起身來,走到她麵前,微笑道:“我叫田笑強,是九十九掌門鹿婷姑娘派出的代表,鹿姑娘讓我代她向您問好。”


    九十九素以攻克不可能犯罪而聞名,門下集結了一大批一流的魔術師。猴子與田笑強握手時,感覺他的手指粗壯有力,料想他也一定是一位優秀的魔術師。


    田笑強說:“鹿姑娘還特地教我捎了一樣禮物給您。”說著將手一揚,身後一個女孩走了過來,手捧著一個用繡金錦緞蓋的楠木匣子,眾人不由得仰起頭來,以為必是一件魔術奇器。田笑強將匣蓋輕輕地推開,竟然隻是滿滿一匣茶葉。


    劉新宇一嗅,搖頭晃腦道:“雪芽近自峨眉得,不減紅囊顧渚春——這是頂級的峨蕊啊!”


    “萬年寺茶山所產的特級峨蕊,產量奇少,至為金貴。”田笑強微笑道,“鹿姑娘說:溪香舍在本市開茶樓,九十九一直沒有造訪,疏於禮數,請代為向餘柔姑娘致歉,這點茶葉便當做貴舍待客之用,不成敬意。”


    人們的神情有點失望,大概是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九十九居然就送了這麽個禮品,名貴倒是名貴,但與九十九的聲望似乎不大匹配,比如匣子裏突然蹦出隻兔子來,可能更相宜。


    正在這時,田笑強的一句話令他們一愣:“這茶有個妙處,無須太多,隻一片茶葉,泡在茶壺裏,便可滿室生香。”


    “這麽神啊?”猴子不信,“多大的茶壺?所謂滿室是多少平米啊?”


    田笑強一笑,隨手拎起鄰桌續水用的雙龍紫銅茶壺,打開壺蓋,將楠木匣子中的一片茶葉撚起,投了進去,頃刻間,一股幽幽的香氛便在偌大的廳堂內飄散開來,宛如浸了青梅的雪融化一般,沁人心脾,從窗口可以望見,就連過往的行人也聞到了茶香,停下步履,望著玉浮閣的鬥拱,一副心醉神迷的模樣。隻可惜今天為了“四大”開會,玉浮閣停業半天,不然現在隻怕要被茶客們踏破門檻了。


    不知誰起了頭,廳堂裏響起一片掌聲!


    田笑強用雙龍紫銅茶壺倒了一杯茶,雙手呈給呼延雲,微笑道:“呼延先生,久仰大名,這第一杯茶,自然是要敬您的。”


    呼延雲接過一飲而盡,然後抹抹嘴巴:“好喝!”


    看這副牛飲的架勢,簡直滅絕了“風雅”二字,有些人便發出淺淺的笑聲,然而猴子卻深知,呼延雲善於茗茶,能說出“好喝”二字實屬不易,證明此茶確是極品,但更令她暗暗心驚的是,這玉浮閣裏,大概隻有她知道,那把雙龍紫銅茶壺裏根本就沒有一滴水!


    九十九果然不凡!


    也正是這不凡,引起了猴子的憂慮,九十九一向與溪香舍不和,今天討論蕾蓉的事情,不知道他們會拿出怎樣一個態度……正在發愣間,愛新覺羅·凝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笑嘻嘻地說:“我今天來得匆忙,沒有像田先生一樣準備什麽禮物,那麽,就昨天的事情,向溪香舍道個歉吧!”說完輕輕將身一躬。


    這是名茗館館主的道歉,來得實在太突然,不僅引起一片驚訝的讚歎,更令秉性厚道的猴子有點驚惶:“不敢當,不敢當,沒關係的,都是誤會……”


    “誤會麽,倒未必。”凝嫣然一笑,“我道歉,是因為名茗館館員不應該擅闖溪香舍的領地,是因為‘四大’的情誼,但是說到底,如果你們真的藏匿蕾蓉,或者協助她逃避法律的製裁,那麽名茗館一定會再闖玉浮閣。”她傲然地將頭一昂。


    猴子一聽,差點氣昏過去,這愛新覺羅·凝用一個道歉就贏得了人心,還打亂了自己的陣腳,正思忖怎麽反唇相譏,突然聽見一樓有人唱報:“課一組代表到!”


    廳堂裏的空氣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課一組。


    隸屬公安部、“四大”中破案率最高、最神秘的一個,即將出現在人們的麵前……此時此刻,廳堂裏聚集的眾人之中,見過課一組真麵目的屈指可數,以至於許多人都屏住了呼吸,想一窺這中國頂級推理谘詢機構的真麵目。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隻有單一的腳步聲,拾級而上。


    難道……難道課一組這麽傲慢,隻派了一個人出席“四大”的聯席會議?


    然後,每個人都看到了登上樓梯口的楚天瑛。


    一些認識他的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咦”的一聲,倒是愛新覺羅·凝掩口一笑,仿佛早就知道此事。


    楚天瑛神情有點尷尬,猶如讓一個省級體育冠軍突然站到奧運會賽場上,在眾目睽睽之下,感到前所未有的局促,麵對這滿堂的推理高手,他覺得一種隱形的壓力,饒是他曾經率領無數刑警,親臨各種大案現場,也沒有此時此刻的緊張和不安。畢竟,在那些場合,他是一言九鼎的指揮者,而在這裏,在這集結了一大批中國最智慧的推理者中間,他算什麽?他的官銜、他的身份、他的權力、他的功勳、都毫無意義和價值,他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一瞬間他突然憤怒起來,原來世俗的所有尊貴加在一起,都不如靈光閃耀出的一個推理!


    他臉脹得通紅,愣了數秒,輕輕一咳,將手中蓋有“課一組”火漆的牛皮紙信封掏出,像請民警檢驗身份證一樣呈現出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是課一組代表楚天瑛,來……來參加今天的會議。”


    有人在偷偷地笑。


    豆粒大的汗珠滑下他的鬢角。


    這時,倒是呼延雲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抓住楚天瑛的手,拉他到正北的八仙桌邊,笑道:“楚兄,這裏是給課一組預設的席位,請這邊落座。”


    宛如身穿單衣站在冰天雪地裏,正瑟瑟發抖時,有人給自己披上了皮襖,一股暖流立刻湧上楚天瑛的心頭!


    他無比感激地望了呼延雲一眼,在正北的八仙桌邊坐下,而呼延雲也看似很隨意地坐在了他的身邊,與他寒暄起來,一如久違的朋友。


    這一下,滿廳堂的人都神情疑惑地竊竊私語,他們沒想到一向狂傲的呼延雲居然對楚天瑛如此客套,對楚天瑛的小覷之心頓時收斂了幾分,更有那些知道呼延雲與溪香舍淵源的人,暗自思忖課一組必定是暗中與溪香舍達成了某種同盟關係,有些在蕾蓉事件上首鼠兩端的人,都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與溪香舍為敵的好。


    “四大”代表俱已到齊,會議開始了。


    愛新覺羅·凝站起身道:“感謝諸位推理界的朋友於百忙之中參加今天的會議,會議是我昨晚突然召集的,想必大家還不大清楚緣由,這裏就由我來做一闡釋,中間如果有什麽問題,請大家隨時提出——”


    她正要開講,猴子忽然揚了一下手道:“稍等,我們舍主要求通過視頻了解會議現場的情況。”說罷將筆記本電腦一個翻轉,攝像頭對準了廳堂的中心。


    眾人紛紛向電腦屏幕望去,想一睹溪香舍舍主餘柔的真容,然而視頻是單向的,餘柔的電腦並無攝像頭,所以屏幕下麵隻有一個最小化了的qq文字對話框。


    愛新覺羅·凝自有一介掌門的沉穩和大氣,微笑著向那攝像頭一頷首,就將“蕾蓉法醫研究中心”近幾天來連續收到裝有屍骸的包裹,而後自己用“弧矢七”鎖定蕾蓉為疑凶的前後經過,詳細講述了一遍,又請王文勇出來,把屍骸的法醫學證據做了一番陳述,接下來又將市局刑技處對快遞包裹的外包裝的鑒定結論宣讀了一番,最後說:“綜上所述,我認為,蕾蓉是投遞屍骸包裹的重要嫌疑人,她為了能在殺害錢承之後順利脫罪,就在媒體對她口伐筆誅的情況下,寄出恐怖的包裹,讓警方誤以為一起連續殺人案正在發生,從而保住自己的位置,好躋身錢承的屍檢過程中,在第一時間毀滅殺人證據,但是由於她畏罪潛逃,所以她殺害錢承的具體方法、動機,還要等她歸案之後才能了解清楚。”


    猴子拍案而起:“凝館主,請你說話注意一點!你說蕾蓉殺害錢承,卻又找不出她的殺人動機,這算什麽?這是赤裸裸的汙蔑!”


    “我今天就是為了找出這個動機啊!”凝嫵媚地一笑,“不過在此之前,我倒先要追溯一件舊案——整整十四年前,轟動南京的吳虛子案件。”


    呼延雲的眉宇微微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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